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點點頭道:“璉兒不敢不聽父親吩咐。”說完,盯著賈赦,像是猶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問:“若是璉兒不聽先生吩咐,父親會不管我了嗎?”
賈赦瞧著賈璉的眼神,心中突然變得有些柔軟,大約張氏死後那幾年,原身不管賈璉的事給這孩子留下了心理陰影。揉揉賈璉的頭頂,賈赦笑道:“不會。隻是父親有些要事要處理,不得不離開些時日。等父親將事情都辦好,就來接璉兒,以後璉兒還是住父親院裡,可好?”
賈璉小小的臉上擔憂散開,用力的點了點頭。
李姨娘的肚子越發顯懷了,大概還有兩月便要生了,若非為了安全問題,賈赦自然不會來回折騰孕婦。於是便讓李姨娘暫時住在莊子上,待出了月子再回榮國府。
李姨娘上次受了一回驚嚇,不敢再折騰,委委屈屈的應是。
賈赦不過是來瞧一眼兒子,明日還要麵聖,便沒有在莊子上多留,跟賈璉約定了隔幾日來接他,又吩咐了左良一番,便回了榮國府。
麵聖要早起的,榮國府離皇宮近,賈赦便沒有留宿在莊子上。
次日一早,景懷帝就派了戴權來接賈赦。戴權倒是個穩重的,接了賈赦之後,也沒多問。請賈赦上了車,自己上了另一輛,跟在賈赦的車子後頭,就吩咐去刑部衙門。
而賈赦在車上闔著眼靠在柔軟的靠背上,看似在小寐,實則賈赦心裡想的:這回要對皇帝磕頭了,真心不爽。
這一回,關於此案的重要人等皆到齊了。不但平安州節度使裴四海在;山海關總兵司馬川也在;失蹤的賈赦也回來了;沈家家主也押解到場。
主辦此案的三皇子司徒均,因諫言被牽扯進來的戶部尚書曾懷也悉數來了。
這樁大案牽連甚廣,景懷帝設了珠簾,在簾後旁聽。由刑部尚書主審,大理寺卿、大理少卿和都察院左右禦史協同審理。
賈赦知道現在裝不成紈絝了,便通過原身的記憶回憶了一下賈代善的形貌,儘量裝出賈代善的氣勢來。入了刑部,因景懷帝是設帳旁聽,倒免了眾人的叩拜大禮。不但如此,景懷帝還命人賜了座。
待得眾人到齊,刑部尚書一聲升堂,衙役殺威棒杵地高喊威武之後,才開始問話。
因賈赦是重要證人,自然先問賈赦。刑部尚書宋安一拍驚堂木,問:“戶部員外郎賈赦,你因公監送糧餉去平安州,為何無故脫離隊伍?”
賈赦站起身來,對宋安拱手道:“回大人,下官在監送糧餉途中,因發現運送被服的車輛有蹊蹺,事急從權,便擅自采取了行動,這原是我的不是,甘願受罰。”
宋安能做一部尚書,豈是這樣泛泛回答能夠敷衍的。於是宋安接著問:“戶部尚書曾大人說,戶部運往平安州的軍餉是在出庫前,聽你的建議調換的。既是在出這趟差事之前便得到消息說糧餉有失竊風險,為何又是途中發現被服車有問題?”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高啊。
賈赦自然不能將自己夜探衛家地下室的事說出來。隻道:“回大人的話,我確然收到消息說有人想劫這趟運往平安州的糧餉;因路途瞧見被服車有問題,下官怕打草驚蛇,便未告知晁仁晁大人,便擅自離了隊伍,獨自查訪。”
宋安又問賈赦的消息來源於何處。這個自然是好解決的,隻聽賈赦道:“回大人,家父在平安州駐紮多年,因沈家織造房一直供應平安州的被服,父親怕被服出問題,凍壞了駐守將士,於多年前,就在沈家安插了人。此人在沈家多年,極得沈老爺信任,探得了詳情。因著下官被派了前往平安州押送糧餉的任務,父親的人便擔心下官吃官司,便將消息告知了下官。”
兵者,詭道也,賈代善被稱之為常勝將軍,自然會有些手段,往敵營安排細作,乃是常用手段;但是憑誰想不到有人會朝供應被服的織造房按細作的。
於是,宋安又將自己的疑問說來。
賈赦道:“大人,將士在外,輜重、糧草的補給十分影響士氣;若是敵軍滲透到沈家,將軍用的被服換了破絮爛麻,將士們領到的被服不能禦寒,便會大大降低士氣;這些倒還罷了,若是敵軍或是滲透,或是收買了織造房,將染了時疫的衣裳撕碎縫入被服絮子裡頭,將士們外頭瞧不出蹊蹺,用了這樣的被服卻難免生病;軍營裡頭將士們同吃同住,若是真有一人得了時疫,隻怕會迅速蔓延,後果不堪設想。是以,被服之事,也不得不查。”
賈赦一番話便令堂上眾人吃驚不小,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能說出的話?
不過現在倒不是探究賈赦學識大漲的時候,宋安又問:“國公爺安插在沈府的那親信現在何處?”
賈赦從容道:“回大人,下官脫離輜重隊伍之後,昨日才回京,便去莊子上看了犬子,並未來得及與此人接頭。” 虧得景懷帝昨日讓他先回府休息一夜,他才有空吩咐左良去準備這樣一個細作,將自己消息來源這個漏洞堵上。
左良辦事效率極高,今日戴權來之前,已經將這人的身份準備好了。此人名曰趙武,沒成安家,無兒無女,因著沒有牽掛,是沈家家主的親信。平安州那裡出了紕漏,沈家家主暴怒之下,犯了疑心病,將趙武一杯毒酒毒死了,如今死無對證,這個趙武成了賈代善安插的人,也並無破綻。不久之後,沈家家主便被押解進京。
宋安再問賈代善安插在沈家的人信誰名誰,賈赦先是為難了一下,道:“我若說出來,不知是否會連累此人。”
景懷帝在屏風後頭道:“此人為國立功,該賞。”
賈赦才道了名字。聽到趙武二字,沈家家主臉上神色一變。堂上都是些精明之人,沈家家主的神色變化,自然落入各位大人眼中。
沈家家主聽到趙武的名字,以為賈赦所言屬實,麵露憤怒之色道:“果然是他!此人是我家奴,前兒犯了急病,已經死了。”
賈赦聽到此處,故做痛心疾首狀,道:“是我連累了他。”
掩蓋過賈赦的消息來源,宋安繼續往後問話。問到賈赦被服車有何蹊蹺時,賈赦道:“回大人,下官瞧見被服車碾出的車轍比普通被服車深,又比軍餉車淺。”
司徒均都疑惑了,問:“那有如何?”
賈赦道:“回殿下,下官府上曾失竊了不少東西,成了一樁懸案,自那以後,下官日思夜想,就想知道府上東西是如何被盜的。隻是下官無能,思量了幾月,終究沒有解了謎題。但是也叫下官想到幾條可能性,其中最容易做到第一條,便是挖地道將東西運出。”
“這和被服車的車轍有何乾係?”司徒均插口問。
“回殿下,下官先假設了沈家的東西是從地道裡‘失竊’了,但是挖一條地道,須得多少人力,因而這地道不會太長,運出庫房之後,最好還是回到陸上運輸方便。恰巧沈家失竊不久後,就要為朝廷軍供應被服。下官想著:若是將沈家失竊的東西藏入被服車中,既無人敢盤查,也不會被左鄰右舍瞧見。沈家的失竊案,可不就和榮國府的失竊案一樣,成了‘懸案’了?
至於車轍,被服車的車轍比普通被服車深,證明車內確然藏了彆的東西‘但是被服車的車轍又比軍餉車的車轍淺,則證明車中東西不如銀兩重。微臣雖然沒到過保定沈家,卻也聽過沈家失竊的傳言。沈家失竊的東西,定然不止夾入被服車那一點兒。想明白此節,下官就疑心沈家失竊之物,隻怕運去山海關了,於是向東追去。”
“無稽之談!”山海關總兵司馬川忍不住道:“沈家失竊也好,不是切也罷,和我數百裡之外的山海關有何關係?”
賈赦那日躲在山海關城門的屋頂,是見過這個司馬川的,自然知道此人定然有問題。於是並不理會他,而是抬頭看宋安。
宋安問:“賈大人,運往平安州的被服車夾帶了東西,和山海關有何關係?”
賈赦才道:“回大人,下官想著,若是沈家失竊的案子和榮國府一樣,是當真財物不翼而飛便罷。若是叫下官猜中了,是將財物從地道轉移出去,做了一樁假失竊案,這些財物定然要運出去的,運出去之後做什麼勾當,下官卻不得而知了。”
司馬川和沈家家主聽到這裡,即便強作鎮定,也嚇得脊背冒汗,賈赦如此心智當真駭人聽聞,所說之事竟如他親見一般。
方才司馬川在賈赦這裡碰了釘子,便不說話了。宋安繼續問:“即便沈家將財物運往彆處,賈大人又如何確定是山海關?”
賈赦道:“回大人,剛開始下官並不肯定沈家那些財物運往何處。下官得皇上恩典,進戶部當差,時日雖然不長,卻也知道最近戶部十分繁忙,撥往各處的糧餉隊伍相繼出發,隻要同行有被服車的,皆有可能夾帶財物。但是下官後來又想:若是運往西海沿子的糧餉,不若多撥銀子過去,在臨近西海沿子的省份再采購被服,隻怕節省不少人力物力。
何況沈家雖然家大業大,本朝國力昌盛,兵強馬壯,需要的被服何等之多,又如何是沈家一家能供應得起的?沈家的被服,多半會運往北直隸範圍內的軍機要地;因而下官覺得,保定府離山海關雖然比離平安州遠一些。若是沈家的織造房供應平安州的被服之外還有剩餘,多半是運去山海關。下官擅自追去,倒叫下官猜中了。”
思路清晰,有理有據。堂上眾人無不對賈赦刮目相看,誰說著是紈絝?哪家的紈絝有如此本事?至於司馬川,則心中驚駭不已,賈赦此人,多智近妖。
其實賈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沒說:沈家失竊的財物如果真要運出去,那個接收地須得是十分重要的戰略要地;須得好銷贓;須得能影響朝堂局勢;最好離沈家還彆太遠還,否則路上容易出紕漏。幾廂權衡,山海關的可能性最大而已。
他之所以做如此推測,是原著裡,到了秦可卿、林如海相繼去世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太上皇。也就是說如今的景懷帝多半在十幾年後,被逼宮退位了。
一個九五至尊不到被形勢逼迫到無法可施,會甘心退位嗎?平安州和山海關分扼京城東西咽喉,若是這兩地被人控製,有可能還有韃靼倭國這樣的外敵環伺,景懷帝知道大勢已去,或許才會避位保命。
而山海關不但離京城近,能威脅帝都安全,還便於和外敵聯絡。
如此種種,賈赦覺得沈家財物運去山海關,作為十幾年後謀逆資金可能性最大。饒是如此,賈赦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自己猜錯了,少不得要逃亡的。慶幸的事,終究證明他的疑心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