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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與惡犬 晏雙笙 93047 字 1個月前

第041章 第 41 章

房間裡的燈一直開著, 亮堂堂的,有點晃眼。

梁慎言坐在床外側,身上衣服和鞋都沒脫,靠在床頭用被子虛虛搭在腰上。

拿起手機看時間, 兩點半了。

這個時間外麵靜悄悄的, 連野貓野狗的叫聲都聽不到, 當然他一直坐著也沒聽到程三順回來的動靜,估計是又要打個通宵。

手機放了回去,他稍微側身,輕輕動了下發麻的肩膀, 沒被壓著的另一隻手去摸程殊額頭。

年輕是底子好,吃了藥這會兒摸著已經沒睡著之前那麼燙。明天再休息一天,應該就好得差不多。

家裡沒有耳溫槍, 沒辦法測現在的體溫。

梁慎言一隻手動不了, 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網購, 買了一點家裡常備的藥跟繃帶、酒精之類的東西,退出頁麵時,又往購物車裡加了一盒計生用品,以備不時之需。

買完東西,他回頭看程殊, 沒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臉。

剛才捏出來的手指印消了很多, 幾乎看不出來。用指腹在上麵輕輕蹭了下, 垂著眼,一直悶的那口氣緩緩吐出來。

他不得不承認, 程殊太懂得怎麼治他了。

那瞬間是生氣的, 內心的陰暗、猶豫被直接戳破,沒給他留一點餘地, 就這麼撕掉了他的偽裝。

但又很奇妙,隱隱有一種解脫感。

其實他這段時間也很糾結,想要程殊破了那層窗戶紙想明白的同時,內心生出的罪惡感來自之前的舍不得下手。

如果不是程三順生病那件事,他不會那麼早說出來的。

也許,也有可能一直就不說。

沒辦法,程殊對他太坦蕩了,坦蕩到他看不到一點彆的心思,偶爾會想,是不是換成任何一個人,隻要對他好點,程殊也會這樣。

他二十四歲,程殊才十八。

程殊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沒必要被他帶著走上這條路。

抬了抬眼,打量起程殊,目光停在他撅起的嘴唇上,低笑了聲,彎著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我認輸了。”

他就是一個惡劣的大人,放任自己的欲望,誘拐了程殊。

伸手給程殊拉好被子,梁慎言捏了捏眉心,閉上眼睛。

明天醒來,他會對程殊說我喜歡你。

從第一眼就已經動了心。

十一月的天變得太快,一晚上過去,就跟入了冬一樣。

程殊是被凍醒的,後頸一片都是涼颼颼的。睜開眼才剛動了一下,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眼睛一下睜大,對上的就是梁慎言下巴。

脖子枕著的是梁慎言胳膊。

明明發燒好了,但這一下給他弄得麵紅耳赤的,連忙從被子裡鑽出來,動作還得小心,怕吵醒睡著的人。

程殊跪坐在床裡邊,腿上蓋著被子,身上衣服都沒換,還是昨天穿的那件長袖。

說實話,他現在有點懵,但又很清醒。

昨晚說的話一句都沒忘,全都清清楚楚地在腦袋裡回放著呢。

就挺不好意思。什麼時候說不好,偏偏趁著生病的時候,像故意博取同情似的。

揉了一把頭發,摸出手機看時間,才七點。

程殊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拿了條褲子出來穿上,又把衣服換了,回頭看一眼靠在床頭的梁慎言。

眼睛閉著,眉頭也皺著,不過還好沒醒。

走過去拎著被子,小心給他蓋上,然後拿上書包飛快往外走,順道還把那碗涼透了的粥帶上。去洗漱收拾了下,在廚房才燒上水,他爸就回來了。

“你今天怎麼沒去學校?逃課了?”程三順兩隻手插在胳膊窩,縮頭縮腦的,下巴都快塞進夾克衣領裡了,“這才勤奮幾天就放棄了,我還以為咱家要出一個大學生呢。”

程殊嘴裡還咬著包子,一點看不出昨天生了病,“就算出了也不是你,趕緊去睡覺,剛病好就通宵,就作吧你。”

“我兒子考上了,怎麼不是我?”程三順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糖,塞給程殊,“拿著吃吧,我去睡了。”

“嘿,你要是考上了,楊老四不得氣死,都沒怎麼管過你學習,你就考上了,整條街都得羨慕。”

程殊懶得聽他爸胡咧咧,把糖往口袋裡一揣,推著自行車,跟後麵有狗在追一樣,一溜煙騎出了院子。

他爸那嗓門,再說兩句梁慎言就得醒了。

回憶了一下昨天的事,程殊覺得自己可莽了,直接撲上去不說,還把人嘴唇咬了。

現在醒了,沒想好怎麼麵對呢。

他怎麼就突然一下喜歡男人了。

呼了口氣,程殊覺得自己這樣挺不像話的,可一想昨天梁慎言就說了一個“是”,那點兒心理負擔跟著風一塊散了。

他走得瀟灑,梁慎言醒來的時候,胳膊還麻著,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人卻不見了。

梁慎言坐起來醒了會兒神,往書桌看去,書包沒在。再看一眼椅子,上麵堆著昨天程殊穿的衣服。

過了幾分鐘,給人當了一晚上枕頭的胳膊麻勁兒好了點,他試著動了動,盯著書桌發了會兒呆才站起來。

沒了道德感帶來的負罪感,他更騙不了自己了,他從一開始就惦記上程殊。

可一覺醒來表白對象跑了。

他們倆這玩的是什麼你追我逃的戲碼?要不是知道程殊去的是學校,這會兒他是不是得直奔機場去追人。

按了按太陽穴,拿著手機給程殊發了條信息。

【彆忘了吃藥。】

發完梁慎言理了下床,走出房間的時候程三順正叉著腰站在堂屋門口,伸著胳膊像是在做操。

猝不及防地碰上,他還是從程殊房間出來,多少有點不對勁。

站在原地沒動,也沒打算主動解釋。

“程殊昨晚生病了?”程三順就愣了一下,繼續伸展胳膊和腿,問他,“我看客廳那兒櫃子被人翻過。”

梁慎言“嗯”了聲,“發高燒。”

“他體質好,沒什麼事。”程三順早上見著程殊了,沒當回事,“你還一晚不睡照顧他?我們這鄉下孩子沒那麼嬌氣。”

梁慎言皺起眉,往自己房間走,剛進門就聽到程三順在那兒咳,停下來看了一眼,“有空去做個體檢吧。”

沒管程三順的反應,關上了門,趁著還困補會兒覺。

下午兩點多,梁慎言才睡醒。

他看了下時間,拿上手機,沒怎麼耽誤就起床換了身衣服,跟客廳裡的程三順打了聲招呼,出門了。

老街上其他人看見他,比之前更熱絡了一點,打招呼不說,還有叫他去家裡坐會兒的。

從老街出來,他看了眼程殊學校的房間,拉了一下外套拉鏈,手揣在口袋裡往之前的台球廳找過去。

他得去辦件事。

台球廳一般都是中午之後才開門,他到的時候,台球廳老板騎著摩托車都才到,看見他還挺驚訝的。

終於沒穿黑背心的老板套了件衛衣,看著比上回年輕點。他拔下摩托車鑰匙,彎腰去開卷簾門,“你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跟那幾個小子有關的吧?”

梁慎言沒否認,看著卷簾門被拉上去,聲兒有點刺耳,“有空嗎?”

“這個點沒什麼人來玩,能來這玩的都是夜貓子。”老板姓黃,大家都叫他黃哥,“進來吧,隨便找個地方做,我去開個電閘。”

梁慎言點點頭,跟在他背後彎腰進了台球廳。

昨晚上的煙味還沒散儘,隔夜聞更熏。不過大門開著,空氣是流通的,倒是沒那麼難接受。

黃哥開了電,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瓶水,“說吧,是想問什麼?我也不定全知道。”

上回他倆見麵還是梁慎言在這跟人打台球,算算也有一個月時間。

他這麼突然上門,有點貿然,不過他看得出這個黃哥跟楊少威那幫人不是一夥的。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之前跟楊少威一塊那女生家在那,你知道嗎?”

梁慎言拿著水瓶沒打開,坐在椅子上,手肘撐著膝蓋,微微抬起頭看黃哥,“我記得來過好幾次。”

鎮上就這麼點人,優生優育之後,年輕孩子就更少了。

人少,那就好記。

一次記不住,多來兩次也就記住是誰家的了。

黃哥喝水的動作停下,盯著梁慎言,過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懂了,還是為人出頭。”

一大早狂奔去學校的程殊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還有點低燒,上了一天課,感覺又得燒上去了。

快放學了,最後一節課又是做卷子,氣氛難免有點躁動。

程殊沒躁動,但不時不時偷看一下手機,納悶梁慎言發完那條消息之後就消失了,難道都不在乎他沒回消息?

這樣顯得他故意不回消息,然後又等了一整天電話、消息的樣子很憨。

都是故意冷落人,怎麼他這效果一點不行。

“放學了,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家啊。”

群裡的幾個人看著程殊,有點擔心地問。

程殊收好書包,搖了搖頭,跟他們一塊下樓,“不用了。”

人不舒服,就容易情緒脆弱,這會兒心裡那股失落竄上來,心尖都是酸的。

都親了呢,還不算談戀愛啊。

蔫蔫地下了樓,到車棚推上自行車,慢吞吞跟在其他人後麵。才出校門沒兩步,就被旁邊龍芸芸撞了一下胳膊。

程殊不解抬頭,還沒問,就看見了站在路對麵的梁慎言。

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裡麵是淺色的薄毛衣。手插在口袋裡,靠著電線杆,一條腿隨意搭著。

梁慎言抬頭看到他,表情愣了下,然後衝著他笑。

他忘了周圍有人,傻站在原地,也沒聽清楚旁邊人在說什麼,更顧不上那些小聲議論。

心想這人長得高就顯眼,何況還這麼帥。

第042章 第 42 章

德安中學全校師生加起來, 不算那些逃課沒來的,也有好幾百人。平時不覺得,一到放學是烏泱泱的一片人,從校門口到小鬆林的路上都是。

梁慎言太顯眼了, 又太另類了。

不論在這裡生活多久, 身上那股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氣質藏不住的。

比起平時來學校裡的那群外校生跟小混混, 明顯高中生對梁慎言更好奇。小混混來學校裡玩、找事見得多,這樣的比較少見。

純粹就是好奇,是什麼人,來乾嘛的。

龍芸芸他們幾個都見過梁慎言, 都以為是程殊生病,梁慎言不放心來接人,趕緊推推他。

“你怎麼傻站著啊, 你哥是不是來接你的?”

程殊回過神, 抓了一下頭發, 板起臉,努力克製住湧上來的高興,“不知道,他沒跟我說。”

“讓你生病還跑來上學,都請假了還來, 你太好學了吧。”莊悅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 “過去呀, 我要有個哥,生病也讓他來接。”

龍芸芸聽到她的話, 怔了怔, 接過話,“你有老王接呢, 還羨慕彆人。”

“你快過去吧,看他等了好久了。”

程殊抿抿唇,跟他們說了聲才走過去。

莊悅感慨了一句,“他們感情可真好。”

龍芸芸轉頭看她,發現她隻是單純地感慨,收回視線時暗暗鬆了口氣。她有點擔心程殊,可一想到這段時間來程殊的變化,她沒辦法阻止。

他們這地方太小了,小到什麼八卦都會傳得很快,小到對外麵的世界一知半解,小到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感情。

孝順父母、結婚生子,再代代延續,這就是他們的一輩子。

“你怎麼來了?”程殊推著自行車走到他旁邊,問他。

梁慎言從他手裡接過自行車,示意他坐後麵,“去鎮上逛了會,買點東西,然後——”

“其實就是想來接你。”

程殊眼睛一下睜大,坐下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接我?”

梁慎言點點頭,跨上自行車,試了下刹車後才放心騎走,“有的人昨晚把我罵了一頓,又是惡劣又是狡猾,還說我是膽小鬼,一覺醒來自己卻跑了,還不回信息,我當然得過來守株待兔了。”

程殊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越聽耳朵越紅,到後麵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都記得呢,不用幫他再回憶一遍英雄事跡。

“我又不是兔子。”

梁慎言笑了一下,看得出來心情很好,“對,不是兔子,是小狗。”

“你怎麼罵人。”程殊抬頭,對著他後腦勺齜了齜牙,手扶著前邊的座位,“你才小狗。”

“不是小狗怎麼騙人?”梁慎言牢牢握著車把,帶著程殊從人群中穿過。

程殊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不騙人?”

“你最會騙人了。”

這條路上人太多,往來車少,就摩托車跟自行車見得多。

他倆這麼過去,多少有點顯眼。

程殊倒是沒所謂,他都習慣了。從小在學校,總有幾個嘴欠的會把他爸媽的事宣傳一遍。

過了這一段路,進了小鬆林人就少了。

天色昏暗,路上都是霧蒙蒙的,雲層也黑壓壓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場大雨。

梁慎言看眼天,騎得比剛才快了點,“扶好。”

“估計要下場大的了。”程殊伸手抓在他衣服上,歎了口氣。

他不討厭下雨天,但討厭下雨天上學,路上都是水,車輪碾過去褲腿跟著能濕透,有一小段石子鋪的路,下雨就全是泥漿。

濕了不說,還帶一身泥回去。

“明天請假嗎?”梁慎言問他。

程殊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額頭,“請吧,好像又有點燒了。”

梁慎言聽完轉頭瞥了他一眼,“就作吧,病沒好還瞎跑。”

程殊無語了,“我作什麼?你——”

“程殊。”

梁慎言並不是個話多的人,很多時候他更喜歡一個人待著,不然也不會被他爸誤會就走人。

跟程殊相處的方式,大多都不在他的習慣裡,破了太多次例,原則底線也一退再退,他這會兒覺得,再過一個月,讓他跟程殊一樣拿節藕生啃也不是沒可能。

“我之前說,其實第一天我進了院子站在那兒的時候就後悔了。”梁慎言的聲音很好聽,尤其是他刻意放慢語速跟你說話的時候,“直到你出現。”

很難形容在一個看上去像危房,周圍還有不知道是泥土味還是什麼味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個很乾淨的人是什麼心情。

大概就是大巴車裡,被皮革、劣質香水、汗味夾擊下被迫暈車的時候,聞到了橙子的味道。

抓在他腰上的手輕輕動了動,很像是小狗撓人的動靜。

那天沒說完的話,放到了今天來說。

梁慎言微仰著臉,讓風吹過臉頰,“看見你的那瞬間,我覺得好像也沒那麼糟,也許會有驚喜呢。”

話音落地的瞬間,自行車車輪正好碾過一道坎,他們倆的心同頻地一跳。

程殊耳邊有風聲,有汽車開過的聲音,然而更多的是他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快要從他胸膛跳出來。

他扶著梁慎言的腰,手心起了一層汗,臉熱得快趕上昨天的溫度。

顧不上想彆的,他往前靠去,手往前摟著,臉貼在外套上,終於感覺到了點涼意。

“你要說什麼?”

梁慎言臉上的笑沒有收起,反而更明顯,“我想說,程殊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動了心思。”

這句話沒有被風吹散,牢牢地釘在程殊心上。

程殊臉上很熱,熱得他懷疑自己現在是不是已經發高燒了。

“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梁慎言沒有咄咄逼人,隻是問他,“你可以慢慢想,這回真的不急了。”

他頓了一下才說,“也許在一起後,我不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程殊眼裡露出一絲茫然,不喜歡他說的這句話,像是對他們的未來下了判決。手指蜷起,抓緊了他的衣服,額頭抵在他背上,小聲說:“我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告白了,接吻了,還睡在一起,不是談戀愛是什麼。雖然順序有點亂,可隻要他們互相喜歡,那結果就是一樣的。

騎出小鬆林後,天完全黑了。

梁慎言的心跳很快,尤其程殊這會兒靠著他。

那句“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就像是一隻鼓似的強行塞到了心口,變成了心跳聲,咚咚咚地跳著。

天很黑,幾乎看不到有車經過。

進了小路之後,程殊感覺梁慎言騎車的速度慢下來,他微仰起了臉。

“你怎麼又不說話啊。”

他才說完,梁慎言一條腿已經支在了地上,旁邊有一叢竹子,正好能擋住他們。

程殊抿抿唇,不解地看他。

梁慎言側過身,還扶著自行車,程殊也還坐在上麵,他低下頭,伸手托著程殊的臉頰,“能親嗎?”

程殊一愣,抓著他衣服的手更用力,不自在地吞咽了下,仰著臉閉上了眼睛。

在他閉上眼的同時,唇上微涼的觸感貼了上來。

梁慎言在吻他。

很溫柔。

像一片帶著露水的竹葉,貼在了唇上。

第043章 第 43 章

這一個吻, 如同蜻蜓點水,掀起了一圈圈漣漪。

程殊屏著呼吸,幾乎忘記了他們這是在馬路上,周圍隨時可能會有人經過, 發現他們躲在暗處接吻。

可這會兒他顧不上, 心臟怦怦跳著, 心裡眼裡都隻剩下梁慎言。

就再單純不過的嘴唇貼著嘴唇,也讓他失了方寸,手指快把前座的海綿給扣下來一塊。

指頭都捏紅了。

“我,那個, 要不先回家吧。”程殊眨眨眼,輕聲說了句,“我餓了。”

梁慎言沒笑他, 重新騎上車, 載著人往家裡回。

他們倆誰也看不到對方, 可環在腰上的手,不時往後瞄的眼神,還有臉上一樣的熱度,都存在感極強地提醒他們,剛才他們做了什麼。

暴雨來之前的風都沒能吹散他倆心頭的那股熱。

回到家裡, 程三順正在廚房裡忙活, 熱氣一陣一陣地往外竄, 還能聽到高壓鍋呼呼出氣的動靜。

五福狗小胃口好,教了一段時間, 外麵的東西不會亂吃, 但家裡的什麼都想吃。

平時聽到有人來家的動靜,立即會搖著尾巴跑過去汪汪叫, 今天扭頭都看到梁慎言跟程殊人了,蹲在廚房門口動都沒動一下。

程殊一進院子,就從後座跳下來了。

換平時他肯定不會,今天情況特殊,多少有點心虛。

梁慎言看看他,沒吭聲,自覺地推著自行車去放了。

“爸,今晚燉雞啊?”程殊一邊走到廚房門口一邊問:“你這昨晚又贏了多少?”

程三順正關火呢,用一根筷子戳著高壓鍋的出氣孔,“夠吃三燉雞了。”

程殊聽完挺高興的,贏多贏少他倒是不在乎,關鍵是打牌贏了,程三順就能消停一段時間。

“那你這陣手氣夠好的啊。”

程三順得了誇獎,笑嗬嗬地,“你這不發燒了嗎?給你好好補補。”

“爭點氣,好好學啊,明年高考給咱們老程家爭光,光宗耀祖的事,到時候我一定擺個三十桌,全鎮的人都請來。”

他說得太自然了,自然到程殊蹲在地上擼狗被舔手都沒反應過來,跟著他爸的話,想著他真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要怎麼慶祝。

三十桌,那得來好多人吧。

程冬爺爺奶奶、楊奶奶張爺爺得跟他爸坐一桌,龍芸芸跟舒凡他們也得請來,禮就不收了,他們幾個一桌。

還有梁慎言,跟他們一桌好了。

這麼想著,程殊抬頭看向走過來的梁慎言,沒忍住笑了。

梁慎言沒懂他怎麼在傻笑,挑了挑眉,跟以前一樣,摸了摸他頭發,“傻笑什麼,去把書包放了洗手,準備準備吃飯了。”

程殊沒告訴他自己已經在想高考後的事,免得被他笑。

“知道了,馬上就去。”

梁慎言往廚房裡瞥了眼,程三順正往外把燉雞盛出來,沒留意他們這裡。看程殊站起來,湊到他麵前小聲說:“我再加三十桌,把你學校的都請來。”

程殊瞪他一眼,這個人真是,明明什麼都聽到了,裝著裝著就拿話來逗你。

煩人得很。

推開梁慎言,往房間走,“你倆乾脆給我擺一百桌得了,正好提前給我慶祝百歲壽辰。”

梁慎言看著他,都沒有多想就說:“好啊。”

程殊一怔,回過頭看梁慎言,心又開始加速,連忙溜回了房間了。

太犯規了啊,這動不動就說這種話,老讓他心臟這麼跳,久了他會不會有問題。

“你們倆說什麼呢?趕緊來把電磁爐拿過去。”程三順在廚房裡喊了一聲,“這個天是越來越冷了,炒菜放桌上一會兒就涼,煮菜吃方便。”

程殊家房後麵就是菜園,沒多大塊地,種的也不多,程三順就把菜秧往地裡種,三五不時地澆水,拔拔草,長得也還行。

這個季節正好是白菜這些蔬菜多,年年到了冬天,家裡的盤子就不怎麼用,能換著豆米、豆豉、臘肉、燉雞、排骨、豬蹄、西紅柿酸湯這些鍋底吃上兩三個月。

有時候懶得弄,白水放兩片薑、一勺豬油煮菜跟土豆,也能就著蘸水乾兩碗飯。

梁慎言把電磁爐拿到堂屋去,找插線板給接上電,折回廚房的時候,程殊已經在拿碗添飯了。

程三順把一鍋湯端過去,讓他們再拿碗盛湯,一人先喝碗湯。

“接下來兩三個月,你得吃膩。”程殊一邊添飯一邊說:“我有時候都恨不得晚飯在食堂吃了。”

梁慎言手裡還端著一盆洗好的菜,水靈靈的很新鮮,“冬天很冷嗎?我看這邊的氣溫都在零度以上,很少下五度,也就幾天會到零度。”

“你不會連棉毛褲都沒帶吧?”程殊說完,想了想,“我說的保暖內衣那些。”

“到冬天冷得要死,就屋裡屋外一個溫度,衣服晾一星期都不乾。”

西南這邊的天氣,跟南方北方不太一樣,總歸就是山多的地方,到了冬天都是刺骨的冷。

梁慎言點點頭,他倒不是刻板印象,隻是在想,要不要提前買暖氣片來裝上。

算下來,買四個就夠了。

這段時間他們三坐在一起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不是什麼一家和睦的場麵,但沒了一開始的拘謹跟冷場。

程三順什麼話都接得上,也還是一樣話多,每天能把鎮上誰家發生什麼事都跟他們嘮一遍。

程殊認識的,就會問兩句,不認識的就讓他爸少管人家閒事。梁慎言也會問,不過都是問怎麼會這樣,弄得程三順以為他是市裡領導來考察了。

今天本來也沒什麼,三個人正常吃飯嘮幾句。

程殊都不心虛了,和梁慎言對視上都不怕,反正他跟梁慎言關係再好,他爸都隻會以為是哥倆好。

“楊老四最近走黴運了,好幾天沒去打牌,我還納悶,今天才聽說是破了不少財,給了七八萬出去。”

程三順啃完雞肉,吐了骨頭擦擦嘴,“什麼事啊,能破這財,都夠修一層平房了。”

程殊端著碗正喝湯,聽到的時候下意識看向梁慎言,想起了眉毛上的口子,創可貼都還貼著呢。

“你管人家,就不能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收拾他嗎?”

“那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死他。”程三順呸了一聲,“當年他家分家,他怎麼欺負他家老二的孤兒寡母的,人死了,就不給人家孤兒寡母分土地,缺德的,我都看不下去。”

“行行行,你看不下去,你心地善良,趕緊吃吧。”程殊生怕梁慎言一會兒又問,他可不想再來一回了。

什麼不用你管,管管吧,他現在得給老程家光宗耀祖呢。

“老子不善良,能跟你建國叔是發小?”程三順白他一眼,“彆說,你建國叔回來了,還給我帶了瓶酒。”

梁慎言專心吃飯,把他們父子倆這種日常拌嘴當戲看,彆說,還挺下飯的。

聽到楊老四的時候,看了眼程殊,見他心虛,就笑也不說話,他一笑,程殊更心虛了。

吃完照例又是他們倆收拾桌子,程三順連客廳都沒去,直接回房間拿手機看電視了。

等一通收拾完,他倆直接去了梁慎言房間。

程殊坐在桌前寫作業,旁邊是梁慎言開著的筆記本,拿給程殊搜一些資料用的。

梁慎言去洗澡了,回來的時候端了一杯熱水,放在桌上拍了拍他肩膀。

“吃了藥再繼續寫。”

程殊“哦”了一聲,都沒停筆,等把題解出來了,才去端杯子,“還好白天在學校裡做了,不然肯定寫不完。”

梁慎言坐在床邊翻書,一條腿盤著,書就放在膝蓋上,“明天的假請了嗎?”

程殊還含著藥片,喝水咽下去了才說:“不請了。”

梁慎言抬眼看他,沒問為什麼,“那記得把中午的藥帶上,彆忘了吃,反反複複發燒更折騰。”

程殊把杯子一放那個,忽然湊到梁慎言麵前,手扶在他膝蓋上,“不問我為什麼嗎?”

梁慎言被他這一下弄得往後仰,書都掉在一邊,笑起來,“能為什麼?不就等著我給你擺一百桌慶祝嗎。”

無聊透了。

什麼都知道,一點驚喜都沒了。

程殊撇撇嘴想退回去,被梁慎言扣住了胳膊,疑惑地看著他。

梁慎言把書拿開放桌上,勾了下程殊的小腿,人就往他身上倒下來,他倆就這麼躺床上。

“不用這麼辛苦。”

他想讓程殊出去看看,是不想讓他一輩子都困在這裡。這裡很好,孕育出了一群淳樸的人,他都接觸過,那些善意不是為了討好,也不是因為他從哪來,隻是天性這樣。

可程殊父母的事,也會是彆人嘮嗑家常的素材,會是彆人家勸架時候的反麵例子。

一直呆在這裡,他就不得不忍受時不時要被人翻出這件事來說。

程殊沒有說話,隻是拿手去戳了下梁慎言的眉骨,“沒有辛苦,我隻是想……”

他抬起眼,對上梁慎言的眼神,“離你更近點。”

他倆相處一直這麼自然的,從那次梁慎言在小鬆林找到他後,就沒變過。

哪怕醫院裡說了那麼難聽的話,他倆一直都沒生分過。彆扭、在意、猶豫,人都會有這樣的情緒。

從朋友到戀人,是感情的水到渠成,不代表他們之前的關係不存在,得換一種相處方式。

其實程殊想問的不止昨天晚上那些,還有很多。

他對梁慎言了解得太少了。

“你已經很近了。”梁慎言握住他的手指,就這麼從下看著他,“我確定。”

沒等程殊問出口,梁慎言從枕頭下麵摸出錢包,遞給他,“身份證在裡麵,我家裡開廠的,是有點錢,上麵還有一個哥。”

“碩士畢業,在家裡實習。”

程殊傻了,看了看錢包,然後笑了下,“我又不是查戶口的,你跟我說這個乾什麼。”

“你剛才的表情,難道不是想問這個?”梁慎言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要去學校,寫完了就睡吧。”

程殊翻了個身,直接滾到裡麵,抖開被子鑽進去。

身上睡衣從短袖短褲換成了長的,這一滾,半截小腿又都露在外麵。

梁慎言起身去關燈,再躺回床上的時候,程殊已經靠了過來。

天冷被子裡都不暖和,就算換了棉拖鞋,這會兒腳也是冰的。不過這回梁慎言沒讓他再挪開,隻是拉了拉被子,又摸摸他的額頭。

“買暖氣片吧,房間裡暖和點。”梁慎言沒有先買,是問程殊意見。

他添置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房間看著擁擠卻不亂,還顯得溫馨,比程殊那間隻有床跟一張桌子一個櫃子的暖和得多。

程殊沒拒絕,他知道他拒絕不了,因為梁慎言在對他好。

“那你得問老程了,家裡電費是他在交。”

“行,那我明天問問他。”梁慎言捏了捏他的手指,“困了?”

“有點。”程殊打了哈欠,蹭了蹭枕頭。

關了燈房間裡很黑,他們倆就這麼挨在一起,一睜眼就能看到對方。

程殊是個十八歲的高中生,不是八歲小學生。身邊有些人初高中就什麼事都做了,他都算開竅晚的。

可開了竅,這麼麵對麵躺著,多少生出些帶顏色的心猿意馬。

他們離得那麼近,梁慎言不可能感覺不到,稍微偏過頭,在黑暗裡也捕捉到了程殊的視線。

程殊很合時宜地想起了回來路上的那個吻,他抿抿唇,湊到梁慎言麵前,眼睛睜得很圓。

梁慎言盯著他笑,目光挪到他咽動的喉結,然後伸手,把人摟到了自己身上,支起一條腿,膝蓋貼在他腰側。

“怎麼什麼都要教。”

一句很輕的話,因為躺著的緣故,聲線和平時不太一樣,帶著一點兒笑意,聽到耳朵裡,會癢。

程殊遲來地不好意思,想要退開,但一動就被梁慎言用膝蓋攔住,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梁慎言伸手,手掌揉了揉他的後腦,輕輕一帶,人就乖巧地湊到了他麵前。原本就離得近的距離,這會兒已經鼻尖抵著鼻尖。

“教什麼?”

“什麼都教。”

一句話有兩個字都隱沒在了貼著的唇齒間。

接吻是表達愛意的方式,梁慎言極儘所能地教會程殊,不容置喙地把他困在自己的懷裡,沒有給他退路,拖著他一起跌進了情/欲,沉溺其中。

梁慎言用指腹揉著他的耳垂,在唇間小聲問他抖什麼。

程殊已經呼吸不暢,眼尾都是濕潤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麼,隻是梁慎言吻他、咬他,再輕輕掃過安撫他,身體就不受控地抖著。

不是害怕,不是冷,隻是——

想要跟喜歡的人再貼近一切的心情。

梁慎言放過了程殊,將人扣在自己懷裡,親了親他的耳朵,低聲說:“晚安。”

程殊很輕地“嗯”了聲,轉頭時,很快地親了一下他頸側。

晚安。

第044章 第 44 章

夜裡睡覺的時候, 氣溫急轉直下,平時睡得四仰八叉,手腳得伸在被子外麵晾著,到了半夜也縮了回來, 被子裹得很緊壓在腿下。

等早上醒來, 窗戶玻璃上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看著都凍人。

程殊平時不怎麼賴床,今天也起不來,眯著眼睛在梁慎言肩膀上蹭得頭發亂糟糟的。

“不想起。”

被子裡太暖和了,他開始後悔為什麼今天不請假了。生病的人就應該在家裡養病, 而不是去學校裡上課。

有程殊在的時候,梁慎言都睡得很沉。

聽到他咕噥聲,邊把人往被子裡塞邊說:“現在請假還來得及。”

程殊抬起頭, 歎了口氣坐起來, “都像你這樣當家長, 學校老師都得謝謝你。”

他一坐起來,被子就空了,冷風瞬間灌進去。

梁慎言還躺著,冷風鑽進來的時候想,昨晚程殊說的沒錯, 屋裡和屋外溫度差不多。

這還關了一晚上的門, 要是白天進進出出, 那房間裡是一點溫度都留不住。

摸手機打開天氣,這會兒溫度才剛十度, 跟程殊說:“穿多點。”

程殊點頭, 拍拍臉醒神,用最快的速度下床換好衣服, 瞄了眼外麵,程三順還在睡沒起。

拿起書包打算回房間再加件毛衣,“時間還早,你睡吧。”

聞言梁慎言翻了個身,他望著程殊。

“知道,騎車小心點。”

程殊站在房間門口,轉過身看梁慎言,一直吊著的心,就這麼輕飄飄地定下來了。

未來還很長,他會一步步追上梁慎言的。

變成和他一樣的大人。

“知道了。”程殊還有點感冒,說話時帶著鼻音,就顯得比平時黏糊一些。

走出房間,順手把房門關上。

外麵的溫度比房間還要冷,主要早上有風,吹得程殊一步跨回自己房間,從衣櫃下層翻出冬天的衣服。

衣櫃裡放得有樟腦丸,抖開衣服都是一股味。

從小聞到大,他聞著還好。

早飯都懶得開火了,打算一會兒去學校食堂買兩個包子湊合。

從房間出來,才給自行車解了鎖,抬頭就看見梁慎言站在房間門口,抱著胳膊看他。

程殊笑著騎上車,一條腿支在地上,“我多大的人了,還要送啊。”

梁慎言披了件外套,看著程殊校服裡的毛衣,想起什麼,“多大人出門也要送的。”

“那我走了啊,再不走要遲到了。”程殊冬天騎車都會慢點,尤其是溫度低的時候,早上路邊會結冰,太快了容易摔。

梁慎言點點頭,“嗯。”

該上學的上學去了,剩下兩個無業遊民,該睡覺的繼續睡覺,該乾活的乾活。

程殊騎到一半,臉都被風刮得凍麻了,等進了教室才好一點。

天一冷,大家都喜歡踩著點來,離早讀就差五分鐘,班裡才到了一半人,位置空了不少。

他坐下拿出書,往講台靠窗那邊的飲水機看去,紅燈亮著水還沒燒好。

“你要接熱水啊?那杯子給二莊,她那裡離得近,下課就能接。”舒凡抱著杯子,桌上攤開的是單詞本,“不然搶都搶不過。”

“那我拿過去。”程殊坐的位置靠門,一整天開門關門,吹得很,想起什麼,小聲問:“他倆和好了?”

舒凡難得見他八卦,笑著說:“你還挺八卦。”

往後邊王世豪看了眼,“昨天倆人就和好了,今早一塊來的。”

程殊笑笑,過去把杯子給莊悅,看她手邊的窗台上一堆杯子,“你要收費的話,得賺不少。”

莊悅瞪他一眼,“煩不煩人,再說我不給你插隊了。”

“彆,我錯了。”程殊抱歉地說:“可憐可憐孩子,那位置太冷了。”

“芸姐也沒你這樣,看你生病的份上,給你插個隊。”莊悅給他的杯子擺在了第二個,第一個是王世豪的。

程殊說了聲謝謝,就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到了十一月下旬,高三的課程越來越緊張,每一科老師都抓緊地給他們複習高一高二的知識點,得在這個學期裡完成。

寒假補課跟下個學期,還有彆的任務。

學校每年出不了多少能考上大學的,可老師們也沒真的放棄,巴不得能多幾個考出去。

上午連著早讀能算五節課,每節課四十五分鐘,數學跟物理前後上,再好學也得讓腦子緩緩。

下課鈴聲才響,老師還在黑板上寫最後的解題步驟,大家就已經趴下了。

他們班物理老師老趙,敲了敲黑板,“就十分鐘,講完放你們去吃飯,正好錯峰進餐。”

“晚十分鐘去,什麼都沒了。”

“就是,我們離得最遠啊,要下三層樓。”

“學校太不合理了,應該安排我們最近,初中那幫崽子太能跑了。”

“安靜安靜,十分鐘,都記筆記,不懂得去辦公室問我。”老趙飛快寫完,兩根手指夾著粉筆,開始講解題思路。

程殊聽得認真,筆記都記了一頁。

講完之後,其他人都往教室外走,他盯著筆記,想一會兒找個同題型的做做看。

他桌子被敲了敲,抬起頭發現是龍芸芸。

立即放下筆,“我不看了,吃飯去。”

“你現在的樣子真陌生啊。”龍芸芸搖頭“嘖嘖”兩聲,“加油吧,你肯定可以的。”

程殊有點懵,覺得龍芸芸的話不隻是表麵聽的這樣,可他還來不及細想,人已經拉上舒凡往外走了。

他抓了抓頭發,跟了上去。

他們幾個出去得算晚的,才走到樓梯口,就見對麵辦公室裡,有兩個派出所的人走出來。

程殊看到派出所的人,下意識去摸了摸眉毛上的創可貼。

“劉老師,耽誤你上課時間了啊,事情我們了解得差不多,就先走了,要是後續你這邊想到什麼,也可以聯係我們。”

“不客氣不客氣,都是我們應該配合的,不過這件事最後是不是還得看雙方的意思啊?”

“這個辦案的細節我們不方便透露,現在主要就是核實情況,還有收集證據,得走訪一下。”

劉班點點頭,要送人下樓,轉身抬頭就看到他們幾個站在班級門口,杵著一動不動。

派出所的兩個警察也看到他們了,沒說什麼。

“張叔、楊叔你們……”龍芸芸看了一眼他倆,是認識的,就喊了一聲,“你們來辦事啊。”

“辦點事,沒什麼要緊的,你好好上課啊。”

“好的好的,那下回你們休息的時候來家裡吃飯。”龍芸芸客氣地說了一句,就沒再說了。

劉班把人送到樓梯口,望著人走了,回頭看他們幾個。

“都聽到了?”

程殊他們點點頭,表示是聽到了。

“彆到處亂說,給自己惹麻煩。”劉班提醒了一句,多看了一眼程殊跟龍芸芸,“就是來走訪調查的,跟你們沒關係,不要瞎打聽。”

“唉,真是不把自己當回事。”

劉班肯定不會跟他們說,他們沒多問,答應幾聲後,一塊下樓了。

不過劉班沒說,但在樓下碰到周明越的時候,兩邊人對上眼,默契地沒去食堂,往這個時間沒什麼人的草坪場去。

草坪場是籃球場外邊的一塊地,四四方方的,學校裝了兩個球門當足球場給他們用,旁邊是一家私人小賣部。

平時來這裡的大多數聚眾抽煙的學生跟偷偷戀愛的小情侶,他們來的時間早,還沒什麼人。

周明越往石頭上一坐,想抽煙,看見一幫女生又放了回去。

“派出所的人是來查楊少威的事,就前一陣你們知道的那個。”

程殊問:“不是拿錢壓下去了?”

他一說完,其他人都看他,不過沒說什麼,畢竟程殊以前就是跟這幫人有接觸,雖然是打架。

“是壓下去了,給了十萬。”周明越拔了一根草在手裡捏著玩。

“十萬?!”莊悅瞪大眼,“我還以為要這麼多錢,他爸肯定舍不得,乾脆再生一個算了。”

王世豪碰了下她胳膊,“你以為是遊戲,不行就開個小號。”

龍芸芸和舒凡對視了眼,問:“那現在來調查,是那家人改口了?收了錢改口再去告,萬一……”

人出來了去報複怎麼辦。

“那女生已經不在鎮上,去派出所報案的時候,都是一家人陪著。”周明越說:“他家應該也很快會搬出去。”

“搬去縣城?”

龍芸芸問:“那萬一還找過去。”

“不知道。”周明越搖了搖頭,“那女生跟他一塊的時候還沒十四,就我們學校初二的。”

程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天來學校的梁慎言,不敢多想,“過了那麼久,證據呢?”

至少都得是半個月以前的事情了,之前還和解了,哪裡來的證據?

周明越看了眼幾個好學生,好奇又擔心的樣,嗤了一聲,“他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找死。”

這話太含糊,程殊他們都沒聽懂。

周明越伸了伸腿,站起來,“他手機裡有視頻,全程露臉。”

“派出所那邊是今早去他家抓人的,蹲了一天,知道他在家裡才去。”

程殊倒吸一口氣,耳邊也傳來其他人的吸氣聲。

話說到這裡,就沒必要再往下說了。

十九歲的成年人,跟一個未滿十四歲的女生發生關係,能是什麼?是強/奸。

這事兒的信息量太大,幾個人中午飯隨便湊合了一下,回教室的時候都還懵著,話都變少了。

程殊翻開書,裡麵正好有梁慎言給他講題用的草稿紙。

看著那幾行漂亮的字,連幾何圖形的線條都畫得很直,心突然抖了抖,連忙擰開杯子喝了口。

睡了一個上午,下午才開電腦的梁慎言正在忙著回郵件,手邊放了一碗程冬跟他奶奶一塊送來的拐棗。他沒吃過,不過祖孫倆洗得乾乾淨淨的一包遞過來,他就沒忍心拒絕。

嘗了一點,是甜的,不過口感偏澀。

外邊程三順不知道跟誰說話,扯著嗓門,人在廚房門口,他在房間裡聽得一清二楚。

剛消停一會兒,就又聽到了他的大嗓門。

“今天回來這麼早?”

梁慎言打字的動作停了下,往窗戶看過去。

沒兩分鐘,他聽到程殊的聲音。

“騎得快。”

“我有道題不會,想問問言哥。”

程三順說什麼他沒聽到,因為程殊已經推開了他房間門。

梁慎言隻跟程殊對視上,就大概猜到了他這麼急匆匆進來的原因。

合上筆記本,他轉了下椅子,對著程殊,“把門關上。”

房子隔音不怎麼好,但聊勝於無,有的話還是彆讓程三順聽到。

程殊反手關上門,問他,“你昨天去街上,是不是就為了這個事?”

其實都不用梁慎言回答,他已經有答案了。就跟那一次梁慎言去台球廳裡找人,他一下就想到了吃酒那天的原因。

“嗯。”梁慎言沒想瞞著程殊,隻是沒找到時機說這件事,遲早是要跟程殊講的,“找了黃哥,打聽了下那女生是誰。”

程殊問:“然後呢?”

梁慎言招了招手,示意程殊過去。

程殊把書包放下來,走到他麵前站著,居高臨時看他,“梁慎言,我有點怕。”

“不用怕。”梁慎言往後坐了點,讓程殊也坐下,姿勢彆扭,但剛好能靠在他肩上。

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背,等他平靜一下才跟他說了事情原委。

那女生的確跟楊少威戀愛,因為她學習不好,同學關係不好,就被楊少威那種走哪兒都吃得開,又很威風的樣子吸引,糊裡糊塗地跟他在外麵混。

發生關係是半被迫,懵裡懵懂地被哄著做了,等發現被錄了視頻的時候才崩潰。

後來和解的十萬一分都到不了她手裡,全給她哥結婚蓋房子。

梁慎言找上門的時候,她家一開始也不願意,梁慎言耐心不多,給了一筆錢,但是有條件。

一是去派出所報案,二是從鎮上搬走,三是當他沒來過。

女生的後續也安排好了,送進私立學校上完高中,學費他給,生活費從那筆錢拿。

程殊聽完,心裡七上八下的,抬起頭看梁慎言,“我……”

“他乾的事,肯定不止欺負你這一件。”梁慎言捏了捏他的耳朵,“強/奸/幼/女加偷拍視頻,沒有十幾年,他出不來。”

程殊心裡很茫然,他一下不知道怎麼辦了。

梁慎言撫著他的背,指腹一下一下地按著,“不要有心裡負擔,就當我為民除害。”

程殊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又靠了回去,閉上眼睛,伸手揪著梁慎言的衣服

“他真的很壞。”

梁慎言一怔,偏過頭看他,眼神柔軟,輕輕地吻了吻他的眼角。

那裡的濕潤被他帶走。

程殊媽媽剛離開那幾年,程殊太小了,小到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被欺負了隻能忍著,回家告訴程三順也沒有人給他出頭,學校裡老師也隻會把他們叫去辦公室教育,然而這樣下一次他隻會被欺負得更狠。

喊野種算什麼,他被幾個人圍在操場上,往他身上扔乾苞米做的沙包。

有人替他出頭這種事,他隻有睡著了在夢裡才會想一想。夢醒了,他得自己保護自己,學會打架才能不受欺負。

這十幾年他都這麼過來的,沒有人教他應該怎麼去反擊,也沒有人教他怎麼做才能更好。

程殊就像是長在老房子牆縫裡的一根草,一個不適合生長的地方,卻倔強地躲過了風吹日曬,一點點長出綠色的葉子,紮根在泥土裡,努力生長著,等待枝葉豐滿。

梁慎言低頭垂眼,撥開他的頭發,親在了他眉上的那道疤。

“我隻想讓你好好長大。”

第045章 第 45 章

醞釀了兩天的雨, 是夜裡十點多鐘下下來的。

黑壓壓的雲層,幾乎要壓到山頂去。一道閃電閃過,雷聲緊跟而至,轟隆一聲巨響, 窗戶玻璃都仿佛顫了顫, 雨點就這麼砸下去, 屋頂啪嗒啪嗒被拍得一陣響。

程殊原本正在寫作業,聽到聲音筆一頓,往窗戶外看去,“雨也太大了, 明天河裡都得漲水。”

梁慎言躺在床上看書,翻過一頁,“會影響岸邊的田地嗎?”

程殊聽完笑著看他, 往後靠椅背上, 轉著筆說:“你還關心這個啊, 老板越來越接地氣了。”

梁慎言抬頭,挑了下眉,“作業寫完了?”

程殊撇嘴,又靠了回去,對著英語的閱讀理解發呆。人怎麼要學這麼多東西, 難道就不能術業有專攻嗎?

“每次就會這一招。”

“因為好用。”梁慎言又低下頭, 說:“等你考完了, 這招就無效了。”

“還有七個月呢。”程殊撓撓頭,才剛讀兩行, 又一道雷打下來, 天都亮了大半邊,風聲吹著樹枝, 鬼哭狼嚎的。

“算了,明天再寫吧,今天已經超常完成了。”

他把筆往桌上一丟,抵在桌沿的腿放下來,在拖鞋上一踩,就爬到了床上。沒等梁慎言反應,掀開被子,從床尾蛄蛹著鑽到了床頭,探出一個腦袋湊到梁慎言旁邊。

梁慎言:“……”

手裡的書是看不下去了,人在撒嬌呢。

折了一個頁腳,合上書放到床頭,伸手去揉程殊的頭發,梁慎言笑著捏他耳朵,“真變成小狗了。”

程殊在他手心蹭了蹭,“睡覺吧,困啦。”

下雨天不用來睡覺,就太浪費了。

梁慎言看看時間,十點半了都,是該睡覺了。

來了快三個月,彆的方麵他有沒有習慣不清楚,但早起早睡的作息倒是習慣了。

“那睡吧。”

他說完程殊沒懂,兩隻眼睛就看著他。

“想什麼呢?”梁慎言笑著問他。

程殊抿抿唇,飛快湊過去在他嘴上啃了一下。

談戀愛了,睡覺前是要接吻的。

梁慎言被他這種狗啃似的親法撞得牙齒疼,再看他翻過去躺下時候的劉海,不禁失笑。

“不會親,就要多學。”

“你會你會,誰還能有你會啊。”程殊躺在被子裡,盯著他,說的話都透著一股酸。

梁慎言扯了一下蚊帳外的那根線,房間的燈就關了。

“我也隻跟你練。”梁慎言湊過去,含住他的下唇,牙尖輕輕咬了一下,然後沒給程殊說話的機會,闖了進去。

托在他臉側的手,不時蹭一下,像是安撫,又像是撩動。

離得太近,又太親昵。

心跳聲逐漸重合在一起,可是誰都沒有舍得分開。從循序漸進地吮咬,再到沒了章法的吻咬。

一下一下,從唇到舌,又到唇角,齒尖是牙膏的味道。

程殊身體是熱的,心口也是熱的。

被放開時,眼尾都是一片紅,看上去更招人欺負了。手乖乖貼在梁慎言的心口,眨了眨眼看他。

“我們……”

他不用說完,也能感受得到對方的變化。

貼著腿,是燙的。

梁慎言捂住他眼睛,側了側身,“彆瞎撩。”

程殊被遮住了視線,什麼都看不到,下意識地眨眼,睫毛就掃過他的手心。

“沒撩。”

梁慎言收回手,用被子蓋住他,然後自己半邊身體都躺在外麵,“沒撩都這樣了,正兒八經撩得什麼樣?”

“可知道怎麼對付我了是吧。”

程殊抿著嘴笑,沒否認。

他又不是小毛孩,哪能什麼事都被梁慎言牽著鼻子走,總要扳回一兩局的。

天冷呢,身體再燥熱,這麼晾一會兒也能好了。

過了小二十分鐘,倆人又裹著被子摟在一塊說小話。

程殊說了好些他跟程三順的事,程三順一直都不靠譜,可又沒真的放棄他的死活,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些跟他一樣大的,都沒上高中,全去打工了。

那一陣十裡八鄉的村裡牆上廣告就是,讀完初中再去打工,為了宣傳義務教育。

也有小學都上不了的,天天跟著家裡種地。

但程三順人是真的渾,什麼話都說,也不管你是誰,罵得能有多難聽就多難聽。

他倆經常吵架,反正也吵不散,吵完了還得在一個桌吃飯。

梁慎言跟程殊說他以前跟關一河、江昀、嚴頌三個去公園裡玩,差點全掉水裡翻船的事。

又說了他來這兒是真的散心,再不出來走走,他得變成個機器人才能扛住壓力。從小到大,什麼事都在軌道裡進行,按照家裡的規劃走,看似什麼都不缺,實際上都快比上高壓鍋。

還說了他哥,說到時候一起去見他,肯定會站在他們倆這邊。

小話說了一茬又一茬,說不膩,也聽不膩,說到最後都睡著了。

外邊雷聲雨聲一點沒停,南方四季常青的樹,這會兒樹葉被打得一地都是,又被雨水衝到低窪處,流到了溝渠裡。

“嘭嘭嘭——!”

程殊家的院門是鐵的,平時不怎麼關,這兩天也是怕冬天偷雞摸狗的多了才關上。

拍門聲大得蓋過了嘩啦啦的雨聲,隔著房間門,聽不太清楚。

家裡三個人都睡得沉,一開始誰都沒聽到、

“三順!三順快開門,出事了!”

張建國穿了一件厚雨衣,還戴了帽子,拿著手電筒往房間窗戶照,一邊拍門一邊喊,“快開門!醒醒彆睡了!”

梁慎言是最先聽到動靜的,手電筒的光照來時,他差不多就醒了。

支起脖子眯眼往外看,手還護著被吵醒的程殊,不太清清醒地聽了聽,又聽見兩聲才確定是真的有人在外麵喊。

那聲他聽得出來,是張建國,之前吃酒的時候見過的。

“醒醒,好像是建國叔。”梁慎言拍了拍程殊的肩,“冒著雨來的,像是有事。”

程殊睡得正好,聽到後還迷迷瞪瞪地蹭了蹭枕頭,過了一兩秒才反應過來,猛地坐起來。

“怎麼了?誰出事了?我爸?”

梁慎言看他被嚇一跳,連忙拍拍他的背,“不是,叔在房間裡睡著,出什麼事。”

他往外又看了眼,給程殊拉好被子,側過身把房間拉亮,拿了床頭外套披上,一邊穿鞋一邊說:“我去看看。”

程殊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臉上都是驚恐,說不出的害怕。

下這麼大的雨,天不亮就跑過來,肯定不是小事。

“彆慌。”梁慎言摸了摸程殊的頭發,“沒事的,我在。”

程殊點頭,抹了一把臉,看梁慎言走到門口,愣了愣也飛快披上外套走下床。

他爸睡得太也沉了,怎麼這麼大動靜一點沒聽到。

他倆正打算開門答應呢,就聽到程三順吼了一嗓門。

“什麼事啊?你這天不亮的不睡覺往我家裡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家出事了。”程三順披著外套,外褲都沒穿,開了房間燈,嚷嚷著走到堂屋,打開門,“出什麼事了,這雨都還沒停的。”

楊建國還在門外邊,沒嚷嚷,喊他趕緊開門。

程三順剛要找傘去開門,就見梁慎言從房間出來,挽著褲腿、穿著拖鞋,撐了一把傘去開門。

再一看,程殊也從房間裡探出頭來。

大門是鐵插銷,下雨了不怎麼吃力,梁慎言一隻手折騰了會兒才打開,側身讓張建國進來。

“叔,去堂屋說。”

張建國“噯”了一聲,匆匆走到堂屋的屋簷下,沒進去,站那兒拍了拍身上的水,“趕緊換衣服,跟我去三叔家。”

程三順原本還打哈欠,聽到這句,臉色一下變了,搓了搓胳膊,“根子出事了?”

他問得小聲,走過來的程殊跟梁慎言剛好聽到。

張建國抬頭看看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倆人,歎了口氣,“死了。”

話都沒落地,堂屋的燈滋啦一下,暗了又亮,照得幾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程冬他爸,大名叫程鐵根。

比程三順和張建國小一點,他們三是一塊長大的,真是穿一條褲子的關係。後來瘋了,兒子也傻乎乎的,程三順嫌棄是嫌棄,倒也沒真的跟其他人一樣見著了都不管,偶爾還會接濟一下,自家的土地他不種,就給了程冬爺爺奶奶種,多少能有點收入。張建國一家經常幫忙照看程冬,也幫襯了不少。

旁人再怎麼幫襯,家裡情況就那樣,程冬爺奶還有一兒一女都在外麵,餓不著他們老倆口,但也不怎麼管,每年給幾百塊就行,老人生病也給治。不為彆的,他們老兩口要照顧一個瘋子跟一個傻子,誰看了都覺得是拖累。

這些年一直瘋瘋傻傻的,夜裡不回家常有的事。

隻是這次沒那麼幸運,能讓他安全地躲一晚上。上次跑出去被找回來,關家裡沒兩天,又趁著老人不在家跑出去。

大雨下得突然,又是雷暴雨。程冬爺爺冒雨去找,打著手電找了大半夜,沒找到就回去了。一夜沒怎麼睡,四點多天沒亮,眼皮一直在跳,看雨小了一點,打雷閃電也停了,就又出去找。最後是在一條溝裡找到人的,一米多高,人躺在裡麵,身上都冷了。

程三順回過神,轉身往屋裡走,被小凳子絆了下差點摔倒,連忙扶住門,“等兩分鐘,我換個衣服就去。”

“人,上來了嗎?”

張建國搖了下頭,“嚇懵了,哪裡抬得動,去我家找我,我一聽趕緊過來找你。”

“那等著,馬上就好。”程三順說完就進了房間。

程殊站在那裡,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是下雨還是彆的原因,身上冷嗖嗖的,腳心都是涼的。

梁慎言懸著的那點猜測,落到了實處。看見程殊白了的臉色,悄悄捏捏他手心,在被發現前又鬆開。

程殊感覺到他的眼神,轉頭看他,一臉茫然。

“走吧,我也穿雨衣方便點。”程三順很快出來,“要不要拿上手套?下雨滑得很。”

“拿上吧。”張建國點頭,“這雨下得太大了。”

程三順沒吭聲,想點根煙,又想起這雨,把煙盒塞了回去,從堂屋櫃子裡翻出兩雙手套,“走吧。”

程殊看程三順要走,下意識地抬腳跟上去。

“跟著去做什麼,老實在家裡給我待著!”程三順回頭凶了一聲,“回屋去睡覺去,你一個小孩子,趕緊回房間待著。”

又看了一眼梁慎言,“你也是,都回去。”

“爸。”程殊喊了一聲,見他瞪自己,隻好說:“那你跟建國叔小心點,路上彆摔了。”

張建國拍拍程三順肩膀,看向程殊跟梁慎言,“曉得的,回去待著去吧,還早呢。”

那邊還等著他倆,耽誤不得。

沒再說什麼,急急忙忙就走了。

這一來一去的,他們再回到房間,身上衣服都被雨水浸得潤了。關上房門,一人找個地方坐著,都沒了睡意。

梁慎言看程殊一眼,站起來去衣櫃裡拿了乾的衣服,“先換上的,彆感冒又加重了。”

程殊點點頭,往外麵看了眼,“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

該停了吧,都下了一晚上了。

梁慎言動作一頓,走到程殊麵前蹲下,把衣服放床邊,握住他手,“你手好冰。”

“太冷了。”程殊心像是空了一片,他眨了眨眼,說不上是不是難過,就有點不敢相信,一個好好的人,前一陣還在路上碰到,沒多久就去世了。

垂眼時,瞥見梁慎言肩上那一片水跡,“你也換身衣服,彆感冒了。”

梁慎言沒動,隻是抬眼看他,“要抱嗎?”

人是感情動物,麵對突如其來的死亡,沒有人能做到無動於衷,哪怕那隻是一個陌生人,聽到死訊的那一刻,都會恍然。

說不上是感慨還是驚訝、同情,他理解程殊現在的心情。

瘋子也有好好活著的的權利。

程殊沒點頭,反應遲鈍了點,隻是望著他。

梁慎言站起來,把程殊抱到懷裡,手掌貼在他後頸,輕輕地撫著,“要不要再眯一會兒?”

程殊這回有反應了,搖搖頭,“睡不著了,你困不困啊?”

梁慎言說:“還好。”

才剛五點一刻,換作平時還能睡個回籠覺,今天沒辦法睡,“躺會兒也行,後邊還有不少事吧。”

程殊“啊”了一聲,伸手抱住他的腰。

“是有好多事呢。”

鄉下的白事都還沒完全跟上城裡的那一套,人得在家裡停靈七天才下葬。而且土葬也沒完全取消,不過得交點錢相當於買塊地,一千塊。

天亮了,他們倆在家裡待了一早上沒出去,等到九點多才接到程三順的電話,讓程殊中午吃了飯過去。

鎮上有人去世了,靈堂得有晚輩披麻戴孝守靈,可以說陋習也能看成是給活著的人看的,告訴外人,這家還沒絕後。

要是程鐵根家裡人多,或者有個大點、沒傻的孩子,那用不上程殊。可程冬太小,又是傻的,按照輩分跟關係,得他帶著程冬一塊守靈。

“一會兒我自己過去吧。”程殊坐在桌旁,說完咬了一下筷子,端著碗抬頭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沒說好不好,隻是問他,“不要我陪著你嗎?”

程殊抿唇,聽懂了梁慎言話裡意思,“要的,隻是我擔心你不習慣,其實……”

他低了下頭,“我自己都不太習慣。”

程殊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他跟現在的程冬年紀差不多大,還不懂事。那會兒他就跟在他爸後麵磕頭、作揖、上香,壓根不知道人死了是什麼概念。

後來長大了點,遇上村裡白事,程三順都不讓他去的,頂多就是正酒那天讓他去吃頓飯。

“沒什麼不習慣的。”梁慎言說:“我不放心你。”

淩晨那會兒程三順和張建國走得那麼急,一看就是程冬爺爺奶奶沒了主意,怕是接下來的事都得他們倆張羅著去辦。

程殊去了,就是一個人在那,還得顧著一個小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程殊沒有再拒絕,“什麼時候你想回來也可以,不過你得自己弄吃的了。”

梁慎言略有點驚訝地看他,然後點頭,“放心,你不做飯也餓不到我的。”

“對對對,不過是多摔幾個碗。”程殊心情輕鬆了一些,“反正你買得起哦。”

梁慎言無奈,拿程殊沒辦法。

“吃點慢,不急著一時半會的。”

等他們到程冬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鐘。

梁慎言以前覺得程殊家的房子像危房,到程冬家院子外時,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危房。

房子還是以前黃土混著石頭砌的,刷成白色的牆一片斑駁,屋頂是石板一層層堆著。

院裡破敗得隨處可見的雜草,一地石板坑坑窪窪,水還沒掃乾淨。

走進院子裡,程冬奶奶坐在椅子上,麻木地看向堂屋。棺材還沒送來,那裡放了塊木板,程鐵根就躺在上麵,身上蓋了塊布。

來幫忙的人都沒去打擾,白發人送黑發人,換作誰都接受不了。

程殊在院子外站了好一會兒,沒敢進去。

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總能聽到不少人在小聲議論。

大家都是一條街上幾輩子住下來的老鄰居,沒什麼壞心眼,而且人死為大,多是覺得可惜,也有覺得解脫的,更多的是替兩個老人擔心,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辦。

程殊聽不下去,看一眼梁慎言,一塊走了進去。

程冬爺爺握著煙鬥,聽到動靜,回頭看見是他們,“來了啊,這會兒忙你們……”

“沒空招呼你們了。”

程殊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您忙,我先去給叔上柱香。”

“去吧。”程冬爺爺點點頭,又轉頭去安排彆的事。

他過去的時候,程三順正好從邊上的房間出來,腰上綁了一根白色的麻布,見到他,回身又去拿了兩張孝布遞給他,“綁腰上,這個戴頭上。”

程殊接過來,“你去忙吧,我先上香,一會兒戴。”

“行,你們就在這待著,彆的事不用操心。”程三順擺擺手,一根煙彆在耳後,“道士那邊還沒聯係上,等會兒再打電話問問。”

說完,程三順跟梁慎言打了招呼,就去忙了。

程殊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兩張麻布,莫名地有點抗拒。

“我陪著你。”梁慎言小聲說了句,“彆怕。”

程殊深吸了口氣,對他點點頭,“嗯。”

他抬眼望向堂屋,一個小小的人影跪在那兒,看上去就一小團。

走進堂屋,程殊從供桌上拿了一炷香,在蠟燭上點燃,香火味飄進了鼻腔,很濃烈,有點熏人。

兩隻手舉著香,向程鐵根恭敬地拜了三拜,輕輕把香插進桌上放著的半個紅薯裡。

程冬跪得膝蓋痛,但不敢起來,有人來了也隻敢悄悄看。

見到是程殊,睜大眼睛,指了一下前麵,“哥哥,爸爸睡著了。”

程殊一怔,抿緊嘴,摸了摸程冬的頭。

第046章 第 46 章

程冬太小了, 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對他來說,這幾天是新鮮的、高興的,家裡來了好多人,很熱鬨, 還有很多好吃的, 每個人都變得關心他, 會問他冷不冷、吃不吃東西。

沒了以前嫌棄他是個小傻子的模樣,他怎麼會不開心。

他會對著程鐵根說話,因為他印象裡,爸爸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 也沒在家裡待過這麼久。

說完得不到回應,他才會想起來問程殊,怎麼爸爸都不理他了。

隱隱約約明白一些, 可又不全然明白。

有個嘴欠的小孩告訴他, 他爸已經死了, 不是睡覺,以後他就沒有爸爸跟媽媽了,程冬才哭得一抽一抽找程殊。

程殊沒辦法騙小孩,說什麼去了很遠的地方,他告訴程冬, 以後他爸爸再也不會痛了, 也不會被人叫瘋子, 用石頭扔。

程冬好像理解了,擦擦眼淚窩在他身邊, 小聲地又跟程鐵根說話。

喪葬用的東西用三輪車送來的, 來幫忙的人,大家一塊把該支起來的東西都支起來。

連著兩個晚上程殊都沒怎麼合眼, 熬到淩晨一兩點,睡不到四個小時又被叫起來。

夜裡氣溫下降得厲害,堂屋裡冷嗖嗖的,尤其冰棺下邊還往外冒冷氣。

請來的道士念完最後一輪經,讓跪著的程殊領程冬去休息,晚上守夜讓其他大人來就行。

程殊起來揉了揉膝蓋,領著程冬進房間的時候,手都是冰的。

“哥哥,困了。”程冬縮著脖子喊了一聲,“睡覺覺。”

程殊脫掉身上的孝布,團起來放椅子上,“乖,拖鞋了去床上睡,睡裡邊。”

程冬很聽他的話,點點頭,自己脫了外套跟褲子,穿著印了小熊的棉毛衣跟棉毛褲爬到床上,拉開被子給自己蓋得好好的。

一雙大眼睛快睜不開了,心裡還惦記著程殊,小手拍拍空出來的一大片地方,叫他,“哥哥也睡。”

程殊身上冷得哆嗦了下,往外看去,白天的雨停了,但哪裡都是濕漉漉的,房簷還在往下滴水,凍得腳心都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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