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淩昭下了朝,帶秦衍之一道往後宮來。
半道上,兩人兵分兩路,秦衍之低調行事,獨自前往長華宮,淩昭就直接到泰安宮,給李太妃請過安。
李太妃氣色不佳,這幾日除了陪伴小皇帝,就是留在寶華殿中祈福,任憑旁人怎麼勸都不肯聽。
彭嬤嬤將這話說給淩昭聽,淩昭也開口勸了兩句。
李太妃一聽,臉色蒼白,搖了搖頭自嘲道:“我是勸不住你的,你一向固執,小時候就這脾氣,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更不會聽我的……我隻盼諸天神佛在上,能令你回轉心意。”
淩昭淡然道:“若真有神佛,天下又怎會有不平之事?”他的唇角微微揚起,那笑卻極冷:“這世上終究惡人橫行,可見神佛即便存在,素日裡也是閉著眼睛的。”
李太妃的手顫了顫,點點頭:“好……好。你不敬兄長,也不敬神佛,早就是石頭作成的心腸了!”
淩昭見母親動怒,不欲多言,起身:“母親息怒。”
李太妃見他有告辭的意思,開口喚道:“你等下,跟我去見一見皇上。”
淩昭揚了揚眉:“皇上又哭鬨了?”
李太妃看了他一眼,緩聲道:“不,他有話與你說。”
小皇帝就住在李太妃寢殿後麵,這是李太妃特意安排的,晚上隻要小皇帝一哭,她就能聽見,方便過去陪他。
此刻,小皇帝午睡醒了,正在偏殿和兩隻動物玩鬨,淩昭給貓賜名‘忠勇’,他就給狗賜名‘聰慧’,也算智勇雙全。
他懷裡抱著養的越發壯實的貓兒,小狗圍著他的腿亂蹭,鬨的他咯咯發笑。
太監報說李太妃和攝政王來了,滿殿的宮人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千歲。參見太妃,太妃娘娘萬福金安。”
小皇帝不笑了,對於淩昭,他總是畏懼的。
李太妃揮手讓下人都起來,攬過小皇帝,溫柔的笑笑:“皇上,你不是說有話要同你皇叔說嗎?我把你皇叔帶來了,你快對他講吧。”
小皇帝緊張地眨巴兩下大眼睛,磨蹭一會兒,慢吞吞伸出小手,輕輕扯了扯淩昭的袖子,小聲喚道:“……皇叔。”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喊出口,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李太妃聽了,心裡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
淩昭聲音平靜:“皇上有話請吩咐。”
小皇帝咬了咬嘴唇,走回了自己房中,隔著一會兒又噔噔噔跑回來,不管奶娘在後麵‘皇上慢點、慢點’的呼聲。
他攤開手,給淩昭看。
淩昭低下頭,隻見孩子掌心裡放著的,竟是一小塊玫瑰花糕。他皺了皺眉,問:“不知皇上何意?”
後邊的奶娘忙跪下:“回王爺的話,這是皇上昨兒晚上的點心,是他最愛吃的,我們不讓他吃太多,怕鬨肚子,誰知……皇上偷偷藏下了一塊。”
小皇帝仰頭看著高大的男人,怯怯道:“皇叔,給你。”
李太妃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又催促淩昭:“既是皇上給你的,還不快收下謝恩?”
淩昭對甜食素來沒半點興趣,奈何母親吩咐,隻能接過:“……謝皇上。”
小皇帝兩隻小手握緊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到旁邊,把正蜷縮在椅子下舔爪子的貓兒抱起來,走回淩昭麵前:“給你。”
李太妃疑惑道:“你皇叔送你的貓,皇上不喜歡嗎?”
小皇帝搖搖頭:“喜歡。喜歡忠勇,喜歡聰慧,但是都給皇叔。”他手一鬆,貓兒從他懷裡跳下:“朕喜歡的都給皇叔……”他腦袋垂低了,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又伸手扯住淩昭的袖子:“……皇叔把母後還給朕吧,求求你了。”
李太妃一愣,頓時淚如雨下,俯身抱住小皇帝。
不止是她,就連周圍負責伺候小皇帝的宮人,全都暗自垂淚,忍著不發出聲音。
在這樣的死寂中,突然有一名小宮女,膝行上前兩步,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伏在地上哀求道:“求王爺開恩,放過長華宮的江娘娘……”
因為恐懼,她的身子都在抖,嘴唇也發顫,卻逼迫自己發出聲音:“……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任憑王爺發落,可拚死也要開這個口……江娘娘真的是個好人,當年奴婢病的快死了,旁人要把奴婢移出宮去等死,不讓奴婢臟了地方,是江娘娘……江娘娘好心,耗費心力救回奴婢一條命。”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卑微的身軀如同不堪重負,頭越發低了,哭道:“奴婢在宮中這麼多年,先帝的嬪妃中,所謂寬容善良的有好幾位,但誰不知道那都是對上不對下的,對著先帝好性子,對著下麵的人還不是隨意打罵……隻有江娘娘,奴婢的命便如螻蟻,她也願意伸出援手。求王爺……求王爺網開一麵,就讓江娘娘和皇上團聚吧!”
話音剛落,其他人也都跟著磕頭:“求王爺恩準江娘娘和皇上團聚!”
淩昭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眼神難得柔軟。
他自然不用任何人告知——他的晚晚,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過了會兒,淩昭告辭離去,李太妃跟出去好些路,左右無人,才用泛著淚光的眼睛看著他:“不管你準備如何……昭兒,你若傷害晚晴和皇上的性命,便隻當沒有我這個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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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衍之一到長華宮,先是見到了寶兒。
寶兒嚇的夠嗆,臉一下子白了。
秦衍之笑了笑,溫聲道:“彆怕,隻有我——王爺不在。”
寶兒鬆了好大一口氣,跪下給他行禮。
江晚晴原本坐在窗下念書,容定在一邊給她削瓜果吃,猛地聽說秦衍之來了,她也不慌,先叫容定和寶兒出去招待,自己把用一塊舊布包好的東西藏進袖子,然後施施然走出去見客。
秦衍之看見她,躬身行禮:“江娘娘。”
江晚晴微微一笑:“秦大人。”
秦衍之一怔,江姑娘和王爺自幼相識,和他自然也認識,這一句實在生分了。他抬眸苦笑:“擔不起……娘娘就如從前一般,叫我一聲衍之就好。”
江晚晴淡淡道:“你既然稱呼我江娘娘,就該知道今時不同往日,過去的,終究過去了。”
秦衍之心知今天這一趟是份苦差,斟酌著字句道:“確實……七年了,期間發生太多事情……”
他看著眼前美貌依舊的女子,低聲道:“娘娘對王爺也許多有誤會,王爺在北地這麼久,心裡一直念著娘娘,也隻念著娘娘。北地生活艱難,王爺彆說是移情他人,就連貼身衣物的縫補活,都不願讓旁的女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