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雯雖然希望這隻是自己的胡猜疑,但是所有的細節和證據指向,又確實都在說明蔣珂和以前的她就是不一樣了。她躺在辦公室的小床上,眯合著眼睛細細回想這幾個月以來蔣珂的種種表現,假使塗抹掉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這個人,她壓根兒不認識。
三日後,李佩雯拜托賀姐的事就有了眉目。
她用一塊家裡使舊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嚴實,在李佩雯從病房裡給病人打上吊針回來後,便從抽屜裡拿出來送到了李佩雯麵前,跟她說:“給你找來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來,稍打開看了一眼,確實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兩下,便包了起來,拿在手裡跟賀姐說:“賀姐,謝謝您了。”
賀姐嗔她一眼,“跟我這兒瞎客氣什麼?實在過意不去,醫院外頭那興隆飯店裡請我一頓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請不起。”李佩雯笑起來,“醫院飯堂的飯倒是能請您一頓。”
現在甭管是街頭巷尾的小酒館還是大道中間兒正兒八經的飯店,都是國營的。不花上幾塊錢,到裡頭基本吃不上什麼東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餘去那麼回把,打二兩一毛六一兩的小酒,要一盤兒花生米,坐在灰舊的小方桌邊慢慢地品。家裡條件再差的,壓根兒不要下酒菜,就乾悶二兩白酒。
李佩雯一個月就幾十塊錢的工資,省吃儉用才夠一家老小湊合過日子。賀姐說這話,是故意拿她逗悶子,她聽得出來。
她這也就不客氣了,把舞蹈鞋收起來,隻等著晚上下班兒回家。
安寧醫院離蔣家的胡同不近也不遠,騎自行車約莫二十分鐘的路程。
這時候騎的自行車來來去去就仨牌子——飛鴿、永久、鳳凰。大車軲轆大車架子,踏上腳踏板助步走起來,順動作上車,腿一撂幾丈高。個頭小的孩子學騎車,夠不著黑皮座,隻能把腿插-進自行車的前橫杠下頭,小小的身子隨著齒輪的轉動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後騎上自行車回家,平時上下班拎東西的手提布包掛在龍頭上,前前後後地晃蕩。
車入了胡同口,她見著熟人笑著招呼兩句便騎過去。前頭有放學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兒皮鬨擋道兒,便把車鈴鐺撥得叮當直響。等孩子讓出了路來,再騎過去。
這樣一直騎到自家院兒門前,刹車下來,前後提了自行車的龍頭後座進朱漆大門,把車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裡。
和平常一樣,她下班到家,蔣珂已經把晚飯燒好蓋在灶裡悶著了。並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說話。
李佩雯算著的,自從蔣珂退學以後,就沒再叫過她一聲媽。人都說她李佩雯麵相柔弱實則內裡固執,現在她算見識了,真軸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這位蔣可兒同誌。
並且,是現在的蔣可兒同誌,而不是以前的蔣可兒同誌。
李佩雯拎著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腳進正屋,目光越過坐在桌邊的蔣奶奶,最後落在坐在屋角小床邊上的蔣珂和蔣卓身上。此時兩個人正低著頭湊在一處,蔣卓手裡捏著幾塊已經洗得發白的灰藍色布料,另手裡還捏著針。
兩人弄蔣卓手裡的東西弄得認真,也沒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來,還是蔣奶奶招呼一聲,“佩雯回來啦。”兩人才抬起頭來。
蔣珂抬起頭的時候,目光剛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卻分秒不做停留,隻斂目一收,拽一下褂角從床邊上站起來,說:“我去打飯。”
蔣卓這也就不再坐著,放下手裡的針線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著姐弟兩個出門,又聽蔣奶奶拉長了聲線說了句:“犟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哦……”
誰知道這事情還有沒有頭?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著布包打起門上的布簾子,微微彎腰進自己的房間。她把裝著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頭,伸手摸出枕頭下的兩本草黃封麵兒的作文本。這是她這兩日背著蔣珂在家裡找到的,一本是蔣珂以前的字跡,一本是她現在的字跡。
她捏著兩個本子,撚動手指快速翻了一下,聽得外頭蔣卓叫她,“媽,出來吃飯了。”便把兩個本子合起來塞到了布包下頭,應了聲,“來了。”
出去後還是如常的模樣,到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夠一個大碗裡裝著的窩頭,先喝一口稀飯。稀飯咽下去潤了嗓子,她伸筷子夾鹹菜,開口問蔣卓,“剛才動針動線的,弄什麼呢?”
蔣卓啃手裡的窩頭,“我們班明天有體育課,老師說要玩兒沙包,叫我們幾人一組,各組準備兩個。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塊兒,打算縫一個。”
李佩雯把鹹菜擱嘴裡,筷子放到碗裡攪稀飯,忽說:“真行,你比你姐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