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打探了好幾次,那丫頭似乎嘴硬得很。酷吏見她身子骨弱,似乎也不敢用重刑,怕稍不注意人便沒了。”
楊蓁長歎一聲。
這個雪芽是她如今摸到了一條眼線,若是斷了,那麼他們又要陷入被動中了。
她一邊出神地想著,外麵突然有人通報,說是有人求見她。
楊蓁換好了衣服便出去見人,隻見來人是母後身邊的宮女。她向楊蓁規矩地行了禮,而後稟明來意:
“公主殿下,那雪芽怎麼也不肯說話。皇後娘娘派人去了兩趟,各種刑都用遍了,還是沒問出什麼。
皇後娘娘派奴婢來告訴殿下,左右陛下未曾怪罪,這件事就當過去了也無妨。”
楊蓁心下有些佩服這位雪芽,她隻身陷入僵局之中,竟然還能保持如此的鎮定。
她突然想親自去一趟。若是能靠智取問出些什麼也未可知。
想到這,她便立即開口道:
“無妨,本宮再去一趟就是。晴初,你去備輦,即刻便出發。”
*
過了半個時辰,楊蓁終於到了那座潼關行宮裡的簡易監牢。
這裡麵從前不曾住人,看起來倒是乾淨得很。
楊蓁讓侍女們陪著走進去,在最大的那間牢獄裡看見讓掛在柱子上的雪芽。她通身的衣裳全讓鞭子打爛了,整個人都虛脫著。
看見楊蓁,她的眼中露出些許不屑,似乎覺得對方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楊蓁這一路上仔細想了很久,早已準備萬全。
她遣退了酷吏,身邊隻留了晴初。
雪芽顯然並沒有再拿正眼看她,而是靜靜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休息。
楊蓁走到她麵前很近的地方停下,細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雪芽,你雖說隻是亡陳的一個小小的人物,但你或許也知道許多內情罷?”
雪芽沒有吭聲,楊蓁繼續將自己如今已經掌握的線索故作不經意地提起:
“聽說你們打算從陸子胥身上下手,逼他起兵謀反,這事可是真的?”
雪芽猛地一睜眼,一雙眸子鷹唳一般瞧著她,滿是驚愕與駭然。
楊蓁不動聲色地繼續說:
“從前你們的大本營在楚國屬地,有蘇皇後庇護,顯然比在大孟要安全的多。
可是今天,楚皇將十二城池送給本宮做大婚賀禮。”
聞言,雪芽竟然閉上了眼睛。楊蓁心裡一沉,以為是自己猜測失誤。難道他們的大本營並不在那十二城池當中,是令狐驍判斷失誤了?
就在她有些後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雪芽卻緩緩睜開雙眼,眼裡泛起一陣深不可測的波瀾:
“母族衰微,但絕不投降。公主殿下,你還是死了這份心思的好。”
話問到這兒,仍然沒有絲毫進展。
楊蓁隻知道十二城池當中一定有一座藏著已經滅亡的陳國人建立的某個秘密組織,可是她卻猜不到是哪裡。
她腦中不斷地過這今天白天見到的那副十二城池的概況圖,隻有鄴城和柳舟兩座城池建立在群山環抱之中,也是最適合作為秘密場所的地方。於是楊蓁橫下心來道:
“鄴城南北不過區區八十裡,任你們有多少人,能逃脫王軍的手掌?
若是你再多說一些你們南陳的計劃,我或許可以考慮隻將他們送到嶺南居住。
雪芽,你還想讓南陳再經曆一次屠城嗎?”
看見雪芽眼中難以抑製的惶恐,楊蓁斷定自己賭對了。
雪芽開始逐漸顫栗,肩頭不由地聳動,終於崩潰地哭了起來。
楊蓁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再多言語。
過了很久,雪芽這才哽咽道:
“如你所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棋子,早就被線人拋棄,根本無法掌控巨大的秘密。
隻是我曾經聽聞,在京華當中有一個位高權重但隱世多年的人物,似乎在許多年前便成為了我們的線人。有他在,你們無論做什麼也會活在我們的監控之下。”
楊蓁對於這樣的線索,不由地有些失望。
但好在聊勝於無,知道他們當中有了叛徒也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強。
忽然,她又想到一個問題。
前世那個在傅虔的傷藥當中下藥的軍官,那到底是誰?
那天深夜實在是太黑了,除了他胸前那繡著銀紋大虎的花紋之外,她什麼也沒看到。
會不會雪芽所說的就是他?
楊蓁開口詢問:
“你們南陳所有的棋子,到底有多少?”
雪芽老老實實地回應:
“光我所知的,宮裡曾經有三四條眼線,隻是都斷的差不多了。”
楊蓁看著她道:
“華素夫人,是你們的頭領罷?”
雪芽驚慌搖頭:
“公主殿下,您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要再問了。就算奴婢在陛下麵前供出她,她也有足夠的理由和替罪羊開脫。”
楊蓁聽了她的話,似乎有些認同,接著又問:
“軍營當中的眼線,你可知道?”
雪芽咬著唇點了點頭:
“大孟軍隊森嚴,就連普通士兵也必須擁有絕對清白的身世,所以我們一直都沒能成功滲透。但據我所知,潼關有一位職級不低的將領,是第一位打入大孟軍隊的南陳人。
可是由於他的保密級彆是最高的,我從沒有聽到過一絲一毫關於他的消息。”
職級不低,還在潼關軍營,也就是在傅虔麾下。
這些都與她前世所見到的一一對應。
楊蓁沉默了片刻,準備往出走。
就在這時,雪芽卻突然把她叫住: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她的聲音帶著驚慌、急促和哀怨。
她看著楊蓁,極為卑微地說:
“雪芽懇求公主殿下,切莫傷及那些沒有參與此事的南陳人。
他們在鄴城已經生活了很多年,與孟人楚人無異,也絕沒有存了不該有的心思......
公主殿下,奴婢求求您,放過他們。”
楊蓁背對著她,良久吐出一個字:
“好。”
*
回宮的這一路上,楊蓁的心裡亂成一團麻。
雖然已經得了鄴城作為封地,可她該以怎樣的理由去清繳那裡的大本營?
如今陸子胥那邊尚未傳來兵變的消息,她不能貿然去找父皇,告訴他大孟後宮、民間,甚至朝堂都已經被南陳人滲入。這件事極為荒唐,並且會使得原本就多疑的父皇更加懷疑自己身邊的親信。
她怕還沒有達到目的,大孟本身就已經變得分崩離析。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等到她手中握著確鑿證據的時候再稟告父皇才行。
這時候,她腦子裡想到雪芽剛才提到的那個身在京華的大人物,還有軍中那位神秘將領。
目前她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位軍中的將領,看前世裡的樣子,他似乎跟傅虔走得很近,甚至有可能是他身邊的某位副將或參將......
想到這兒,楊蓁已經打定主意要纏著傅虔,慢慢搜索哪個才是那位神秘將領了。
一轉眼的功夫到了她自己的寢殿,此時已是月落烏啼時分,她隨便進了些熱的晚膳便梳洗去了。
她沒有熄燈,隻讓晴初和秋雨退了下去,自己則坐在書案前拿紙筆將一切線索全都梳理了一遍。
或許是白天太累,她有些迷糊,不小心蘸多了些墨,一揮手灑在了桌案上。
楊蓁忙不迭地撿起旁邊的一塊錦帕擦了上去,卻在眼神落在那方錦帕的時候愣了神。
這是令狐驍在那天晚上塞給她的帕子,他說這上麵寫著蘇氏埋藏在京華的眼線,讓她自行體會。
楊蓁慢慢展開帕子,放在燈下照了照,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可是她留意到帕子沾了墨跡的地方,似乎有一部分無法被墨汁滲透。
她靈機一動,將帕子整個蘸在硯台裡。
不一會兒,隨著墨汁洇染的痕跡,錦帕上映出一個硬挺的字跡:
“芙。”
楊芙,敬敏公主,大孟最年長也最尊貴的公主。
雪芽口中那個“位高權重但隱世多年的人物”。
她重生回來最為疏遠,也最為忌憚的至親。
其實自從楊蓁第一次見到楊芙之後,心中那份沒來由的懷疑和警惕一直都沒有疏散過。
她長姐早在四年前就失去了丈夫和愛子,可前世裡為什麼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才遁入佛門,並且沒有被華素夫人傷到一分一毫?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楊芙早已如雪芽所說的,一早便成為了南陳的線人。
楊蓁想起來她上次去大公主府的時候,消失在竹簾後麵的那個神秘人。
這些蛛絲馬跡連在一起,促成她最不願接受的那個結局。
*
楊蓁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她躺在床榻上望著上方的帷幔出神。
終於她受不住了,獨自一人起身換了衣裳,趁著夜色跑出了行宮,又去了潼關。
守衛軍營的士兵們早已認識了她,但對於她在這麼晚前來還是吃了一驚。
楊蓁縱馬一路來到傅虔的營帳外。
帳外的兩個侍衛正昏昏沉沉地打著瞌睡,卻在看清她的臉之後驚醒了,忙不迭地行禮:
“公主殿下......”
楊蓁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自己掀簾子走了進去。
兩個侍衛想起傅虔警告過他們不準放公主殿下進來,不由地對望了片刻。
明天……估計要完。
緊接著他們極為自覺地牽著馬兒退開營帳數丈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繼續打著瞌睡。
除了裝死,也沒彆的辦法了。
再說楊蓁鑽進營帳裡,她也沒點燈,而是躡手躡腳地朝著床榻摩挲過去。
傅虔正在睡夢之中,卻冷不丁聽見腳步聲進來,剛想開口,就感覺到一雙小手摟住了他的脖頸。
作者有話要說: 楊蓁:【爬床X1】試圖占領傅小虔床榻。
傅虔:【絕望掙紮】......值守侍衛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