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覺睡醒。
還沒等向同事們宣布他們昨夜的勝利, 金漪就收到了意外的一條消息。
梅廣軒聯係她說：“很抱歉，我有點不舒服，實在下不了床, 休息一天。”
周堯不明所以：“昨天還好好的，怎麼病了？”
金漪歎氣，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
金漪說：“老梅不是在學校的時候就拿了新人短視頻的導演獎嗎？那時候不是現在這樣的，誰沒有意氣風發的時候。後來他畢業就接了一部戲, 結果正趕上智能手機才上市, 從手機可以登錄的網絡打開了消費者暢所欲言的大門，你都沒辦法想象那時候罵人有多難聽，老梅那部戲確實拍的很一般, 但也不至於被網絡暴力，老梅又特彆較真兒的一個人, 鑽了牛角尖, 認真了。結果第二部戲拍好了, 演員又有問題，連帶著把他的舊賬也翻出來，後來他就不敢再接總導演的活兒了。他呀……其實真挺怕這個的，讓他休息幾天，會好起來的。”
周堯讓統籌改了今天的行程，副導演先去拍“超能戰隊”的戲, 行程一變, 連帶著白斂也在賓館裡休息, 然後周堯就帶著白斂去了梅廣軒的房間。
進了電梯, 金漪說了一句：“是藍星環球影視公司。”
白斂看過去，周堯站在前麵也沒回頭，金漪想了想，便繼續說道：“我昨晚上查了一下，還記得“看著你愛著你”那部戲嗎？是映旻影視的戲，但行裡都知道映旻是藍星環球影視的皮包公司，分賬逃稅，反正就那麼一些事。當時咱們第一季播出後口碑影響最大的就是“看愛”，等著藍星開拍“斬龍訣”，總殿這邊又把咱們立起來。再加上你原先提過一個人……”
“叮！”
說道這裡，電梯停下，金漪也就順勢地閉上了嘴，但大家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周堯畢竟進圈太短，到現在也就隻播出了一部電視劇，又向來低調，連著名下的藝人都很少上節目，所以能夠得罪的人實在不多，金漪的分析不無道理，藍星環球影視公司是幕後黑手的可能性最大。
而且藍星環球大概覺得周堯是個小資本，黑你一下是給你個警告，其實也沒怎麼遮掩自己做的這些事，有個彆公眾號不止一次為藍星環球做宣傳，隻要在圈子裡混的久的差不多都能找到答案。
在周堯看來，即便不是藍星環球又能如何，那公司早就上了他的黑名單，他們對上，隻是早晚而已。
周堯聽完金漪的分析，微微斂下的眼眸裡冷光閃過，說：“這事我知道了。”
金漪點頭：“行的，您小心一點，還有小白，這事咱們知道就好，人前該怎麼演還是怎麼演。”
白斂緊張地點頭：“好。”
等敲開了梅廣軒的門，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位抗壓值-5渣的大導演。
大導演也很尷尬，捂著額頭說：“估計你們都知道了吧？哎呀，彆說彆問彆安慰，讓我自閉一天就好了。”
金漪瞪他一眼，罵了一句：“瞧你這熊樣兒！”
白斂挽著袖子說：“梅導我留下照顧你吧。”
周堯大馬金刀的在沙發上坐下，眉梢一揚，冷冷說道：“既然不拍戲，不如把超算剪了。”
金漪和白斂：“……”
喂！您還是人嗎？人家都病了。
周堯麵色坦然：“工作不是最好分散壓力的方法嗎？有問題？”
金漪和白斂：“……”
工作狂的腦回路果然不同凡響。
梅廣軒想想也對，站起身來，說：“走，上班！”
《超算》第三版的剪接都已經完成了，基本已經算是做出了最後成品。現在需要忙的是“央爸版”，有些存在爭議的內容總不能祈禱央爸放水，還不如提前自檢一遍，儘量做好了再往上遞。
所以這一天的時間，周堯和梅廣軒就在忙這些，白斂跟著一天斟茶倒水，然後就一直在後麵盯著看。
周堯忙完一個階段回頭看了白斂一眼，就看見年輕人眼裡旺盛的求知欲，他問：“以後是想當導演嗎？”
白斂愣住，然後不太確定地說：“演員隻是一個階段吧，如果以後我不行了，沒人看我的戲了，轉到幕後也是可以的。”
“那你這是要搶梅導的飯碗啊。”
白斂的丹鳳眼微微地眯著，露出狡黠的神采，說：“梅導是我老師，以後他拍戲我就給他當副導演，現在我先從茶水做起。”說完白斂笑眯眯得站起身來，為梅廣軒的茶杯裡添上熱水，說，“老師請喝茶。”
梅廣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反應過來，驚訝：“我就這麼讓你拜師了？”
白斂急忙喊：“老師，還喝嗎？我再給您添茶。”
梅廣軒痛心疾首地喝了第二杯茶：“眼看著小白變成小黑，這心眼兒算計是眼見著多了。”
周堯被逗笑，然後點頭：“花無百日紅，多學點手藝是對的。”
眼眸一轉，周堯看向梅廣軒，說：“梅導，你也覺得一個人沒辦法永遠紅下去吧？人生總有些跌宕起伏，誰沒摔過跟頭，爬起來就是了。”
最後他示意小白：“這一點上的覺悟，你還不如你新收的徒弟呢。”
有些道理，人人都懂，誰都會說，但周堯借著白斂胡鬨這件事點了一下梅廣軒，卻被梅廣軒聽了進去。
他歎了一口氣：“我呀，自己都羞愧呢，不會了，不會了，不過就是一點負麵言論，不看就是，專心拍戲，比什麼都強。”
周堯微笑：“你說的對，任電閃雷鳴，海浪滔天，我如海燕在暴風雨中穿梭，待得風雨之後，風景獨美。”
何瑜的算計，藍星環球影視對他家裡的圍剿，那悲劇的上一世，周堯自然不會再讓其重演，隻是他也不願意讓自己陷入複仇的負麵情緒裡坐困圍城，在他看來，與其計較那一兵一卒的得失，他更願意在終點笑傲對手。
晚上離開梅廣軒的房間，白斂在電梯裡誇著：“周總真會哄人，下午梅導的精神眼見著就好了。”
周堯說：“沒有會不會哄人，隻是曾經經曆過。”
白斂眉梢一揚：“周總跌倒過嗎？卡文可不算。”
年輕人說出口的話帶著一貫的天真，還有對周堯無條件的信任和崇拜，若是換了往日，周堯隻會抿嘴一笑，沉默下來。
但今日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裡閃爍的單純，周堯突然心中悸動的厲害，無法自控地說道：“記得你曾經說過，蕭子期像我。”
白斂想了一下說，點頭：“對，我說過，蕭子期是您一手創造的第一個人物，肯定有您身上最多投影。”
“我當時回答你了嗎？”
白斂這次回憶了更久，直到電梯到了樓層，兩人一起走出去的時候，白斂不太確定地搖了頭，“您當時沒有說話，所以我說錯了？”
“也沒錯。”
“那是？”
“他是我第一個創造出的主角，那時我才19歲，天真狂妄，但我現在已經30。”
白斂愣了一下，繼而有種強烈的窒息感湧來，丹鳳眼的眼尾緩緩的就紅了。
究竟是經曆過什麼，才會讓一個與世無爭的人，突然野心勃勃鋒芒畢露。
才會讓他所陌生的殷商大大走到他的前麵，如此強勢，甚至於□□。
白斂好像第一次摸到了男人的心，感受到了他粉飾太平下的疼痛，軟弱的內心被冷硬的外殼包裹著。就像他始終看不懂的蕭子期，為什麼網絡連載版和劇本裡同樣都是蕭子期，明明是同樣的對話，卻會讓他摸不透，看不懂，演不出，依稀間好似被割裂過一般。
是了，劇本畢竟不用於，在少了那些華麗的詞藻後，雖然變得純粹，卻也少了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思考和情感的代入。
白斂突然很緊張，心臟一陣狂跳，他舔著嘴角對周堯說：“周總晚安。”
甚至來不及說更多的，就轉身離開。
周堯被留在身後，有些無所適從，就像是那個總裹著自己的圍巾突然不見了，他竟覺得有點莫名的寒冷。
難道是我讓白斂失望了？
他想。
或許我不應該暴露自己的不完美，在那年輕人的心裡染上塵埃。
而白斂回到房間後，登陸了自己在點家的賬號，找到了殷商的作者欄，點開了他在《超算》之前的那本。
《守護者》。
這是一部非常明確描寫宇宙神明的。
這本裡有很強的宗教色彩，主角來自於一顆垃圾星的年輕少年，在意外獲得空間能量之後，開始了猶如倉鼠般的主角曆程，每一次瘋狂的囤積之後，都會恰到好處的遇見某種來自於星球不可抗拒的天災事件，於是主角靠著收購-囤積-倒賣的手段，成為了星際的超級大富豪。
這是一篇非常典型的點家爽文，而且延續著殷商酷愛的女主打醬油風格，主角一路追著青梅竹馬的足跡幾乎遊遍了整個星際，一路打掉了很多的神權據點，最終拯救了被封為“聖女”的小青梅，成為該本書最大的人生贏家。
在這本書裡，主角文倫膽小謹慎，但又執著聰明，故事劇情一個接著一個的發生，節奏感有著殷商一貫的抑揚頓挫，看的讓人愛不釋手。
然後再翻開《超算》這本書，已經連載一半的留言量非常地可怕，殷商的老書粉和新書粉每天在文下嗷嗷待哺，等著投喂，還有不少因為電視劇被吸引過來的讀者也參與進了的話題議論裡，每天光是打賞就是一筆可怕的收入。
白斂卻不管那些腦殘粉的尖叫聲，快速地一陣翻閱，眼珠快速移動，直到某一行文字映入眼簾，他的手指停下來。
找到了。
“我是殷商大大的老書粉了，從三年前開始，基本每本書都了一遍，尤其是守護者，大概是我看大大第一篇文的原因，有種獨特的鐘愛，喜歡主角的金手指，更喜歡他對小青梅的鍥而不舍，整篇文看著酣暢淋漓，一夜夜的熬夜在看。但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大大的問題，超算我也是一路追過來的，但比起守護者，還有之前的文，這篇文卻給我特彆沉的感覺，難道是因為主角比較老的原因嗎？從明亮的眼眸變成晦澀的目光，從燦爛的笑容變成淡淡一笑，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主角雖然更加沉穩了，但也失去了以前的率性灑脫。”
看完這段，白斂心沉的厲害，看見評論裡還有十多個評論，就點了進去。
有人說：“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還要怎麼粲然一笑，怎麼眼眸明亮，能不能不要雞骨頭裡挑刺。”
有人說：“你的感覺我也有，但當我願意去追一個40歲老男人當主角的書的時候，我還有其他什麼要求嗎？我沒有！”
有人說：“難道這不是殷商大大的一種進步嗎？總是去寫熱血少年打來打去的有什麼意思，這種權謀向的才是步步驚心好不好。”
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還有更多借機向殷商表白的，但白斂看過後，卻異樣地沉默了。
他找到答案了……在這兩本書的中間，周總應該發生過什麼，才會產生那麼明顯的心態割裂，就好像一夕間經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他必須從幻想的世界裡走出來，必須去麵對世間的爾虞我詐，權謀算計。
白斂莫名的焦慮。
閉上眼，在想，是什麼呢？
睜開眼，還在想，是什麼呢？
是什麼改變了周總，讓他變得無法再放肆，少了少年人的純真與快樂，在心裡深處多了很多的晦澀陰暗。
他想，周總一定跌倒過，而且跌的很重。
是那個人嗎？
叫何瑜的？
破壞了周總的信任，傷害了周總的心。
所以，其實更喜歡自閉的周總，才會在何瑜的麵前露出他那毫不遮掩的攻擊性。
啊啊啊啊！好生氣啊！！
白斂躺在床上，一腳踢飛了被子，揮舞著拳頭做出凶狠的表情！
竟然敢傷害我的殷商大大！
何瑜你給我等著！！
……
第二天梅廣軒病好了，白斂自然也要進影城拍戲，周堯擔心梅廣軒的情況，難得也去了影城。
今天的戲是在監獄裡，十分寫實的監獄場景裡燈光大亮，地上到處鋪滿了電線，除了演員站著的鏡頭下方，其他地方到處都擠滿了人。白斂提前半個小時去化了妝，再出現的時候又是一個蕭子期。他的身後還跟著扮演傅夏冰的夏睿。
監獄的拍攝空間有點小，因而導演機被擠在了角落裡，梅廣軒屁股底下隻有一個小馬紮，半蹲半坐的正在和燈光組交代今天拍攝的重點。
周堯一出現，現場導演就拎著他的專用折疊凳跑了過來，但發現這屋裡實在沒地方放下，正愁的不得了，被周堯攆走：“去忙現場。”
沒有凳子也無所謂，周堯見白斂和夏睿正用道具隔著玻璃說話，便好奇地走了過去。
夏睿今天化的妝很顯滄桑，卻並不難看，反而嘴角一圈的青黑更突顯了他身上缺乏的一些男人味，隻是趴在探監監獄的那邊笑的眉飛色舞的模樣又能看出他的青澀，抬眸一看見周堯過來，他便說道：“你男人來了。”
兩人此刻正在用電話話筒聊天，開始隻是對戲，但夏睿性格開朗思緒活泛，不知不覺就把白斂帶得東聊西扯不務正業，再一回神就聽見夏睿說他男人來了。
一句話，像是打開了漏電的開關，電的白斂舌頭一陣發麻，臉紅心跳，待得回過神來正準備反駁，就感覺到有人來到身邊。
白斂慌亂的一眼看過去，麵紅耳赤，眼角微紅，羞紅的模樣簡直秀色可餐，美味至極。
周堯臉上的微笑凝住，目光在兩人身上可疑地繞了一圈，眉心漸漸蹙緊，問：“聊什麼呢？”
聊得滿麵羞紅，欲語還休的？
是聊得太過開心，還是聊得一些男人間的葷話，無論是哪一個，周堯覺得自己都不太喜歡。
狹長的眼眸轉動，像是刀割一樣地落在夏睿的臉上，說：“找回傅夏冰的感覺了嗎？”
監獄探監的防彈玻璃上嚴密合縫，隻能通過工具交談，但是在劇組裡，到處都是傳聲的空間，隻是劇組太吵，夏睿聽見後分辨了一下，才說：“白哥在幫我找感覺。”
周堯看向白斂。
白斂臉上的紅痕還未褪儘，耳廓被血液浸透般的殷紅此刻甚至已經蔓延到了脖頸上，被那白皙細膩的肌膚一襯，紅的分外耀眼。
而且他躲避的目光實在是有些可疑。
周堯心裡莫名有些堵塞，手指在台麵上輕輕敲了敲，說：“好好對，不要聊彆的。”
白斂和夏睿一起聽話的點頭。
“……”還想說點兒什麼的周堯又實在找不到話說，乾脆轉身出了門去，離開這片吵雜的空間，吸入了大口的空氣。
盛夏已經過去，如今已經入了秋，繁茂的樹葉像是到了年紀的女人瘋狂地落發，焦黃的樹葉鋪了地麵一層，空氣裡隱約已經有一絲涼意。
不知道為何，周堯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去雪山滑雪的一幕，笨拙的年輕人像是個鴨子一樣在前麵走過，圓滾滾毛茸茸的模樣，讓人想要出手磋磨一番。
或許是想到那時候的愉快，鏖戰了一年的身體突然傳來一種疲憊的酸軟，周堯第一次有種想要休息一下的感覺，最好是一個月，實在不行一周也可以。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裡浮現，沒等勾畫出來，身後吵雜的聲音就傳入耳朵，現場導演把折疊凳貼著他的小腿擺好，諂媚地說：“周總你先休息一會，回頭兒給您送點水來。”
周堯轉身看過去，便覺得休假簡直就是奢侈，如今的他哪是放鬆下來的時候，仇人還屹立在前方不倒，總殿年年都在變化的政策緊追其後，周堯必須抓住影視圈大震動的機會，一舉站起，成為可以和藍星環球影業公司正麵角力的大資本。
單靠周氏側麵的幫助還不夠，他必須得有真正的好的作品才能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