宿舍也停電了, 盥洗室黑咕隆咚, 兩個手機開著閃光燈放在洗手池台子上,葉斯擠牙膏到一半往何修那邊蹭了蹭,胳膊挨在一起。
“怎麼了?”何修看他一眼,“有亮你也怕嗎。”
“亮晃著臉,鏡子嚇人。”葉斯低頭對著水池, “快洗漱完回去躺著。”
何修擠了個牙膏,“你屁股還疼嗎?”
“屁股蛋是沒什麼感覺了。”葉斯說,“但就是屁股溝頂上那兒不能動, 一動就疼。”
何修沉默著思索了一下屁股溝頂上是哪,啊了一聲, “尾骨?”
“是吧。”葉斯歎氣,“我小時候也摔過這種屁墩,得疼一個多星期。”
“教職工洗手間地磚是大理石。”何修有些擔心,“你觀察兩天,不行就去醫院。”
葉斯嗯了聲,“沒事。”
“我發現你好像很容易被嚇一跳。”何修過了一會又說道。
葉斯手腕頓了頓, “是有點, 就是煩彆人一驚一乍。”
何修哦了一聲, 想要再追問一句,但看葉斯突然加快刷牙速度, 便把話咽了回去。
宿舍沒電也就沒了空調, 何修半夜被熱醒, 看了眼手機, 淩晨三點多。
他撐起身子往葉斯那看了一眼。葉斯怕屁股疼趴在床上睡,大概是壓著胸口原因,呼吸聲有些重。
實在是太熱了,又熱又悶,露在空氣裡每一寸皮膚好像都透著汗。何修索性下床翻出一把印著小廣告扇子,又爬回床上坐在那輕輕扇著。
扇了一會,趴著葉斯感受到風,舒服地哼哼了一聲。
何修把手往那邊偏了偏,風往葉斯那邊去,葉斯又哼哼了一聲。
明明眼睛都沒睜開,但還是能讓人感覺出他那股舒坦勁。
何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把手那邊側了側。
“你在嗎。”何修在腦海裡輕聲叫。
BB打了個哈欠,“怎麼了?”
“葉斯他……”何修猶豫了一下,“他是不是心臟不大好?”
“為什麼這麼問呢。”BB語氣平靜。
何修說出心裡想法,“他非常容易被嚇到,而且每次反應都很強烈,還會提到心臟病這個詞。”
“正常人也會說這個詞吧。”BB淡淡地說道。
“正常人會說,我要被你嚇出心臟病了,而他說是,要是有心臟病都能讓你嚇去世。”何修頓了下,“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區彆,但仔細揣摩下,說話人思維角度完全不同。”
腦海裡那個聲音沉寂了好一會,何修懷疑她是不是又瞌睡了,BB突然歎口氣,“你真很敏銳。”
“所以我猜中了?”何修心裡沉了一下。
BB說,“我真不能和你討論葉斯事。你有什麼彆想問我嗎,比如突然出現新同學?”
“我對彆人不感興趣。”何修語氣平靜,偏頭看見葉斯腦門上發了一層薄薄汗珠,於是側腕過去繼續給他扇著風。
BB笑了笑,“你敏銳都給葉斯一個人了。”
“嗯。”何修並不反駁,“休息吧,晚安。”
何修不怎麼困,一手給葉斯扇著風,另一手點著手機看一個很無聊漫畫。清晨五點多時候溫晨桌上台燈突然亮了起來,何修意識到來電了,下地開了空調,等到屋裡溫度變得舒適,他才重新躺下。
葉斯發現上午課何修一分鐘都沒聽,起先他以為何修在偷看漫畫,後來說了兩句話何修都沒反應,他就用兩根手指掀開虛假物理競賽題庫封皮,露出裡麵漫畫書,又掀開虛假漫畫書,露出了藏在漫畫書後頭睡覺何修。
葉斯看著何修歪在一條胳膊上用書擋著臉偷偷睡覺樣,莫名被踩中了笑點,趴在桌上一個人樂了好半天。
下午第二節課後,老馬抱著一個上麵掏了一個圓洞紙箱進班級,說道:“家長會是半小時後,我現在再發一下小卡片。”
他說著從兜裡掏出兩摞卡片,跟上次小粉卡一樣,隻是顏色變成了小黃。
老馬說,“放學之前,大家想一樣要送給家長禮物,把禮物寫在小卡片上,然後放到這個箱子裡。匿名還是署名都行,但是會挑一些家長上來抽念,所以署名有風險,需謹慎。”
溫晨舉了一下手,“有金額限製嗎?”
老馬笑說,“反正空頭支票,你寫航空母艦也行。”
大家悶頭開始創作,老馬拍了拍那個空箱子,“我先去準備家長會幻燈片了,大家寫完了塞這裡,值日生留下值日,剩下人可以走了。”
“老師,我能送我爸套套嗎?”又一個人舉手。
老馬笑,“可以,但你這種過河拆橋觀念我不太認同。”
班級裡又哈哈大笑,葉斯也跟著笑了一氣,“老馬從早到晚都在想辦法逗我們樂。”
“緩解學生壓力。”何修也笑笑,抻直胳膊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才算是醒覺了。
葉斯筆尖頓在卡片上,有點不確定,“你送你爸什麼禮物?”
“我媽。”何修說,“今天中午發短信說我爸最近省裡開會,沒空過來。我打算給我媽畫個烤箱吧。”
“嗯?”葉斯驚訝了一下,“你家沒有烤箱嗎?”
“沒有。”何修說,“之前有,後來被我媽烤糊,我爸就不讓她再買了。但我之前收拾東西看到我媽年輕時日記,她想做烘焙師想了整一個青春。”
“啊。”葉斯眼神茫然了下,“你媽好可愛,跟上次打電話時印象不太一樣。”
何修嗯了聲,“她就有時候會特彆自我,但平時又很好說話。”
葉斯頓了頓,嗯了一聲。
葉斯攤開紙,想了想,低頭畫了一個小小長方形,在下邊先寫下“葉賺錢”三個字,工工整整地寫下他爸身份證號,又在上麵畫了個指向右邊箭頭。
箭頭左邊寫“世界各地”,箭頭右邊寫家裡地址。
寫完之後葉斯換了一隻鉛筆,翻過去在背麵又寫了一行字。
“有些病不是賺錢就能治好,不如回家吧。”
葉斯寫完後又用橡皮擦掉,在背麵重新畫了一張車票,這一次他寫下了自己身份證號。
箭頭左邊,高三。箭頭右邊,新生。
葉斯捏著那張小卡片想,如果背麵車票能兌現,那正麵車票也能兌現了。
“你寫了什麼?”何修湊過來,葉斯順手把卡片揣進了兜裡。
何修挑眉,“這麼神秘。”
“那當然。”葉斯乾笑兩聲,“寫得亂七八糟,我不打算交了。”
何修說,“家長會時間緊,估計也就抽兩三個人,未必能抽到你。”
葉斯聞言隻是點點頭,但仍然沒有要交卡意思。何修隻好自己上去把卡片交了,回來問道:“我們怎麼說?”
“先回宿舍收拾東西。”葉斯抓起書包,“然後來這找我爸拿上他給我帶特產什麼,再然後直接回我家。”
“行。”何修說。
回去路上葉斯尾巴骨又開始疼,這次摔得挺神奇,早上起來還以為沒事了,一天也沒什麼感覺,結果這會又開始了。
“你東西多嗎?”何修扭頭看他。
“挺多。”葉斯想了想,“光要帶回去厚被褥就得塞個拉杆箱了。”
“沒事,我幫你提。”何修說,“你等會告訴我都有哪些需要拿。”
何修說幫提,實際上連收拾和裝箱都承包了,葉斯就乾了個指揮活。倆人一來一回折騰了不少時間,等到終於磨蹭回教學樓,家長會已經開始二十多分鐘。葉斯走到後門從小玻璃窗往裡瞄了一眼,發現班級一片黑,大白天拉著窗簾關著燈,投影儀亮著。
老馬在放照片,現在屏幕上是調班那天走廊,一個三班男生興高采烈地抱著書包往四班走那一幕。
葉斯偷偷把門推開了個縫,讓老馬聲音傳出來點。
“說什麼呢?”何修壓低聲問。
“說我們這些孩子其實都對自己有要求,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非常有數。”葉斯把聽到話大概複述了一遍,他主要想看看老爸跟何修媽媽在一起開家長會是什麼樣,而且好久沒見老爸了,也有點想。
葉斯扒著後門,眼睛往下從玻璃裡看著自己那張桌子。
老爸今天穿了身挺帥休閒西裝,還打了個領帶,正努力裝作文化人樣子聽老馬講,腰板拔直,頻頻點頭,但仍然掩飾不住那種暴發戶氣質。
葉斯有點想笑,又往門上貼了一下,努力看了一眼何修媽媽。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頭頂和穿衣服,黑直發打理得精致而自然,白灰色條紋襯衫,身材偏纖瘦,一看就很有氣質。
這就是差距啊。
美女和野獸。葉斯心想,書香大小姐和門口攤大餅。
“你讓我看看。”何修在他旁邊低聲說,把他往一邊推了推。
葉斯閃開,看何修屏住呼吸眼珠子往下看,忍不住樂了,“我剛才就這麼傻嗎。”
“我不知道我現在看起來多傻。”何修說,“但我知道你剛才肯定更傻。”
葉斯悄沒聲地笑了一會,然後歎氣道:“我給我爸發短信,讓他開完家長會回家一趟送東西吧。”
“你不是說他開完會又要立刻回去工作嗎?”何修問。
“沒辦法啊,我現在又不能推門找他要。”葉斯說著眼睛亮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正好騙他回去待一會,我還能要點生活費。”
何修看著葉斯低頭樂嗬嗬地發消息,沒出聲。
其實他見過葉斯管他爸要生活費,就在微信裡敲了“啊我快沒錢了”幾個字,他爸瞬間就發了一個橙色小信封過來,何修不小心瞟到,有一萬,當時還嚇了一跳。
“他答應了,那咱們先回家吧。”葉斯打了個哈欠,“他說開完家長會正好先和這邊生意夥伴吃個飯,大概晚上十點多到家,咱倆完全可以考慮先點烤魚燜餅吃一頓。”
“嗯。”何修拉過拉杆箱,正要轉身走,葉斯忽然又扯了一下他衣角。
“等會,我靠。”葉斯扒著後門小窗,“這不是咱倆嗎?”
“嗯?”何修愣了愣,意識到他說是什麼,趕緊回頭看了一眼。
投影儀上放照片放到他倆了,是從後門外一個暗戳戳角度拍進去。何修正端著遊戲機在桌上明目張膽地玩,葉斯在旁邊埋頭算數學題,兩人側臉幾乎是一模一樣專注。
葉斯簡直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自己老爸深吸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何修媽媽,指著照片說,“我兒子竟然真在學習,嚇死人了,我剛才看著他成績單回憶了半天,也不記得我給他買過答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