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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與惡犬 晏雙笙 93047 字 2個月前

“你先睡,我一會兒就來。”

程冬不固執,聽完就閉上眼,兩隻手搭在被子上,自己就睡了。

這間房沒挨著堂屋,是後麵單獨在院子裡起的,離得遠了,那邊堂屋裡守靈的聊什麼也聽不見。

不過想也知道,聊的都是些陳年舊事,每年都會翻來覆去說。

說的人不膩,聽的人也跟頭回聽一樣。

梁慎言進來的時候,手裡拎了一桶水,還端了一個盆,裡麵放著條毛巾。

“你怎麼又過來了?”程殊聽見動靜,回頭看去。梁慎言吃過晚飯就回去了,他還以為就不來了。

走過去,接他手裡東西,“這水不會從家裡拎來的吧?”

梁慎言把桶放地上,瞥了眼床上睡著的程冬,放輕聲音,“你也不怕拎過來冷了。”

把桶裡的水往盆裡倒了半盆,“洗了暖和一點。”

程殊伸手進去,舒服地眯了眯眼,“那你一會兒不回去了,來回折騰,跟我們在這擠一晚上。”

前天晚上梁慎言沒回家,跟他和程冬在這房間擠著睡。他倆衣服和鞋都沒脫,腿放在床邊,一人蓋了床被子湊合睡了兩三個小時。

“還以為你又要趕我回去。”梁慎言是洗了過來的,看程殊兩隻手都泡水裡,乾脆擰了帕子幫他擦臉。

“你這臉臟得跟程冬有一拚。”

程殊一點不在乎,他本來就是在山裡滾大小孩,臟就臟唄,反正洗洗就乾淨了。

“啊,那一天都磕頭、下跪的,能不臟嗎?我覺得供台上的香灰都飄我臉上了。”

梁慎言用毛巾按了一下他鼻子,提醒他彆亂說話,“人什麼時候下葬?”

“周五淩晨上山,先生算過日子了,四點多抬上山。”程殊被按得鼻子癢,打了個噴嚏,“那天你就不去了。”

梁慎言經曆過親人去世,他上初中的時候爺爺生病走了,大家是去的殯儀館悼念,不像現在這麼多事。

他問:“是犯忌諱嗎?”

“啊,我爸說讓你就彆跟著去。”程殊把手從水裡拿出來,搶過帕子擦了擦,然後去碰梁慎言的臉,給他捂著,“鐵根叔和你非親非故的,又不認人,萬一跟錯了。”

梁慎言聽明白了什麼意思了,握著的他湊到耳邊,“瞎迷信。”

然後退開了一點,不糾結這事,“快洗完去床上,水涼得快。”

桶裡的水還熱的,程殊拉了椅子坐下,腳一放進去就暖呼呼的,剛才在外邊帶進來的一身寒氣,就這麼沒了。

他坐在凳子上,手撐著膝蓋看梁慎言,“你要不也泡一下?暖和。”

梁慎言正拿手機看時間,聽到他的話,抬起頭就對上了程殊的眼神,笑著的,透著一股乖巧勁兒。

走過來沒覺得冷,不過泡一泡也行。

他搬了條凳子,在程殊對麵坐下,挽起褲腿把腳放進去,“明天的假請了吧。”

程殊“啊”了一聲,他要周二才去學校上課,周五還得請半天。

“我這一陣請假夠勤的,勤奮好學的人設快維持不住了。”

梁慎言笑了,“隻是人設啊。”

程殊瞪他,踩了踩他的腳背,覺得好玩,手撐在凳子兩邊,上半身往前傾了點,“那維持人設也好累的,得真學呢。”

他都顧不上高考了,再這麼下去,有學霸群幫扶、梁慎言一對一輔導都不管用,期末考他都不一定能進步得明顯。

梁慎言沒動,隨他踩著玩,反正不疼。

“鎮上有電影院嗎?”

程殊不知道話題是怎麼轉到這上麵的,疑惑地看他,“沒有吧,不過有那種放映廳,放光盤的。”

“等你期末考完了,去縣城裡玩兩天。”梁慎言說,“正好趕上寒假檔的電影。”

程殊愣了愣,輕輕碰了下他小腿,“好啊。”

說的時候,嘴角都是揚著的。

梁慎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沒離開過,自然看到了程殊明顯高興了一些的樣子。

水涼得很快,他倆沒一會兒就擦乾了躺床上去。

床是木匠打的那種老式床,有頂有柱子,床的四麵都有擋板,防滾下床的,外側矮一點。

今天床重新鋪過,都是新被子新床單,他倆沒拿程冬蓋的那床被子,是另外拿的。

棉被厚實,蓋在身上暖烘烘的,他倆挨在一起,胳膊和腿都貼著。

程殊窩在梁慎言胳膊裡,手搭在他腰上,閉起了眼睛,特彆心安。

說梁慎言沒經曆過,他其實也沒經曆過。

這兩天下來人都是昏的,可他還得裝作懂事的樣子才行,不然程冬更沒有人帶著。

膝蓋跪得疼了還好,坐一會兒就不疼了。

更難捱的是天氣冷,得在靈堂裡守著,一整天下來身上都是香燭跟紙錢燒過的味道。

熏得心裡也不舒坦。

“膝蓋難不難受?”梁慎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膝蓋,“跪了一天,給你揉揉?”

他手心是暖的,捂在膝蓋上很舒服。

程殊被碰到的時候,下意識地躲了下。

沒被問的時候不覺得難受,現在被問了,就覺得哪都難受。

程殊發現自己變得有點嬌氣,心裡也脆弱了,怎麼談個戀愛跟變了個人似的。

跟玻璃球一樣,能把人家瓶子都打碎,可磕磕碰碰地也容易壞。

伸手去摟著梁慎言脖子,湊過去親了親他嘴角,然後埋臉在他頸側,“那揉一下,有點疼。”

他突如其來地撒嬌和賣乖,讓梁慎言挑了一下眉,偏著頭看他一眼,摟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了幾寸,拍了一下。

“撒嬌呢。”

“才沒有。”程殊小聲辯解了一句,“你揉不揉,不揉就算了,我睡了啊。”

還是要臉,平時就不是會撒嬌的人,好不容易一次,還給人戳破了,臉上掛不住,手就要收回來。

梁慎言是逗他玩,本來就是擔心他不舒服才問的,沒等程殊從身上挪開,手已經貼著他膝蓋打圈揉著。

程殊笑了一下,又把人摟住了,還親了親他脖子。

“這會兒舒服了。”

“就鬨吧你。”梁慎言力道剛好,不會太用力,沒一會兒就給人揉得困了,眼睛都要睜不開。

程殊是真困了,畢竟這幾天都睡不好。

快睡著的時候,挪了挪位置,額頭抵在梁慎言肩上,摸索著去找他的手,找到了就握住。

“不用揉了,好了都。”

梁慎言回握住他的手,手指扣在一塊,低頭親了下他眉心。

親完捏捏他的手,把人在懷裡摟結實了。

不大的床上,被子裡暖烘烘的,喜歡的人在身邊,手牽著,隔著一扇門,好似外麵那些人情世故也一並隔開了。

半夜裡程冬爺爺進來,瞧見他們睡得熟,放下心又關上門出去,回了堂屋。

白天院子裡還能見到人,到了夜裡,就剩下幾個家裡關係親點的還在。

這會兒裡外都安安靜靜的,冷清了。

程三順跟張建國坐堂屋裡,腳邊放了烤火用的盆,裡麵是柴火灰。

這兩天他們倆熬得不少,大大小小的事都他倆在忙,小到彆人來送禮,大到喪葬用的東西,全都他倆一塊定。

程冬爺爺老了,又親眼見著兒子躺在水溝裡,平時看著硬朗的人,一下就垮了,背都佝僂了很多。

“三順,建國,你倆要不去旁邊屋沙發躺會兒?”程冬爺爺走進堂屋,坐下後跟他倆說,“我守著就行。”

程三順眯著眼,聽到這話一下睜開,“也就守著幾天了,三叔,你去睡吧,我跟建國在這就行。”

程冬爺爺搖頭,往前望了一眼,“睡不著。”

年紀大了覺少,平時都睡不著更彆說這時候,“躺著也是睜眼到天亮,不如在這再看看他。”

看一眼少一眼,等人入了土,這輩子就再見不到。

“鐵根這事怪不了誰,你看開一點,就當他解脫了。”程三順的嘴就不會安慰人,想到什麼問:“冬冬他媽知道這事嗎?”

程冬爺爺點頭,想點煙,又忍了回去,兩隻手握著放膝蓋上,“通知了,說是會趕回來。”

程三順一聽,點點頭到底沒再說什麼。

看眼旁邊的張建國,把身上毯子捋了捋,縮縮脖子窩著不動了。

“住你家那孩子又過來了,說是不放心你們爺倆在這。剛我去看,他們三孩子湊一塊睡著呢。”程冬爺爺抹了抹眼睛,“唉,都是好孩子。”

張建國這段時間才回來,不了解梁慎言的事,隻是聽家裡老人說了些,好奇問程三順,“那個小梁是哪裡來的?我看在你家住了這麼久,平時話不多,但還挺熱心的。”

程三順心大,每天一個屋簷下都發現不了什麼,聽了又開始吹牛,“那不是我們老程家祖墳顯靈,送了個財神爺來嗎?”

“彆的不說,人是真的大方,跟程殊關係也好,等以後他考上大學,得讓人家坐主桌。”

張建國笑他,活了大半輩子,可算明白事了。轉頭一想,這也是好事,人品性不壞,住家裡就住家裡,又給房租又幫忙,多個人還熱鬨。

程冬爺爺跟他們倆說話,恍惚間,又想起了程鐵根沒瘋之前,他們爺倆也有這麼說話的時候。

他們這一輩人,父子間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可心裡都為對方想。

房間外,三個老輩子聊著天,時間就不難熬了。

房間裡,程殊半夢半醒間,下意識伸手去找梁慎言,摸到了又往人懷裡靠了靠,嘟囔一聲,覺得哪哪都是暖和的。

第047章 第 47 章

早上五點多, 天還蒙蒙亮。

程殊和梁慎言睡得正沉,床裡側的程冬也沒醒,房間裡安安靜靜的,所以外邊有一點動靜都很明顯。

摩托車開了院子, 熄了火過後, 一個女人拎著兩包東西下來。

進堂屋的時候, 像是磕到了門檻,發出咚的一聲。

梁慎言一向睡眠淺,有點小動靜就醒了。

睜開眼給程殊拉了拉被子,又朝床角落蜷成一團的程冬看了眼, 才扭頭朝窗戶看。

房間窗簾沒拉攏,能看到一點外邊走動的人。

院子裡是來人了,有說話的聲音。

就是不知道是來送東西的, 還是來幫忙的。

這幾天都院子裡就沒缺過人, 梁慎言看了兩眼就轉回來。

他正打算再陪程殊眯會兒, 剛側過身,外邊的說話聲就朝他們房間門這邊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給程殊拉高被子,擋住了被他枕在腦袋下的那隻手。

梁慎言剛閉上眼睛,房間門就被推開了。

“一點多才睡, 這會兒都還沒醒呢。”程冬爺爺站在門邊, 抬手抹了一把臉, “三順家的那兩個孩子在,你先不進去了, 讓等他們再睡會兒。”

“不進去, 看一眼孩子我心裡踏實點。”女人說話的聲音是本地口音,有點啞, “那孩子長大了,養得白淨,都是你們帶得好。”

程冬爺爺搓了搓手,揣回口袋,“自己玩著玩著就長大了,他爸就這麼長大的。”

提到程鐵根,門口倆人都沉默了。

程冬還沒長大,程鐵根就先走了,多少是讓人唏噓的。

程冬媽媽臉色憔悴,她才從縣城趕回來。

夫妻倆分開了好幾年,但哪能真無動於衷,人死了,仿佛把以前的吵鬨也一塊帶走了。回到家,給人上了一炷香,望著照片裡的那張臉,人是恍惚的。

又看了一眼床裡邊的程冬,她抬手抹了抹眼淚,“外邊冷,把門關了讓他們睡吧。”

程冬爺爺答應了聲,邊往外走邊說:“程殊那孩子是來幫忙的,鐵根走得突然,你也趕不回來,冬冬不懂事,隻能麻煩他領著。”

“現在你回來了,既然離婚證還沒扯,就還是兩口子,再怎麼忙也就忙最後幾天,把程殊替下來,讓人孩子該去學校去學校。等人埋了,你要去哪我跟你媽也不留你,冬冬還歸我們養。”

程冬媽媽愣了一下,眼窩淺,眼淚掉下來,哽咽說:“爸,我不記恨你們,也不記恨鐵根,這些事都是該我做的,我會做好,不讓人笑話鐵根。”

年輕時不懂事,結婚太早,性格不合又突然瘋了一個,日子過不下去就走了。

家裡老人不知道兒子怎麼瘋的,隻覺得對不起兒媳婦,人走了,人前人後沒說過一句不好,隻想顧好這一瘋一傻的父子倆。

“笑不笑話的,這些年了,他早不就不知道了。”程冬爺爺擺手,“你是個好孩子,往後記得有冬冬這個兒子就行,不時回來看看。”

“等我們入土了,孩子要小你就照顧到他成年,要成年了也不用管他。”

楊秀娟眼淚止不住,心裡酸得很。

後麵倆人再說話,聲音就遠了,隔著門在房間裡聽不清楚。

梁慎言之前就聽程殊提過這事,這會兒又聽了一些,隻覺得人這種動物,到底是複雜的。

哪有那麼多絕對的對錯。

胳膊被壓得麻了,他動了動,用另一隻手去捏程殊耳朵,“醒了還裝睡,還小啊。”

程殊睜開眼,圓溜溜的瞳仁盯著他,笑得一臉乖巧,“怎麼知道我醒了?”

梁慎言抽出胳膊,拿起放一邊的手機看時間,才五點半。

“平時睡著了打雷都不醒,剛才身上跟長了刺一樣,能不知道?”

程殊撇撇嘴,伸長胳膊去抱他,他發現了,梁慎言不愧是經常跑步的人,身上有肌肉,抱著很舒服。

“其實他們快走了才醒的。”

梁慎言把手機放回去,活動了一下胳膊,摸摸他的臉頰,“回家接著睡?”

之前是程冬媽媽沒回來,現在人回來了,程殊自然不用再守著。

但輩分上是親的,要沒事在這兒守著也行,讓程冬媽媽騰出手去忙彆的事。

隻是程冬媽媽這一回來,過去的事又免不得會被提起。提起來的時候,難免又會拿程殊爸媽的事來一塊說。

程殊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手肘杵著枕頭,“怕我聽到啊。”

梁慎言伸手捏了下他臉,“你不介意,我介意。”

他不喜歡彆人議論程殊爸媽的事。一群活了幾十歲的人,就算是無心、沒惡意的,可翻來覆去的提,無意也成了有意的。

“那回吧。”程殊對上梁慎言認真的眼神,伸手去戳他鎖骨,“回去又得洗個澡,身上都一股香燭味,快醃入味了。”

梁慎言知道程殊是在哄他,坐了起來,從椅子上拿了他外套遞過去,“還以為你聞不出來。”

程殊接過外套穿好,“那你還抱了一晚上,現在你不嫌棄了啊?”

之前還嫌他啃藕的樣子不好看,每回吃飯桌子跟碗筷都要擦三遍,現在倒是不嫌棄了。

“嫌棄。”梁慎言穿好衣服下床,回頭看程殊正把程冬抱到外邊一點的位置,“他醒來會不會找你?”

程殊搖頭,“不會。”

換作彆的小孩可能會,但程冬智力發育遲緩,心智才四歲,又天生鈍感,再小一點的時候都不認生、不哭鬨,一直都很好帶。

梁慎言“嗯”了聲,對著玻璃稍微抓了下頭發。

程殊沒他那麼講究,衣服拉鏈直接拽到頂,手往口袋裡一插,下巴都塞進領口。

“我去叫老程,叫上他一起回去。”

這事兒他不怎麼在意,頂多心裡把對方罵一遍,可程三順在意得很。

一想到等會兒人多起來,但凡有個嘴上不把門的說了什麼給程三順聽見,程三順這幾天的靠譜形象都得崩塌,指不定跟人罵起來。

父子倆默契,他們才出房間,那邊程三順也從堂屋出來了。

程三順揣著手,一臉不樂意,嘟嘟囔囔的,“人死了才回來,不知道做給誰看。”

程殊跟梁慎言對視了眼,走過去叫住他。

“你倆起了?那跟我一塊回去。”程三順黑著臉,一副不順心的樣,“都忙得差不多,來不來都一樣。”

程殊心想,他爸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幼稚,跟誰都能生氣,不知道七老八十了是不是還這個樣。

說不定牙齒都掉光了,還為了一張牌跟人吵架一晚。

“你不順心彆在這兒發,回家了你怎麼嚷嚷都行。”

程三順瞪他,一臉不滿,“你還教訓起老子來了?沒大沒小!走走走,哪兒都不如家裡待著舒服,幾晚沒睡好了,回去得睡一天。”

梁慎言半閉著眼睛往前走,都沒想插話。

他住了這麼一陣,要再不明白程殊跟程三順的相處方式,就白住了。人父子倆拿吵架當玩,一點不要人操心。

從程冬家這兒回去,走路十分鐘就到家了。

隻是天太早,天陰沉沉的,吹著風,石板路都是水,看不到幾個人,就見著他們三,走著小路上又冷又凍。

程三順走前麵,手插在口袋裡,縮著脖子,嘴裡叨叨叨的,還跟那兒念個不停。

程殊跟梁慎言跟在他後邊,不出聲地說小話。

“你說人都沒了回來做什麼?早乾什麼去了,前兩天也不在,合著是等我跟你建國叔把事情做完了,再回來裝個樣子是吧。”

程三順就不是一個吃虧的性子,尤其剛才一醒來就撞上程冬媽媽,人隻喊了張建國沒喊他,就更氣了。

“程冬那麼小呢,也舍得丟下,怎麼當媽的?”

程殊跟梁慎言正在說買了暖氣片的事,聽到這句話,都是一愣。

程殊知道梁慎言一直很介意這件事,不然也不會為他出頭那麼多次。對他眨了眨眼,伸手碰他胳膊,小聲哄他,“不要生氣,我現在長大了,不會想那麼多啦。”

“現在,我還有你啦。”

梁慎言沒辦法說不介意,他看到程冬現在的樣子,會不自覺地去想那些年程殊是不是也經曆了這些。

現在程殊能護著程冬,那他自己呢,在學校裡被欺負的時候,還不會打架還手的時候,誰能護著他。

看了一眼程殊,梁慎言捏捏他的手,搖了下頭。

“忙死了,一堆事。”程三順神經粗,一點不覺得話有什麼問題,背著手走上台階,“等我死了,辦的時候就省一點,選一個風水好點的埋了,其他的用不了,反正我人都走了,享受不上,全給彆人看的。”

前邊提到他媽,程殊還沒什麼反應,聽到後邊這句,他黑著臉直接走上前,一巴掌拍他爸背上。

“大清早的你晦不晦氣?”

程三順給他一拍,差點咳了起來,“你想謀殺老子啊!”

“你真是腦子有問題。”程殊給他氣得都懶得說了,繞過他往前走,“你不嫌晦氣,我都替你晦氣。”

程三順還沒說什麼,梁慎言也從他旁邊過去了。

程三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看了看程殊氣鼓鼓的背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笑了起來,“呸呸呸,回家回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這是他們這邊的習慣,說了不好的話得立即呸三下,呸完剛才說的話就可以不作數。

走前麵的程殊,聽見程三順的動靜,心裡舒坦了點,嘴角也不撇著了。

一把年紀了,還不省心。

他們三回到家裡,程三順接熱水隨便洗了一下,跟他倆說一聲就回房間補覺,讓吃中午飯的時候再叫他。

程殊沒他那麼邋遢,還是洗了個澡才回的房間。

回的自己房間,沒去梁慎言那兒。

房間裡有一段時間晚上不睡人,就顯得冷冷清清的。他站床邊抖抖被子,摸著都覺得涼。

鋪開被子,又關好窗戶、拉好窗簾,正要躺床上去,就聽到兩聲敲門動靜。轉頭看見梁慎言換了衣服站那兒,臉上掛著笑。

程殊愣了愣,笑著鑽到被子裡,坐那兒用下巴抵著膝蓋,“你要進來就關門,冷呢。”

理直氣壯,像嫌人耽誤他睡覺。

梁慎言笑容僵在嘴角,無奈歎了一聲,有種被拿捏的感覺。抬腳進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他才剛坐到床邊,程殊就靠過來了。

“逗你玩呢。”程殊下巴抵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彎彎的,“你怎麼也變得好騙了。”

“就你能騙到。”梁慎言偏過頭,在他下巴親了下,“快睡吧,不鬨了。”

程殊眯了眯眼,“哦”了一聲。

前兩天能醒著全靠一股勁兒撐著,這兩天全靠一股勁兒撐著,現在卸了勁兒,困意擋都擋不住,是真困了。

他湊過去又親了親梁慎言,然後往下縮進被子,等梁慎言躺下,就往他身上靠。

才小半個月,他們就已經習慣了摟在一塊睡,暖和又心安的。

梁慎言一開始還拿手機回消息,但程殊睡得太香,暖乎乎的人,身上一股茶香的沐浴露味,很助眠。

沒一會兒,他乾脆放下手機,側了側身閉上眼補覺。

程冬媽媽回來後,後麵幾天程殊就不用再過去,周二就正常回學校上課。周五那天的假也銷了,上山時間早,忙完了回家再去學校都來得及。

程三順嘴上不樂意,但還是跟張建國一塊在那邊幫忙,隻是不讓程殊跟梁慎言再過去待著。

到底是白事,心裡多少是介意的。

不過不用去幫忙,程殊也沒閒下來。他好幾天沒去學校,高三的時間一直很緊張,一天能落下不少東西。

白天忙著補筆記,晚上又要做新布置的卷子,連跟梁慎言黏黏糊糊的時間都沒了,睜眼就得去學校,閉眼前在寫作業。

梁慎言看他這麼努力,一對一輔導都耐心了不少。

一道題可以講兩遍,做得好了,就親親他嘴唇、揉揉他腦袋,跟獎勵旁邊五福的時候差不多。

人一忙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

周五那天,程殊跟程三順早上四點多就要過去。他起床的時候,梁慎言也醒了,不過沒跟著一塊起,讓他多穿件衣服,彆又凍感冒。

程殊換好衣服,彎腰親了他一下,答應說“好”。

出殯的時間是五點,時間一到,一隊人排著隊,身上都綁著孝布,拿著東西跟在棺材後麵往山上走。

道士走在前麵,讓大家做什麼,大家就跟著做什麼。

到了新墳前,旁邊的舊墳裡葬的是程冬的兩個祖祖,算起來也是程殊的祖祖。

抬棺入土,程冬媽媽領著程冬跪在墳前,一通哭聲裡,香燭紙錢灑了一地,程鐵根的一生就徹底結束了。

這邊完事了,程殊跟程三順把身上的孝布解下來,給了程冬爺爺帶回去,沒跟他們一塊回去吃早飯,直接回了家。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還黑,陰沉沉的看著像是要下雨。

等到這會兒下山,回去的路上天已經泛了白,雲層邊上隱隱透出點光,太陽露了頭。

走到家門口,程三順站在路邊,用草蹭掉鞋邊的泥,“可算是要出太陽了,雨再這麼下,家裡能長蘑菇。”

程殊站在那兒,一邊蹭掉泥一邊往院裡看,一抬頭,就正好看見梁慎言房間的門打開。

梁慎言看著他,站在房間門口沒往外走。

眼神對上,程殊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天壓在心裡的那些沉悶,隨著放晴得天氣一塊輕鬆了許多。

這個冬天,他有梁慎言了。

臉上的笑藏不住,程殊也不想藏,他本來就很高興,回他爸的話,“啊,總算是天晴了。”

雨過天晴,會有好事發生的。

第048章 第 48 章

天好不容易放晴, 家家戶戶都趁著好天氣把潮了的被子翻出來曬,秋天收起來的稻穀、玉米,晾了一個院子。

小狗在草席墊上打滾,小孩拿著小板凳坐在院裡剝野毛栗吃, 青色帶毛的殼灑了一地。

因為下雨冷清了好幾天的巷子裡, 又熱鬨起來, 從早上到這會兒,哪都能聽到說話的聲。

連程殊家外麵的水渠邊上都蹲了不少人,正在洗地裡剛挖出來的番薯。

周末程殊不用去學校上課,跟梁慎言在房間裡睡到了十點半才醒。

他們起的時候, 程三順已經出門不知道去哪了,家裡就隻有他們兩個。

程殊翻了個身,裹著被子一點都不想起, “好困。”

為什麼人家談戀愛是快樂的, 他談戀愛的過程充滿了各種作業跟學習, 連晚睡的原因都是寫卷子到一點。

他這一翻身,梁慎言就跟著醒了。

梁慎言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聽到他的話,瞥他一眼,“快十一點還不起, 你想睡到幾點?”

放床頭的手機震了震, 說完話拿起來點開, 是快遞送貨到站的短信。

應該是買的暖氣片到了。

程殊翻身回來,裹在被子裡看梁慎言, “周末也不讓人睡懶覺, 學校都沒你管得嚴。”

天氣好,但氣溫不高。

曬不著太陽的地方, 還是涼的。

梁慎言從衣櫃裡拿了件淺色的毛衣換上,看程殊還不打算起,“起了,去拿快遞。”

程殊坐起來,腦袋裡還都是數學公式,“什麼快遞得我們一起拿啊。”

梁慎言把他衣服扔被子上,“暖氣片,還有點彆的。”

聽到是暖氣片,程殊撈起衣服,換下睡衣,“彆的是什麼?”

他想知道梁慎言又買了什麼,之前有的東西買回來了就放著,太浪費了。

梁慎言眼神有一瞬的遲疑,關上衣櫃,“幾件衣服,還有紙巾這些。”

程殊聽完點了下頭,在能用上的範圍裡。

他換衣服很快,收拾完靠在門邊,打量正在理頭發的梁慎言,故意說:“彆弄了,已經夠帥了。”

梁慎言轉頭看他,挑了挑眉。

放下手,走到他麵前,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額頭,“走吧。”

去拿個快遞要不了多少時間,家裡大門都不用鎖,放五福在院子裡玩,順道看看家。

倒是路上遇見了回家來的張洋兩口子,打了招呼說了幾句。

程殊回頭,確定人家聽不見了,才跟梁慎言說:“我都要當叔叔了,就是不知道幾月生。”

梁慎言看他一臉好奇,問他,“你怎麼什麼事都好奇?”

程殊瞥他一眼,“我好奇也不行?聽彆人說得三個月才能往外說,那不就……”

意識到什麼,不往下說了。

未婚先孕在這裡不是什麼光彩事,容易被人家說閒話。反正人兩口子感情很好,有孩子是喜事。

梁慎言看他一副糾結的樣子,發現他也挺八卦的,“行了,彆替人家操心了。”

程殊不想理他,這人就是笑他跟村口大樹下的老頭老太太一樣八卦,扭開臉,“我才不操心呢。”

梁慎言伸手去撥他頭發,“不經逗,一逗就齜牙。”

“彆煩,咬你手了啊。”程殊甩甩頭,煩他呢。

暖氣片最後買了三個,東西不小,三大個箱子,加上彆的東西,要不是他們倆一起來拿,得找輛三輪車才能拖回去。

路口小商超的老板看他們倆來拿快遞,坐在櫃台後麵,拿手機刷視頻,“你們這一天天的買了不少東西,今天這又是什麼啊?”

程殊把箱子放一起,這樣容易拿,“都是些塑料箱子,買回來裝點東西,便宜。”

“那是,比紙箱好用,木頭打得太沉了,塑料得好。”老板說了一句,“買點彆的東西嗎?”

“拿一瓶洗潔精,家裡的用完了。”程殊回他,“要檸檬味的啊。”

老板起身給他們拿,“用袋子裝著啊。”

小商超平時幫忙代收快遞不收錢,就靠平時來拿快遞的人順便買點東西,賺點小錢。快遞都堆在一塊,也不入庫,誰的誰自己來拿走,丟了就查院裡的監控,找不找就看運氣了。

拿上快遞跟洗潔精,他們倆直接回了家,箱子太沉太大,抱起來又熱又累,路上連話都懶得說了。

到家把快遞往地上一放,然後翻出剪刀拆快遞。

這會兒不拆,等會兒坐下就不想動了。

程殊拆開快遞箱,打量著麵前的東西,雖然在網上見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幾根扁扁的管子排著,下邊有個架子撐著,有根插線。

“這個用電嗎?”

梁慎言把其他兩個也拆了,“嗯,插電用的,用著簡單。”

“叔房間放一個,你和我房間各放一個。”

程殊輕輕敲了一下暖氣片,聽見響了,“那是不是在房間就不用再穿羽絨服了,我看視頻裡北方都是這樣。”

“羽絨服是不用穿了,但毛衣還是要穿,這沒暖氣管用。”梁慎言看看他,見他劉海還沒長好,忍著笑放下剪刀,“等以後去北方,就可以體驗冬天在房間裡穿短袖,還能吃冰棍。”

程殊聽到以後兩個字,怔了怔,繼續拆快遞的時候嘴角都是翹著的。

不過很快,在他拆開下一個快遞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僵住。

手裡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跟他平時的作業本差不多大,上麵寫了四個字——男士內褲,六條裝,包裝盒上還印了一個隻穿著內褲的男人。

程殊抬頭看梁慎言,“這什麼?”

梁慎言藏起眼裡那點不自然,眼神在他脖子掃過,皺起眉,“內褲。”

這麼明顯,看不出來?

程殊哽了一下,燙手似的把盒子放下,“我當然知道是內褲,你不是有好多條,又買這麼多條啊?”

一天換一條,都能半個月不重樣了。

梁慎言看他放下東西的動作忙得,挑了挑眉,“是給你買的。”

“送你的。”

送內褲!

程殊愣住,這下連剪刀都想扔了。他長這麼大,除了小時候他爸買過之外,還沒有人給他買過內褲。

“你那幾條也可以換換了。”梁慎言故意逗他,“款式有點土。”

“你有病”三個字在程殊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看了看梁慎言,又看看一堆快遞,渾身都不自在。

耳朵跟臉都要冒火了。

他知道梁慎言又在逗自己,又反駁不了,乾脆去床邊抱起被子往外走,“那你去找不土,外麵多的是。”

梁慎言輕笑了聲,看著他背影喊他,“你在這,我找誰去啊?”

“真正要給你的是這兩件衣服,要不要試試?”

試個屁。

試著試著,讓他連內褲一起試了怎麼辦,他們還沒怎麼呢。

程殊想起那次搜到的科普內容,走得更快了,一點都不帶停的,壓根不想聽梁慎言說什麼。

這會兒剛十二點,太陽正盛,院子平時就牽了一根晾衣繩。臟衣服還沒洗好,趁著太陽好先曬曬被子。

梁慎言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程殊已經把被子掛好,正在用手拍被子。

一看見他出來,眼神躲得飛快,仿佛看到了洪水猛獸,他才走到繩子讓,人就從繩子下麵鑽過去,躲到了被子的另一麵。

他倆隔著一床被子,程殊看他一眼,又低頭拍拍棉被。

梁慎言失笑,把手裡的那床被子掛上去,望向對麵的程殊,手臂搭在繩子上,勾住了他的胳膊,指腹在他手腕上碰了碰,笑著問他,“還躲呢?”

程殊袖子挽了起來,這麼一碰,敏感得縮了一下。尷尬地抿抿唇,沒再躲了,隻是臉不知道是被曬紅的,還是羞紅的。

抬眼對上梁慎言帶著笑的眼睛,心裡瞬間就裝得下麵前的人。

程殊一向膽子大,心也大。他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說:“你過來點,有話跟你說。”

梁慎言抬了抬眉梢,聽話地靠過去。

院子裡,陽光下,隔著一床棉被,手指勾在一塊,周圍都是雨後太陽曬出的青草香。

程殊沒有一點猶豫地吻了梁慎言。

嘴唇貼在一塊不過幾秒,程殊很快退開,衝著梁慎言笑,“說完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梁慎言一直都知道程殊是膽大的, 可這一刻,看著麵前衝他笑的程殊,他想,那根本不是什麼膽大, 不過是程殊對著他袒露出的內裡。

像小動物, 為了表示親近、不防備, 露出了白軟的肚子。

他用手指去撥兩床被子中間隔著的繩子,笑著看程殊,指尖一動,繩子跟著顫了顫。

“聽見了。”

正要低頭去弄被子的程殊, 一下抬頭看他,剛才親人的時候還沒覺得不好意思,這會兒臉紅透了。

聽見就聽見了唄, 跟他說乾什麼。

一個吻能說的是什麼?

當然是喜歡你啊。

梁慎言看他這樣, 心尖上癢癢的。

想親他, 想把人弄得亂七八糟,眼睛紅紅的。

對程殊有欲望這事,他一直沒否認過,更沒有藏著。一個漂亮乾淨的人跟你睡一個被窩,還談著戀愛, 沒有點什麼心思才奇怪。

指腹磨了磨繩子, 看程殊紅著耳尖在那兒拍被子, 到底是理智戰勝了欲望,往外邊瞥了眼。

水渠那邊可能看不清楚, 但這會兒院子外邊的路上時不時都會有人經過, 被看到會很麻煩。

這會兒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上的鬱氣都被曬掉, 再往不遠處的田裡看去,粼粼水光隨著吹過的風一片一片晃動,又像一幅新的畫。

梁慎言在這住了短時間,生活技能逐漸被開發,前兩月裡,天氣好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抱被子出來曬。

一邊拍一邊問:“一會兒還要洗什麼?”

“床單被罩之前才洗了,有換的先不洗了。”程殊臉頰還熱,聽到話又很自在地接了話,“你有衣服洗嗎?放一起洗了,晾到天黑差不多能乾。”

梁慎言點頭:“有兩件。”

程殊拍了拍手上的棉絮毛,伸了個懶腰,“太舒服了,還是出太陽好。”

缺了一個口的頭發,隨著他動作往後散開,露出飽滿的額頭,眼睛眯著,看著就很快樂。

梁慎言看他這樣,對著院子裡玩的五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程殊好奇地轉頭去看,長大了不少的小狗正兩隻前爪撐在地上,坐得很乖,仰著腦袋,然後甩了甩頭。

動作跟他不說一模一樣,但也有七八分像。

回過頭瞪梁慎言,“懶得理你。”

說完話程殊回房間去拿臟衣服了,順道還把房間理了理,尤其桌上那堆字體資料,摞了一堆,還有不少是梁慎言幫他從網上找的題目,自己打印出來的。

再從房間出來的時候,手裡抱了一堆衣服,拐到隔壁梁慎言房間,“你臟衣服呢?我一起拿過去。”

梁慎言正在收拾那堆快遞箱,答應了一聲,從衣櫃邊的臟衣簍拿了出來,走到門口往他那堆衣服上放。

“一次洗不完,等會兒再洗也行。”

“應該能洗完。”程殊歪著頭,眼尖地又瞥見那盒內褲,旁邊還有兩件衣服,想起剛才梁慎言叫住他的話,“新的一會兒用水洗一遍晾著就行。”

梁慎言知道他在看什麼,笑了笑,“那我給你洗?”

程殊:……

好不正經一人,他以前怎麼會覺得梁慎言挺內斂的。

“一會兒先試試,不合身得換。”梁慎言在程殊對著自己齜牙前說。

程殊有種施法被打斷的錯覺,“啊”了一聲,抱著衣服去洗手間了。

天天待一塊,親了、抱了,兩件衣服的尺寸都很合身,尤其是冬天,不大不小剛剛好就會比較保暖。

程殊站在床邊,難得有點局促,不時想伸手去扯下領口。

“這個顏色,好像太淺了。”

他冬天的衣服很少有這麼淺的,要麼黑色、要麼灰色跟棕色,主要是耐穿,而且平時蹭到灶台洗不掉也看不出來。

梁慎言從床上起來,拿了桌上的剪刀繞到他背後,“不會,好看的。”

他離得近,又比程殊高一點,說話時呼出的氣都落在程殊耳邊跟臉頰上。

短短幾個字,卻勾起了空氣裡的曖昧。

程殊眨了眨眼,“嗯”了聲,呼吸的節奏都變了。

“你彆撩啊。”

梁慎言給他把吊牌剪了,塑膠繩發出一聲響,“都知道什麼撩了?還知道什麼?”

程殊聽他這麼問,覺得自己可行了,“什麼都知道。”

眼珠一轉,心裡都是主意。

梁慎言挑了挑眉,抬起眼往鏡子裡看,掃過程殊的表情,低笑問:“那怎麼還害羞?試穿一下彆的?”

“大白天的,不合適。”程殊攢著的勇氣,在感覺到梁慎言手指擦過他頸側的瞬間,一瀉千裡,瞬間蔫了,“我去洗了。”

梁慎言沒攔他,看他手忙腳亂地把衣服跟一盒內褲帶走,“記得盆分開用。”

程殊頭也不回地答應,“知道了,你好囉嗦。”

梁慎言低頭看了看指尖,正想把剪刀放回去,忽然瞥見了一直放在桌角的快遞。

盒子不大,包裝也看不出什麼。

他用剪刀拆開,裡麵放了兩盒超薄,還有一個瓶子、一盒藥膏。

梁慎言把東西拿出來,放進桌子下麵的抽屜,關上後,把快遞盒跟其他一塊摞著,拿到棚子下麵去放,等收廢品的上門再拿去賣。

棚子下麵除了程殊的自行車,就是一些雜物,什麼都有。中間放了一張乒乓球桌大小的木桌,上麵平時放了不少東西,要是程三順有活,才會挪開。

被子曬了,衣服洗了,連暖氣片都給安裝好了。

忙了一圈,時間還早,可又不想回房間裡待著,外邊太陽多好啊,在房間裡就浪費了。

程殊乾脆抱了一捆毛豆,跟梁慎言一人拿了一個碗放膝蓋上,剝起豆子來。

往來經過的人,瞧見他們倆在院裡剝豆子,扯著嗓子打招呼,誇他們懂事,一閒下來,家裡活都做了。

程殊挽起袖口,等人走了跟梁慎言說,“勤快呢。”

梁慎言抬了下眼,又低頭看膝蓋上的碗,他倆一起剝的,結果程殊那一碗都快滿了,他這裡連半碗都沒有。

“留點麵子。”

程殊被他一本正經的話給逗笑了,本來不笑時候看著還挺冷的人,笑起來就有點傻。

“留著麵子呢,那我分點給你。”

梁慎言歎了一聲,“留點尊嚴。”

程殊臉皮薄的時候,你湊近點跟他說話,耳朵都能紅一片,臉皮厚跟你鬨得時候,油鹽不進。

程殊還想說什麼,被外麵的聲打斷了。

程三順人還沒進家,聲音就先傳來了。

“晚上燉魚吃,給你們弄酸湯魚!”程三順一嗓子喊完,才踩著落地的聲音進門,“唷,今天這麼勤快,曬被子還洗衣服了?”

程殊動作飛快,抓了一把毛豆放梁慎言碗裡,心不跳臉不紅地看向他爸,“你早上是出去釣魚了?”

“嘿,建國說天氣好,約著一塊釣魚,讓我修身養性彆天天打牌,我這不是……”程三順壓低了聲音,“楊老四家的小子被抓走了之後,街上麻將館都消停了,怕被封了,樹苗他爸這陣忙,也沒開。”

程殊晃了晃手裡的碗,“我還以為你真轉性了,原來是沒得打。”

“你倆這剝豆子啊。”程三順不接他話,伸著脖子往他倆碗裡看,“唷,小梁剝得不少啊。”

“今天釣了一條大的,得有五六斤。”

梁慎言沒好意思說自己碗裡有一半都程殊抓過來的,含糊不清地應了聲,“那是挺大一條了。”

“可不,一會兒咱爺三好好吃一頓。”程三順拎著條魚去廚房,“兒子,你去後邊摘菜來洗了,記得搞幾片薄荷。”

“哪有薄荷啊,就兩溝白菜。”程殊問他,“香菜和蒜苗要吧?”

“有一小窩呢,你找找。”程三順綁上了圍裙,“過兩天有個活,打個電視櫃,得空把桌子東西順了。”

程殊站起來,把碗遞給梁慎言,“你自己收拾不了啊,我哪知道你那堆破銅爛鐵要放哪。”

他收拾地上的豆秸稈,梁慎言把兩碗豆子拿去冰箱裡放著。

今晚是吃不上了,明天再跟肉沫一塊炒了吃。放點西紅柿跟青椒,能吃三碗飯。

程三順廚藝一向很好,尤其是會做大菜。

一鍋酸湯魚,用的是自家做的紅酸湯,跟薑蒜一塊炒熟了,往裡放熱水,再滴點木薑油,撒上一點蒜苗,看著好看聞著香。

五六斤的魚,加上一鍋菜,又是豆腐又是土豆,還有山上摘的平菇,滿滿一大鍋。

三個人再能吃,吃完的時候肚子都撐了。

程三順還喝了一點酒,站起來的時候挺著肚子,回房間沒一秒,又探出頭來看正收拾的倆人。

“房間裡那什麼東西?烤火用的啊。”

程殊把碗都摞一塊,“暖氣片,言哥買的,說家裡太冷了,冬天好過點。”

程三順眼睛睜大,高興得眯了起來,“還是小梁會過日子,懂事啊,這北方用的暖氣片都裝上,今年冬天可就好過多了。”

“是是是,你那爐子終於可以退休了。”程殊嘴上跟他拌著,嘴角卻是揚起的。

梁慎言跟他一塊收拾,看向程殊的時候,臉上帶著笑,“不用的時候,記得關電源。”

“知道知道,防火災嘛,我懂。”程三順心裡高興,鑽回房間裡,拿著說明書仔仔細細地翻來覆去看。

心想,這可真是撞大運,招租招到寶了。

天冷了,洗澡時間都短了不少。

程殊擦乾身上的水,吹乾頭發,睡衣外麵裹了一件外套,踩著拖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了房間,進門前還分神往程三順房間看了眼。

跑得挺囂張,進門動作卻偷摸的。

心虛,老覺得他跟梁慎言這樣在他爸眼皮底下談戀愛,比彆人家孩子悄悄早戀還心虛。

暖氣片開了,房間裡不算冷。

梁慎言在他前邊洗的,這會兒穿著睡衣靠在床頭,正看一本推理小說。

程殊一進來,房間裡那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變得明顯了點。他把外套往凳子上一放,從梁慎言身上爬到裡邊,掀開被子鑽進去。

“好冷啊!”

外邊隻有十度不到,是冷,這麼跑進來,風吹得熱乎勁兒都沒了。

梁慎言手裡的那頁書又看不進去了,注意力全在身邊程殊身上。

書再次被他放一邊,捏了捏眉心,伸手去捏他後頸,“這麼怕冷。”

“這會兒你出去,也得跟我一樣。”程殊整個人都在被子裡,邊說邊伸手去摸梁慎言的腰。

其實他手不冷,才洗完澡哪那麼快就冷了。

可他突然這麼一下摸過去,梁慎言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按住他手,防止他再亂/摸。

低頭對上程殊看他的眼神,梁慎言愣了愣。

程殊睜大眼睛,手沒有拿開,反而用指尖小幅度地戳著他那一小片皮膚,見他看自己,也沒一點不好意思,隻是眨了眨,然後往他身上靠,用腦袋蹭他胳膊,“你這裡好燙啊。”

他說的是腰,可梁慎言知道不是。

伸手拍亮了床頭的小燈,關了房間大燈,房間裡的光線一下暗了許多。他側過身,握著程殊的手沒放開,在程殊眼裡露出緊張的下一秒,把人帶到了懷裡,一上一下,胳膊貼著胳膊,腿貼著腿。

再細微的反應,對方都一清二楚。

程殊有點緊張,但不怕。

他知道的,可多了。

抬起胳膊搭在梁慎言脖子上,兩隻手虛虛地握在一起,用膝蓋碰了碰他的腿。

梁慎言一隻手撐在枕頭上,另一隻手沿著他的耳尖,一路到了頸側,指腹在動脈處輕輕地按了一下,看見程殊不受控地揚起了脖子,眼裡多了笑意。

低下頭,親了一下程殊的眼角,“會解扣子嗎?”

程殊懵了,咬了咬下唇,克製住想跑的念頭,“哪的扣子?”

梁慎言像是在安撫他,又像是在哄他,“你看我身上哪有扣子,你都解了。”

他口吻循循善誘,像是在輔導作業。某種意義上,他的確是在輔導程殊,教會他更多的事,更多、更親密的事。

隻有他們倆,隻屬於他們倆的秘密。

程殊是個好學生,一直都是。

哪怕並不是天賦很高的類型,卻勝在肯學、聽話。

所以他放下手,摸到了扣子,然後解開。

解扣子沒有什麼難度,如果梁慎言沒有同步進行教學的情況下,他應該很快就能完成。

可梁慎言比他熟練、比他更懂,指尖靈活地解開扣子,又會很溫柔地安撫著他。在他終於受不了,咬著下唇,不住顫了顫的時候,眼前都懵著一層水汽,告饒似的望著梁慎言。

梁慎言沒有停下來,隻是在他鎖骨上咬了一口,又偏過頭去咬他脖子,牙齒在皮膚表麵擦過,戰栗瞬間竄邊程殊全身。

手一拽,扯掉了梁慎言睡衣的最後一顆扣子,扣子崩了出去。

他自己的卻完好無損地被解開。

梁慎言摸了摸他鬢邊的頭發,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張臉,語氣卻嚴肅,“做錯了。”

程殊身體在抖,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更進一步是這樣的,梁慎言幾乎沒有給他一點退路,逼著他拋掉羞恥心。

“那、那怎麼辦?”

“受罰。”梁慎言親了一下他眉心,然後親自示範了怎麼正確地解開扣子。

程殊身上起了一層汗,這會兒貼在一起更熱了。

可他不敢掀開被子,隻能跟著梁慎言的指令繼續,“梁慎言……”

梁慎言微眯起眼,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咬得很重,程殊都皺了下眉。但沒讓他痛很久,溫柔的吻又一個個落在他唇上,耳邊跟頸側。

“該叫什麼?”

程殊是聰明的,腦子已經昏了,還記得要喊什麼,“言哥。”

梁慎言勾了勾唇角,獎勵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把兩條褲子踢到了被子外麵。

“聽話。”

程殊太聽話了,這會兒乖得不得了。

讓做什麼做什麼,眼角泛著紅,淚眼婆娑地,一臉無助看梁慎言,一動不動。

梁慎言親親他的臉,握住他另一隻手,“好好學。”

他們倆隻有一隻手是握著的,另一隻手都在被子裡。

梁慎言教什麼,程殊學什麼,到最後,他學不進去了,額頭抵在梁慎言肩上,小聲地求他,說了一堆好話。

他不是個好學生。

學不會,沒辦法學了。

梁慎言沒有強迫他繼續學,隻是讓他抱著自己,討好地親自己,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樣子,才在程殊咬住他肩膀時,結束了教學。

一場教學結束,被子裡暖烘烘的。

身上也都是汗,累出來的。

梁慎言掀開被子透氣,側身從桌上拿了紙巾跟濕巾,轉過身發現程殊並著腿,兩條又長又直的腿/白晃晃的,靠在枕頭上,嘴唇上還有印子,看著可憐。

程殊身上比他狼狽得多,他給程殊擦乾淨之後,再給自己處理。

看程殊還閉著眼睛,沒緩過勁來的樣子,拍了一下他的腰,“弄一身。”

程殊耳朵和臉都還很紅,聽到這話更不想睜眼了,“你現在彆跟我說話。”

梁慎言瞥見床邊那一小塊布料,皺成一團了,“今天這條,還挺好看。”

太煩人了。

哪有這麼煩人的。

程殊一下拿開擋在眼睛上的胳膊,睜開眼看梁慎言,卻在看到人的瞬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梁慎言站在床邊,背對著他在櫃子裡給他找衣服,就套了一條睡褲,背上的指甲印跟抓痕,還有肩膀上的牙印,在燈下明晃晃的,刺得程殊又變啞巴了。

梁慎言轉身的時候,就看程殊盯著在走神,笑了笑,把乾淨的內褲遞給他,“換上吧。”

程殊吭了一聲,接過來套上,飛快鑽進被子裡,側身衝著梁慎言,手在枕頭上來回抓著。

“那個……”

抓著抓著,手鑽到了枕頭下麵,順著摸到了一樣東西,四四方方的,沒多想拿了出來,看到上麵的字和包裝,眼睛瞪大。

梁慎言看見他手裡的東西,也是一愣。

他買的那兩盒都好好地待在抽屜裡,這盒玩意是哪來的?正懵呢,忽然想起了之前江昀發他的那條消息。

那倆人也太不靠譜了,大老遠的過來一趟,竟然給他送的這玩意。還好家裡沒彆人,不然解釋都解釋不清。

梁慎言抽走他手裡的東西,放到了桌上,握著他手躺回被子裡,“彆看了,今晚用不上。”

程殊瞪他,哼了一聲說:“你準備得還挺多。”

梁慎言見他露出來的那截脖子,一片印,怪招人疼的,“怕你疼。”

捏了捏他手心,“手都紅了。”

一句話又讓程殊蔫了,湊到他頸窩裡,小聲說:“不止紅,還燙呢。”

梁慎言笑了一聲,偏過頭咬他耳朵,“還大呢。”

程殊小聲罵他不要臉,手任由他握著,挪了挪位置,腳搭在他小腿上,“言哥。”

聽見他喊,梁慎言應了一聲,“嗯?”

之前他們倆的戀愛談得也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梁慎言都在他身邊,他一回頭就能看見他,看見了就心安。

現在又這麼親密了,程殊想得更多了,“我想一直跟你在一塊。”

梁慎言摸摸他的背,垂眼看著他,“嗯,會的。”

第050章 第 50 章

鄉下的冬天是最難熬的, 哪怕家裡燒了爐子,也有人家裝了空調,可不管走到哪兒,都透著一股浸入骨頭縫裡的冷風, 連地裡乾活的人都少了, 都在家裡烤火, 除非去地裡摘菜,不然少得出門。

從春到夏都在忙農耕的人,冬天不用乾活,都在家裡休息。

可學生該上學還得去學校, 每天街上、鎮上看見得最多的就是學生,天不亮就背著書包,手裡拿著包子饅頭, 或者糯米飯, 幾個一群往學校去。

程殊一早起來, 困困頓頓地眯著眼換衣服,他得去學校上課,走的時候還不忘親一下醒了沒起的男朋友。

男朋友本人,看他光著脖子往外走,起來給他翻了條圍巾, 給他戴好, 搓了搓他的臉。

“騎車慢點, 彆走神。”

程殊臉被捏得變形,說不出話, 倒也不跟他鬨, 點點頭,含糊答應。

梁慎言鬆了手, 往外邊看了眼,天都是黑的,“還有一個多月才放寒假吧。”

程殊正低頭理圍巾,“一月十幾號,高三放得晚,開學還早,二月中就開學,前後一個月假期。”

這樣一說,他發現這學期過得還挺快,一眨眼都過完期中了。

“走了啊,你再睡會兒,還早呢。”

梁慎言摸了摸他頭發,“知道,去吧。”

程殊滿意地笑笑,拎上書包,開門的時候隻開了一條縫,飛快鑽出去把門關上,生怕冷氣跑屋裡去。

走到車棚裡,五福還在它自己的窩裡睡得正香,窩是個小房子,程三順用廢木料給它打的,聽見動靜腦袋都沒抬一下。

程殊搖搖頭,騎上自行車,心想高三生的日子果然連狗都不如。

梁慎言站在房間門口,目睹一切,直到程殊騎車的背影消失在外邊,才返身回了房間。

關上房間門,梁慎言沒去睡,而是坐在桌前打開電腦,處理梁慎行發給他的工作。

他哥不問他什麼時候回去,隻讓他彆荒廢日子,該做的事做了,隨他怎麼樣。

中途偶爾看眼左下角時間,算算程殊到沒到學校。

梁慎言又看完一張設計圖,程殊的消息就發過來了,人到學校了,正在食堂買早飯。

回了消息過去,他順手點開手機相冊。

之前用相機拍的不少照片,他都整理了導到手機裡,從九月到現在,正正好三個月的時間。

照片逐漸多了起來,不全是為了取景拍的,越到後麵越生活化,就隨手一拍。

昨天程殊在房間裡補作業的時候,他在院子裡曬太陽,從窗外拍了一張程殊。

照片裡,程殊咬著筆,眉頭皺起眉,一臉糾結。

藍色窗簾、紅色的桌麵、透明的筆筒,被框起來的漂亮少年後麵是一麵乾淨的牆。

拍完他剪裁了一下照片,發給程殊,不到一秒,程殊就抬頭看他。然後他又發了一句,程殊迅速低下頭,透著一股心虛。

寫作業還走神,手機一響就看,可不心虛嗎?

後來他還給正在打梳妝櫃的程三順也拍了一張。

棚子裡,程三順耳後彆了一支鉛筆,用的還是手拉鋸跟卡尺,會在板子上標記好點,再用墨鬥彈出一根線。

跟平時的程三順兩個樣,如果不說,還以為是村裡的手藝人。

有條消息彈出來,梁慎言看了眼,把手機放下,繼續盯著電腦裡的圖紙看,捏了捏眉心。

心裡和程殊感受差不多,社畜的上班日常,也是不如狗自在。

忙起來就容易忘了時間,知道外邊傳來鋸木頭的聲音,梁慎言往外看了眼,才發現外邊天早就亮了。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他起身關了暖氣片,打開房門,看向棚子下已經在鋸板子的程三順。

“才醒啊。”程三順乾活的時候不穿外套,身上就一件灰色的毛衣,“還是不上班自在,時間都自己安排,我以前就不愛上班,在廠裡待了段時間,就待不住。”

梁慎言笑了下,“上班是不自由。”

“年輕人都往城裡跑,覺得外邊好,好啊,怎麼不好,可也有過不下去的,連家都不敢回。”

程三順繼續說:“我以前還讓程殊跟我學手藝,他不乾,說什麼要去打工。”

其實跟程三順聊天不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他不發脾氣不發神經的時候,是個看上去沒架子的長輩,很容易相處。

梁慎言進廚房去熱飯,開了火後,往門邊站,“打工?”

“去兩廣啊,這邊的年輕人都去那邊,工資高。”程三順看他一眼,“你來之後,他就想考大學了,人啊,還是得見見世麵,看看外麵的人。”

梁慎言愣了愣,聽到水開了的聲音,轉身進去。

他想起了印象中那些在兩廣打工的人,尤其是從小地方去的,所有人都奔波在最辛苦的工作崗位,日複一日,隻為了生存。

外邊的世界,是一樣的。

人和人的差距會更明顯、更赤/裸。

從上周五就放晴的天,難道老天爺賞臉,過了個周末都還是晴的。

熬過了早晨的濃霧,白天待在外麵,有太陽還是比較舒服。

梁慎言吃過東西,原本是打算在房間裡做點事,結果程三順做櫃子的動靜太吵,他乾脆拿了相機,趁著天好多拍幾張照片。

這一陣徹底入了冬,山又是另一幅景象。

一片綠色裡摻雜了更多顏色,不再是單純的綠色。

梁慎言走在巷子裡,拍了不少老房子的照片,碰到想拍照的老人,會幫忙拍,還答應洗出來給對方。

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他和中年人、年輕人都相處得不多,反而是老人們,對他很客氣,平時碰見了,手裡有什麼都想塞給他嘗嘗,或者跟他嘮嗑。

有一回他跟個七十多歲的大爺下象棋,接到江昀的電話關心他的感情生活,知道他在做什麼後,震驚得有半分鐘沒說話,然後在群裡發了一通瘋,連帶著嚴頌跟關一河。

人的變化是在不知不覺間的,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紮根在骨子裡。

走出街口,沿著水渠往山上走,打算拍完山裡的樹,再去河邊拍一組。

才走到山腳,梁慎言一抬頭,看見程冬爺爺走下來,一愣,然後把相機收起來走上前。

“您一個人啊。”

程冬爺爺抬起頭,看見是梁慎言,黑黃的臉笑了笑,“這不曬了幾天,撿點柴回去,又去地裡摘了點豌豆。”

“噯,你要上去?那去地裡摘,就上次帶你去的那塊,豌豆炒著好吃。”

老人說話的時候,被身上兩捆柴壓得背都直不起來,手裡還抱著一個背篼,裝滿了還沒剝的豌豆。

梁慎言把相機挪到了背後,“這個給我拿吧,剛拍完照,正好跟您一塊回去。”

程冬爺爺看看他,沒拒絕,把背簍給了他,“這地方有那麼好拍啊?到處都是,也不特彆啊。”

“拍著玩。”梁慎言解釋了一句,“等會兒到家了給你們三也拍一張。”

“那得下回了,冬冬他奶這幾天躺床上,起不來。”程冬爺爺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沒什麼變化,“鐵根一走,她氣就散了一樣,病懨懨的,吃不下東西。”

梁慎言問:“看過醫生了嗎?”

“看過,沒什麼問題,就讓她放寬心,好好養。”程冬爺爺笑了下,“你們在家裡幫了那麼多天,都顧不上招呼,等會兒從家裡拿塊臘肉去啊。”

一路說著話到了程冬家,進了院子,還是冷冷清清的。

梁慎言把背簍放地上,幫著程冬爺爺把柴放下來,一通忙,衣服上沾了不少灰,拍拍就掉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沒見到程冬媽媽。

“他媽回去了。”程冬爺爺進灶房給他拿了塊臘肉出來,“工作忙,請不了幾天假。”

梁慎言有點尷尬,又有點感慨,老人到底是眼明心亮的,證明身子骨還好,“那程冬以後呢?”

“她想帶著孩子走的,冬冬不願意,哭得傷心,怎麼勸都不肯走。”程冬爺爺抽了張報紙,把肉包上,“我跟他奶奶也還能乾活,就先放我們身邊,也好照顧。”

裡邊的程冬聽見了動靜,端著碗噠噠噠地跑出來,先是看到爺爺,喊了一聲才看到梁慎言。

小孩子笑得沒有以前那麼憨了,有點拘謹,但還是很乖。

“大哥哥。”

梁慎言發現他身上衣服應該是新的,大概率是他媽媽買的,比起之前在外麵瞎跑臟兮兮的樣,現在看著就是一個乾淨的小孩。

他摸了摸程冬的頭,“拿著碗做什麼?”

“喂奶奶吃飯飯。”程冬睜圓眼睛,他對梁慎言的喜歡來自於小孩子的本能,就像程殊一樣,說完扁著嘴,“奶奶不吃,掉了。”

程冬爺爺把他手裡的碗拿走,“灑床上了沒?”

程冬立即搖頭,“沒,地上、地上。”

“乖了。”程冬爺爺誇他,然後去灶房裡重新弄。

梁慎言口袋裡沒有裝什麼東西,不過程冬也不是那種見人就要糖的小孩,他看向灶房,蹲下來和程冬說話,“以後爺爺奶奶有什麼不舒服,比如說暈倒、叫不醒的情況,立即去哥哥家知道嗎?”

程冬不太明白,也聽不太懂,但很懂事地點頭,“哥哥,好。”

他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之前在待的幾天,也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今天一到這,就很容易想起那天程殊的樣子。

那天的程殊,在害怕。

對任何人來說,這樣的成長代價都太大了。

更何況程冬還那麼小。

梁慎言跟程冬爺爺說了一聲,到底沒能回絕那塊肉,拿著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心裡都是程殊。

程殊也在想梁慎言,但是另外一種想,想怎麼解釋自己胳膊骨折了這件事。

拿著筆,轉了一圈,忍不住歎氣。

“你彆歎氣了,歎得我都想一塊歎了。”莊悅托著臉,看看他的手,“早知道就不讓你上去打了。”

舒凡從教室外麵進來,把從校醫室開的藥放他桌上,“藥要怎麼吃我給你寫了張條,你照著吃啊。”

“還疼得厲害?”

程殊老實地點頭,怎麼會不疼,才過去半個小時不到,止疼藥還沒起作用。

龍芸芸想到剛才的事就生氣,“那人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見他伸腿了,才吹了一個犯規。”

王世豪撓頭,才打完一場不舒服的球,整個人有點躁,問舒凡,“劉班那邊溝通得怎麼樣?”

舒凡是班長,剛才去問過,“道歉,負責醫藥費,人家咬定了,球場上什麼意外都有,他不是故意的。”

龍芸芸錘了一下書,罵了句,“不要臉。”

程殊嚇一跳,連忙扶著胳膊,小心從桌上拿開,“沒那麼嚴重,過幾天就好了。”

鄉鎮學校的活動都不多,打籃球算是一項熱門的。

小學、初中到高中,班級跟班級之間經常都會約著打比賽。有的不正式,打幾球玩玩都不計分,有的就是會從班主任那邊過,騰出一節課的時間來打,算是給學生的放鬆。

今天下午就是放了一節課給他們打,打完還能休息半個小時再上自習課。

程殊從小就跟大家玩不到一起,籃球會打,但不精。隻是身高在這裡,運動能力不錯,上高中後,打著打著就還挺行。

他們班跟一班打。

本來前三節都還好,到了第四節,他手打熱了,一個球接一個球進,平時打不過一班,這會兒比分直接追平。

比賽還剩一分鐘,他手感好,進了個三分反超。

然後事就來了。

一班本來就覺得他們班成績好,三班還有個楊少威這種混混,所以一直看不起三班。

但三班成績好的幾個,排名又不低,隻是平均分低,一直較著勁。

打上頭了,又有從小看程殊不順眼的在,等他跳起來的時候,伸腿想絆人,程殊反應快,沒崴著腳,但姿勢變形,人往籃球架撞去,下意識用胳膊擋,就給擋骨折了。

“那你這幾天怎麼辦啊,走路上學得半個多小時。”莊悅一向缺心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另外三人看看她,不想說話。

程殊倒是想說話,但心裡發愁。他不知道怎麼跟梁慎言解釋,就是因為他這一摔,每天不能騎車,要起得更早。

而且早上出門,梁慎言才叮囑他騎車小心。

還有就是,走了一個楊少威,又來了個新的,哪怕是一時上頭,但胳膊還折著呢,怎麼解釋。

“要不讓你哥來接?”龍芸芸試探著問。

程殊下意識就搖頭,他腿還好的,又不是走不了路。早點起的話也早不了多少,實在不行,跟班主任這裡說一聲,後麵幾天早讀來晚一點。

龍芸芸看他搖頭,怔了下,“那你自己看好了,不過下午我們可以跟你一塊。”

“是啊,放學一起走,早上來的人也不少,或者我們在路口等你,隨便一輛車都能載你。”舒凡覺得龍芸芸有點奇怪,岔開話題,“我們都有自行車。”

程殊這會兒胳膊還疼,沒辦法逞強,“嗯”了一聲,額頭抵在桌沿,心裡發愁。

後邊的一節自習課,止疼藥發揮了作用,沒那麼疼了,總算熬過去四十分鐘。

他們幾個從教學樓出來,程殊單肩背著書包,王世豪幫他推自行車,幾個人一塊往校門外走。

走到校門口,程殊一抬頭,第一個看到了梁慎言,心裡第一個想法是想把胳膊藏起來。

完了,借口都還沒想好,就被撞個正著。

程殊用好的那條胳膊碰了下王世豪,“你們先回去吧。”

王世豪有眼力見,順著程殊的眼神看過去,就看見了梁慎言,點點頭,把自行車架好,“那我們先回去了。”

莊悅還想跟人打招呼,被龍芸芸和舒凡一塊拉住。

他們看梁慎言走過來,哪怕看著不凶,可莫名的也有點心虛,匆忙點頭示意,丟下程殊走得頭也不回。

“你怎麼來了?”程殊一隻手被夾板包著,另一隻手摳著書包帶,看著他小聲問。

梁慎言從程冬家回去後,心裡一直有點梗,還想著程殊,就乾脆來接人放學。

人是接到了,就沒想到還有“驚喜”等著他。

聽到程殊的話,梁慎言挑了下眉,扶著自行車,“隨便過來看看,重溫高中生活。”

生氣了呢。

程殊撇嘴,扶著他在後座坐好,“下午跟一班打球,他們班有個人手黑,撞籃球架上磕著了。”

梁慎言說了句“扶好”,感覺到腰上的手往前圈了,才騎著車把人從學校帶走。

他不說話,程殊就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疼呢。”

梁慎言騎車很穩,鬆了一隻手飛快拍他手背一下,“還知道疼,我看你是一點不長記性。”

“那打球的時候就這樣,我又不知道他手黑,總不能崴了腳,那更麻煩了,瘸了都。”程殊知道他不是真生氣,用臉蹭了蹭他的背,“瘸了就不好看了。”

梁慎言被他的話氣笑了,問他,“那胳膊折了就好看了?”

“臉不在嗎?好看的。”程殊跟他胡扯,小聲哄人,“校醫看了,隻是輕微的骨折,一星期就能養好了。”

“今天我那個三分,直接反超,最後我們班贏了。”

為了一個不正規的比賽,把胳膊摔折了,還挺高興。

梁慎言覺得程殊挺聰明一人,有時候卻跟個二愣子一樣,瞎胡鬨。

他們騎車速度快,漸漸離其他人遠了。

梁慎言放慢速度,擔心顛著程殊那可憐又脆弱的胳膊,心裡那股氣還在,聽程殊叭叭叭地說話,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珍惜自己?”

程殊正一句一句話哄他,一下愣了,抬頭去看梁慎言,卻隻能看到他的側臉。

過了幾秒垂下眼,圈緊了梁慎言的腰,伸長脖子在他頸側親了一下,“好好珍惜著呢。”

“彆心疼了,我知道錯了。”

梁慎言心裡的那股氣,再怎麼多,這會兒也散了,眉眼柔軟,聲音也輕了,“後邊去學校我送你。”

程殊點點頭,“嗯嗯,放學也等你接。”

自行車在路邊停下來,梁慎言轉過身笑著看程殊,用手指彈了下他腦門,“傻裡傻氣的。”

程殊笑著湊過去,一隻手抱他,“我都受傷了,也不哄哄我,真難伺候。”

梁慎言低頭看他,從他眼睛看到了他受傷的胳膊,小心用手托起來,往上麵吹了吹,掀起眼問,“吹吹就不疼了?”

程殊臉騰一下就紅了,明明沒吹到胳膊,可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推推梁慎言,“不疼了,回家回家。”

等再騎上車,看不到梁慎言的臉,他又好意思了,貼在人背上,“給你都哄好了。”

梁慎言低低笑了一聲,“誰能有你會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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