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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與惡犬 晏雙笙 57798 字 2個月前

梁慎言放下手機,閉上眼翻了個身,嗅著茶包的清香,醞釀困意。

再晚些時候,程殊拎著鍋碗回來,彆的都消耗完了,比去那會兒輕鬆。

他看梁慎言房間燈是黑的,知道他在補覺,就拿著東西去廚房,打算明天再收拾。

回房間拿了換衣服,開了院子裡的燈,鑽進洗手間洗澡了。

野炊好玩歸好玩,但是也麻煩,這會兒身上全是燒柴火的味道,洗的時間都比平時長。

他洗完出來,梁慎言房間燈還是沒亮,看看時間都快八點了,他擦著頭發,想了想給發了條信息。

消息發過去,他專心寫卷子。

等他寫完一張,跟群裡人對了答案,想起來拿手機看眼,消息還停在他發過去的那一條。

正想著要不要去敲門,手機就響了聲。

【梁慎言:睡著了。】

程殊鬆了口氣,回了句“沒事”。其實他擔心梁慎言感冒沒好,給耽誤嚴重了。

現在知道人沒事,心放下,手機放一邊,又被學霸們抓著一塊進步。

這次他寫到一半,院裡傳來動靜,他抬頭朝外麵看了眼,是程三順回來了。

今天回來得比平時早,看臉色估計是輸了不少。

程殊有經驗,所以低頭裝作沒看見。

結果程三順不知道抽的什麼風,猛地一把推開他房間門,門砸在牆上,摔出一聲巨響。

程殊被嚇了跳,筆畫直接拉歪了,好長一條線飛出去,都沒法看。寫了一半的卷子成這樣,他看向程三順,“你乾什麼?我門惹你了還是我惹你了。”

他今早出門的時候,程三順都沒起,誰知道又怎麼不高興了。

程三順像是被人罵了一頓似的,臉跟脖子都紅了,“你是不是跟人龍家的小姑娘談戀愛了?”

程殊做題做得好好的,被人摔門,也不高興,聽到這句話懵了,一臉莫名其妙地說:“什麼跟什麼,我什麼時候談戀愛了?”

“還跟我裝?你跟人一起回家,還一塊學習,天天都在一塊。”

程三順想到麻將館那幾個狗東西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楊老四剛跟我說我還不信,結果你們學校都傳遍了,你倆耍朋友。”

龍芸芸家裡那點關係誰都知道,畢竟以前蓋房子、領補貼都得打交道。

“那是誰家的姑娘?你跟誰耍不行,耽誤了人家學習,再鬨出點什麼事,人家爹媽能弄死你!”

剛才程殊還聽得糊裡糊塗的,現在明白了。

外麵在傳他跟龍芸芸談戀愛,說不定還有彆的事。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對性都好奇,但小地方大多都避而不談,覺得不堪。可越是這樣封閉越是會編造這樣那樣的話。

“人家說你就信,我說你怎麼不信?”程殊懶得理他爸抽風,“你有脾氣彆對著我發。”

“老子不對著你發對這誰發,我能管得著人家姑娘嗎?打個牌被一圈人說好福氣,兒子傍上了鎮上領導的閨女,這回人家肯定不會像他媽那樣跑了。”

程三順人緣就這樣,牌桌上都是兄弟,牌桌下麵,拿著程殊媽媽走了這件事笑話他十幾年。

今天的話就是擠兌他,下他麵子。

程殊坐著用橡皮擦塗著寫歪的地方,“那關我什麼事?”

塗不掉有點心煩,又說:“沒談、沒亂來,彆害了人家女生的名聲。”

“那是我傳的嗎?”程三順發了一通火,這會兒冷靜了點,嘟噥說:“你要真能傍上,我還不白挨一頓擠兌。”

原本還沒什麼火的程殊,聽見這話,隻覺得離譜,語氣不好地問:“你腦子打牌打壞了?都跟你說了,我跟她沒什麼,就同學,寫作業回家都五六個人一起,能乾什麼。”

“你跟我凶什麼?對著老子發脾氣,你真是反了天了。”

程三順剛下去的火又上來了,抬起手要他,“怎麼你媽走的時候沒把你帶你,沒人要的兔崽——”

程殊一點沒躲,站起來比程三順要高,打斷他話,“有本事就打死我。”

望著眼前的程三順,眼裡一片沉鬱,繃著臉,這樣一看,血濃於水的那幾分相似全暴露出來。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骨子裡刻著程三順的基因。就是路邊的野狗,誰打他他咬誰。

高高揚起來手,手掌粗糲、皺紋很深。還沒打下去就被旁邊伸出來的一隻手牢牢攥住,停在半空。

梁慎言下午是有點頭疼,起來後去洗漱吃東西,聽到吵起來那會兒他已經放下碗。

後麵越吵越凶,話也越來越難聽,直到他聽見程三順提起了程殊媽媽,心裡一跳,沒多想就抓住了要打下去的手。

他站在那兒,比程三順足足高了一個頭,冷著臉的樣子很不好惹。看了眼旁邊不說話的程殊,身上的戾氣收不住,“我說過,彆再打他。”

程三順本來就欺軟怕硬,程殊跟他硬嗆的時候,父子倆也動過手,不過仗著是當爸的,錯了也不會認。

這會兒被梁慎言滿眼陰鬱地盯著,虛張聲勢問:“我管兒子,你——”

梁慎言擰著眉,手上加了點力,程三順疼得臉色都白了,叫了兩聲。餘光掃向那邊程殊,甩開程三順的手。

程三順心裡發怵,他以為是個財神爺,沒想到是個閻王爺。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罵誰,悄摸摸走了出去。

房間裡很安靜,隻剩下呼吸聲。

程殊站在那裡,垂著眼,一片陰影落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

梁慎言臉色很難看,手上的青筋都崩了起來,克製著心裡那股四處亂竄的火。

如果那不是程殊他爸,剛才就不止甩開手那麼簡單。

他往程殊那裡走了一步,程殊猛地往後退了一步,他一愣,停在原地。

程殊站在那裡,肩膀塌了下來,沒發出一點聲音,過了好一會兒轉過身,坐回椅子上。

拿起筆繼續寫卷子,聲音有點啞,說:“你也出去。”

第028章 第 28 章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 盤踞在程殊胸口的那一團悶氣,一點點卸了下去,整個人無力地趴在桌上,拿著筆盯著卷麵發呆。

夏天早在不知不覺間過去, 不知道從哪天起, 已經聽不到青蛙和蟬的叫聲, 這讓夜晚的世界安靜下來,一點輕微的動靜都很明顯。

比如程三順回房間,把煙灰缸摔地上,砰一聲地關上窗。

還有梁慎言關門的聲音, 躺下時老舊的床架發出的“吱吱”聲。

然後過了會兒都沒聲音了,隻剩他自己的呼吸聲。

趴著脖子疼,程殊“嘖”了一聲坐起來, 從書包裡又抽出好幾張卷子, 拍拍臉, 開始刷題。

其實這會兒他也不是有多煩,要說煩的程度還比不上睡覺被吵醒,就是有點丟臉了。

就是當著梁慎言的麵,被揭了底,那底子還不怎麼好看, 破敗不堪的。

他跟他爸這種程度的吵架、鬨騰, 都是家常便飯。

湊一塊過了十幾年, 都是男的,還是親生的, 脾氣不是十分相似, 也有五分遺傳,總之, 情緒上頭,什麼話都往外冒。

程三順嫌程殊是個小累贅,就沒藏著這想法,可也沒真把他丟了。

小時候被他媽媽養得仔細,他媽媽剛離開那會兒,磕磕碰碰就哭,哭完了巴巴坐在凳子等他爸哄。

後來摔得皮實,也不常生病,養得糙了,才跟現在這樣。

程殊這會兒做題做得人清醒了,也沒氣,停下來偶爾想到剛才的畫麵,還是丟人,得再刷幾道題蓋過去。

他不知道梁慎言怎麼想的,換位思考一下,他估計覺得這家人有病。

【程殊:這題目是不是有問題?出錯了。】

半夜一點多,程殊還在刷題,一道題半天解不出來,拍了張照片發群裡,開始從出題人身上找問題。

這個點學霸一般都不睡,他才發出去,收獲了齊刷刷的五個問號。

程殊無語,覺得他是半夜人不清醒,才會自取其辱。

【龍芸芸:是不是終於要向你哥學習了?】

【王世豪: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彆找題目的茬。】

【莊悅:彆內耗,就是題目的問題。】

【舒凡:你那是自己沒做出來,可彆了吧。】

【劉柳:你們理科生題,我怎麼看不懂。】

幾人閒聊完,終於開始正兒八經地給他說題,有點學霸的樣子。

程殊挑重要的看,看完了又在草稿紙上自己算一遍,縫縫補補又半小時,終於把題解出來。

再看群消息,人幾個早就聊彆的去了。

他想了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幾個大佬撈一個菜雞的那個菜雞,外場還有個超強輔助,期末考要不進步,他都得懷疑自己智商是不是隨了程三順。

幾張卷子做完,都快兩點。

伸了個懶腰,渾身都挺舒服,心裡也舒坦。程殊往後靠著椅子,椅子前麵兩條腿懸空,他就用膝蓋抵著桌沿,前後搖晃,發出很細微的動靜。

“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程殊下了個激靈,沒控製好幅度,連人帶椅子往後摔,直接摔在地上。

砰一聲響,感覺地板都在震。

門外梁慎言敲門的手停在半空,懷疑地看了眼門,下一秒才反應過來,直接推開門,門後的場麵,多少是震驚到他了。

倒不是什麼大場麵,但也不小。

椅子翻在地上,恰好卡在了桌子和床中間,然後椅背貼著地,坐的地方剛好跟地麵形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

驚就驚在,程殊也卡那兒了,姿勢還挺難看,整個上半身都蜷了起來,卡得憋屈。

“操。”程殊餘光瞥見門口的梁慎言時,下意識就罵出聲。

人再倒黴,也不能一晚上連著兩回在同個人麵前丟臉。他這是得是倒黴到家了。

可事情都發生了,再想彆的都是枉然。不到兩秒時間,程殊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艱難地看向梁慎言,“想笑能不能等扶我起來再笑,差點脖子都摔折了。”

梁慎言壓平嘴角那點笑,走過去把人從椅子跟床中間撈起來,“頭摔著沒?”

程殊十分狼狽地被拉起來,什麼心都沒了,臉上無光,心裡也無光,這會兒看見那張椅子就才煩。

“沒。”

他說完又想起什麼,望向梁慎言,“你又睡不著了?”

梁慎言聳聳肩,“啊”了一聲,往外看,“屋裡悶,去院裡坐會兒?”

程殊差點以為他要說去看電影,可一聽,去外麵坐著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好在最近蚊子已經暫時撤退了。

“行吧。”

反正也睡不著,吹會兒風冷靜冷靜,這一晚上刺激過頭了。

他倆連椅子都不用搬,院子裡就有,坐在靠院牆那兒,看過去,隻有山連著田。今晚沒有月亮,星星反而很亮。

說坐會兒就真的坐著,一句話都沒說。

過了一陣,程殊轉過頭,發現梁慎言是真不困,跟他這種硬熬夜不一樣,好奇問:“你失眠是一直都有嗎?”

梁慎言笑了笑:“跟你一個年紀的時候,我也倒頭就睡。”

程殊“哦”了聲,“那就是工作弄的唄,現在好多人都被工作折磨得掉頭發睡不好。”

“你還知道得挺多。”梁慎言這會兒平和得多,沒有前一陣睡不著的那股躁,“就事多。”

“那誰的事也不少,不過也分人。”程殊托著臉想,“人和人不一樣,同一件事我一個想法,他一個想法,哪能比呢。”

梁慎言轉頭看程殊,夜裡輪廓顯得更清晰,那股屬於高中生的稚氣這會兒就冒出來了。

年輕是真的好。

“怎麼突然就想明白了,學習到這個點?”

程殊聽完撓了下頭,“不你說的,外麵世界很大,人不一定好,但世界大點的話,誰還能天天跟你麵前晃。”

梁慎言“嗯”了聲,是沒這個時間,天天到彆人麵前晃悠,除非有病。

他倆坐著吹了會兒風,也沒覺得冷,有一句沒一句的,瞎聊著天。

大概是晚上真的太安靜,外邊水渠裡的水聲都能聽見。程殊做了一晚上的題,前邊還給他爸氣了一頓,這會兒覺出餓來,又不想去堂屋那兒找吃的,廚房得開火太麻煩。說話時心不在焉,終於瞄準了那顆石榴樹。

紅色的石榴結了一樹,有大有小,其實不太甜,帶點酸,正好吃著不膩。

他站起來,過去摘了兩個下來,回來時,瞥見了水池上放著的兩節藕,早上出門都沒有,多半也是中午程冬爺奶拿來的。

“幫忙拿下。”程殊把兩個石榴塞給梁慎言,打開水龍頭,掰了兩小節藕,在水下麵搓吧搓吧,又對著眼衝了好幾道水,甩乾的時候,水珠飛一片,都濺到後邊梁慎言胳膊上。

梁慎言低頭看了下胳膊上的水,皺了下眉,看程殊一臉笑轉過身來,到底什麼都沒說。

水而已,沒事。

程殊走回來坐下,把藕遞給他,“吃吧,這回我洗的,肯定不臟。”

梁慎言看著那節藕,是挺白,而且沒什麼鏽斑,比上回三輪車上遞給他要乾淨。

可這麼拿著一節藕啃,多多少少還是踩到他那所剩不多的底線。

程殊歎氣,把石榴拿回來,背過身自己咬了口,哢滋一聲脆脆的,“又沒人看你,你吃吧。”

梁慎言:“……”

怪無語的。

“我吃石榴。”

“剝石榴不更麻煩,弄一手汁。”程殊也無語,藕好歹不粘手,石榴吃了粘一手,嘴裡塞著一塊藕回頭。

梁慎言正剝石榴皮,抬眼看他,掃過合不攏的嘴角跟鼓起來的腮幫,垂下眼,眼底那片欲望被陰影擋住,說:“洗了就行。”

“那藕還我,我自己吃。”程殊喀嚓喀嚓咬著藕,動靜不小,但莫名的不煩人。

梁慎言剝了石榴,放手心裡遞給他,“剝好的。”

程殊嘴裡還塞著藕,對上梁慎言的眼神,口齒不清說了聲謝謝,也沒客氣,接了過來,一捧塞到嘴裡。

跟藕比起來,太甜了。

吃著吃著,忽然回頭去看梁慎言,程殊沒忍住笑了起來,“那你每回跟老程坐一桌吃飯,是不是渾身難受?”

梁慎言沒跟上他腦回路,不解地看他。

程殊笑得有點沒心沒肺,說:“他吃飯有時候吧唧嘴啊,吵死人了。”

梁慎言一愣,想了想好像真是,也跟著笑起來,“是挺難受的。”

吵得慌。

早上起來的時候,程殊一出門就跟程三順撞個正著,父子倆打了個同款哈欠。

“中午吃什麼啊?”程三順還踩著涼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後邊茄子能吃了吧。”

程殊站那兒醒覺,“等會兒看看,不行隨便吃點。”

見程三順就穿了件薄褂子走來走去,他提醒說:“晚上在不在家吃?這天你穿多點吧,彆又給折騰咳一晚。”

“曉得了。”程三順來來回回,是拿衣服洗。

以前那台老的洗衣機,脫水都還是單獨一個缸,一邊洗完撈出來放另一邊,用蓋子壓實了才行,還時靈時不靈的。

後來梁慎言住進來沒兩天就給換了。

一開始還分開用,後來梁慎言見衣服掛繩上嘩啦啦往下滴水,就一起用了。反正貼身的衣服,也不用那洗。

“晚不在家吃飯,去你樹苗他爸那兒。”

“那行。”

程殊在院子裡站了會兒,洗手間被占著,就在院裡的水池邊刷牙,外邊路上經過的人,見他都會打招呼。

張老頭扛著鋤頭過去,見到他,樂嗬嗬笑了,“這陣不吃麵了?老婆子念叨你,說你這會兒路過都跑得快,忙著回家乾啥呢。”

“回家看狗,給人做飯呢。”程殊刷著牙,話說得精簡,其實是兩個對象,看五福,給梁慎言做飯。

張老頭一聽,朝院子裡覷了眼,“那小狗撿來的?還做飯,喂那麼仔細,以後可看不好家,見人都親。”

程殊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歧義,沒解釋,偷著笑了笑,“那沒有,得教呢。”

“上山去了,一堆活,你建國叔還得幾天才回來。”

“那您慢點,小心著腳下。”

他家這位置裡山上近,半山腰到山腳一片都是以前開發的耕地,退耕還林的時候,這一片保留了,現在各家都還種著地。

上一輩的觀念裡,農民哪有不種地的,習慣了手裡有點活乾。

一早上過去,又過了好幾撥人,有跟他家關係近的,也有關係遠的,不是誰都跟他家說話。

白天梁慎言都起得晚,他起的時候,程三順正要出門。

程三順見著他,一點沒覺得有什麼,熱情地打了招呼,“小梁才起啊,你要睡不好,叔給你介紹個老大夫,以前的赤腳醫生,好多人都在他那兒看,好得快。”

梁慎言才醒,意識還懵著,都沒聽仔細就“啊”了聲,等他反應過來,程三順都出了院子。

他抓了下頭發,心想這也就順嘴一說,沒放心上。

“起了?”程殊正在逗五福玩,抓著人前爪抱起來,“我怎麼覺得五福胖了不少。”

梁慎言靠在那兒,抱著胳膊問:“又叫五福了,不叫小狗了?”

程殊斜他一眼,對著五福抬下巴逗它,“比起旺財,五福還好點,不然以後它會往外跑了,喊它名這一片的狗都得答應。”

那場麵,光想想都夠滑稽的。

梁慎言也笑了,問:“那你名呢?”

“那可少了,反正從小到大,沒聽過一樣的。”程殊說完才反應過來,扭頭瞪著梁慎言,“你怎麼還罵人?”

梁慎言笑著走到他旁邊,蹲下來摸了摸五福的腦袋,五福跟他待一起的時間最多,而且還給它很多好吃的,立即用鼻子去蹭他的手。

“沒罵人,你名是挺特殊的。”

“都程殊了,能不特彆嗎?名裡就帶著。”程殊對著五福皺了皺鼻子,嫌他太勢力,見著梁慎言就忘了他。

好歹是他撿回來的,怎麼還見利忘義。

“以後要在彆處見著這名字,第一反應都得想到你。”梁慎言說。

程殊愣了愣,以後兩個字讓他想起來,梁慎言不會永遠待在這,而半年租期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

低下頭,捏捏狗爪子,“那也是。”

他情緒變化太明顯,梁慎言看了他一眼,眼裡閃過笑意,站起來的時候揉了一下他頭發。

“你才摸了狗又摸我頭,你還講不講究了!”程殊那點摸不著頭腦的情緒,一下全飛了,氣得瞪梁慎言,伸手想薅他。

梁慎言腿一邁,躲開薅過來的手,“知道為什麼叫五福嗎?”

程殊煩呢,問:“為什麼?”

“五福代表著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

梁慎言回頭看向程殊,四目相對,他說:“好好長大吧,程殊。”

第029章 第 29 章

周末過完, 正好邁入十一月。

前一陣還奔著三十度去的氣溫,這會兒終於向著十幾度出發。才降溫沒兩天,就不少人中招感冒,走哪兒都能聽到咳嗽聲。

梁慎言才感冒好, 免疫還行。程殊底子好, 一年少得生病。他倆沒事, 程三順可不行,又咳嗽起來。

早上去學校前,程殊朝著房間窗戶喊了一聲,提醒程三順記得吃藥, 聽到答應了才走。

走之前還敲了梁慎言的門,告訴他今天有補課,要晚點回來。

他倆是一起醒的, 不過梁慎言吃過早飯又倒回去睡, 他得去學校。

“騎車小心。”梁慎言還沒躺著, 拿著手機回消息,聽到後朝門外看了眼,“注意車。”

程殊校服裡換成了長袖,頭發這一段時間都沒剪,有點擋眼睛了, 點點頭說:“那我走了。”

他一走, 家裡又安靜下來, 除了不時的咳嗽聲。

梁慎言回消息,回的是他哥的。

半夜給他發了一條, 他那會兒正醞釀睡意, 壓根沒看手機,他哥連發了好幾條, 他這會兒再不回,估計得直接打飛的過來抓人。

他這邊短信都還沒編輯完,那邊電話就打了過來。

梁慎言:“。”

成吧,他也懶得打字了。

“什麼時候回來?”

開門見山,半點沒客氣的一句話,勾起了梁慎言的不樂意,靠椅子上,手裡轉著筆。

“說了不回。”

梁慎行正在去公司的路上,示意司機放慢速度,“你太任性了。”

梁慎言不反駁也不狡辯,“你要問這個,那我說了回不回,這就掛了。”

梁慎行皺眉,說:“那件事是爸不對,但你一走了之,連溝通機會都不給他——”

“停,是他先不溝通,可不是我。”梁慎言聽得有點煩了,“掛了吧,你說的我不愛聽。”

梁慎行無奈:“那你好歹給他們打個電話。”

“又沒事,打什麼電話。”梁慎言說了句,“你忙你的,彆管我,我想回就回了。”

沒給那邊再說話的機會,他直接掛了電話。

完了,這會兒更睡不著了。

梁慎言他哥梁慎行,年齡三十,名校本碩,他們那一圈人裡的青年才俊,真正做得了實事的人。

彆家取名用“言行”兩個字,一般都是言在前,他爸另辟蹊徑,行在前,很符合他家的風格。

從小到大,他哥就是彆人家的孩子,像陰影似的,伴隨他跟他那幫朋友的學習生涯。

他倒是不介意,反而和梁慎行的關係一直都挺好,從來沒嫉妒,也沒覺得父母偏心。

今天的消息換成他爸發來的,他回都不回,直接拉黑,更彆說接電話。

點開群聊,關一河還在問他挺好的人到底什麼樣,能讓他家都不回,待在鄉下,過清心寡欲的生活。

梁慎言看一眼,懶得回了,說多了膩。他有那心思,隻是人家太純了下不去手,可也舍不得放手,對人家好,招惹人家跟自己走心當朋友,實際心裡惦記的還是床/上/那點事,虛偽是真虛偽。

手機丟桌上,梁慎言回床上躺著去了。

這邊兩人都沒起,那邊程殊已經到了學校。

把最後一口包子塞嘴裡,踩著點進了教室。人還沒坐下,教室裡四處都是咳嗽聲,弄得他下意識想摸口罩戴上。

“你趕緊把口罩戴上吧,大家都感冒了,這天氣變得真快。”

程殊坐下後發現前麵是空的,轉頭問過道那邊剛說話的舒凡,“芸姐病了?”

“發燒了,甲流。”舒凡擤鼻子,不太舒服,“昨晚發燒快三十九,來之前我還問她,她說得請兩天假。”

程殊這會兒才看一眼班裡,雖然不至於很誇張座位少一半,但也有六七個請假的。

“二莊跟老王臉色也好差。”

那倆坐教室另一邊,離得遠。

舒凡趴桌上,看他一眼,“彆說了,我都要不行了。你怎麼看上去一點事沒有?前兩年也是,每次這種流行感冒,你都不中招。”

程殊從包裡摸出一會兒要講的卷子,說:“體質好。”

“小柳都中招了,不過症狀比較輕,剛還能吃粉,加辣。”舒凡坐起來,“可煩了,吃藥就想困,不吃難受。”

“凡姐你彆了,休息休息吧。”程殊服了,生病還嫌吃藥耽誤學習。

高三的早自習一般都是各科拿來背書的時間,今天原本輪到英語,可龍芸芸不在,進來的是他們班主任。

劉班一進教室,大家就哼唧起來,她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

“彆哼唧了,也就這兩學期,以後可沒有誰盯著你學,全靠自覺了,把昨天群裡布置的題翻出來吧,我直接講。”

練習冊有參考答案,但各科老師自己出的題目,都是改過題乾的,頂多能參考思路,有的連解題思路都不一樣,錯得是各有各的離譜。

程殊經過一段時間學霸的熏陶,知道自己做得是對的,無意識地走起神來。

這一走神,就走了快一天。

哪節課都上得心不在焉,注意力不集中。

老師大多也有點不舒服,提著神講課,課堂紀律維護不過來,象征性地說了兩句。

比起其他人說話、睡覺、悄悄玩手機的,他走走神算小事,一點不起眼。

等放學了,補課間隙時,邊上舒凡忍不住給了他一包感冒衝劑,“你也喝點,感覺你這是有征兆了。”

程殊正拿著筆在草稿紙上胡亂塗寫,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拿著杯子去前麵接開水。

昨天才換的水,今天都快見底。

學校給高三一周安排得有一天補課,就是多上一節課,根據老師那邊的時間來安排,不固定哪一科。

這學期都上了好幾節,基本都是數學跟物化生。今天是物理,程殊基礎最差的一門,屬於初中基礎沒打好,現在跟得很吃力。

更彆說難度差太多,就不是一個級彆的。

接了開水回到位置上,物理老師卡著六點進來,拿著共振擺球,大家一看就知道這節課難上了。

“還有人要走嗎?沒有的話,那就開始了。”物理老師是簽了定向分到這裡的,教了四年,早沒了一開始要把每個學生都教好的熱情,改成給想學的學生講好課。

有膽子大,跟老師關係好的人,笑著說:“人家下午就走了,待不到這時候。”

物理老師搖搖頭,翻開書,“那行,在的都好好聽,有問題及時問,我再多講一遍。”

藥泡好了,程殊卻沒喝,怕自己一會兒困。

那天跟梁慎言都把話放出去了,該學就得學,物理是弱項,那就一點點補回來,多拿一分是一分。

一道典型的受迫振動和共振題目,曾經出現在力學大題的第二個問裡,結合了加速度,不算很難,但錯誤率很高,題乾有陷阱。

聽到一半,程殊逐漸跟不上,聽得費勁,重點都記了,但再看就會懵,換湯不換藥的情況,大概率會做錯。

“還有誰——”

程殊正要舉手,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他低頭悄悄看了眼,是他爸給他打的。

平時他倆基本不打電話,連微信都不聊,通話記錄都沒多少。

“程殊,低著頭看什麼呢?題目都懂了?”

物理老師喊了他一聲,程殊連忙把手機塞回去,抬起頭,難得臉熱。他這一心向學的形象才維持了一周多,還沒熱乎呢。

程殊硬著頭皮說:“還在理解。”

物理老師也不是真為難他,敲了敲他桌子,“有什麼不懂就問,彆等到考場上不會了,那會兒可沒人給你講。”

程殊笑了笑,點點頭。

大家都在做改過的題,教室裡安靜得很,隻有筆唰唰寫的聲音,偶爾嘀咕一兩句。

劉班忽然出現在門口,跟物理老師打了聲招呼,“那個程殊你出來下,有點事跟你說。”

程殊筆一停,在紙上劃了一道,直接破了。

他拿起手機,往外走時,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才走到教室外,劉班臉上表情就變了,看了一眼他,說:“你爸這會兒在衛生院,你趕緊過去。”

程殊站在走廊上,覺得刮起來的風特彆冷,一路上的風刮得他臉疼,跟石頭打在臉上一樣。

那天下午他是怎麼從學校出來,又是怎麼到醫院,他全忘了。

站在急救室外,楊樹苗他爸跟幾個一塊來的人說什麼,他全都沒聽進去,直到護士走過來,喊著誰是家屬,他才回神,出了聲。

“同學,這些麻煩去交一下,要是有困難,趕緊先去問問親戚,這邊都在用藥、用設備,人出來了還得住院。”

一疊薄薄的單子塞到他手裡,四周全是打量他的眼光。

程殊站在中間,茫然地抬頭看向急救室。怎麼早上還好好的,一下人就進去了。

“那個殊啊,要不——”楊樹苗他爸跟程三順得算姨表兄弟,打小認識,關係還算好,“叔先給你墊著,等年前補貼發下來你再給。”

程殊搖了搖頭,拿著一疊繳費單。

“謝謝叔,不用,我——”後麵的話他沒說,他家那點底,全鎮都知道,說有錢都知道是騙人的。

他爸一向是有一分用一分,兜裡比臉上乾淨。

楊樹苗他爸可憐他,說:“你還是個娃娃,叔給你拿去交,你等著。”

程殊立即叫住他:“我回去拿錢,這不有人交房租。”

程殊不敢再待下去,那些目光太刺眼了,沒有惡意,卻比惡意更傷人,他從小見得太多,卻沒辦法習慣。

邊往外走邊把繳費帶塞口袋裡,到後麵幾乎是跑著騎上自行車,趕回了那個破房子。

燈遠遠就亮著,進了院子,梁慎言坐在那兒,五福趴在他腳邊,他彎著腰用一根火腿腸逗狗玩。

程殊從自行車下來,顧不上車放好沒,幾步走到梁慎言麵前,低下頭看他手裡的那根火腿腸。

他查過的,一根腸就小十塊錢。

“言哥。”

梁慎言在他進來那會兒就聽到動靜了,不過沒有抬頭,聽到這一聲才抬起頭,臉上的笑收了起來。

程殊攥著的手貼著褲子,幾乎要用力到肩膀聳起,才能不發抖,“跟我去交錢。”

梁慎言把手裡的火腿腸放地上,直起腰看程殊,沒有說話。

天太黑了,黑到就算遠離開了燈,也不完全看得清彼此眼裡的情緒,尤其是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程殊鼻尖發酸,快要把嘴唇內側的肉給咬出血,“我跟你睡。”

他才說完話,梁慎言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不是上回攔住程三順那種生氣,是冷得嚇人,像是颶風之下的空氣,令人喘不過氣。

過了不知道多久,程殊額頭的汗已經順著滾到眼角,刺得他眼睛疼,他才聽到梁慎言的聲音。

“程殊,我喜歡男人。”

第030章 第 30 章

趴在地上的小狗什麼都不知道, 叼著火腿腸吭哧吭哧地吃著,不時仰著頭想要找他們玩,但今天兩人誰也沒理它,連聲兒都沒出。

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的, 可能是下午, 可能更早點, 風吹過來都帶著涼氣。

程殊偏瘦,身上校服當初為了能穿久點買的最大號,這會兒裡麵空蕩蕩的,風一個勁兒地往裡灌, 凍得他背心發涼。

“我喜歡男人”幾個字,明明語氣沒什麼特彆,卻像一錘砸在他的痛覺神經上, 疼得耳鳴了一般, 意識抽離了身體, 站在那兒動彈不得。

眼睛也難受。

汗滾到了眼角,洇開後,刺得他快睜不開眼,眼眶紅了不說,眼淚窩在眼眶裡打轉。

小狗突然叫了一聲, 程殊猛地驚醒過來, 沒偏開頭, 對上梁慎言的眼睛,動了動嘴唇, 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哦。”

他什麼都說不了, 也沒法說。

話是那樣的,怎麼解釋都顯得多餘。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什麼都沒說站起來,往房間走,問:“多少?”

程殊眼前都是模糊的,聽到後一怔,“不知道。”

梁慎言也沒再問,進房間沒一會兒就出來,臂彎上多了件外套,拿上手機,“走吧。”

程殊顧不上彆的,衛生院那邊還等著交錢,隻點了點頭。他轉過身發現自行車倒在地上,走過去想扶起來,心慌動作也慌,越慌手越抖,幾乎沒辦法控製,連帶肩膀都跟著顫動。

低著頭跟車較勁,剛才來不及反應的委屈,這會兒全都冒了出來,逼得他鼻酸眼熱。

什麼破車啊。

旁邊梁慎言看著他,伸手扶著車,“我來吧。”

程殊沒抬頭,鬆了手之後退開站在一邊。梁慎言也沒再看他,騎上車後,等他坐到後座,就騎著車出了院子。

這個點正好是飯點,穿過狹窄的巷子,還能聞到沒散儘的飯菜香,巷子裡卻靜悄悄的。

這是梁慎言第二次載程殊,上次是從衛生院回來,這次是他們要去衛生院。從小路到大路,一個不說,一個不問,一點兒交流都沒有。

拐進去衛生院那條路,天黑路燈暗,下坡時地上有塊石頭沒注意到,車胎碾過去,顛了一下。一直抓著車座的程殊沒防備,身體倏地往前撲,整張臉撞在梁慎言背上。

程殊連忙往後退開,抓好車座,小聲說了句“對不起”。那點聲音被風一吹就散了,他不知道梁慎言有沒有聽到,過了那段路也沒得到一丁點回應。

風在臉上冰涼冰涼的,他低下頭,手很用力,指節都繃了起來,泛了白。

梁慎言眼神沉了沉,背上那一小片濕潤的涼意,一下洇開了。抬起頭,看向不遠處已經能看到燈的衛生院,趁著夜裡路上車不多,騎得快了點。

到了衛生院,自行車倉促放院子裡,程殊三步並作兩步走在前麵帶路,梁慎言一言不發跟在他後麵。

鄉鎮衛生院這些年已經比從前發展得好,但條件設備還是落後,診室、藥房、掛號窗口全都在一棟樓裡。

急救室在一樓,繳費的地方就在一樓大廳左邊,跟藥房挨著。

“我是程三順家屬,來繳費。”程殊站在窗口前,忍不住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窗口裡的護士哪知道急救室的情況,一邊操作係統一邊說:“得去問下值班的護士,是剛才推進去那個?那估計還沒,沒那麼快。”

說完轉過頭問:“現金還是掃碼?”

程殊怔了,沒接上話。

梁慎言走上前一步,拿出錢包,“現金。”

“行。”護士報了個數,接著說:“病人現在還不清楚具體什麼情況,得等急救那邊。情況好的話做個其他檢查沒問題就能出院,你們家屬最好是兩個人都在,這樣方便點。”

護士早見慣了各種突發情況,看他倆都年輕,不免多叮囑兩句,給大家都節省事。

聽到急救室那邊情況不明,程殊慌了,頻頻扭頭看過去,隔著大廳想看清那邊的情況。

梁慎言看他一眼,說:“你先過去,這邊有我。”

程殊轉頭看他,然後什麼都沒說,隻是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忽然停下,回頭又說了句“謝謝”。

護士年紀不小,這會兒人也不多,操作並不快。梁慎言站在窗口外,手插在口袋,臂彎裡還掛著外套。

旁邊不時有這幾天得了流感來掛水的病人走過,看見他都會多看兩眼。梁慎言對這種關注習慣了,沒怎麼在意。周圍哭鬨的小孩、唉聲連連的老人跟刷短視頻的中年人,全都擠在了一個空間裡。

不煩,隻是有點太吵了。

“這些單據拿好,後麵可以走合作醫療報銷。”護士把單據遞出來,藍色、紅的、綠的疊一起。

梁慎言抽出手,接過單據,“謝謝。”

拿著單據,梁慎言抬眼看向大廳另一邊的走廊,正著數第二間就是急救室。

不是電視裡演的那樣,急救室在走廊儘頭,亮著燈,家屬們在外麵守著,要等到燈滅了,醫生才會出來。

這裡就隻是一間房,裡麵好幾張床,一張床配了一台設備儀器,監控病人的生命體征數據。

暈厥、休克之類的突發症,都在這兒。

人多的時候,簾子一拉,就成了單獨的一個病房,各搶救各的。

梁慎言走過去,把單據遞給程殊,然後站在牆邊,屈腿抵在牆腳,低頭抱著胳膊。

程殊捏著那一遝單據,一列列的金額,看得他眼花,索性折起來塞到口袋裡。

又過了半個小時,急救室裡的醫生才出來。

血管迷走性發作加上病毒性肺炎,血壓高、血氧低,得在醫院觀察一晚上,明天檢查結果出來沒什麼問題,根據病人意願決定要不要住院。

如果期間突發其他症狀,那誰都不好說什麼時候能出院。

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鬆懈下來,程殊抹了一把臉,呼了一口氣,跟醫生說了謝謝。

旁邊楊樹苗他爸也鬆了口氣,人是在他家出事的,這會兒聽著明天能出院,肯定沒什麼大問題了。

“叔是真沒想到,你爸在我家打牌,大家高興,吃飯的時候喝了點酒,都聊得挺高興,就沒想到——”

“還好沒事,要是有事叔怎麼對得起你。”

程殊搖了搖頭,看看時間說:“麻煩叔了,幸好你及時送過來,都這麼晚了,你也快回去吧,跟阿姨他們說聲,沒事彆擔心了。”

“行,那你一個人……”楊樹苗他爸話說一半,停了停,望向旁邊的梁慎言,改口說:“那你有什麼事跟叔說,我就先回了,他醒了記得跟我說聲。”

“嗯,知道的。”程殊點頭答應,朝急救室裡看去,護士正在給程三順吊水,“你路上慢點。”

楊樹苗他爸歎了一聲,又朝急救室裡看了看,沒再說什麼走出衛生院。風一吹,嚇出來的那身冷汗浸著涼透了背心。

不怪他嚇出一身汗,前兩年鎮上就有個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倒桌上,沒贏過直接走了,送去醫院路上就沒氣了,都沒等到搶救。

一塊喝酒的那幾人嚇得不輕,躲家裡不想負責。

人家家裡人沒了,還是個身強力壯的勞動力,肯定要賠償,碰上他們互相推諉責任,鬨了半個多月,最後每家都賠了錢。

跟朋友吃飯喝點酒是高興事,誰都不是奔著出事去的,鬨出人命,那就真就是閻王來索命。

衛生院的急救室,一月用不上幾回,這會兒隻有他們。

護士掛完水出來,跟他們說家屬可以進去,要是血氧指數跟血壓超過一定數值,立即叫他們。

程殊身上還穿著校服,一看就是學生。

路過的人看見他,連不認識的人都可憐他,要是家裡有大人,誰會讓一個學生大半夜守在這。

這會兒走廊安靜下來,隻能聽到細微的說話聲。

程殊沒動,對著牆站那兒,呼吸時,肩膀都在抖動。

太害怕。

程殊站在急救室門口,突然不敢進去了。

從他沒接電話,到班主任通知他,再到回家去找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慌的,沒時間害怕。

可這一分鐘,他突然害怕起來,被恐懼牢牢桎梏,腦子裡全都是另一種可能。

要是程三順就這麼突然走了,怎麼辦?

無數想象出來的可能,壓得程殊突然弓起了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才能維持正常呼吸。

梁慎言抬頭,看過去,程殊原本就單薄肩背,這會兒變得更脆弱,像是再有根稻草壓下來,就能把人壓碎。

“我去趟廁所。”程殊沒有抬頭,更不敢去看梁慎言,飛快說了一句,狼狽地走開。

梁慎言沒有跟上去,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往急救室裡看了眼。程三順躺在藍色的床上,床很窄,大概隻有一米,然而對他的體型來說,是寬裕的。

扭頭朝洗手間那邊看了看,他站直了些,抬腳走進急救室。

急救室裡沒有陪床,要麼自備要麼就用醫院的椅子。梁慎言把椅子挪到床邊,坐下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消息,又關上放回口袋,外套放在腿上。

儀器發出的滴滴聲,是有規律的,並不惹人心煩。

梁慎言掃過程三順的臉,心情有些複雜。

人可真是奇怪的動物,對著一個並不討喜,甚至還做過不少讓人反感的事的人,竟然也會生出憐憫。

過了好一會兒,程殊回來,在另一張椅子坐下,眼睛、鼻尖都還是紅的。他眨了眨眼,盯著床上的程三順,不敢閉眼。

他沒見過這樣的程三順,沒了生氣,隻能躺著。

四周太過安靜,儀器的聲音落入耳中,程殊繃著的神經,一點點被撫平。

平靜下來後,旁邊的梁慎言存在感太強,不管是人還是身上的氣息,都讓程殊做不到無視。

今天多虧了有梁慎言,不然他——

抿了抿唇,吸了口氣終於轉頭看他,問:“言哥,你要不要先回去?”

梁慎言原本低著頭,聽到這話,跟剛才在院子裡一樣,瞬間抬起頭看他,眼神在白熾燈下很清晰,沉鬱的怒意讓程殊下意識地咽回了其餘的話。

那是一張網,一張來自成年人毫不費勁就能籠絡一切的網。

程殊呼吸一促,短短幾個小時裡發生的所有事,又在大腦裡反芻了一遍,比剛才更清晰,更細節。

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凝住,眼裡露出茫然跟無措。

垂下眼,他知道他錯了。

“我不是什麼好人,第一眼見你,我就想可真年輕。”梁慎言聲音很冷,陌生得像另外一個人。

他第一次這麼跟程殊說話,不留情麵,句句帶針,譏諷的、嘲笑的、玩弄的。

用難聽的話和冷漠的眼神,剝開了程殊外在的一切,讓他赤/裸地站在自己麵前,任他打量。

程殊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放在腿上的手逐漸開始抖,抖得越來越厲害,幾乎連牙齒都在打顫。

梁慎言的語氣變得更傲慢,掀起眼打量程殊,沒放過他低下頭時的表情,“覺得難聽嗎?”

程殊不吭聲,隻是低下頭,憋紅了臉和脖子。

他抿著唇,努力控製著顫抖。

“開弓沒有回頭箭。”梁慎言頓了一下,側身靠近程殊,一隻手搭上椅背,寬而平的肩輕易把他圈在臂彎裡。

“不想搞得人儘皆知的話,就自己想辦法,搬到我房裡。”

他說話時,氣息全落在程殊的頸側和耳朵上,激得程殊身體不自控地輕顫起來。

梁慎言盯著他,眼神一點沒有收斂,肆無忌憚地從眉眼到鼻梁,然後落到嘴唇。

看著被他自己咬出來的齒印,視線收回,落在他耳朵上。

很紅,比石榴籽還紅。

外麵走廊忽然傳來一聲小孩的尖叫,幾乎凝固的空氣有了裂痕。梁慎言收回手,拉開距離,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他站起來,陰影完全罩住坐著的程殊。

偏過頭,從上往下看,能看到程殊正在眨眼,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腿上攥得發白的指尖。

梁慎言吸了口氣,心想他都快給氣死了,怎麼還委屈呢。從聽到那句“言哥”到這會兒,他氣就沒順過。

程殊是跟以前他看不上的那些人都不一樣,真不一樣,現在他們關係還沒怎麼樣呢,就知道怎麼拿捏他,知道求人的時候要說好話,喊“言哥”,不是梁慎言了。

他心裡憋著火,煩得把一直掛在手上的外套,往程殊腦袋上一扔,丟下一句“穿上”,抬腳離開了急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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