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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與惡犬 晏雙笙 96396 字 1個月前

梁慎言沒閒著,正在理桌上那幾本書,“自己給。”

“那行。”江昀扯了扯關一河,“行了,賓館裡這裡又不遠,幾步路的事情,彆在這裡礙眼,耽誤人家培養感情。”

關一河不服氣,說:“哪裡耽誤了,我們是給他製造機會,要不然他能跟程殊一個房?”

梁慎言聽不下去了,看眼關一河,搖搖頭。

這腦子真是沒救,白長了個腦子,裝飾用的。

“真服了你,你不來人家也睡一個屋。”江昀撒了手,生怕被他的弱智傳染上,“趕緊,我還想補會兒覺。”

關一河傻了,看向梁慎言。

什麼,睡一個屋?不倆房間嗎!

梁慎言挑了下眉,沒想解釋,也沒問江昀怎麼看出來的。他要是這麼問,智商得跟關一河在同個水平線上。

房間裡有沒有住另外一個人,哪怕隻是幾天,也能從細節看出來。

不屬於他審美的拖鞋,桌上多出來的課本,明顯有人睡過的枕頭,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在他這裡的毛巾。

另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沒有刻意藏著,但有心就能發現處處都是端倪。

他們磨蹭到十點多才收拾完。

程三順從外麵溜達回來,手裡拎了點從彆家地裡摘的辣椒,“你們要走了啊?”

江昀點頭,拖著行李箱,“去街上住,免得老麻煩您。”

“有什麼麻煩的,要是家裡寬敞點,就留你們在這住了。”程三順說:“那平時過來玩,離得不遠,在附近轉轉空氣好。”

“來玩來玩,都過來了,肯定要好好玩。”江昀把禮盒遞過去,“來得突然,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也沒準備什麼,就一點茶葉跟煙酒,您留著自己用。”

程三順一愣,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這多不好意思,鄉下地方就隨便吃吃,不麻煩不麻煩。”

關一河伸手拿過去,硬塞到他懷裡,“您拿著吧,不拿我們下回都不好意思來了。”

“那我就收下了。”程三順樂嗬嗬地接過去,仔細看了看,拎著往屋裡走。

跟程三順客氣完,他們從程殊家出來,梁慎言直接把兩人送到賓館。

這邊叫不到車,離得也不遠,他們就坐十一路去的。一路上碰見不少人,都認得梁慎言,熱情地打招呼,問他今天要上哪玩。

關一河跟江昀笑他,人緣還挺好,走哪都挺招人喜歡。

梁慎言沒理他們調侃,把人送到賓館之後,又給他倆交代旁邊哪能買東西,哪能租電瓶車,打算先回去,讓這倆先養養神。

“明天周末,我看天氣還行,叫上你那小同學一起,咱們去河邊露營釣魚怎麼樣?”關一河倒在床上,舉著手機剛跟嚴頌發完消息,“彆浪費這大好的天氣跟機會啊。”

“我覺得行。”江昀裹著被子,是真的打算補覺,“能買著魚竿嗎?”

梁慎言把手裡拎著一袋東西給他倆放桌上,“又不是窮鄉僻壤的山坳,不至於買不著。”

他說完,另外兩人就笑。

沒彆的意思,單純覺得現在的梁慎言挺有意思,又護短又幼稚。

跟倆人打了聲招呼,梁慎言走出賓館,站在街上,抬頭掃一圈,就能把這條街什麼樣給看完。

算一算,從程三順進衛生院到現在,也得有一個星期了。

他沒打算一直晾著程殊,話說到這個份上,事情也都到了這個地步,拖著沒意思,遲早是要說明白的。

要程殊真的對他沒點意思,還很排斥,他也沒可能任由事情發展到這會兒,早就脫身了。

梁慎言摸出手機,給程殊發了條消息。

收到消息的時候,程殊正跟物理題生死搏鬥,感覺到手機在震,剛想拿,老師就從旁邊走過去,連忙縮了手。

反正還有十幾分鐘下課,等會再看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程三順出事那天沒接到電話的原因,程殊拿著筆寫了兩個字,又趁著老師坐講台後麵的時候,摸出了手機。

看見是梁慎言發來的,程殊抿著唇點開消息。

【梁慎言:明天他倆想去河邊露營釣魚,有什麼想吃的?】

程殊眨了下眼,就幾個字一句話,看了好幾遍,嘴角悄悄往上揚,【想吃肉。】

他才發過去,那邊立即回了。

【梁慎言:那管夠。】

【梁慎言:上課彆玩手機,好好學習。】

程殊停下打字的動作,不回了。

不玩就不玩唄。

手機放回口袋,往老師那裡看了眼,心都是虛的。不過幸好後半節課都在做題,老師也沒一直盯著看,沒被發現。

下課鈴聲一響,教室立即鬨哄哄的,成群的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要麼去食堂要麼去學校門口那幾家小店吃。

“老趙的課你也敢玩手機,給他抓到,得給你單獨布置一份作業。”

舒凡走到他旁邊,“吃飯去,快餓死我了。”

龍芸芸回過頭來,問程殊,“你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又說:“去吃炒飯,食堂菜一周都沒換,膩了都。”

“我都行。”舒凡看向那邊的王世豪跟莊悅,“小柳今天有事,不跟我們去。”

“跟誰聊天這麼認真?你不對勁哦。”龍芸芸一臉促狹,意味深長地說。

程殊一怔,耳根浮起一點熱,摁滅了手機屏,抬起頭來,“我也都行。”

他看不見自己,不知道這會兒眼神和動作都透著心虛。

“那聽我的,去吃炒飯。”龍芸芸挽著舒凡胳膊,“走了走了,去晚了人多得等好久。”

莊悅也湊過去,三個女生走在前麵,王世豪落在後麵,跟程殊一起。

他跟王世豪都不是話多的人,一個看手機,一個看人。

程殊下完樓梯,往前瞄了眼,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打字回消息。

【午休了。】

發過去之後,程殊看著沒頭沒尾的這句話,樂了。都不知道他是想說什麼,但發都發了,撤回更奇怪了。

【梁慎言:那就休吧。】

看到梁慎言秒回的消息,程殊覺得自己是閒得發慌,才跟他扯這些有的沒的。

撇撇嘴,把手機揣回口袋。

大概是因為梁慎言那幾條消息,程殊心思都飛了,沒在學習上,下午的課都聽得心不在焉,筆記都寫錯了好幾行。

時間也好像被拉長了一樣,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漫長。

最後一節課上完,鈴聲都沒打完,後排那些不聽課的拎著書包直接從後門走了,都沒管老師話說沒說完。

程殊沒那麼心急,但收拾東西的動作也比平時快。

“你今天這麼急,回去有事啊?”龍芸芸問他,“下午的課都溜神了,你這樣期中考進步的期末還得掉。”

卷子跟作業都裝進書包,程殊看她,“芸姐你可盼點我好,真努力了。”

“凡姐你來評評理,我說錯了嗎?”龍芸芸笑著問舒凡。

“你彆逗他了,孩子不經逗。”舒凡扶了下眼鏡,“周末補課一塊,我調時間了,太晚我媽不放心。”

“那行,你以前補課時間是有點晚。”

她倆說著話,程殊已經拎著書包先溜了。

走到樓梯口,意外碰上周明越,程殊乍一看還沒認出來,下樓的時候才猛地想起是他,回過頭去看。

周明越頭發剪短了,都快成寸頭,衣服換成了校服,跟以前對比,換了個人似的。

“彆看了,沒認錯人。”周明越笑了一下,“你還挺呆。”

程殊“嘁”了聲,走得飛快,“是看你怎麼突然人模人樣了。”

“是改邪歸正。”周明越糾正他說法,“人還是得想想以後,總不能一直這麼混,哪天我出什麼事,我爺奶還得去認屍,多嚇人。”

這話聽著有點瘮人,尤其是從十七八的高中生嘴裡說出來。

程殊好奇心不重,他瞥了一眼周明越,沒有想了解的打算,“哦”了一聲就去車棚推自行車了。

“那事,他家拿錢擺平了。”周明越的自行車在他旁邊,走過來的時候說了句。

程殊騎上車,看他一眼,“知道了。”

他倆本來也沒什麼交情,能提醒到這份上就差不多了。

周明越顯然沒打算多說,程殊也沒想問,騎上車直接走了。

天黑得比之前早了點,程殊從學校出來再拐進巷子,剛才還有點灰白的天,這會兒全黑了,路燈昏昏的亮著。

正好是飯點,一路回家耳邊有老人的說話聲,小孩的玩鬨聲,要是剛好經過廚房,隔著牆還能聽到炒菜時油滋啦響的動靜。

聞著飯菜香,程殊鬆手揉了下肚子。

好餓啊。

從張老頭家門口過時,餘光瞥見院子裡蹲著的人,程殊捏住刹車停下來。

不確定地喊了一聲,“程冬?”

程冬蹲在院子裡,又弄得一身臟兮兮,轉過頭看見是他,立即跑到他麵前,“哥哥,哥哥。”

“你怎麼在這啊?”程殊往雜貨鋪後麵看了眼,“奶奶讓你的嗎?”

“啊!”程冬點頭,“找人,爸爸。”

程殊一怔,正好屋裡的楊老太出來,手裡端了一個碗,見到他笑眯眯的。

“是程殊啊,我還以為誰跟他說話。”

“他爸又跑不見了?”程殊小聲問:“多久不見的?”

楊老太把小碗遞給程冬,給他擦擦手,“誰知道,中午他奶把人丟著讓我看會兒,到這個點都沒回來。”

小鎮不算大,但也有好幾個村,而且山多,要是真走丟了,也不好找。

一個大活人,能走能跳的,想找到也費勁。

“你快回去吧,剛放學沒吃飯吧。”楊老太說:“今晚他就在這也沒事,自己都能跟自己玩一下午。”

程殊點點頭,捏捏程冬的臉,“聽話啊,等有空了帶你玩。”

“麻煩你們了啊。”

楊老太笑他,“跟我們家還客氣呐,回吧。”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這種客氣話他一直都說不來,一想剛才那麼說,也挺逗的。

程冬他爸到處跑也不是第一回,不過每回看程冬這樣,心裡到底不是很好受。

養不了孩子就彆生,生了不養算個什麼事。

他騎著車一路穿過巷子到家,推著自行車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香味,像麻辣火鍋。愣了愣,朝廚房看過去,見程三順在裡邊,又往梁慎言房間看。

五福長大了點,聽到聲音搖著尾巴跑到他麵前,咬著他褲腿,嗚嗚嗚地叫。

“爸,你弄的什麼啊?”程殊放好自行車,彎腰把五福抱起來,邊走過去邊問:“火鍋?”

程三順穿著圍腰,探頭看他,“什麼火鍋,麻辣龍蝦,去去去,收拾下等會兒擺桌。”

程殊往鍋裡看,好奇問:“你撿錢了?”

程三順舉起鍋鏟嚇他,看他往後退,瞪著眼,“小梁今天出門買的,慶祝你期中考進步。”

程殊愣住,往旁邊梁慎言房間看去。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的,梁慎言站在那,臉上掛著笑。

他期中考是進步了,成績單昨天發的。

總分跨過了四百分的門檻,好歹能上個普通的大學。

下巴被五福舔了舔,程殊摸了摸它的腦袋,抬眼看過去,“昨晚你看見了?”

梁慎言點頭,“嗯,放在桌上。”

“我不是故意給你看啊,那點分都不夠你看。”程殊心裡有點彆扭,可又有點說不出原因的開心。

“沒這麼想。”梁慎言笑了下。

程殊跟著笑,放下五福,“進步二十多分都能慶祝,高考超常發揮上五百,那要怎麼慶祝?”

說完他愣了愣,他高考那會兒梁慎言都走了,哪還有什麼慶祝。

他低下頭沒去看梁慎言,隱隱覺得這話說錯了。

“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能太普通了。”

梁慎言的話接得自然,看到程殊驚訝地抬頭看過來,眼神跟剛才一樣,帶著笑,沒有躲開。

離高考沒多久了,半年的時間,一百八十多天而已。

程殊抱起五伏,蹭了蹭它鼻子。

那時候,小狗也長大了吧。

第037章 第 37 章

關於高考的那兩句話, 他倆默契地都沒有再提。

還有一百多天呢,提了也是白提,誰知道明年六月是個什麼樣,顧好眼前的事情, 比什麼都強。

三斤多的麻辣小龍蝦, 晚上這頓吃得程殊心滿意足。

吃完了站在院子裡消食, 連帶著的看忙來忙去的程三順的都順眼了不少。

他爸這人有時候挺煩人,但也有不煩的時候,比如今晚。

飯做得好吃,話也說得好聽, 總歸是哪哪都挺好。

程三順在圍腰上擦了擦手,走出來的時候跟院裡倆人說話,“你們明天去河邊玩當心點, 水深的地方就彆去了, 往井口那邊要淺, 水就到膝蓋。”

程殊回他,“知道。”

從小到大,每回他去河邊都能聽到這句話。

“那我看電視去了,東西給你們切好放冰箱裡,明天拿了醃肉。”程三順摘下圍腰, 說完自己回客廳看電視。

最近電視台又在放雪豹, 看了千八百遍, 一點沒看膩。

五福今晚也吃了不少骨頭,這會兒躺在地上打滾, 咬著自己尾巴轉圈, 傻乎乎的。

程殊看了笑起來,蹲下去薅住它的頭, 一邊跟他玩一邊說:“一會兒我把作業拿過去寫。”

說完想了想,才問:“行嗎?”

後麵這句是多餘的。

梁慎言問:“你那幾個學霸同學呢?”

程殊腦子轉得快,一臉真摯看他,“我覺得你的解題思路、輔導思路更適合我。”

這話一聽就是哄人才說的,梁慎言也知道,但嘴角還是沒控製住往上揚了,伸手薅了一把他頭發,從他旁邊走過去,“行。”

身上一股麻辣龍蝦的味,吃完了再聞有點悶,他回房間拿衣服去洗澡。

程殊頭發被他這麼一薅,亂糟糟的,蓬鬆得成了鳥窩。

伸手摸了摸,想著要不後天去剪個頭發,實在是擋眼睛了。

額頭前邊的頭發是有點長,寫作業的時候老擋眼睛,程殊乾脆找了一根沒裹線的皮筋全紮了起來。

小衝天揪立在腦袋上,他一動,就跟雞毛毽似的散開了花。

梁慎言從外邊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他那根衝天揪晃了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

“你這什麼發型?”

程殊正在為題目發愁,沒工夫搭理他的調侃,唰唰地在草稿紙上驗算,“寫作業專屬發型,限定版。”

梁慎言到他旁邊,往卷子上瞥了眼,上回講的卷子裡有這題型,他沒打算再講,拿了手機從他後邊過,伸手彈了下他的小揪,到床邊坐下。

程殊轉過頭瞪他一眼,什麼毛病,跟他頭發過不去了。

“彆看我,我臉上沒答案。”梁慎言頭都沒抬,低頭回群裡消息,“學習守恒定律,過去欠的,總要還。”

幸災樂禍。

不用學習了不起,學習好了不起。

程殊轉回來跟題目繼續較勁,寫了一個公式過後,想了想,是挺了不起的。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能聽到他寫字的聲音,還有梁慎言打字的動靜。

太安靜了,也太平靜了。

房間裡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梁慎言身上那股慣有的味道。

寫完一張卷子,程殊往桌上一趴想歇會兒。

頭側著靠在桌上,正好對著床,都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梁慎言。

這會兒程殊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跟梁慎言有一陣沒這麼安靜地相處過了,挺平和、挺自然。

前一陣是因為程三順進醫院他說錯話那事,那幾天梁慎言都懶得看他,一開口就憋著火。

這兩天是因為他得上學,還有江昀跟關一河來了。

人家是好多年的朋友,他也沒必要硬湊上去,要不是梁慎言今天問他,明天露營他估計不太會去。

他跟梁慎言現在算不上朋友了,可又住在一起、睡一塊,能是什麼?

程殊眨了下眼,想不明白。

有個人直直地瞅著你,想不發現都難,尤其還這麼點距離。

梁慎言在群裡交代完明天的時間,又閒扯了幾句,關掉手機抬頭,“寫完了?”

程殊看人家被捉個正著,沒覺得不好意思,蔫蔫地說:“沒。”

梁慎言看著程殊,程殊也看他,兩人就這麼看了對方一會兒,梁慎言才說:“不想寫就過來睡覺。”

字麵意義上的睡覺,不帶彆的意思。

程殊“啊”了聲,覺得也對,不想寫了就睡吧,睡醒了說不定就都會了。

隨便把卷子折起來,筆收好,幾下收拾完桌子,“關燈嗎?你要玩手機就不關。”

梁慎言搖頭,“不玩。”

程殊走到門邊關了燈,房間一下黑漆漆的,眼睛沒適應,兩隻手往前摸著走到床邊。

“手摸哪?”梁慎言才躺下,腿被一隻手撐著,皺眉提醒,“從旁邊爬進去。”

程殊縮回手,這會兒才有點不好意思,“那你睡裡邊不就好了。”

嘟囔著從床尾那邊爬進了靠裡的位置,一番折騰才躺下。

床太小,他們倆這樣平躺著,不用刻意都能挨著對方胳膊和腿。

過了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能看清一點東西了,程殊就盯著床帳看,一會兒一會兒翻個身,一點老實。

梁慎言那點困意都快被他攪沒了,側過身盯著他,“身上有刺啊。”

程殊立即不動了,但真像有刺一樣,渾身難受。

“我心裡有點悶得慌。”

其實就是煩。

從關一河跟江昀來了這裡後就煩,一股說不出原因的焦躁死死地纏著他,就好像連大腦都被鐵罩子框住了一樣。

哪哪都不得勁,不自在。

梁慎言掃過他臉頰,往上看一點,能看到他睜著的眼睛,沒一點困意,連眉頭都是皺著的。

看了一會兒,伸手蓋在他眼睛上,“彆想了。”

程殊愣住,大腦一下就空白了。

蓋在臉上的手微涼,能嗅到才洗完澡後留下的茶香,幾乎跟枕邊的茶包一塊,把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我……”

“不論什麼事,都不要提前預想結果,因為有了這種念頭後,一旦中途軌道偏離,會更難接受。”

梁慎言說話的聲音是好聽的,尤其是刻意放輕後,能讓人很快平靜下來。

心裡的煩躁一點點散去,連呼吸都變得更綿長。

程殊很想說,學習努力了這一個月才進步二十多分,他很擔心,擔心這樣的進步在高考的時候算不上什麼,因為他們學校真的很爛,平時的考試卷子也很簡單,二十多分就跟送的一樣。

也很想說他想了這麼久也沒想明白現在他倆的關係,能不能直接告訴他,到底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可這一瞬間,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世界裡隻剩下身邊梁慎言的呼吸,跟蓋在他臉上的那隻手。

高考的事還太遠,梁慎言也還沒有退租,那就順其自然,不用想那麼多。

程殊呼出一口氣,眨眨眼後閉上眼睛,手搭在被子上,“我知道了。”

他說完,房間裡就徹底安靜了,沒了聲音。

程殊不管周末還是上學都起得早,一是生物鐘太規律,二是他得在程三順起床前回自己房間。

走的時候梁慎言隻翻了個身,卷著被子往裡邊靠了靠,都沒睜眼。

想起昨晚的事,程殊放輕了動作,下床穿鞋,輕手輕腳地回了房間。

他平時睡覺要麼就睡懶覺,直接睡到十點、十一點。要麼就是醒了睡不著,躺床上玩手機。

玩到九點多,程三順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起床動靜傳來,程殊玩膩了手機,放一邊跟著也起了。

打開房門看他爸,早上天冷,身上穿了件深藍色的工裝外套。

“你起這麼早,昨天幾點睡的啊?”

程三順這一陣是真老實了不少,一周多了都沒惦記打牌,“電視放完就睡了。”

一邊說一邊進了廚房,看程殊跟進來,“你一會跟他們去玩呐?那你機靈點,留點好印象,以後有事也幫襯幫襯。”

程殊給他打下手,正往鍋裡放包子,一聽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彆老惦記著這事。”

“我不惦記這個惦記什麼。”程三順壓低了聲音,“知道昨天人家走的時候給我送的什麼?名煙名酒,牌子貨,貴著呢。我拿手機搜了搜,得大幾千。”

昨天江昀跟關一河他們走的時候,程殊都在學校裡上第二節課了,哪能知道這件事。

原本才消下去的煩躁,被他爸幾句話又給勾上來了,“你做了什麼就收人家東西,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羞恥呢。”

“那一大桌菜飯店裡都得大幾百,算上人工費也上千了,人家送我,我傻了不要啊。”

程三順越說越激動,嗓門都大了,“你清高,那你彆吃了。”

真是沒法交流,一點道理都不講。

程殊閉嘴不說話了,免得等會程三順再口無遮攔的,吵得讓梁慎言聽見。

程三順不理他,專心煮豆漿,念叨說:“今年的樹苗補貼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每年都拖著不發,前年過完十五都沒見著一分錢。”

前幾年政府把地給收走了,全部拿去種樹。

每年會按照地裡種的樹苗給補貼,一棵樹幾十塊,一畝地算下來也沒多少,不過對鄉鎮人來說,三五月的生活開銷是夠了。

程殊心裡鬱悶,陰陽怪氣地看他,“你不都有錢請那些牌搭子下館子了,還能在乎那點錢啊。”

程三順抬腳踹他被躲開,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拐,我是你老子,還能害你啊。”

程殊翻了個白眼,“那誰知道。”

又過了一會兒,梁慎言也起了,洗臉刷牙過後進了廚房,他們爺倆正一人拿著一個包子配豆漿。

程三順看梁慎言進來,打了個招呼,嫌廚房裡擠,咬著包子,端上自己的那碗豆漿先出去了。

周末電視台一天連放八集,他得去看。

程殊看程三順出去,到底是鬆了口氣,生怕他再冒出什麼話來。

“喝豆漿嗎?”

梁慎言自己揭開鍋拿包子,聽到了回,“喝。”

回完了看程殊拿著勺子給他打豆漿,想起什麼,問他,“今天豆漿不酸吧。”

程殊手一抖,差點連碗帶勺子一塊扔鍋裡,臉一下就熱了,尷尬地腳趾摳地,“不酸。”

“愛喝不喝。”

這邊悠哉悠哉地吃了早飯,又把要帶去河邊的東西整理了裝好,快十二點,那邊江昀和關一河才過來。

還不是兩手空空來的,倆人手裡還拿了不少東西,水果跟飲料。

“那走吧,正好午飯在那邊解決了。”

關一河積極得很,自來熟地要跟程殊一塊,“程殊同學,你們這裡的河能摸螃蟹嗎?我一直都想摸,可惜沒實現過。”

程殊兩隻手都拎了東西,想把人湊過來的腦袋推開都做不到,“有,小時候摸過。”

“那咱們一起回憶童年。”關一河說著回頭看了眼後麵兩人,抬抬下巴,“不跟他倆玩。”

程殊嘴角動了動,到底忍住了沒有說話。

太像小學生了,他們這年紀都不拉幫結派,劃分陣營了。

從他家去河邊不遠,下到水渠邊,沿著水泥路再走十分鐘左右就能到,而且在河的上遊,水就是從地下井裡冒出來的,更乾淨。

他們家裡的水,就是從這裡抽的。

江昀看眼前邊走的兩人,問梁慎言,“有點明白了。”

梁慎言瞥他,然後看著程殊背影,“彆打啞謎,怎麼一股我家老頭的既視感。”

江昀哈哈笑起來,說:“行行行,我最沒勁。”

“這天氣是真舒服啊,有山有水,換我我也願意在這裡待著,更彆說還有人了。”

這下梁慎言也笑了,心裡是鬆快的,“得了吧。”

他們到了河邊,第一件事就先找塊空地把天幕支起來。

都是男生,平時沒少折騰這些,搭起來快,十幾分鐘就搞完了,椅子跟桌子擺開,再把吃的往上一方,搭好燒烤架子,真有點露營的氛圍。

這個點正好趕上午飯的時間,梁慎言跟江昀去支魚竿,關一河拿著手機四處拍照,程殊就在天幕下邊拌涼麵。

東西都是他爸給切好、裝好的,他就往塑料碗裡放,黃瓜絲、胡蘿卜絲、酥豆、鹽菜碎往裡一放,再加醬油、醋跟油辣椒,再簡單不過。

“你也太能乾了吧。”關一河拍完照回來,看程殊不僅把涼麵卷皮拌好了,燒烤架都上擺了東西,“我都想一直住這,天天跟你一起玩了。”

程殊正在穿簽子,聽到他的話愣了愣。

對這種太直接又誇張的對話有點過敏,咳了一聲,“還好。”

“言哥,昀哥,你倆快過來先吃,小程殊都給弄好了。”關一河朝水邊喊了一聲,“可香了。”

程殊看一眼關一河,沉默了。

吃都還沒吃,怎麼就先誇上了。

梁慎言走過來,在程殊旁邊坐下,看他手上還在做彆的,給他掰開筷子,瞥了眼關一河。

“你光會說,怎麼不幫忙?”

關一河嘿嘿笑,端著碗坐江昀旁邊,“我又不會,搞砸了你們得嫌難吃。”

梁慎言把筷子遞給程殊,“彆弄了,先吃,這會兒火不大,焦不了。”

程殊“嗯”了聲,放下手裡的肉串,用濕紙巾擦擦手。

今天的天確實好,最高二十度。

但因為是十一月,所以不像夏天那麼熱,曬著太陽正正好。

這幾天都沒下過雨,河水也清澈,都能看清河底的石頭塊,被水衝得光滑,粼粼水光一閃一閃,很好看。

午飯一碗涼麵加一輪燒烤就解決了,吃飽喝足,人開始犯懶。

梁慎言跟江昀坐河邊釣魚,程殊坐在天幕下邊開始犯困,看了眼還有精力的三人,眼睛都快閉上。

剛眯了會兒,胳膊被人碰了碰,他睜眼遲鈍地轉頭看去,就看到關一河手裡拿了隻螃蟹,正對著他笑。

“要不要一起去抓螃蟹?”

關一河對他太熱情,讓他有點迷茫。

關一河也看出來了,他不是個熱情的人,但不介意,“我們來這裡其實就想看看言哥怎麼樣,他來這邊的原因挺複雜的,可現在這樣我們都挺高興,他這樣都是因為你吧。”

程殊腦子一下就清醒了,他不可能一點聽不明白,是聽得太明白了。想解釋,但沒法說得清。

“你可真像個小大人,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跟個弱智一樣。”關一河缺心眼歸缺心眼,但話該不該說心裡有數,“去玩會兒,你一個人坐著不悶呐。”

話題轉得太快,程殊都跟不上,來不及細想,就想說他不無聊,也不悶。

正拉扯呢,梁慎言往這邊看了眼。

梁慎言他們那邊離得不遠,他倆對話聽得七七八八,“玩會兒去?”

程殊:“。”

行吧,那就玩一會兒。

他們四個在河邊玩,不時會有人經過。有的是去山裡給地鬆土,有的是要去掰玉米,還有的就是去放牛。

現在很少有地方還在養牛了,畢竟耕地都已經機械化,不是家家都買得起犁地機,但花個幾十百把塊錢,請人幫忙犁一天都請得起。

大水牛從河裡蹚水過去,老頭牽著繩子走在用石板搭的橋上,手裡拿了根樹枝,撩了水望牛背上拍。

程殊是見慣了,其他三個人連梁慎言都是第一回見,目不轉睛看了好一會兒,才頗為驚訝地回過神。

江昀感慨,“這牛還挺聽話,要是發脾氣撞一下人,得在床上躺一月。”

旁邊關一河連連點頭,“就是,不過水牛原來也這麼大,我還以為隻有鬥牛塊頭大。”

梁慎言沒說話,看了眼躲得老遠的程殊,又往已經沿著山路爬的一人一牛,小聲問:“被牛撞過?”

程殊坐在草地上,正拔草卷著玩,聽見這話,表情凝固,“不是。”

否認完看他還盯著自己,歎了口氣,“小時候騎小牛崽被摔下來過,幸好沒被踩。”

那都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會兒鎮上還沒現在這麼多樓,這一片跟其他村沒什麼倆樣。

他小時候因為爸媽的事不招人喜歡,就隻有張洋願意帶他一塊玩。

那天是張洋帶他去放牛,走開了一會兒跟人去摸魚了,他被幾個小孩哄著上了小牛崽的背,結果那幾個小孩是故意的,他才上去就用樹枝條抽牛屁股,他直接摔地上,胳膊還磕在石頭上,脫臼養了好幾天。

“童年陰影,不提也罷。”程殊捂了下臉,“丟人。”

梁慎言沒有追問原因,他大概猜也能猜到點。

有些小孩是真的壞,天生的恃強淩弱,看到比自己弱的,就會去欺負。梁慎言隻是想,在遇到他之前,或者說在長大之前,小一點的程殊是什麼樣的。

到了傍晚,太陽落山後氣溫就涼了。

但落日映著晚霞,怪好看的。

關一河趁收拾完東西,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回頭時看見梁慎言和程殊正湊一塊拿東西,給旁邊江昀使了個眼色。

多少年的默契了,江昀一下明白過來,“那個咱們拍張照片吧,難得人都在,過兩天程殊上學,也沒機會了。”

他倆那點心思被梁慎言看得透透的,沒吭聲,看了眼程殊。

程殊對拍照這事不熱衷,甚至因為小時候發生的事有點不喜歡。可他這一分鐘他拒絕不了。

“行啊。”

他大大方方地答應,等著安排怎麼拍。

關一河把手機架在桌上,設置了定時拍照,拍了一張四個人的合照。又讓程殊給他們三個拍了一張,鋪墊了半天,才說出目的。

“你倆也拍一張,我給你們拍。”關一河笑著說:“你倆可上鏡了,我見明星都沒你倆上鏡。”

江昀想捂住他嘴,這也吹得有點過了,顯得太假。

不過好看的人,是怎麼拍都好看的,哪怕動作、眼神都不自然。

梁慎言背對著河站定,看向沒動的程殊,把選擇權和決定權都交給他了。

短短幾秒的時間,程殊腦子裡想了很多,又什麼都沒想明白,等他走到梁慎言身邊的時候,腦子裡隻剩下幾個字。

沒機會了。

他怎麼忘了,說是租期六個月,實際上應該沒那麼久。

明年是一月就過年,過年這樣的日子,梁慎言是要回家的。回去了,那是沒機會了。

關一河舉著手機,發現程殊表情茫然,“笑一個啊。”

梁慎言餘光裡都是程殊,他不知道程殊想到了什麼,伸手搭在他肩上,攬著他,“彆多想。”

“不過,我也挺想跟你拍張照。”

程殊瞳孔猛地瞪大,克製住想要轉頭去看梁慎言的衝動,可離得那麼近,餘光也看得很清楚,梁慎言說話的時候,嘴角的弧度是揚著的。

緩緩呼了一口氣,他看向舉著的手機,頭往梁慎言那邊靠了點,笑得露出了兩顆虎牙。

看著有一點兒傻氣。

第038章 第 38 章

那張河邊拍的照片, 關一河發給了梁慎言。

照片裡程殊跟梁慎言的姿勢再常見不過了,都站著,個高的伸手攬著身邊的人肩膀,誰看了都隻會說拍挺好, 人都挺上鏡, 半點彆的都不會想歪。

程殊那裡也有, 是梁慎言發他的。

不過發了兩張,一張是手機拍的原圖,另一張是他自己剪裁修過的。

程殊手機裡都沒多少照片,相冊很空, 還有不少是撿回五福之後,給它拍的。

拍的時候,偶爾會把梁慎言跟程三順也拍進去。

合照他存下來, 就跟在一堆小狗的照片後麵。

有事情做的時候, 時間就會過得特彆快, 一眨眼的功夫,程殊周考結束了,關一河跟江昀也該走了。

走的那天是周三,因為要去機場所以走得特彆早,跟程殊去上學的時間差不多。

梁慎言騎著自行車, 看前麵路上空空的, 回頭瞥了眼後座上的程殊, “等會兒到地方你就去學校,我陪他們等著就行。”

程殊半張臉都在領口裡, 早上溫度低得有點凍人, “知道,不陪你。”

往路上看了眼, 基本看不到什麼車,“他們車叫到了吧。”

梁慎言說:“給夠錢就行。”

“這裡去機場得三個多小時,好遠。”程殊扶著前邊的座,揉了下鼻子,“幸好縣城裡省會不遠,還靠機場這邊。”

梁慎言聽他說話,沒有說什麼。

是挺遠的。

他來的那天,比這還要狼狽。從機場出來,習慣地坐車去了市區的車站,然後發現沒有到縣城的車票,隻能坐大巴或者私家車。

私家車要價高又沒售後,他就買了大巴票,等了一個多小時才坐上車,一路高速到縣城,到了縣城發現還得再轉一趟大巴。折騰了大半天到鎮上,發現住的地方不在街上,是在旁邊的老街,跟村裡差不多。

又經過那條路,半坡上有個坑,是平時大車過得太多給壓出來的。

梁慎言捏了下後刹,“扶好點。”

程殊正困呢,聽到梁慎言的話,眼睛都沒睜開,手往他腰上扶,“這塊說了好久的要補,高中都要畢業了也沒見補好。”

腰上的手心觸感是熱的,透過衣服,烙在了心上。

他們賓館樓下的時候,關一河跟江昀已經在那了,行李箱放在旁邊,還另外裝了兩袋特產。

看到他們過來,招了招手。

“天氣變得也太快了,今天冷得我都穿上毛衣了。”關一河搓了搓手,看眼程殊,“你怎麼就穿件外套跟T恤,不冷啊,衣服得換季了。”

江昀無語,岔開話題,“你見過哪個高中生要溫度不要風度?正是身上有火的時候。”

梁慎言扶著自行車,等程殊下來,正要跟他說騎車慢點,就見他從書包裡掏出兩袋東西。

“我爸昨晚收拾的,都洗乾淨了,讓我給你們帶回去吃。”

東西用塑料袋裝著,大概能辨認出是臘肉臘腸。

這東西不貴,當禮物顯得有點寒磣。但是自家做的,在程三順心裡那就是最好的,外麵想買都買不著。

程殊校服領子拉到了最高,伸手把東西遞給他們,臉上沒一點為難或者是不好意思,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送不出手的。

關一河接了過來,說:“多不好意思,還麻煩叔叔給洗了,我們拿回去自己洗都行。”

江昀點頭,“那替我們謝謝你爸。”

又看了眼梁慎言,“他也交給你了,少爺脾氣上來得時候,就彆理他。”

程殊覺得這話有點怪,又想起那張合照,一些隱隱約約從未有過的念頭冒了出來。

像一團亂了的毛線,終於找到了線頭。

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從梁慎言手裡接過自行車的時候沒敢看他,“那我走了,你們一路平安。”

說完騎上自行車,準備要走了。

梁慎言挑眉,伸手勾住後座,看他一臉疑惑回頭,於是收回了手,“騎車慢點,彆打瞌睡。”

程殊無語,他又不是睡神,騎車都能睡著。

回頭時眼神對上,心裡一團亂。旁邊還有倆人看著,抿了抿唇,低著頭答應,“知道了。”

梁慎言笑了笑,手插在口袋裡站在那兒,“去吧。”

程殊點點頭,著急都寫臉上了,打了一個哈欠重新蹬著車往學校去。

從街上去學校就更近了,騎車十分鐘左右就能到,這會兒七點不到,到學校了時間還夠他眯十分鐘的。

過了路口,程殊前麵有倆麵包車在調頭,是旁邊那家小超市的車,估計是要去進貨,趕早去批發市場。

這邊車道不寬,全被擋著了,對向車道他又看不到,乾脆停下來等。

聽到老板娘跟老板說話,他有點走神,心不在焉地看了一圈,不知怎麼的,忽然回頭看向了賓館的方向。

梁慎言站在那裡,旁邊有個行李箱,和關一河、江昀在說話。

三個人身上像是有結界一樣,和周圍格格不入,彆人也插不進去。

程殊怔住,旁邊老板娘喊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

“不好意思,剛困了。”程殊看向老板娘,說了句。

“以為乾活累,你們這些學生也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驢還晚。”老板娘擺擺手,“騎車彆走神,當心點。”

程殊“嗯”了聲,騎上車從麵包車後麵穿過去,再回頭也看不到梁慎言那邊了。

其實這天對程殊來說不算冷,生活這麼多年早習慣了這種溫差,可就剛剛那分鐘,他心慌了。

從沒有這麼清晰地認識到,梁慎言不屬於這。

跟關一河、江昀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梁慎言是不一樣的,像是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

程殊沒由來地心慌,去學校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彆看了,我們都要走了,看看我們吧。”關一河歎了口氣,“你倆天天都待在一起,還看不夠啊。”

梁慎言收回視線,轉回來,“路上小心,到了發個消息。”

江昀伸出拳頭,說:“等有空了我們再來玩,叫上嚴頌一起。”

梁慎言跟他碰了碰拳頭,“行,到時候給你們找個近點的地方住。”

小鎮上叫不到網約車,畢竟對鎮上的人來說,幾塊錢打個摩托車比網約車劃算多了。

今天的車是從程三順那兒問來的,平時會接一些去縣城拚車的單,這回他們提前約,給的四百塊,算上了來回油費跟空車費。

司機很熱情,幫他們把行李搬到後備箱,“老程平時牌桌上不靠譜,想不到介紹生意還行,還特地交代我把車洗了,這不,車裡車外都洗過,乾淨呢。”

“麻煩了。”梁慎言站在路邊,看著他們上車。

江昀跟關一河坐進後排,搖下車窗跟他說話,“年前估計來不了,咱們過年見吧。”

梁慎言沒直接答應,往後退了一步,讓開車,“再說吧。”

關一河還想說什麼,被江昀給拉住。這都還聽不明白,過年不一定回去,再問又要把人惹煩了。

趕時間去機場呢,平時微信上聊都沒斷過,意思意思得了。跟倆人又說了幾句話,梁慎言就讓司機開車把人帶走。

這個點還早,街上的店都沒怎麼開。

梁慎言摸出手機看下時間,估計程殊快到學校,就把手機放回兜裡,打算去街上買點再回去。

走一半,手機震了震。

他拿出來看,是江昀單獨給他發的一條。

【言哥,我給你送了點實用的東西,放你枕頭下了,記得看。】

什麼玩意,神神秘秘的,彆是給他送了個枕頭吧。

安神助眠的。

梁慎言回他“知道了”,都在放在心上。

街上早餐店開得早點,這會兒蒸籠、鐵鍋一揭開蓋,全冒著一團白氣。梁慎言逛了一圈,才意識到快到冬天了。

熱鬨了幾天的小院又冷清了,恰好趕上初冬降溫,感覺比之前還要冷清點。

程三順在家裡待了一個星期,終於憋不住,中午醒來吃了點東西,跟梁慎言打了招呼,重操舊業,去麻將館了。

梁慎言一個人在家,五福天冷了不喜歡待在外邊,跑到他房間團在前一陣剛買的地毯上,跟塑料小黃鴨玩。

這房間小歸小,但也還算湊合。

尤其地上鋪了瓷磚,打掃起來方便,鋪地毯也不會弄得都是灰塵。

開了電腦,連上了網絡之後處理了下郵箱裡發來的東西,他打開之前沒寫完的程序,這會兒接著寫。

其實不是什麼複雜的,就是編點無聊的小程序遊戲玩,不至於天天都在房間裡閒著。

在學校的程殊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什麼都沒聽進去,午休的時候更是直接趴在桌上,腦子亂成一鍋粥了。

他和梁慎言,到底算什麼呢。

親密到能睡一張床,可彆的什麼都沒有說過。那句“我喜歡男人”,也不是我喜歡你。

他沒經驗,也不敢想。

程殊從小到大從來沒這麼糾結過,喜歡這種感情太陌生了,他甚至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不是。

把臉埋到手臂裡,趴著的時候頭發戳了臉,怪難受的。

“你怎麼也這麼難受,生病了?”龍芸芸轉過來,小聲說:“你跟二莊似的,她是吵架,你這為了什麼?”

程殊抬了下頭,問:“怎麼吵架了?”

“還能因為什麼,二莊覺得老王都不懂她,她都那麼努力學了,還覺得她貪玩。她氣不過,就說考不上一個地方的大學,就不在一起了唄,給老王氣得這兩天都不理她。”

龍芸芸一臉擔心,“他倆都好幾年了,彆為這個散了。你不知道二莊之前被流氓調戲,老王都沒打過架,為了她拿書包上去跟人乾架。”

程殊記憶裡沒這件事,他有點兒好奇,“什麼時候的事?”

龍芸芸托著臉,想了想,“初三吧。”

“他倆可早就喜歡對方了。”

程殊想到自己的初三,沒什麼值得回憶的必要。

“那他們,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對方的啊?”

龍芸芸瞪大眼,“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喜不喜歡一眼就知道了,就像——”

想到什麼,她悄悄瞥了眼程殊,頓了下才繼續說,“就是會在意對方,會想要哄他開心,看不得對方難過。”

程殊不知道為什麼,被這麼看著,忽然心虛起來。

他不想聽了,想打斷她的話。

“最重要的是,”龍芸芸垂下眼,“對方忽然靠近的時候,心會撲通撲通地跳,會臉紅。”

安靜的教室裡,程殊恍惚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而此時此刻他想到的是同一個人。

他們的說話聲太小,其他人聽不到。

然而程殊卻有種心底的秘密暴露在人前的不自在,抬手撥了下頭發,彆開視線後問:“芸姐,你剪刀呢。”

龍芸芸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把話題轉這,抬起頭看著他,愣了愣才問:“你要剪刀乾嘛?”

“剪頭發,長了擋眼睛難受。”程殊呼了口氣坐起來,“都快紮眼睛裡了。”

“那我給你舉鏡子,你自己剪吧。”

龍芸芸不敢給人剪頭發,剪壞了可難辦。

程殊“嗯”了聲,接過剪刀對著鏡子比了比,差不多到眉毛下邊一點,喀嚓喀嚓兩下剪掉一綹。

邊上舒凡趴著轉過頭,看見他倆的樣子忍不住笑,“你倆這是乾什麼?打算開個理發店啊。”

龍芸芸對上程殊認真的表情,把心裡那點荒謬的猜想壓了下去,忍不住笑,“他剪得好齊,像用碗倒扣比著剪的一樣,我說你要不要修一修,好歹——”

“哎!”

她是轉過來坐著的,空間不夠大,所以背在桌子邊上。

班裡平時的午休時間,基本都在補覺,要說話寫作業都是小聲進行。

要有人進出,那也是輕手輕腳的,生怕打擾大家休息。

桌子突然被猛地撞了下,桌腳跟地板擦出一聲刺耳的動靜,全部人都看了過來。

龍芸芸本來舉著手,桌子這麼大動靜,她手跟著抖了抖,人隨著慣性撞到程殊的桌子。

程殊為了有個支點不手抖,手肘撐在桌上,這一撞,剪刀直接歪了,差點戳到眼睛。

剪刀尖從眉梢擦過去,有點疼。

“不好意思,路太窄了。”楊少威走過去,看了他一眼,“新發型不錯啊。”

程殊沒理他,看龍芸芸一臉擔心,衝他搖了搖頭,對著鏡子照了照。

劉海剪瘸了一塊,跟狗啃的一樣。眉尾那兒有一條明顯腫起來的線,浸了點血,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楊少威明顯是故意的,但誰都不理他,反而自己憋了一肚子氣,坐下的時候弄出不小動靜。

劉海剪壞了對程殊來說不算什麼,他讓龍芸芸彆放心上,接過舒凡遞來的創可貼時,餘光往後掃了眼,楊少威還在打量他們。

程殊趴回桌上,伸手摸了摸眉上的創可貼,心不在焉地點開相冊。

他跟梁慎言那張合照就在第一頁,最新的一張。

掃過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程殊把臉埋得更深了,臉貼著胳膊蹭了蹭。

怎麼辦,他感覺到臉在發燙。

第039章 第 39 章

放學的時候, 程殊眉上那道小口子都不怎麼能感覺到了,不拿手去碰也感覺不到疼。

反而是中午那一陣臉熱,到這會兒變成忽冷忽熱的不舒服。

從學校回家的一路上,風吹得他更難受了。

拐進小路後, 乾脆下來推著車走, 怕這會兒頭昏腦漲的, 不小心騎到溝裡去。

一路暈乎乎地回到家,家裡冷冷清清的,一點兒聲都沒有。

程殊朝客廳看了眼,燈黑著說明他爸出門了沒在家。

人不舒服, 他也懶得管他爸去哪了,反正不是麻將館就是誰家打牌去了。

把自行車推到棚子下放好,看了眼梁慎言的房間, 揉了揉頭, 拎著書包回了房間。

一進門書包隨便扔在椅子上, 徑直走到床邊,脫掉鞋直接倒下去,外套都沒脫。

真倒黴透了。

前一陣周圍都是感冒發燒的人,他沒什麼事,現在大家都好了, 他倒是趕上流感的尾巴了。

想著翻了個身, 仰躺著用被子蓋住肚子, 伸手摸了下額頭。

不知道是不是手心也燙的緣故,沒摸出來發燒了。

吸了吸鼻子, 喘了口氣, 心想再躺會兒就去弄吃的,然後吃點藥睡覺, 明天早上要還不舒服,就請假吧。

不然就這狀態去學校也白搭,什麼都聽不進去。

再怎麼勤奮好學,也學不起來了。

程殊閉上眼,燈光晃著眼睛,大腦裡浮起一個巨大的光暈,轉來轉去,像是萬花筒。

好難受,惡心想吐。

程殊翻了個身,臉對著牆,拉高了被子擋住半張臉。

他太少生病了,少到這幾年裡生病的次數還沒有他打架的次數多。

每回生病也隻是小感冒,發燒都很少。說起來,彆人都在衛生院、診所裡打過針或者吊過水,他還沒有過。

以至於每次生病,他都覺得沒什麼。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程殊沒有聽到,還躺在那兒,拿臉貼著被子降溫。

梁慎言在房間裡戴了耳機,聲音開得小,程殊一回來他就聽到了,隻不過正在弄東西,所以沒喊他。

等他存完文件,外邊靜悄悄,一點動靜都沒有,連隔壁房間都安靜得不太正常,他看了眼時間,才意識到程殊回來這十多分鐘,安靜得不對勁。

輕輕關上門,朝床邊走過去,看了眼床上蔫蔫躺著的人,還沒開口,就先看到了他眉上的創可貼。

眉頭皺了皺,“哪裡不舒服?”

程殊聽到聲音,慢吞吞地扭頭看他,“哪都不舒服。”

梁慎言聽完笑了下,伸手去摸他額頭,笑容收了起來,“燒得有點高,家裡溫度計在哪?”

程殊這會兒身上發熱,嫌被子蓋著不舒服,掀開一點兒,反應遲鈍地說:“客廳的電視櫃吧,藥也在那。”

外套還穿著,躺在床上有點難受。

顧不上姿勢好不好看,他扭動著把外套脫了,連褲子都一塊扒了,感受到點涼快,同時還有一道落在他腿上的視線。

如果是一個月以前,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甚至還能在梁慎言麵前光著腿晃悠兩圈。

但這會兒腦子再糊,也沒有糊到忘記他倆現在的關係。

曖昧。

這個詞冒了出來,程殊腦子也跟著宕機了。

梁慎言挑了下眉,視線從還露著的腿上挪開,對上他茫然又羞恥的眼神。

程殊動了動嘴唇,想解釋,“我……”

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

“我去拿溫度計跟藥。”梁慎言嘴角掛了點笑意,伸手推了一下他腿,給人塞到被子裡,理了理被子,“彆燒傻了。”

他的動作太自然,沒給程殊反應的機會,人已經出了房間。

程殊躺在被子裡,盯著天花板,暈得更厲害了。

好在家裡什麼時候都不缺吃的,梁慎言再不會做飯,煤氣灶是會用的。隨便把昨天的湯熱了,往裡加米飯,再煮兩分鐘就跟粥差不多。

粥熱好了,回到房間,接過程殊遞來的溫度計,轉了一圈看到玻璃裡的水銀條,刻度正好在三十八度五。

發高燒了。

梁慎言眉頭微微皺起,扶程殊坐起來,“先吃東西,半小時後吃藥。”

程殊勉勉強強吃了小半碗,然後又躺回去了。

“我先請個假吧。”

梁慎言把椅子拉過來,坐在他床邊,低頭看手機,不知道看的什麼,挺認真。

聽到請假,挑了下眉,“豬又跑了?”

程殊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話什麼意思,等他在聊天框敲了幾個字,才反應過來,“無聊。”

就說他們房間的隔音不行,全給聽完了。

人都燒暈了,哪裡還需要編個理由請假,拍了一張溫度計的照片,發過去就得了兩天病假。

請完假手機放一邊,程殊翻了個身,正好對著梁慎言。

也沒什麼能說的、想的,他現在還發著燒,想不明白的事,這會兒更不明白了。

隻是這麼看著,莫名地很安心,還很貪戀這種被照顧的感覺。

他以前病的時候,沒人這麼守著他,程三順隻會買一盒藥丟給他,告訴他記得一天吃三回。

什麼時候病的,什麼時候好的,程三順都不知道。

梁慎言掀起眼看他,停下玩手機的動作,“看什麼?”

程殊不怎麼說謊,所以他這會兒也很坦誠,“看你。”

都給人抓個正著了,總不能說在發呆吧。

房間的光是暖調的,落在梁慎言身上,配合著米色的薄毛衣,整個人變得很柔軟。

好看得和四周格格不入的一個人。

梁慎言聞言笑起來,探身去摸他額頭,目光落在那張礙眼的創可貼上,收回手的時候,手指在上麵輕輕碰了下。

“這怎麼弄的?”

程殊愣了愣,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眉尾上的傷,下意識地抬手去碰,跟梁慎言的手碰個正著。有點涼。

“自己剪頭發弄的。”

他不想讓梁慎言知道這傷跟楊少威有關,反正不是很嚴重。他怕梁慎言知道了,萬一又去給他出頭怎麼辦。

一來一去的,沒完沒了了。

梁慎言盯著他看了幾秒,坐直了身體,往後靠去,“不要騙我。”

他跟程殊住在一個屋簷下這麼久,說的話是真是假,一眼能看得出來。平時人清醒的時候都瞞不過他,現在更彆說了。

程殊心一沉,眼神透著心虛,“就自己弄的,剪歪了,醜得不行。”

“程殊。”

梁慎言語氣沒變,但隻說了兩個字,就是他不高興的狀態了。

程殊抿著唇沒說話,也不想說了。

他不懂,為什麼梁慎言一定要問出個結果,問出來了又怎麼樣,他都這麼難受了,不問他現在難不難受,關心那條沒什麼事的傷口圖什麼。

人一旦生病,情緒就脆弱得像是放在高台上的琉璃,一碰就會摔得稀碎。

瞥了眼梁慎言,麵無表情地坐著,他拉高被子擋住半張臉,閉上眼,壓下心裡一陣一陣往上竄的委屈。

為什麼不能問問他難不難受啊。

他現在可難受了,還疼。

傷口也疼,腦子也疼,背也疼。

梁慎言不用再問,也猜到了是誰乾的,“說話。”

他沒想到之前的事沒能讓對方長記性,在學校裡都這麼膽大,還敢招惹程殊。

這回是剪刀“不小心”弄了眉毛,下次呢,是胳膊還是腿。

程殊一下拉開被子,眼圈紅紅的,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憋的,嘴犟說:“就自己弄的。”

梁慎言捏緊了手機,盯著他,“再說一遍誰弄的。”

“自己弄的!自己弄的!”程殊脾氣也上來了,又委屈又難受,“不用你管。”

他的話一落地,椅子就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尖銳的聲音。

梁慎言站了起來,“你是這麼想的?”

程殊張了張嘴,眼前視線都是糊的,到底什麼都沒說,翻了個身背對著梁慎言。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梁慎言走出房間的聲音,門被關上,動靜一點不大。

那邊進去的動靜就更輕了,幾乎聽不到。

房間裡很安靜,隔斷那邊也靜悄悄的。

那點兒柔軟的氛圍,來不及停留太久,全散了。

程殊愣了會兒,煩躁地把自己裹緊被子裡。

什麼都亂了,都不對了。

話說錯了,可說都說了,後悔也收不回來。

一時間,他跟梁慎言之間沒有那麼清白,也沒有那麼乾脆,那些曖昧都明晃晃地擺了出來。

程殊想,這又算什麼?梁慎言到現在都沒有一句明確的話,每次都在逼他,讓他想。

他怎麼想得明白呢?

都沒有經驗可以參考,連個標準答案都沒有,哪能想得明白。

平時他沒這麼脆弱,換作任何時候都不會這樣,可偏偏生病了,還被人照顧了小半天。

都湊一塊了。

閉上眼,心裡亂哄哄的,全是那一句句不帶感情的逼問。

程殊,我喜歡男人。

自己想辦法搬到我房裡來。

想好了再說。

……

從被子裡鑽出來,一頭黑發亂蓬蓬的,臉色被燒得發紅。

程殊想要去拿手機,卻瞥見床頭放好的藥片跟水,水還冒著不明顯的熱氣,藥片是掰成了兩半。

伸出去的手停住,眨眨眼,自己坐起來吃了藥,捧著水杯靠在牆頭,不自覺看向那麵隔斷。

熱氣熏到了眼睛,程殊頻繁地眨著眼,指腹在杯壁上來回輕蹭,反複去想他們認識之後的事。

想得太仔細了,他手都在抖。

隔壁忽然傳來一聲開門的動靜,程殊一個激靈猛地看向窗戶。

這會兒他都分不清身上的熱是氣的還是燒的,他看見梁慎言從窗戶外走過,過了會兒又回了房間。

房門一開一關的動靜,落在耳朵裡太清楚了。

程殊捧著杯子,專注地想要聽見隔壁發出的一點聲,可沒有。

一點兒都沒有。

他低下頭,露出的後頸在燈下很脆弱。

好狡猾的人。

憑什麼仗著比他大、比他更明白,就能像逗小狗一樣把人耍得團團轉,再冷眼看著人在原地糊裡糊塗地打轉。

第040章 第 40 章

外麵安安靜靜的, 連小狗的叫聲都沒有。

程殊坐在床上,頭低得很低,下巴快抵到胸口了,胸膛一下一下劇烈起伏著, 呼吸聲越來越大。

小時候生病也這樣, 他一個人在家, 吃了藥縮在被子裡糊裡糊塗地睡一覺,等醒了就好了。

但他現在睡不著,腦子亂哄哄的。

打開手機,翻出才存了沒兩天的合照。

笑得太傻了, 跟缺心眼一樣。

心裡嫌棄,到底是沒舍得關掉,就呆呆地看照片, 都沒留意到門被人推開, 梁慎言帶著一身風走進來。

等頭上有了一片陰影, 程殊才遲鈍地抬起頭,一臉茫然望著床邊的梁慎言。

眼睛紅的,鼻尖跟臉也是紅的,怎麼看怎麼可憐。

梁慎言手裡端著碗,才煮好的東西還燙, 往旁邊放在床頭櫃, 往程殊手機屏上瞥了眼。

“都腦補什麼劇場了?”

程殊聽得懂他的話, 抿著嘴不吭聲,默默把手機放到一邊。

煩人呢, 又故意逗他玩。

“才吃了那麼點東西, 不餓嗎?”梁慎言知道他心裡的彆扭和難受,伸出手想摸下他額頭, 燒得太厲害的話,還是要去醫院。

手才碰到額頭,熱意透過皮膚傳來。

摸著還熱,但好在沒燒上去。

程殊瞪著的眼睛眨了眨,這會兒貼在額頭上的那隻手沒拿開,涼絲絲的,很舒服。

稍微仰著頭,就能對上梁慎言那張臉。

跟走的時候比起來,看不出生過氣,顯得他剛才那一通心煩意亂的心事像是矯情。

手指動了動,他在梁慎言拿開手的瞬間,來不及思考,完全憑著本能抓住他的胳膊,很用力地留住他。

不想再這樣不清不楚地下去了,他要梁慎言明白地告訴他,他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

“你一直都是故意的。”

程殊仰著臉,身上還蓋著被子,固執又可憐,“你好狡猾,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不肯明說,等著我自己去猜。”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你之前覺得我是在給自己留退路,實際上留退路的人是你,你才是那個狡猾又惡劣的成年人。”

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倔強地不肯撒開手,“我是不是說中你的心思了?梁慎言,你總讓我想清楚再說,我想得很清楚了。”

發燒中混沌的大腦,突然無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知道意味著什麼。

可他本來就站在懸崖邊上,像這棟破敗不堪的老房子,在這片田野裡,結不出其他果實。

梁慎言任由他抓著自己,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他。

程殊沒了那些猶豫,問他,“你說你喜歡男人,可你是不是還少說了一句話……”

“你應該說,你喜歡我。”

他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配上狗啃一樣的劉海,其實不怎麼好看,顯得很狼狽。

像一隻潦草小狗。

可是那雙眼睛太亮了,純粹、乾淨,一眼可以望到底,看得見那底下藏著的一切。正明明白白地告訴眼前的梁慎言,他的心是什麼樣。

梁慎言喜歡程殊。

從什麼時候起的心思?大概真就是第一眼。

他已經把這件事想過太多遍,捋得很清楚。其實對他來說,確認感情這件事一點不費勁,不喜歡程殊的話,他怎麼會跟一個鄉鎮校霸較勁,還打台球。

這事傳回去,夠那幫人笑一年。

心思被戳破了,沒有再裝下去的必要,那就沒意思了。

他都想把人拐到床上去了,裝什麼呢。

程殊罵的一點沒錯,他就是狡猾又惡劣的成年人,對著一個才成年的高中生,一肚子的齷齪心思。

胳膊被抓著,梁慎言用另一隻手去遮住程殊的眼睛,感覺到睫毛在手心刷過。

“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聲音很低,說話的時候胸腔在微微震動,臉上的表情克製著。

程殊固執地說,像複讀機一樣,“你喜歡我。”

“不知道的人是你。”

微熱的鼻息落在梁慎言的手腕上,他眼神動了動,喉結上下滾了滾,然後掃了一眼床上的被子。

“是,然後呢?”

他還是在問程殊,沒有回答。

程殊煩了,一把扯開蓋在眼睛上的手,爬起來跪在床邊,莽撞地湊到他麵前,離得太近,臉上的小絨毛都看得清楚。

“你是個膽小鬼。”

他在激梁慎言,“那天在醫院說的那些話,才是你心底真正想的是不是?你真虛偽,裝作大人教育我,讓我好好念書,出去看看,其實是想少點負罪感,不然怎麼能——”

對著一個高中生有欲/望,心裡都在想怎麼睡到他。

他的話沒說話,就被梁慎言掐住了下巴。

瞪大的眼睛裡寫著不服氣,他梗著脖子,發出嗚嗚的聲音,不肯閉嘴。

梁慎言眸色很深,他在生氣,手上的力氣沒有收著,很快在程殊的下巴、臉頰弄出紅色的指印。

“我說過,你膽子太大了。”

梁慎言設想過很多種他和程殊說開的場麵,唯獨沒有現在這樣的。

場麵失控了,還很徹底,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中,被程殊的莽撞攪得亂七八糟的,偏偏每一下都擊中要害。

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很陌生,他卻意外地很有耐心。

微眯起眼,掃著程殊臉上的紅色指印,慢慢往上,看到了那雙紅著的眼睛,梁慎言不得不承認,他的猜測一向都是對的。

這雙眼睛,哭起來更漂亮了。

可這一分鐘,他不想看到程殊在哭,最好以後都不會。

他望著程殊眼睛,走神了。

程殊睜大眼,發現梁慎言手上力道大得嚇人,想要把他骨頭捏碎一樣,用力想要掰開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牙齒很尖,直接在上麵留下了一排齒印,口腔裡也嘗到了血腥味。

揉了揉下巴,抬眼看向梁慎言,四目相對,程殊大腦懵了。

麵前的梁慎言就像是風暴來臨前的陰雲,臉色比上一次在醫院還要難看,他不自覺往後縮了點。

梁慎言看他往後退的動作,沒去管手上的傷口,嗤了聲,“怕了?”

比起剛才的失控,眼前程殊下意識退怯的動作更讓他在意。

程殊抿著唇,看出他的心思一樣,在梁慎言轉身要走開的前一秒,又一次伸手拽住了他。

梁慎言抬眼,還來不及反應,程殊整個人就靠了過來。

“我喜歡你。”

程殊撲上去的瞬間,腦子是空白的,隻能憑著本能,“梁慎言,你太無賴了。”

說完他閉上眼,嘴唇貼在了梁慎言的唇上。他不會接吻,隻知道這樣表明自己的心意。

未來是什麼樣他想不到,可他知道現在的一切都很好,特彆特彆的好。

梁慎言人生第一次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隻是習慣地伸手接住了程殊,怕他摔下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瀕臨爆發的一身戾氣和不爽,全都沒了,眼裡、心裡、大腦裡都被程殊的“我喜歡你”四個字填滿。

程殊親完人,閉著眼睛頭暈目眩,歪過頭靠在他肩上,身上軟綿綿的,“我好暈。”

梁慎言的大腦重啟,偏過頭看他,藏在頭發下的耳朵紅了一片,揪著他衣服的手明明在發抖。

“不穿/褲子想乾什麼?”

程殊手一抖,差點把梁慎言的毛衣給扯出毛邊來。

操,他在乾什麼?

梁慎言挑了挑眉,放過他紅透了的耳朵,手在他腰上輕拍了下,“生病也這麼不老實,真是膽大了。”

程殊小聲嘀咕,有點嫌棄地瞥他,“要都像你,人類都要移居月球了。”

梁慎言難得語塞,把人從身上扒下來,扶著塞進了被子裡,然後揉了揉他的臉,“疼不疼?”

手印這會兒看更明顯了,有點嚇人。

程殊搖頭,抓住他要收回的手。剛才要的地方在虎口,咬得有點深,有兩個齒印正往外冒血珠。

腦子是真的燒糊了,又這麼大起大落地鬨了一出,都沒思考,湊過去伸出/舌頭/舔了舔傷口,抬起眼問:“你疼不疼啊?”

梁慎言心口脹得難受,沒辦法形容,但他承認,這一刻很高興。

伸手摸了摸程殊的臉,搖頭說,“沒事。”

那碗煮得有點失敗的肉沫粥放在那兒早就涼了,梁慎言瞥了眼,掀開被子躺在了程殊旁邊,把人攬在手臂裡,又試了下他額頭溫度。

程殊是真的累了,眼睛都要睜不開,“要你管的,你管著我吧,我不想像他們那樣過一輩子。”

梁慎言愣了一下,用拇指蹭了蹭的臉,“不嫌煩了。”

程殊撇嘴,“本來也沒嫌。”

腦袋蹭了蹭梁慎言衣服,頭發起了靜電更亂了,“我隻是不想你被黏上,不值得。”

像是那樣的人,就是爛在泥裡都該繞著走,彆被沾上。

他都嫌爛,又怎麼會讓梁慎言被纏住。

梁慎言偏過頭盯著他,捏了捏他耳朵,“可憐的。”

“生病了就可憐嘛。”程殊手指摳著他毛衣的洞,鑽進去貼到了熱乎的皮膚,把自己給逗笑了,“你這個月生活費還沒給,記得給啊。”

梁慎言笑了笑,腰給他摳毛衣摳得癢,“財迷。”

程殊“啊”了聲,不接他話。

財迷就財迷吧,不都是進自己人的口袋。

不知道是藥效還是累了,程殊慢慢被拖進了夢裡,呼吸聲越來越平緩,不安分地手指也停了動作。

梁慎言撥開他額前的頭發,嘴唇貼上去,還是發著燒的熱度,連呼吸都比平時熱。

退開時望著程殊,“夠傻的。”

話沒那麼溫柔,但眼神是柔軟的,“怎麼會看不出我喜歡的是你。”

人是矛盾的,得到了答案的瞬間,他突然不希望程殊太快懂事,保持現在這樣就好。

自由自在地,慢慢地,來到他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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