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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與惡犬 晏雙笙 90745 字 1個月前

第061章 第 61 章

電影開頭的畫麵是在台球廳, 畫麵很有年代感,主角和朋友正在打球,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插科打諢地瞎聊著, 然後鏡頭轉向了一個房間。

鏡頭半隱半遮, 從主角的角度看去, 門開了一條縫,穿著黃色襯衫的年輕學生坐在那兒。

真實的氛圍,配上現場收音,連腳步聲都像在眼前一樣。

太過直截了當的對話, 絲毫不給一點想象空間,為了錢,所以才有了故事的開頭。

然而當畫麵鏡頭切到房間裡時, 醒目的藍、渾濁的光、氤氳的霧, 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們倆靠在牆上, 哪怕房間裡有暖氣,牆的溫度遠遠低於體溫。

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隻是安靜地看著電影。

梁慎言看了一眼身邊的程殊,目光掃過他微敞的領口, 又往下, 放在膝蓋上的手, 不知道在哪一秒攥了起來。

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麵牆, 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 開合時,偶爾發出“嗒”的一聲。

哪怕在看電影, 房間和電影都很安靜,卻不違和。

這部電影很火,不過內陸隻放映過一次,拿了不少獎項,幾乎每年都會作為經典電影被翻出來,大眾一陣懷舊。

劇情確實很簡單,真實和理想並存的一個故事,美好、動人,卻又不那麼完美。

程殊忽地轉過頭,藍色光影落在他臉上,“言哥,你以前看過嗎?”

梁慎言手上動作一停,搖搖頭,“沒有。”

程殊握著的手鬆開,心思已經不在電影上,靠在一塊的膝蓋輕輕蹭了蹭,探出手去握住他的,十指扣住,手心還有汗。

電影裡很輕的一道關門聲,像是一個開關,伴隨著梁慎言手裡打火機發出的“嗒”,輕易就撬開了壓製在身體裡的欲.望。

什麼劇情、什麼糾葛,已經看不進去。

程殊坐起來,挪到了梁慎言膝蓋中間,膝蓋貼著床單,伸手撐在他腰的兩邊,聲音有些啞地問他,“試試嗎?”

梁慎言垂著眼,聽到這一句才抬起來看他,捏著打火機的手,稍微用力,緩慢而克製地開口,“知道在說什麼嗎?”

程殊點頭,抬起胳膊去摟他,“知道。”

對上這雙一向冷靜的眼睛,他抵抗不了,因為這會兒裡麵不是冷靜,是他能看懂的克製和愛護,一直對他都是包容的,“言哥,你碰碰我,我也想……要你。”

“嗒”一聲,打火機的火苗一閃而過,在牆上映出一團影子後,又飛速消失。

打火機被隨意扔到了地毯上,那點輕微的聲響被一聲低呼蓋過去。

梁慎言依舊坐在那裡,隻不過伸手把程殊拉到了懷裡,哪怕隻是用了一點力氣,指印也留在了衣服上。

程殊吻他,鼻尖、唇側,親完了睜著眼睛看他,那雙眼裡隻有信任。他靠著牆好幾秒,才終於傾身,親了一下他的頸側,使得他往後仰去。

他齒尖貼著頸側,幾乎要咬破喉嚨,耳邊滿意地聽到吸氣聲,低笑了一聲,隔著衣服扣住他的另一隻手,十指緊緊扣在一起,“想做什麼?”

程殊自知落入了一張網,掙脫不得,卻心甘情願地放縱自己,艱難地抬起被領口絆住的胳膊,輕輕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眼尾,“多喜歡我一點,多……愛我一點。”

躺下時,不小心碰到遙控器,關掉了投影儀,幕布卻沒有收回去,純白色的幕布在那麵牆上掛著,映出了他們嚴絲合縫的影子。

一個接一個的吻,落在程殊的眼角、鼻尖、耳邊、唇上,他隻能顫抖著抱住梁慎言,不時受驚一樣往他懷裡靠。

那雙手像是火苗,到過的地方都疼,比牙齒咬上去的時候還疼。

程殊靠著枕頭,手腕被他握著,並在一塊,他們倆相擁著,哪怕是腕骨隱隱作痛,卻也隻是小聲地反抗。

哪裡還有什麼阻隔,直接感覺到了對方的溫度,一來一回,挨著的地方很快就變得燙了。

程殊被抱得很緊,咬住枕頭,生怕哭出聲來。

可是梁慎言沒有放過他,那隻微涼的手,一寸寸捏著他的脊骨,最後捏住了他的後頸。在他生出畏怯的下一秒,那隻手忽地用力,幾乎把他整個按在了枕頭裡。

眼淚浸在枕頭裡,嗚咽聲也被枕頭吞沒,他快要呼吸不過來,手腕用力掙紮,卻被按得牢牢的,身上的重量和力道,完全壓製,毫無反抗的餘地。

有一瞬間,程殊仿佛在瀕臨窒息的邊緣,而梁慎言是罪魁禍首。

當後頸上的力道撤去,變成了一個輕盈、安撫的吻,又穩穩地托住他,令他重新被溫柔包裹。

梁慎言從後麵摟住程殊,手從他胸.前橫過,強行把人禁錮在懷裡,用一個個吻安撫著他激動的情緒。

程殊緊閉著眼睛,脆弱得仿佛一個布娃娃,眼角淚痕未乾,在他湊過來吻嘴角時,乖乖地讓他親。

所有的情緒都被梁慎言掌控,直到最後那一點清醒被抽走時,程殊忍不住咬住他的胳膊,一雙眼裡帶著淚,罵出一句“混蛋”。

梁慎言喉結咽動,鼻息和呼吸都很重,繃緊下頜,更加肆意地欺負他,直到他們再一同攀上了浪尖。

房間裡的動靜漸漸平息,翻湧的情緒卻還沒有完全褪去。

梁慎言摸了摸他汗濕的臉頰,貼著他鼻尖吻了吻,“連罵人都不會,也要教。”

程殊累得連手指都不想抬,聽到過後也隻是掀起了眼皮,想想還是氣不過,憑什麼體力有差距,咬住他的手指,“混蛋。”

梁慎言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勾著唇角笑,“這樣罵才對。”

嘴唇貼到他耳邊,輕聲說:“衣冠禽獸。”

呼吸落在耳朵裡,程殊身體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鬆開牙齒,連眼皮都垂下。

睡衣跟內褲都弄得一團糟,連床單跟被罩都得一起換,梁慎言拍拍他的屁股,等人挪到一邊,才扯掉臟了的,拿乾淨的換上。

梁慎言看了眼手裡的床單,潮了一片,挑起眉往程殊看去,靠裡的那一邊全是痕跡。

他的,程殊的,還有紅痕。

程殊一點沒有遮掩,臉頰上的紅還未褪去,察覺到他的視線,扭頭看他,嘴唇動了動。

無聲地說了四個字。

衣冠禽獸。

梁慎言挑了挑眉,去衛生間打了一盆水,還拿了條毛巾,給人把身上擦乾淨。

夜燈打開,哪怕光不如大燈,也把那些痕跡看得分明。

從脖子到腰、再到腿,幾乎無一幸免。

程殊皺了一下眉,小聲跟梁慎言說“疼”,其實是真的疼。

剛才磨的時候不覺得,頭腦都是昏脹的,後來才覺得太大了,哪怕不是做到最後一步,也夠累的。

梁慎言正打算關燈的手一頓,想起什麼拉開了抽屜,拿出那支藥膏,小心給他擦藥。

程殊躺著讓人伺候,想起什麼,好奇問:“電影什麼結局啊。”

梁慎言動作頓了下,“不記得了。”

他說不記得了,程殊也不追問,反正他就隨便問問。

擦藥的時候有點疼,程殊輕輕“嘶”了聲,下意識地想躲開,被梁慎言按住。

“嬌氣。”嘴上這麼說,梁慎言手上動作卻輕了很多。

擦完藥後,手托著他的腿,偏過頭親在了上藥的另一側。

程殊癢得縮了下,等梁慎言過來時,摟住他脖子,往他懷裡靠,笑得像小狐狸,“睡吧睡吧。”

梁慎言看他眼神軟的,摸摸他的頭,摟著他“嗯”了聲。

什麼看電影,那才不是程殊的目的。

被看穿了的早有預謀而已。

是想跟喜歡的人,更親密一點的小心思罷了。

生日過完,期末考也到了。

連著三天的考試,不算密集,但考完一科又得複習下一科,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彆的,直到考完那天,所有人才鬆了口氣,可算是要放假了。管他什麼時候開學,下學期有幾次模擬考,把年過完再說。

高中放了寒假,年味就重了。

梁慎言卻比平時要忙一點,不少事情湊一塊,才放假的前兩天,大半時間他在電腦跟前處理事,程殊在一邊享受假期時光打遊戲。

“你在這兒湊什麼熱鬨,回房間去。”

程三順在廚房灶前燒火,前兩天剛弄的臘肉跟香腸,得用鬆枝的煙來熏,這樣肉才香。

程殊搬了凳子坐他旁邊,“不去,言哥開會呢。”

程三順腦子一下也沒轉過彎來,“哦”了一聲,扒拉了兩下鬆枝才想起來,“那你回自己的房間啊,老去人家房裡蹭電腦,顯得沒出息。”

前半句話,程殊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後麵半句又給他按了回去。

真夠大起大落的。

程殊清了清嗓子,心想梁慎言總說不理解他的腦回路,他發現他也挺不能理解他爸的腦構造。

得多心大啊,才能一點都想不歪。

“打印資料,查資料方便,手機太麻煩了。”程殊解釋了一句。

程三順說他沒出息,然後又說等他考中了,一塊去他爺爺奶奶墳前燒點紙,這是祖墳冒青煙了。

父子倆平時也聊,東一句西一句的,就沒個正經話,反正都不走心,除了月費跟生活費。

鬆枝偶爾發出一聲“啪”的動靜,是火星炸了,得讓明火下去,不然煙出不來,成烤肉了。

程三順把旁邊的鬆枝往上蓋,壓滅明火,隨口問了一句,“快過年了,小梁什麼時候走啊,要太晚可不好買票,趕上春運了。”

程殊正低頭看手機,玩消消樂,聽到這句抬起頭,“什麼?”

程三順看他,一臉你傻的表情,“過年不回家還在這啊?說是住半年,那都過年了怎麼也得回家吧,哪有人不回的。”

過年這事,程殊一直都是想著的。

可他想的全是怎麼跟梁慎言一塊過年,完全沒想他得回家過年這上麵去。

是啊,他爸說得對,哪有過年不回家的呢。

程殊低下頭,“沒說。”

“那你問一下,彆他自己忘了,春運票可不好搶。”程三順說完,咳嗽了兩聲,“這一陣又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

程殊見他身上衣服,站起身來,“讓你穿這點,你不感冒誰感冒。”

“一會兒吃了飯,彆拖著吃點藥。”

什麼春運不春運的,坐飛機哪來的春運。

說完他就離開廚房,轉到自己房間門口時,瞥了眼旁邊的門,隔著門能隱約聽到裡麵的聲音。

都一個多小時了,還沒開完啊。

看了幾秒,風實在吹得凍耳朵,程殊進了自己房間,趴在書桌上,對著寫一半的卷子發呆。

梁慎言要回家過年的啊。

那他們沒辦法一起過年了。

程殊有些失落,他其實想好了怎麼在過年的時候帶梁慎言玩。

從來這裡後,梁慎言都沒怎麼好好玩過,他也沒時間,好不容易有時間了,又要分開,怎麼會不低落呢。

沒什麼心思寫卷子,趴在那兒心亂作了一團。

趴著難受,又去床上躺了會兒。

又想了一會兒,程殊想通了,過年是一家團圓的節日,梁慎言得回去,反正回去了又不是不回來。

他們還能在一起過好多個年呢。

房間裡太暖和,他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程殊聽到旁邊的隔斷響了,睜開眼,不確定地又聽了聽,這回響了兩聲,他聽懂了。

這是梁慎言叫他過去呢。

程殊穿好衣服,摸到了隔壁房間,才進去,猛地想起睡前的事,站門口不動了,抿著嘴,生怕梁慎言一開口就跟他說,明天就得回家。

梁慎言忙了好些天,從程殊期末考就在忙,不過總算告一段落,到過年基本就剩點零星的事收尾。

給他哥郵箱發了份改完的數據,扭頭發現程殊還站在門那兒,“給我當門神啊。”

程殊一聽,瞪他一眼,晃到床邊坐下,“你忙完了?”

梁慎言點頭,靠在椅背上,“能休息了,也放假。”

程殊回他“哦”,眼珠轉了轉,往他電腦屏幕看,頁麵不是訂機票的網站,那就還沒要走?

他這些小動作,全被梁慎言看在眼裡,“磨皮擦癢,又琢磨什麼?”

程殊立即坐好,搖頭,“沒琢磨。”

梁慎言關了電腦,走到他麵前,伸手擼起他額前的頭發,露出整張臉。

“彆琢磨了,明天出去玩。”

程殊愣住,沒反應過來,臉上寫著茫然。

梁慎言失笑,收回手,走到一邊給手機充電,等他反應過來。

程殊腦子想的是買票回去過年,聽到的是明天出去玩,打了一架才明白過來。

眼睛一下亮了,撲到梁慎言背上,下巴抵著他肩膀,“去。”

第062章 第 62 章

從鎮上去省城, 得先到縣城去坐高鐵。

為了能多點玩的時間,程殊和梁慎言起了個大早,去趕七點去縣城的那趟班車。就去兩天一晚,也不用帶什麼東西, 拿了個背包裝換洗的貼身衣物就行。

他們出門的時候, 程三順還呼呼大睡, 不過昨天已經說過了,這會兒不打招呼也行,省得說吵他睡覺。

就是冷,風刮得臉都疼。

程殊穿了件灰藍色的羽絨服, 圍巾圍得好好的,手揣在口袋裡都不願意拿出來,整張臉就眼睛動得勤快。

他往旁邊梁慎言看了眼, 冬天大家都裹得厚厚的臃腫, 這人卻還是很挺拔, 壞心眼伸手去摸他脖子,被盯著也不縮回來,“暖和。”

梁慎言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把他手從自己脖子拎出來, 揣進口袋, “放這裡。”

程殊沒抽回來, 就這麼放他兜裡,反正大早上的沒什麼人, 而且他倆穿得厚, 又離得近,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好困啊, 上車了眯會兒。”

梁慎言點頭,看了眼他背著的包,沒說什麼,隻是握了握他的手。

去縣城最早的一班車是七點的,會在六點五十提前等在那兒。

大家平時都會來早一點,排隊占座位,不然得站一個多小時。

今天人少,估計是放假了,又過了回鄉的高峰,大過年的小鎮也沒人往外跑,車來的時候,加上他們也才五六個人。

班車是中型大巴,二十一座,要是一個人出門,副駕那塊的座位是除了單人座外最舒服的。

程殊跟梁慎言也不急,反正人少,最後上也有座。

他倆等彆人都上去,才慢悠悠地上去,直接坐到了倒數第二排的雙人座上。

班車夏天悶熱、冬天凍人,車上沒空調,全靠開不開窗來調節溫度。這會窗戶都死死關著,就副駕那兒留了條縫,車內皮革味混著彆的,聞著有些難受。

程殊一上車就受不了,想開窗戶又怕冷,隻好把圍巾拉高了一點,蓋住鼻子。

“還得坐一個多小時。”

梁慎言來的時候九月初,正熱,坐的也是這個車。說實在的,夏天雖然熱,人也多,可一路上兩邊窗戶都大大開著,反而比冬天舒服。

他把程殊抱著的包拿到自己腿上,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摸著了遞給他,“聞這個能好受點。”

程殊眯著眼呢,還沒睜眼就聞到了橘子的味道,接了過來,使勁兒聞了聞,“你什麼時候拿的?”

梁慎言給他拉了拉圍巾,“出門那會兒,順手揣的。”

程殊笑著靠他肩上,捧著橘子心裡是高興的,還有點出遠門的興奮。

“小時候我爸也帶我去過縣城,坐的也還是這車,不過我暈車,一上車就開始暈,一路吐到終點站,臉都白了,膽汁都吐出來,苦巴巴的。”

鄉下的小孩,很多到高中了都沒坐過公交車大巴,平時最多就是坐坐麵包車,坐得最多的就自行車跟三輪。

程殊還小的時候,這路還沒修成柏油路,是水泥的,去小學得走好一截,路上除了卡車跟貨車,基本看不到彆的車。

不下雨的天,路上厚厚一層灰,車開過去,揚起來得灰塵能糊一臉。

那次他暈車暈得太厲害,以至於後來程三順偶爾去縣城也不帶他了,把他丟給程冬家或者張老頭家待會兒。

梁慎言摸摸他的頭,“一會兒暈了要說。”

程殊點頭,“昂,車一開我就閉眼睡覺,聽說睡著了就不暈了。”

梁慎言笑著看他,動了下肩膀,讓他靠得舒服點,“那可以睡了,到了我再叫你。”

程殊閉上眼,轉頭貼著他的衣服,外套上的味道和在家裡一模一樣,聞著很舒服,“等以後我多坐幾次就好了,能陪你。”

他總是懂得怎麼說話,怎麼哄人,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的戀人。

汽車發動了,從小鎮出去,沿著這條路一直往縣城開。

冬天總是灰蒙蒙的,這個點路上還黑,過往的車輛都開著燈,卻照不進車裡。車的後排,程殊和梁慎言頭挨著頭,肩靠著肩,除了很輕的呼吸聲,沒什麼動靜。

其他人也一樣,除了剛開始有認識的聊了幾句,問要去哪、辦什麼事外,就沒再說過話,都眯著眼補覺,反正到了地方,司機肯定會把他們叫起來,給回來的人讓座。

等到了縣城,他們還得再坐車去高鐵站。

梁慎言很有耐心,從進站到上車,帶著他一步步操作,自己先做一遍讓他看明白了,再讓他自己來。

這個年紀正是學什麼都快的時候,更何況哪怕沒操作過,看一遍再跟著機器流程走,也費不了多大勁。

等一路折騰到了省城,出站時都已經十一點多了了。

程殊跟在梁慎言後麵,排在人群中,看向望不到頭的出租車長隊,下意識捏捏背包帶,“我們去哪啊?”

梁慎言正拿手機看酒店位置,聽到後抬頭看他,“去酒店那邊,先在附近找吃飯的地方,吃了再辦入住。”

程殊點頭,往前走的時候,被後麵的人狠狠推了一下,心想城裡的人也不全跟梁慎言一樣,都討人喜歡。

城市裡人是真的多,從出站到排隊,全是人,密密麻麻的。

排了有十多分鐘才到他們,梁慎言拉開後座的車門,等程殊坐進去了才上車。

“你們外地來玩的?要去哪?”

司機四十多,一口貴普話很標準,尤其是把去說成克的時候,立即讓程殊想起了他們班的化學老師,每次念反應公式都能逗笑一群人。

“去民生街那邊。”

“喲,會吃,那邊就是吃的多,什麼都有。你們要玩幾天啊?”

“來玩兩天。”

“那可以的,兩天夠玩了,到地方了你喊我一聲,我就停。”

知道他們是來玩的,司機熱情得很,說這兩年來旅遊的多了,單位都交代了,得給遊客最好的體驗,來了還想來,出租車司機就是一個城市的第一名片,得做好服務工作,提升素質。

梁慎言以前也沒來過,就去程殊家那回在這裡倒了一趟車,對周圍也不熟,說是帶程殊出來玩,其實是他倆一起來玩。

看了會兒網上推薦的美食,偏過頭問:“有什麼想吃的嗎?”

他倆大早上出門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就吃了點家裡帶的零食。

不提還好,一提立即就覺得餓了。

“我能吃下一頭牛。”程殊誇張地說。

梁慎言笑了,選了一家店,讓司機在那邊停,“那就吃牛。”

程殊被他這句話逗得樂半天,直到梁慎言受不了強行捏住他嘴製止,才轉頭好奇地打量著外麵的街道。

從高鐵站出來後,外麵的世界一下清晰了。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連高架橋都修出了花樣。但比起這些,路上行走匆匆的人,還有那些熱鬨的商場更吸引他。

原來這就是大城市啊。

跟他們那兒一點都不一樣,人不一樣,房子也不一樣,連街道都不一樣。

對程殊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看視頻、看圖片跟自己體驗完全不一樣,連吃飯都不一樣,比如叫服務員不用扯著嗓子喊,按桌上的鈴就行,而且服務員時不時還會過來問問你要不要幫忙。

但也不完全新鮮,比如這兒的人說話和家裡差不了多少,能聽得懂,不是人人一口普通話,給了他一種熟悉的安全感。

吃過飯,從商場去酒店要不了多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程殊和梁慎言並肩走在街上,倆人挨得很近,哪怕沒牽著手,也自然而然地看得出親密。

走了一半,梁慎言拍了下程殊的肩膀,“包給我背。”

程殊扯了扯帶子,還想說什麼,就被搶了先。

梁慎言邊伸手邊說:“勒著不難受?”

程殊身上的羽絨服裡又穿了件薄毛衣,雖然不臃腫,但背了個包多少彆手。

程殊“哦”了聲,讓他把包給拿走了。

梁慎言一手拎著包,另一手給他理了理帽子。理完一抬頭,對麵正好有倆人也站著,不過人家是帶幾歲的小孩,動作卻跟他們倆一模一樣,連單手拎書包的姿勢都如出一轍。

梁慎言:“……”

也不必這麼湊巧。

程殊本來還沒反應過來,順著他視線看去,立即懂了,努力控製嘴角弧度,不笑出來。

梁慎言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什麼,彈了彈他腦門,把人往酒店裡領。

酒店辦理入住時間都下午兩點,年前酒店的生意沒那麼好,尤其還不是旅遊季,住客就更少了。

到酒店的時候才一點半,不過房間是打掃好的,就給他們辦了登記。

他倆沒什麼行李,就一晚上而已。

這會兒站在電梯間等電梯,正討論一會兒要去哪玩,吃的就都行,在這能吃的,基本上在家裡也能吃得到。

電梯門打開,程殊聽到聲音看過去,一下愣住了。

裡麵站著兩男生,穿得都很好看,而且個子高高的,看著像大學生。

同學約著出來玩很正常,畢竟放寒假了。

可程殊沒辦法不去注意他們,甚至忘了挪開視線,這樣盯著彆人看很不禮貌的事。

兩個男生,他們的手牽在一塊。

兩男生看程殊傻愣愣堵在門口,也蒙了,手沒撒開,皮膚白點的男生小聲提醒,“噯,同學麻煩讓一下,我們要出去了。”

梁慎言本來是微低著頭的,聽到電梯打開都沒抬,習慣地往裡走,是察覺到程殊愣著沒動才抬頭往電梯裡看。

掃過那兩人牽著的手,眉頭皺了下,然後握住程殊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側,“抱歉。”

他聲音偏低,卻讓程殊一下回神了,連忙往旁邊讓開,低下頭,尷尬得臉都紅了。

黑皮寸頭的男生點了下頭,牽著人往外走,“不用。”

程殊被梁慎言牽著進了電梯,還沒完全回過神,下意識地往快關上的電梯門外看。

他們的手還牽在一起,沒鬆開過。

進了酒店房間,程殊看著梁慎言把房卡插進去,又把包放椅子上,靠著牆半天沒動。

梁慎言沒說什麼,調了調空調的溫度,脫了外套搭在椅子上,進衛生間洗了手出來,才站在程殊麵前,耐心地等他回神。

他沒想過會碰到這樣的事,所以他知道程殊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這是程殊以前沒有接觸過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同,未來還會遇到很多。

不僅是建築、街道,還有人的觀念。

程殊抬起眼看他,抿了抿唇,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去摸他的手,摸著了就用一根手指勾著,“我在外麵能牽你的手嗎?”

梁慎言順著勾在一起的兩根手指,扣住了他的手,把人抵在玄關的櫃子旁,心裡那點關於程殊會不會退怯的擔心散去,隻剩被哄著柔軟,“隻要你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他的小愛人,一直都很勇敢。

隻會讓人多愛他一點,更愛一點。

第063章 第 63 章

這是一座很有煙火氣的城市, 街頭巷尾處處都透著熱鬨,人和人好像沒那麼陌生,尤其到了晚上,路邊攤都變得搶手起來, 哪怕不認識的人拚桌到一塊, 也能聊好半天。

下午程殊和梁慎言在城裡轉了一圈, 什麼都沒乾,光走路了,還有吃,看見什麼小吃都想嘗嘗。

這會兒到了晚飯的點, 隨便找了一家烙鍋店進去,幸好還有座,靠近後廚的角落, 倒是比較安靜。

服務員一看有客人來了, 立即給了他們菜單, 然後又去彆的桌忙。

梁慎言脫了外套,等程殊的遞過來,一塊放進竹簍裡,“明天真想去爬山?”

程殊拿著鉛筆在菜單上勾勾畫畫,“啊”了一聲, “去爬嘛, 還能看猴子。”

梁慎言無語了, 那漫山遍野的猴子能有多好看,大老遠地來一趟, 就為了去山上看猴, 那還不如去野生動物園,除了猴, 彆的也能看。

但程殊想的話,去逛逛也行。

程殊勾完了想吃的,把單子遞給梁慎言,“你看看你還想吃什麼,我照著我倆口味點了些。”

梁慎言看了看,程殊勾的都是他們倆平時能吃的。

他再點也點不了什麼,就再勾了兩盤肉。

服務員拿走菜單,梁慎言往後邊那桌掃了眼。

那桌是幾個聚餐的女生,一直悄悄地看他們,看了好幾回,看完低聲說幾句話能樂半天。

程殊背對她們看不到,梁慎言倒是看得明白,心裡清楚也是怎麼回事,但隻要沒惡意,他也不怎麼介意。

等他倆吃完去前台結賬,梁慎言拿著他倆的衣服,正打算拿手機掃碼,旁邊程殊已經對著老板亮出自己的付款碼,老板看他一眼,確認了下才掃。

梁慎言等他付完,一邊往外走一邊把外套遞過去,“外麵冷,把衣服穿上。”

程殊接過來,到門口的時候已經穿好了外套,但推開門走出店,讓風一刮,還是給凍得縮了縮脖子。

這也太冷了吧,風吹得骨頭都疼一樣。

梁慎言看在眼裡,眼角帶了點笑意,“你一天在瞎琢磨什麼?就琢磨出一個搶單啊。”

聞言程殊撇嘴,他知道肯定要被問,早準備好了答案,“這不叫搶,這叫請。”

梁慎言理了理袖口,挑起眉,“這麼大方?那為什麼想請我吃飯。”

程殊站在路燈下,抬眼看他,“因為喜歡你啊,所以想要請你吃飯。

不僅有答案,還振振有詞,“人家不都這樣演,追求人的第一步,就是要約他出來吃飯。”

明明是哄人開心的話,被他說得理直氣壯。

梁慎言在情感上被他的歪理說服,理智上到底是沒有揭穿他的心思。

他知道,程殊會擔心從他這兒得到的太多了,想要相應地付出。他並不介意程殊偶爾會冒出的這些小心思,因為對他來說無傷大雅。

哪怕程殊不懂他付出的這些東西,遠不及程殊帶給他的重要,但能讓程殊心裡舒服一些,也就由著他去了。

這個點是高峰,哪哪都是打車的人,基本沒什麼空車。

他們倆在路邊站著,打開網約車一看,還是得要排隊等。

等了有一會兒,剛才坐他們旁邊那桌的幾個女生也出來了,見到他們還在,有些驚訝的同時,又忍不住小聲討論。

梁慎言餘光掃過去,不動聲色地把程殊擋住,隔絕了旁人好奇的視線。

一次好奇可以理解,但一直追著打量,哪怕再沒有惡意,也不代表他能讓程殊任人打量。

正好有輛車下客,梁慎言伸手剛打算攔車,袖口就被拽了拽,他偏過頭,還來不及問怎麼了,就被程殊牽住了手。

剛吃完飯,這會兒程殊手心暖烘烘的。

他看著程殊的眼睛,笑了笑,把他的手包在手心。

熱戀中的情侶,哪有能藏得住的。

一個眼神、一個眼神,連說話的語氣,都太明顯了。

畢竟,喜歡是藏不住的。

第二天一大早,為了去爬山,他們倆調了個八點半的鬨鐘,結果一個都沒醒來,還把鬨鐘關了,摟一塊睡到了十點多才悠悠醒來。

其實也不是真的想睡,就是昨晚上太累,所以犯懶,想在床上賴一會兒。畢竟冬天嘛,沒有哪裡會比被窩舒服了。

程殊睜眼的時候,魂都還在夢裡,再聽見浴室裡傳來的水聲,昨晚胡鬨的記憶就全冒上來了。

酒店隔音好不好他不知道,但酒店的枕頭真的不好聞、床單也有些硌人。

咬住是澀的、蹭著是疼的,膝蓋都紅了一片。

梁慎言從衛生間出來,看他坐在床邊,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走過去薅了一下,“不是要去爬山?”

程殊瞪他,掀開被子下床,兩條腿什麼都沒穿,就這麼大刺刺地露出來,“爬呢,誰說不爬了。”

不就爬個山,他胳膊折了都還能騎車,腿疼算什麼。

梁慎言失笑,目光掃了過去,又直又白,昨晚弄出來的紅色痕跡,就更明顯了,沒他生日那天嚴重,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剛去樓下藥店買了藥。”

程殊從他旁邊經過,一腳踩在他腳背上,“用不上。”

明知道今天要爬山,昨晚還壓著他,這樣那樣,弄得脖子到鎖骨都是吻.痕。幸好冬天的衣服穿得多,不然說是過敏都糊弄不過去。

說用不上,最後還是用上了。

尤其還被人按在床邊,寫字時就很好看的手,這會兒握著腿,指腹沾著藥膏,很輕地給他上藥。

上完了,程殊心裡那點鬱悶都沒了,臉卻很熱,被空調吹得熱乎乎的。

彆人爬山是大清早五六點就出門,主打一個趕早不趕晚,他們倆爬山十一點才出門,進公園大門的時候,人家早鍛煉的大爺大媽都在樹蔭下坐著聊天了。

市區裡能有一座山,放眼全國都挺少見,尤其山上古跡、古寺和湖泊都有,平時公園裡人也多,更彆說他們碰到的是假期。

進了公園,他們沿著山道往上爬,一路上確實有不少猴子。

大猴帶小猴,猴子一家三口,總之一點不怕人。原本程殊還想逗一逗猴子,直到看見走他們前麵的人被猴子搶了包,慶幸還好沒背包。

一路爬到快山頂,就剩下最後一小段路,程殊兩步並作一步,走在前麵,飛快爬完了最後幾級台階,回過頭,發現梁慎言都沒怎麼喘。

羨慕了,這種身體素質。

感慨了一會兒,又恢複了情緒,“聽說這裡的寺求簽很靈。”

梁慎言走到他旁邊,望向不遠處的寺廟門口,“想求什麼?”

程殊等他來了,並肩往裡走,“不知道,但我爸一直說,拜佛要誠心,心誠則靈,而且見到菩薩和佛祖都要心懷敬意,不管你信不信,不能褻瀆。”

梁慎言看了他一眼,去窗口買了兩張票回來,“那就拜拜吧。”

他一向不信這些,但這會兒,他也想為程殊求一個平安、順遂。

他們一塊進了寺裡,哪怕是這個時間,寺裡人也很多,各個殿裡都人頭攢動的,主殿那邊連解簽都要排隊。

香客裡,什麼年齡的人都有。

快要過年了,無非是來求一個家人平安、家庭和睦,來年學業、工作順利。

走進大殿,程殊捐了香火錢,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抬頭看向金身大佛,雙手合十,神情無比虔誠。

梁慎言站在一旁,虛靠在柱子上,他望著程殊。背著光,隻有殿內昏暗的光線映在那張臉上,明明已經看過很多次,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大不敬地在這佛殿內,動了凡心、有了妄念。

掀起眼皮望向莊嚴肅穆的金身,梁慎言垂眸時,神色晦暗,轉身跨過門檻,走出了大殿。

過了一會兒,程殊從殿裡出來,張望一圈,看見了在台階下的梁慎言,朝他走過去,“一會兒吃過午飯就回家?”

梁慎言站在樹旁,樹上掛滿了紅色的祈福帶,幾乎要把樹枝壓彎,聽到後說,“嗯,再買點東西就回去。”

人太多了,他們也沒打算多停留。

逆著人潮走到外麵,沿著另一條路下山。

梁慎言好奇地問:“許了什麼願?”

程殊瞥他一眼,故作高深地搖搖頭,神秘道:“說出來就不靈了,這是秘密。”

到最後坐車回家了,梁慎言都沒能知道程殊到底許了什麼願。

他倆在外麵玩了兩天,回去的時候買了不少東西,吃的喝的,還有給程三順買的一件衣服。是件加絨夾克,能從深秋能穿到開春,顏色也不挑人。

程三順原本打牌輸了還挺不高興,一看他倆給買了衣服,立即抖開了當場試了試,對著鏡子看來看去,半天舍不得脫下來。心裡高興,嘴上還要麵子地說了句亂花錢,程殊說那拿去退了又不高興。

回來是倒了三趟車,程殊和梁慎言隨便對付了幾口晚飯,聽程三順說明年給他們弄魚吃,都答應得敷衍,九點多就困得不行,直接回房間睡覺。

大概是真的來回倒車累了,第二天他倆睜眼已經十一點多,程三順早不在家了,出門的時候隔著窗戶說了聲是去釣魚。

梁慎言從衛生間出來,看見程殊坐在小凳子上,咬著包子發呆,走過去也坐下,“冬天去哪釣魚?”

程殊仰起頭,把端著的碗遞到他麵前,“河裡啊,這兒河水不結冰,水是從井裡出來的,摸著可比水管裡出來的暖和。”

梁慎言接過他遞來的包子,瞥見旁邊的單詞本,咬了口包子,是三鮮餡的,“那不是有很多人去冬泳?”

程殊吃得飛快,擦了擦手拿起單詞本,往他身上一靠,“有啊,不過這幾天少了,天太冷,下水跟上岸的速度再快,那也凍人。”

梁慎言聽他背單詞,摸出手機,看了看這兩天拍的照片,隨口問:“什麼時候領成績單?”

程殊一個單詞差點卡殼,仰著臉看他,“放假呢,不提成績還能愉快過年。”

都有壓力了,還能不能好好過年了。

“那還背單詞?”梁慎言擦乾淨手,捏了捏他耳垂,“你這樣背隻能記住意思,用的時候容易用錯。”

程殊努嘴,死記硬背當然是最笨的辦法,可管用,不太高興地反駁,“能記住就行,反正我又不像你那麼聰明。”

還生氣了,才說了兩句。

梁慎言覺得程殊的脾氣是見長,手上使了點力氣,“那你背吧,不打擾你了。”

哪能真的生氣,說著玩而已。

不過梁慎言是真的有事要做,他得去給他哥發個東西,剛發的消息。才要起身,大門那邊傳來動靜,他和程殊一塊看過去,連五福都從窩裡跑了出來,朝著門口叫了幾聲。

大門從外麵被推開,一個女人站在那兒,手裡拎著一個行李箱。

年紀四十多歲,看上去有些憔悴。

梁慎言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對方的身份了,他下意識看向程殊。

程殊還拿著單詞本,愣在那兒,過了小半分鐘,才回過神來,喊了一聲,“媽?”

第064章 第 64 章

林秋雲離開家的那年, 程殊四歲。

這一年的冬天,她回來了,程殊十八歲。

走的時候,她沒有告訴程殊, 來的時候也一樣, 沒有一點征兆。

程殊站在飲水機麵前, 手裡拿著上回同學來玩留下的一次性杯子,一動不動地盯著紅色的燈發呆。

餘光掃見方桌旁坐著的林秋雲,腦子還是懵的,什麼都想不明白, 也不太願意去想。

能想什麼?

想為什麼十幾年不聯係,為什麼又突然出來了。還是想當年為什麼走得那麼乾脆,就一點不在乎他。

沒辦法想。

想了其實也沒什麼用。

紅色指示燈變成了綠色, 水燒開了。

程殊回神, 輕眨了下眼睛, 接了杯溫水,深吸口氣才回到桌旁,把水杯遞到林秋雲麵前。

“外麵冷,先喝杯水。”

林秋雲耳邊的頭發垂著,臉色憔悴, 聽見聲, 抬頭朝程殊笑笑, 伸出兩隻手握住杯子。

“謝謝。”

外邊是太冷了,這幾天都在零度上下, 要不是今天有太陽, 在外麵都坐不住。

堂屋裡隻有他們母子倆,梁慎言體貼地沒跟進來。但即使這樣, 氣氛也沒好到哪,空氣裡都透著尷尬。

熟嗎?

熟。程殊是從林秋雲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十月懷胎才有的孩子,在的時候對他很好,養得比城裡的孩子都精細。

但也不熟,分開太久了,哪怕能一眼認出來,關係卻比街坊鄰裡還陌生。

程殊手指搭在腿上,摳著上麵的線分散注意力,不時抬眼看對麵的人,心裡蠻平靜的。

畢竟林秋雲帶給他的,一直都是溫柔的、溫暖的。他想知道,這些年她還好不好。

猶豫著開口:“你……”

林秋雲忽然開口,打斷了程殊的話頭,“你是不是很恨我?”

程殊一怔,後邊的話全咽了回去。

“你還那麼小,我就把你丟給他,一個人走了,你應該恨我的。”林秋雲垂著眼,眼眶紅了,“沒媽的孩子得多苦啊。”

程殊摳衣服的動作停住,沒了想說話的欲望,視線停在眼前的桌上,默默數起了上麵有多少條紋路。

“他對你好嗎?”林秋雲抬了下眼,心中愧疚,“他那個人粗枝大葉,甩手掌櫃一樣,脾氣也不太好,唯一好的是會做家務,會做飯,至少——”

程殊聽不下去了,抬起頭打斷她的話,“要不彆說了吧,你先歇會兒。”

林秋雲驚訝地看他,臉上寫著不解,愧疚、疑惑、痛苦混在一起,逼得她說出了一句話,“你是在怪我丟下你嗎?可那也我沒辦法了,他一直去打牌,天天打,白天晚上都在麻將館裡,什麼都不管,我要是不走,你是想看見我被他打死嗎?”

這句話一出來,程殊徹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凳子被他的動作帶得往後退,刮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

程殊胸口起伏著,努力控製住湧上來的情緒。

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那麼點個子,連大人的腿都抱不住。這麼站在那兒,哪怕身影單薄,也會讓人覺得有壓力。

看了眼被他動作嚇到的林秋雲,程殊深吸一口氣,丟下一句“你坐”,飛快走出了堂屋。

待不下去,一點都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沒耐心,是不是真就遺傳了程三順,和他一模一樣,也急脾氣,也性格差。

林秋雲的哭聲被他關在了門後,隻能隱約聽到,然而就這一點聲音,也讓他心煩意亂,煩得腦子裡亂糟糟的。

程殊抬起眼,鬆開拽著門的手,隻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他現在心裡太亂了,也沒辦法控製情緒,他怕不小心說出什麼話,傷害到林秋雲。

結果才轉身,就看見站在房門口的梁慎言。

他不知道梁慎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兒,看他招了招手,顧不上彆的,幾步跑下台階,拉著梁慎言的胳膊,“砰”一聲關了門,把人抵在門上,靠了過去。

程殊控製不住地發抖,固執地抓著梁慎言的胳膊,什麼都沒說,隻想這麼靠一會兒。

梁慎言什麼都沒問,隻是伸手抱著他,摸著他的頭發,又親了親他的額頭,溫柔得像一池水,能接收他所有的情緒。

林秋雲回來這件事,梁慎言沒辦法評價是好是壞。但不論原因和目的,對程殊的傷害都是抹不去的。

“好點了嗎?”梁慎言耐心地等程殊不抖了,才輕聲問:“要不要去睡會兒?”

程殊緊緊咬著牙,半天才終於抬頭看他,繃著下頜說:“睡不著。”

梁慎言低著頭,看見他下唇的齒印,還有這會兒腮邊的鼓起,摸摸他的臉,輕歎一聲,“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程殊渾身肌肉都緊繃的,沒哭,但這個狀態明顯更不好。

他想讓程殊稍微放鬆一點,至少不要為難自己,不要拿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不值得。

他會很心疼。

程殊一點點鬆開牙齒,手還緊緊地抓著他胳膊,力道大到他自己都沒察覺,“好。”

梁慎言鬆了口氣,被抓得發疼的地方也顧不上,牽著程殊的手把他往床邊帶。

他想先把人哄睡著,至少先休息會兒。至於其他的事,等程三順自己回來處理。

他不知道林秋雲離開後為什麼不聯係程殊,也不太想知道。

但她回不回來,明麵上還是夫妻倆的事,從前沒管過程殊,那現在和程殊也沒什麼關係。

程殊坐在床邊,剛要脫鞋,外麵院子裡就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仔細聽,是程三順。

他愣了幾秒,猛地一抬頭,直接站起來往外跑。

梁慎言想拉他,沒拉住。皺了皺眉,放下手裡東西跟了出去。

程殊推開房間門,迎麵和院子裡的程三順撞上,父子倆對視一眼,程殊還來不及說話,程三順已經朝著客廳走。

“爸!”程殊幾步走過去,剛拉住他胳膊,被猛地推開,人差點摔地上。

程三順手裡還拎著菜,是昨天說要給他們做的魚,其他幾個小袋子裝的酸菜豆腐跟豆芽。

走這幾步,全被他扔在地上,灑了出來。

“要不是路上被一幫人指指點點、嘀嘀咕咕,老子還不知道你回來了。”程三順才走到堂屋台階下邊,就見門打開了,乍一看到林秋雲也愣了愣,心裡冒火,叉著腰罵。

“大過年的你回來乾什麼?你不嫌晦氣我們還覺得晦氣,這裡是你家嗎?早就不是你家了,你該去哪去哪,彆到老子跟前來犯衝,趕緊拿著你東西走,彆等我趕你!”

林秋雲眼睛都還紅,聽到程三順的話,氣還沒順過來,就下意識地嗆回去,“你這麼能,怎麼不見你把家裡房子翻修一下,幾大十歲的人了除了打牌你還會什麼?”

“爸媽走的時候交代你的是一點沒聽進去,現在耍橫,你除了窩裡橫還會什麼?人楊老四當年調戲老娘,你屁都不放一個,還是我自己罵回去。”

“你個婆娘,你以為你還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花枝招展誰都喜歡你,老子當初怎麼就覺得你好,跟你結了婚。回來正好,把離婚證扯了,免得耽誤老子找人。”

“我才是瞎了眼,能信了你踏實、能乾,除了打牌,連菜都種不好,離就離!”

程殊站在院子裡,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麵無表情地朝他倆看了眼,一點反應都沒有。

又聽了幾句,覺得無聊,拿了掃把跟撮箕,把地掃了,又把魚拎起來丟到盆裡,打開水龍頭,給接了半盆水。

草魚有了水,立即活蹦亂跳的。

程殊心想,還真能活。拎了一路回來,又砸在地上,這都沒死,命也太硬了。

看了一會兒魚,程殊聽見外邊有動靜,抬頭發現牆外麵的巷子口站了一堆人,全是熟麵孔。

嘖,來看熱鬨來了。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閒著,哪能放過這麼好的看熱鬨機會,一個個地越挪越近,甚至機靈的已經去隔壁那家院子裡看了。

程殊不想理,垂著眼麻木地伸手戳魚玩,被梁慎言阻止的時候也沒生氣,轉頭問:“幾點了?是不是得煮飯。”

梁慎言心口一緊,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攥住,抿了抿唇,搖頭說:“才三點多,還早。”

“那是太早了。”程殊點頭,又轉了回去,換了一隻手去戳魚。

魚鱗滑滑的,手指戳上去,魚一個擺身就溜開了,基本就是戳著水玩。

外麵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過了會,張老頭和張建國從人群後麵擠過來,讓大家都散了。

他是村裡的乾部,張老頭輩分又在那兒,大家再不情願,也都陸陸續續走了。

程殊聽著堂屋那邊的動靜,他爸媽的吵架內容已經從離不離婚、瞎不瞎眼變成了十幾年前還睡一個屋時候的矛盾。

什麼一個愛美,什麼一個摳門,連炒菜做飯少放了鹽都翻出來吵。

“我沒事。”程殊知道梁慎言在擔心,看著他說:“他們吵還好了,不吵更嚇人。”

梁慎言把他兩隻手都握住,瞥了眼正要進來的張家父子,“彆聽了。”

他鬆開程殊的手,輕輕捂住了他耳朵,“程殊,彆聽了。”

程殊一怔,變得無措起來,一陣鼻尖發酸,悄悄攥住了梁慎言的衣角。

“三順,秋雲回來了是——哎喲,你乾什麼!”

張老頭的聲音猛地拔高,猝不及防傳來。

程殊心一顫,像一隻驚弓之鳥,拉開梁慎言的手,轉身看去,程三順正叉腰舉著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那姿勢他太熟悉了,從小到大,他看了無數遍。

哪怕程三順幾乎沒有真的動過手,就算偶爾落下來,也收了力道,沒那麼疼。

可這個姿勢,就像是陰影一樣,哪怕他現在比程三順高,也沒辦法擺脫。一看到他這樣,就會下意識地想躲開。

“你彆打她。”程殊跑得快,拉開程三順,擋在林秋雲麵前,“你是不是誰都想打?”

程三順被他這一拽,差點摔地上。站穩之後愣了好半天,盯著護在林秋雲麵前的程殊,忽然跺了跺腳,扯著嗓門,指著他大罵起來,“老子供你吃供你喝這麼多年,你護著她?”

程三順氣得臉色漲紅,彎腰咳嗽了好幾聲。

手撐在膝蓋上,繼續罵道:“為了她還推老子,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就沒人管你了,房子、錢都是你的,你為了這個臭婆娘推老子,這麼多年是誰把你拉扯大的,你發高燒是誰抱你去醫院,老子還給你當馬騎!”

“你個白眼狼,她生了你養你了嗎?你路都走不穩,她就丟下你跑了,問都不問你一句,說不定她在外麵早就彆的孩子了,才不管你的。”

程殊伸出去想扶程三順的手縮了回來,沒去看林秋雲,也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他隻是低著頭,站在他們中間,一言不發。

“兔崽子,我他媽養你這麼多年,虧待過你?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彆人覺得讀書花錢不讓讀,我他媽還勒緊褲腰帶讓你讀書。”

程三順咳得腰都直不起來,旁邊愣住的張建國連忙扶住他,看了眼程殊和林秋雲,歎了聲,“你彆罵了,等會兒一條街全都知道,先進去坐著順順氣。”

張老頭直歎氣,朝張建國抬了抬下巴,使眼色讓他把程三順先扶進去。

“你們娘倆都給老子滾,最好一輩子都彆回來,我死了都不讓你們管。”

“行了行了,還說,少說兩句。”

他們進去了,院子裡又安靜下來。

張老頭跟程殊爺爺那跟親兄弟一樣,關係好著,看了林秋雲,歎了口氣,說:“你一走那麼多年,現在回來也彆怪三順心裡有怨氣,他打你不對,你那會兒就是報警也該他被罰,但你丟下一個三四歲的娃走了,也沒這樣當媽的。”

林秋雲哭得眼前模糊,連連點頭,“叔,我知道我不對,對不起程殊這孩子,可我也沒在外麵成家,沒彆的孩子,掙的錢都給我媽治病了,不敢回來。”

“他是氣頭上,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你啊,要是真心回來,那就好好談談。”張老頭擺擺手,“過去的都不說了,快過年了,彆鬨得孩子連年都過不好。”

“當父母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當著孩子的麵,再怎麼吵也沒這樣的,孩子看你們吵架,能高興嗎?”

張老頭一番話,讓林秋雲連忙抬頭去看程殊,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就見程殊往旁邊退了步。

程殊沒看她,朝張老頭說:“您自己坐會兒,我累了,先回房間了。”

張老頭應了聲,看他走開的背影搖搖頭。

想說什麼時,瞥見旁邊一直站著的梁慎言,一怔,視線對上,明白地點了點頭。

他們不是外人,梁慎言也不是外人。

梁慎言進房間的時候,程殊已經脫了鞋和衣服,掀開被子躺到了床上,對著牆,露在外麵的後腦勺都透著不開心。

他關了門,又拉上窗簾,走過去掀開被子,躺下後什麼都沒說,隻是摟住了程殊。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他們都毫無準備。

連他心裡都堵得慌,覺得無力又難受,這麼多年下來,程殊怎麼會不難過呢。

尤其看到程殊站在那兒一臉麻木的時候,他想抱抱程殊。

過了不知道多久,程殊忽然轉過身,把臉埋在他懷裡,環在他腰上的手緊緊抓著他衣服,沒有一點哭聲或者哽咽聲,隻有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梁慎言撫著他背的動作一頓,隔著衣服感受到一片濕潤,心尖那一片苦澀徹底漫開。

偏過頭親在程殊的耳邊,低聲說:“寶寶,彆難過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冬天黑得早, 六點不到,外麵已經亮起了燈。

梁慎言陪著程殊在房裡待了一下午,期間都是半夢半醒的,心裡惦記著累得睡過去的程殊, 睡不踏實。

這會兒聽到外麵有聲, 清醒過來, 小心留意著程殊動靜,伸脖子往窗戶看。

有窗簾擋著,其實看不到什麼。

隻能聽到一點說話聲,是程殊爸媽。

梁慎言低頭看了看懷裡的程殊, 還睡得熟,估計半夜不餓的話,能睡到淩晨去。

他不是願意管這些閒事的性格, 再怎麼好心插手的前提, 那都跟程殊有關係。

多的那就管不上。

梁慎言不打算管外麵兩人, 想陪程殊再睡會兒。

結果外麵動靜大了點,他動作停住,想了想抽出胳膊,輕手輕腳下了床。

梁慎言開了門走出去,正掰扯的兩人看見他, 要吵起來的情緒被打斷, 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兒。

挺煩的。

他挺不能理解這種關係, 明明兩看生厭,能吵得天翻地覆, 奇跡般地還能掛著夫妻的名頭。

去民政局扯個離婚證, 半天時間都要不了,不想過那就散了, 扯這麼多。

程三順跟梁慎言認識得久,知道他這一出來,就是護短來了。識趣地摸了摸鼻子,梗著脖子不吭聲。

林秋雲不一樣,她今天第一次見梁慎言,連一句話都沒說上。

看他冷著臉,心裡發怵,隻好探頭往房間裡看。

“他剛睡一會兒,要吵你倆關著門去堂屋裡吵。”梁慎言耐心不多,語氣很硬,“彆吵到他。”

程三順一聽他語氣,立即響起了上回被甩開手的經曆,咳了聲,“放假了,睡就睡吧,彆叫他起來了。”

聞言林秋雲看他一眼,下意識地放輕聲音,“那不是你非得要叫他起來,問他要跟你還是跟我。”

“老子養了這麼多年,他要是跟你,你是不是得把錢給我。”程三順氣得嗓門又大了,被梁慎言一瞪,立即壓著喉嚨,“他就不可能跟你。”

幾句話說得林秋雲啞口無言,她的確沒什麼資格要求程殊跟她站一邊。

從她走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

“那我陪他過完年,這個要求不過分吧。”林秋雲退了一步,“你要房租要生活費都行,我給。”

程三順愣住,哪想到還有這一招,立即心動了。

就他家這個破房子,還能收兩份房租,怎麼想都劃算。

程三順清清嗓子,心眼都寫在臉上了,“那你得給我打個條,怕你賴賬。”

林秋雲被他這句話氣得頭疼,往堂屋走的時候,又往房間裡看了眼,什麼都看不到,隻好作罷。

經過程三順身邊,伸手飛快地掐了下他胳膊,“掉錢眼裡了,什麼出息。”

“那不要錢,怎麼養活我們爺倆。”程三順還穿著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

走了幾步,程三順回頭看梁慎言,擺了擺手,“彆管,這些事你們小孩子懂不了,她回來了就回來了,反正是給個地方住,你們要不想理,那就當她不存在,平時什麼樣就還什麼樣。”

梁慎言聽見了,但沒答應。

什麼懂不了?這事他都不想放心上,白占一塊地方。

瞥了眼進堂屋繼續掰扯的兩人,梁慎言轉身回了房間。

才靠近床邊坐下,原本躺在被子裡的程殊,朝他伸手,握住了才停住動靜。

“吵到你了?”梁慎言看他醒了,就沒往下躺,而是靠在床頭,“開燈還是眯會兒?”

程殊閉著眼,握住他一隻手,挪到他旁邊貼著,“嗯。”

他一個“嗯”,讓梁慎言挑了挑眉,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發,指尖在他眉尾蹭了蹭。

“那我給你趕走了。”

到底是發泄過了一回,程殊這會兒情緒好了很多,心裡堵著的煩躁都散了。

哪怕還有點不舒服,也不礙事。

“嗯,你厲害,連人都給你趕跑了。”

梁慎言捏捏他的臉,開了床頭燈,房間亮了些,“那都聽見了?話糙理不糙,不願意搭理就不理,彆委屈自己。”

程殊終於睜開眼,眼尾還有點紅,顯得可憐兮兮的。

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乾脆玩了起來,不怎麼在意地說:“隨便他們折騰,反正不關我事。”

哪能真的一點都不關他的事,不過是還生氣,故意這麼說罷了。

梁慎言看他要起來,伸手拿過衣服遞給他,又托著他下巴,朝著他眼睛吹了吹,“眼睛還紅。”

“那之前不也紅嗎?”程殊意有所指,邊穿衣服邊說:“那也不見你停,心疼心疼人。”

梁慎言站在床邊,等他站起來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腰,“腦子裡想的都什麼。”

程殊笑嘻嘻地湊到他麵前,仰頭啃了口他下巴,“想你唄。”

睡著了,夢裡都是梁慎言。

這話是實話,不是哄人。

梁慎言拉住他手,低頭親了親他的嘴,“那就隻想著我,彆的都彆想了。”

程殊沒那麼脆弱,現在這點兒都是讓梁慎言給慣出來的,聽他這麼哄著自己說話,一點招架不住,耳朵都燙了。

摸了摸耳朵,小聲嘀咕,“那不一直都想著你嗎?彆的時候全想學習了。”

梁慎言笑了,摸摸他的頭,“餓了啊?”

程殊嘿嘿笑兩聲,拉好衣服拉鏈,手往口袋裡揣,“都要七點了,哪能不餓,肚子都扁了。”

是真餓了,中午起來湊合吃了點,就等著晚上的大餐,結果魚還在盆裡遊,他倒是糟心了一晚上。

“那看看有什麼吃的。”梁慎言套好衣服,把手機揣口袋裡。

堂屋那邊的說話聲,一到院子裡就能聽見。

他倆誰都不願意聽,幾步拐進了廚房,把門一關,開了燈,在櫃子裡翻吃的。

天冷了之後,很多東西不忘冰箱裡放也能存好幾天。

廚房裡有吃的,但這個點再做麻煩得很,得耽誤不少時間。

“煮甜酒湯圓吧,還是你想吃甜酒二塊粑。”程殊從櫃子裡端出甜酒,“十分鐘就搞定。”

梁慎言聽他說二塊粑,有點不懂,“什麼二塊粑?”

程殊揭開旁邊的小桶蓋,裡麵放了水,泡著一塊塊白色像枕頭一樣的東西。

“有點像年糕,但比年糕有嚼勁,硬一點。”

“那吃這個吧。”梁慎言想象不出甜酒湯圓什麼味道,這個看上去要安全一點。

程殊不揭穿他的心思,開火燒水,撈了一個出來,放在砧板上切成條。

梁慎言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托著臉仰頭看他。

廚房的燈一直都沒有換,哪怕是外邊天全黑了,這裡的光也不算亮堂。

可就是這種暖調的光,落在程殊身上,讓人看著很容易平靜下來。

程殊的餘光裡,輕易捕捉到梁慎言的表情,不由地問:“看什麼呢?”

梁慎言笑了聲,起來去看鍋裡的水,“看看你。”

“看出什麼不一樣了嗎?”程殊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反正隻有他們倆,瞎聊聊也沒人能聽到。

梁慎言把火關小了一點,見程殊把切成一條一條的二塊粑放鍋裡,等他要收回手的時候,扣住他手腕,“有男朋友了,能一樣嗎?”

程殊給他一句話說的都害臊了,咳了一聲,縮回手,把砧板跟刀收好,拿了兩個碗出來,“你可彆再摔了,過年人家店不開門。”

哪壺不開提哪壺,都好幾個月前的事,記到現在。

梁慎言拿著碗,已經能想象得到幾十年後,他倆吵嘴,程殊還能把這件事翻出來說。

甜酒二塊粑熟得很快,本來就是用粳米和糯米做的,放到熱水裡,不到三分鐘,就煮軟了。

和甜酒一塊撈到碗裡,吃前先喝一口湯,身上很快就暖和了。

他倆一人端了一隻碗,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麵對著麵,吃一口看一眼對方,明明不算多好吃的東西,也給他倆吃得心裡樂滋滋的。

等解決完了晚飯問題,把廚房一通收拾出來,就見程三順跟林秋雲從堂屋裡出來。

四個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麵,兩邊都懵了懵。

程殊心情很平靜,但奈何時間太短,不足以徹底平息一切,看見了還是會煩。正要回房間,就被程三順叫住。

“你不是經常跟小梁待一塊嗎?把你房間先收拾一下,給你媽住。”程三順裹著衣服,念叨著走來,“你東西搬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反正——”

瞥一眼程殊,到底把後麵住不長久幾個字咽了回去。

程殊站著聽了會兒,聽明白了,“你怎麼不把你屋隔一半出來,你倆一人一半呢。”

從前就把他房間隔了小半出來當雜物間,後來改成了梁慎言的房間。

現在他媽回來了,他連自己的房間都得讓出來,算什麼啊。

不是願意不願意讓的問題,是他心裡氣不順,這會兒氣頭上的問題。

“你這孩子,怎麼還兩副心思,以前你媽沒回來的時候,不還一點不介意,覺得她走得對,怎麼人回來了你還彆扭。”程三順一向是不顧他人死活的,“那你不給,她睡哪去?你外婆那邊可是離得遠,連家都分了,去了都沒地方住。”

程殊抿抿唇,嫌他煩,看都不看他。

旁邊跟來的林秋雲站在那兒,一時間有些尷尬,心裡對程殊又愧疚,這會兒更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先在客廳睡,反正平時客廳也不來人,那沙發我記得是可以放——”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程殊打斷,“大過年的,隨你們。”

程三順和林秋雲一愣,齊齊看向他。

程殊頭都不回,直接進了房間。他一走,梁慎言自然也跟了上去。倆人房門一關,懶得管外麵的人怎麼辦。

進了房間,程殊走椅子上,瞥了眼攤開的卷子,胡亂合上,再往桌麵一趴,又心煩了。

梁慎言進來後,順手打開燈,見他煩得都要跟卷子過不去,揉了揉他後腦,走到床邊坐下。

“再買張椅子吧。”

他房間裡一直都隻有一張椅子,平時都他倆換著坐,或者程殊坐他腿上,他用電腦程殊看書。

那會兒不影響,反正程三順基本不往這邊來。

但現在過年了,多了個人,大家又都待在家裡,萬一哪天點背,給撞個正著,那就真的大過年鬨心了。

程殊扭頭趴著看他,沒吭聲,隻是抬了抬手。

梁慎言挑眉,走到椅子旁,把程殊拉了起來,腳勾住椅子腿往外拉,坐下的時候,手扣著程殊的腰,又把人按在腿上坐著。

椅子有足夠的空間,能讓他們這麼坐著不擠。

梁慎言往桌沿挪了點,打開筆記本,一隻手拿著鼠標,另一手在他腰上輕輕揉著、捏著玩。

“要買嗎?”

程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手抱著他腰,蹭了兩下,“那買吧。”

梁慎言“嗯”了聲,偏過頭,貼貼他的臉,“再買點彆的,這隔音太差了。”

正燒心的程殊一聽,忍不住笑出了聲,手鑽到了他衣服裡麵,貼著那片繃著的肌肉。

嘴唇貼在他頸側,啄了兩下,“買吧買吧。”

腰.腹那隻手不老實,越來越來勁,梁慎言捏捏他的腰,無聲警告他彆胡鬨。

旁邊那屋裡,都是搬東西的聲,不是胡鬨的時候。

第066章 第 66 章

夜裡不方便收拾, 簡單地把床重新鋪了,就先讓林秋雲住一晚上,第二天才開始搬東西。

那房裡本來也空,真收拾起來, 除了衣服跟書之外, 剩下的還放屋裡都沒關係, 全是些平時不怎麼穿又舍不得丟的舊衣服,還有兩床棉被。

程殊起來後,就自己去收拾東西。

一早上的時間,基本就收拾完了, 全搬到梁慎言房裡。

梁慎言站在門邊,剛搬完東西袖口還沒放下,朝蹲在書桌下邊的程殊看去, “我租金是不是得減半?”

程殊正往架子裡塞書, 聽見了也懶得探頭出來, “那你得跟老程商量,不過我估計頂多不收你生活費。”

梁慎言往外看了眼,程三順正在水池邊處理那條魚,邁了一步進房間,把門關上了, “真會做生意。”

程殊“噗嗤”笑了, 把最後那一摞書往架子最下層一塞, 從桌底下鑽出來,還拽了下梁慎言的腿借力站起來。

頭發亂蓬蓬的, 鼻尖掛了點汗, “你就直說他是奸商唄。”

還弄得那麼婉轉,指不定他爸聽了還以為是在誇人。

梁慎言抬手撥了下他亂七八糟的頭發, 到旁邊坐下,“什麼時候去剪頭發?”

現在都擋眼睛了,平時寫作業得紮個小揪。

程殊甩甩頭,拿了張濕巾擦手,坐椅子裡,打算趁著年前再趕趕寒假作業的進度,“過兩天去領成績的時候吧,要不還得單獨出門一趟。”

天越來越冷,手機裡天氣預報一查,後麵幾天一直到過年,都是零度左右,還有兩天預警了要下雪。

南方人都喜歡下雪,但不會有人喜歡下雨,尤其是冬天。

那是能待在家裡,就不想出門。太凍人了,風一刮再飄點雨,外麵待幾分鐘,手能凍得跟冰坨坨似的。

梁慎言看他懶成這樣,在手機上查快遞,買的東西都得周末才到,心想乾脆領成績那天一塊拿得了。

“那順便拿個快遞。”

程殊已經打開作業冊,正寫題呢,聽見了點點頭,“拿唄。”

說完了又想起什麼,扭頭好奇地問:“買的什麼?”

梁慎言眼睛都不抬,翻著手裡的消息。

快過年了,消息實在有點多,哪怕不回,光是強迫症想把小紅點全點開,也得不少時間。

“椅子。”

程殊可不是幾個月前一哄就能糊弄過去的人了,他成長了,眼珠轉了轉,故作隨意問:“彆的呢?”

梁慎言這回抬頭了,看他一眼,“想買什麼?”

程殊撇嘴,嫌他不坦誠,咬著筆頭問:“那不是你說的,隔音不好,得買點彆的東西。”

梁慎言低低笑了聲,在群裡回了消息,跟另外三人說今年不回去過年的事,這會兒那三人正商量著初二過後抽一天再來玩。

尤其嚴頌,之前沒能來成,心裡那叫一個後悔。

程殊聽他笑,耳朵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癢,抬手揉了揉然後不理他了,悶頭寫自己的作業,“那彆叫我跟你去拿了。”

梁慎言一邊回消息一邊說:“嗯,你不用拿。”

盯著程殊的側臉,瞥了眼那張卷子,這麼幾分鐘,第一道題都沒寫,心思全在彆的地方呢,淡淡說了句,“反正是你買來堵你嘴的。”

程殊耳朵這回是真的燙了,題目都讀岔行了,憋了半天才反駁一句,“我聲音小著呢,你彆胡說。”

不等梁慎言回,自己先心虛了。

他們那個的時候,他真的有發出聲音,而且還不小?

不能啊,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梁慎言看他一個人在那兒皺著眉琢磨,眼神都軟了,怎麼逗他都嫌不夠,哪有這麼好玩的。

心眼不知道長哪了。

放盆裡的那條魚多活了一天,一波三折到最後還是沒能逃脫進鍋的命運。

程三順在廚房裡倒騰一下午,搞了一鍋酸菜豆腐魚,又蒸了點臘肉香腸,拌了盤折耳根,這邊典型的家常菜。

魚放在電磁爐上先小火煮著吃,吃一半了再放蔬菜。

四個人圍在桌旁,正好一人一方,吃飯的時候氣氛算不上多尷尬,偶爾聊一兩句,大多時候都在吃東西。

比起另外三人的自在,林秋雲這才到第二天,肯定不太自在,尤其還鬨了那麼一出。

可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又是知根知底的人,一頓飯下來,那點不自在也散了大半,跟程三順能不吵起來地聊幾句。

“小殊……”

“我吃飽了,先回去寫作業了。”

程殊不等林秋雲說完,放下碗筷,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往外走。堂屋門推開,一股冷風吹來,才攢起來的暖和勁兒又散了。

梁慎言看另外倆人一眼,跟著放了碗,點了下頭也出去了。

他倆一走,桌邊就剩下程三順跟林秋雲。

“彆管他,打小就這副樣子,什麼事不順心了就鬨脾氣,被我說兩句能還我三句。”程三順一臉不在意,拿著筷子把魚頭夾到筷子,“他上初一那年,跟我吵了一架還跑山裡躲著,邊山遍地找了兩天,他倒好,在張叔楊嬸家的桃子地裡睡,有吃有喝的。”

愣愣坐著的林秋雲一聽,收回還往外看的視線,“你還好意思說,初一才多大,你也不怕他被人拐走了。”

程三順覷她一眼,哼了聲,“你知道什麼,他聰明著呢,誰能拐走他,隻有他哄彆人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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