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偷襲的敵軍來得極快, 消失得也極快,顯得進退有度,十分有組織性。
柳萱低聲道:“賈伯爺,我瞧著這夥賊人來得邪門,撤退有章法,競像是經過長期操練的兵士。”
賈赦一麵增強了耳力,一麵腳下不停,口中道:“若非如此,也不敢突襲朝廷船隊了。不過隻要沒有腋下生翅,也不會叫他們撤退得那樣乾淨,總能追上的。”
柳萱輕聲嗯了一聲, 不再說話,也屏聲靜氣, 傾耳細聽,對方下落。從對方偃旗息鼓到悄聲撤退,並未隔多長時間, 加之對方怕朝廷軍追來,並未點燈,撤退速度定然不快。隻是對方占著熟悉地形的優勢, 顯得撤得極乾淨罷了, 現下人必然還沒走遠。
對方不敢點燈, 自然也無法夜裡騎馬,憑自己和賈赦的輕身功夫,當能追上。隻是常言道窮寇莫追, 對方大約也猜不到僅自己和賈赦兩人就敢追出來查探罷了。
“伯爺當真藝高人膽大,對方聲勢不小,咱們不清楚對方的虛實,伯爺有把握全身而退麼?”柳萱投身軍營,學了一肚子的兵書韜略,但這樣孤膽入敵營的行徑,倒是頭一回,難免緊張,緊張起來,就有幾分話多。
賈赦經曆過末世,和柳萱出身公府行事大不相同。末世裡,時常麵臨生死一線的局麵,彆說能力、膽色必不可少,連運氣有時候都是能否活下來的決定性因素。因此,賈赦比柳萱更敢賭。
“沒把握!但我想試試。”剛說完,賈赦耳朵一動,瞧向一個方向。
見賈赦神情突變,柳萱也警覺起來,不再說話,跟在賈赦身後朝一個方向奔去。柳萱耳力雖不如賈赦,但也是習武之人,奔得一段之後,便也聽出前方有人聲。
而在不遠處,有一個莊子,除了莊子大門掛了兩個紅燈籠外,莊門緊閉,莊上並未點燈,仿若莊上人家已經入睡,和那些鄉紳之家沒有什麼不同。賈赦和柳萱目力都好,借著燈籠的亮光,瞧見此莊名曰呂家莊。
若是入內細瞧,則會發現莊內影影綽綽,頗多身姿矯健的人穿梭其中。隻是這些人訓練有素,人雖然不少,卻並未發出聲響,連腳下都很輕盈。甚至連周圍鄉民家裡的狗都不曾驚動。
這些人不久之前才偷襲了朝廷的船隊,因為朝廷應對得宜,還出了個勞什子刀劍不肯傷的仙人,原本萬無一失的計劃,竟是叫朝廷的船隊扭轉了局麵。
單廷是這回襲擊朝廷船隊的帶頭人,此刻他正在呂家莊的書房之中,壓低聲音對一文士打扮的人道:“呂先生說此行必是手到擒來,怎地會生出這樣大的意外?那叫柳萱的校尉當真邪門。”
那中年文士姓呂名豐羽,是此莊主人。隻見他手執羽扇,倒有幾分文雅。呂豐羽道:“若不是你帶著上百個弓箭手殺不死一個小小校尉,何至於讓朝廷軍反客為主?我的計劃原本萬無一失,都是你手下無能壞事,如今說什麼邪門不邪門的話。”
單廷被呂豐羽一激,眼珠都要瞪出來了。隻是這次偷襲船隊不成,單廷心中畢竟做賊心虛,還全靠呂豐羽收留,不敢大聲,依舊反駁道:“那柳萱邪門得緊多少人瞧見,又非我辦事不利找借口。且不說這個,明日晨起,隻怕朝廷就要派人到附近查訪巡邏,就是弟兄們撤退得再乾淨,也會留下蛛絲馬跡,呂先生心中可有什麼章程?”
呂豐羽道:“你擔心這個做什麼?自從山海關的事一敗,你們這夥人就已經在閻王爺處掛了號。能多活這許多時日,已經是撿來的。一幫大老爺們還需收拾什麼細軟,明日一把火將這裡一燒,再換個地方住也就是了。
朝廷做事,逐級彙報,現在船隊那邊蛇無頭不行,大約已經亂做一團,沒有三五日且查不到這裡來,你放心。”
原來,這單廷就是白駒號被鑿沉之後,第一批潛逃的逃兵之一。北直隸和山東相鄰,這夥人逃得倒也不遠,到了兩省交界處的一個莊子,被莊主收留。這莊子位於滄州和德州之間,也可說是天子腳下,不知怎麼,北鬥那樣查訪,竟漏了這個地方。
呂豐羽這話說得並不客氣,竟是視山海關一乾逃兵的性命如草芥一般。但是白駒號被鑿沉之後,連山海關總兵都落了罪,何況單廷一乾人等,如今恍恍然如喪家犬,竟是為了一口吃的,便不得不替人賣命。就說今日這襲擊朝廷船隊的事,若是成了,便會有人送自己一行人出海逍遙,若是敗了,也隻得任人拿捏。
“說起船隊,船上失了司徒境的蹤跡,該當十分混亂才是,怎麼沒見朝廷軍大舉下船?”單廷問。
呂豐羽道:“這無需你多管,你隻需記住了,明日穿著給你們的軟甲,前去德州城外向北十裡的老君廟,到時候以軟甲為信物,自有人接應你們。隻一樣,今日咱們沒能一把火燒死朝廷軍,明日那老君廟未必不能遇上幾個朝廷鷹犬,若是遇上,殺進去便是。記得,去之前將此地一把火燒乾淨。”說完,呂豐羽站起身來,道:“我前去安排。”
自從山海關逃亡出來,單廷就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呂豐羽就如同他抓住的一顆救命稻草一般,即便是鴆毒,單廷都恨不得喝下,道:“我知道了,若是我能帶著弟兄們逃過一劫,必當粉身碎骨以報答呂先生。”
呂豐羽隻輕輕點一下頭,便轉身到了莊子的倉庫,掀開一塊地板,下了地道。原來,這莊子竟和保定沈家、武安侯府衛家一樣,有地下室直通外頭。
賈赦用精神力加強耳力後何等厲害,他和柳萱雖然來得稍遲,但夜裡本來就靜,單廷和呂豐羽的對話,賈赦已是聽見大半。
當然,單廷和呂豐羽對話,並未稱呼對方姓名,賈赦隻聽見一個呂先生,想來是此莊主人;另一個則隻能從聲音判斷。可賈赦何等聰明,隻從山海關等字眼中,已經判斷出今日夜裡,襲擊朝廷船隊的多半是山海關的逃兵。也難怪這些人偷襲極有章法,弓箭手有準頭,也進退有度,受到反擊不慌亂。都是經過正規操練的士兵,自然是有幾下子的。
想到此處,賈赦又添了新的疑惑:這密談二人,其中一人囑咐另一人穿上軟甲為信物,這些軟甲有何特殊?又說明日有人在德州城北門十裡外的老君廟接應這一群叛黨,這十裡廟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柳萱耳力雖強,也不如用精神力專門加強過聽力的賈赦,兩人在圍牆外,柳萱並未聽清單廷和呂豐羽的對話;但是這一莊子裡頭住著許多人,此刻還有許多人往來行動,他卻聽見了。柳萱也是聰明人,這個時辰,鄉下大莊子上,許多人尚未入睡,卻偏又不點燈,隻憑此二點,就知道莊子裡頭有問題,那些偷襲船隊的逆賊,多半就是逃到了這裡。
柳萱瞧了一眼賈赦,榮國公之子青出於藍,隻怕是傳言非虛了。“伯爺料事如神,這裡頭怕是藏著襲擊船隊的亂黨,隻是此處隻有我和侯爺二人,如何控製得住這許多人?”柳萱壓低了聲音問。
賈赦正欲回答,卻聽得莊子內傳來兩聲犬吠。
既然此莊是亂黨的窩點之一,自然是戒備森嚴,莊子裡頭養著惡犬不足為奇。柳萱武藝高強,賈赦有異能護體,兩人屏聲靜氣,原是將惡犬都瞞了過去。現下柳萱低聲和賈赦說話,裡頭的反賊雖然不曾察覺,但惡犬比之人類又要靈敏得多,立刻有所察覺,柳萱也忙掩了口。
單廷等人聽到犬吠之聲,生怕是朝廷軍追來了,比之賈赦和柳萱還要害怕。
賈赦二人繼續屏聲靜氣,那惡犬初時聽得生人之聲,此刻又不確定了,發出低聲嗚咽之聲,卻停止了吠叫。接著,賈赦便聽見有人朝莊子大門處走來,忙朝柳萱打了個手勢,兩人悄無聲息的朝莊外退了出去。
柳萱自然也知道賈赦之意,若是莊內隻出來一個人查探倒無妨,自己和賈赦都有本事避過人的耳目,隻是惡犬不但耳力強過人許多,嗅覺更是比人靈敏百倍,若是開了大門之後,有人帶著狗出來查探,自己和賈赦難免暴露,於是也一言不發的撤退。
又隔了一會兒,賈赦瞧見一個人打開莊子大門,舉著燈籠朝外照了一照,沒瞧見異樣,便回身關了大門。
柳萱知道自己方才說話,險些壞了事,低聲道:“抱歉。”
賈赦搖了一下頭,道:“無妨,他們就要出來了,我們去他們南下的必經之道上攔截就成。”
柳萱先是一愣,心道賈赦又如何知道對方的行動?隨即一想,既然賈赦略施法術,能將射向自己的箭羽都儘數撥開,隻怕掐指一算,算出對方行動也未可知。於是對賈赦越發佩服,道:“伯爺料事如神,我隻聽伯爺吩咐即可。”
賈赦點了點頭,心道什麼料事如神,隔牆有耳還差不多。隻是賈赦不願過多暴露自己的能力,柳萱誤會自己會算卦,賈赦也算默認了。索性順水推船道:“方才我替這幫逆賊卜了一卦,是窮途末路之相,卦象應在南麵,德州城以北十裡處,一個名曰老君廟的地方,這行人今日必是往南逃竄的。
這些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隻是我替六殿下也卜了一卦,六殿下竟也是應在德州城以北十裡處,我擔心這一行人對六殿下不利,隻是不知賊人多寡,咱們隻能追上去見機行事了。”
柳萱將信將疑的瞧著賈赦,就算此人能卜會算,竟能算得這樣詳細不成,連距此處多遠叫什麼地名都算出來了?正自懷疑間,便見逆賊藏身的莊門打開,許多人列隊出來了。這夥人未執火把,手腳頗輕,出行人雖多,動靜卻不大。瞧見此等情形,柳萱對賈赦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