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2 / 2)

江晚晴教福娃寫了一會兒字,便讓容定帶他回去。

她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將要完工的繡帕上,手指摩挲著那朵栩栩如生的蓮花,不由又是一陣傷心。

不會有人知道,很久以前,她曾經刷到一條朋友轉的微博,配圖就是一朵相似的好運蓮花,原博主說,三秒之內轉發,三天內必然有好運。

她剛想轉發,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後來自然不了了之。

那之後的第三天,她出了車禍,此後古代二十年,她忘記了很多事情,那條微博、那朵蓮花卻牢牢印在記憶中,雖然知道荒唐,可她總覺得,如果當初三秒內轉發了,說不定能逃過一劫也未可知。

禦花園的蓮花池特彆美,可每次路過,她總忍不住歎一口氣,目光複雜而憂傷。

念及此,江晚晴搖了搖頭,又走向另一邊,看著角落裡的一把古琴,撩起裙擺跪坐於前,手放在琴弦上,十指翻飛,卻始終不發出丁點聲音,並非撫琴的姿勢。

小時候江尚書要女兒們學琴,她一直都是願意的,除了想學一門技藝,還有個不可告人的理由。

以琴弦為界,她可以複習鍵盤上各個按鍵所在的位置,便於回到現代後,無縫切換網癮人生。

後來,她嫁給了仍是太子的淩暄,有一次,不小心讓他看見了她這習慣,那人輕輕咳嗽幾聲,眉眼不見慍怒之色,依然溫潤平和,隻是聲音莫名低沉:“七弟五音不全,孤精通音律……即便如此,你也不願為孤撫琴一曲麼?”

她當然不能說明理由,乾脆任由他發揮想象力,深深歎息一聲,彆過頭去。

太子並不強求,又低低咳嗽一聲,緩緩道:“晚晴,孤的時間不多,但這一輩子,總會等下去。”

再後來,他登基了,不再提起這事,她自然也沒想起。

如今憶及往事,才恍然發覺……那人竟是至死都不曾等到個結果。

*

慈寧宮,正殿。

李太後等在殿中,對兒子的到來,顯得並不意外:“天氣涼快了,皇上倒是好大的火氣……這麼急匆匆的,為的什麼呢?”

淩昭已經不耐煩坐下說話,向太後問了安,遣退殿內的隨從,開門見山:“聽說母後給朕認了個好妹妹。”

李太後不否認,氣定神閒:“這是最好的安排。皇上,你貴為帝王,行事不可任性妄為……”

她抬起眼皮,看著他,一字字道:“你親口宣布貞烈皇後病逝,那就該趁早斷了你的念想,從今往後,隻有哀家的義女宛兒。”

淩昭目光冷銳:“宛兒?”

李太後臉上現出一絲柔和的笑,點頭:“是,宛兒——這是哀家給她新取的名字,她很喜歡。”

淩昭上前一步,玄色廣袖下的手,逐漸攥緊,骨節泛白。他語氣不帶溫度,冷硬道:“宛兒豈是人人能叫的?”

一想到以後隨便什麼人,都能衝著江晚晴溫柔喚一聲宛兒,他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的佩刀,忘記了這是在皇宮,隻當仍是在北地——結果當然摸了個空。

李太後淡然:“自然不是,哀家能喚一聲宛兒,皇上作為義兄也可以。”

淩昭沉默良久,冷笑一聲:“當年母後也讚成兒臣和晚晴——”

李太後皺了皺眉,打斷:“是,那時候,哀家的確想要晚晴這個兒媳,可後頭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舊事重提不過徒增感傷,又有何意義?哀家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始終未能如願,如今早已把宛兒當成親生女兒疼愛。往後,皇上可以用兄長的身份愛護她、照顧她,卻萬萬不能起齷齪的心思。”

淩昭擰眉,轉身便走:“荒謬。”

太子在後殿,李太後在這裡,他已經猜到江晚晴會在什麼地方。

果然,李太後見他直往西殿去,大驚失色,由劉實扶著起來:“你站住!”

淩昭生的人高腿長,走起路來龍行虎步,自有天然優勢,豈是他們能追上阻擋的,不消片刻便到了西殿門口。

宮人跪了一地,高呼萬歲。

淩昭目不斜視,推門進去。

室內彌漫著她慣用的冷香,幽幽的,天地刹那寂靜。

江晚晴捧著一卷書,看見他,放了下來,走上前行禮:“……皇上。”

淩昭沒有扶她,從小到大,這幾乎是他第一次不曾伸手,隻是等著她下一句話,遲遲沒有等到,他心裡微鬆了口氣。

——她也是不願意的。

淩昭伸出手,剛碰到她的袖子,她就縮了回去,退到一邊,目光看向他身後。他擰了擰眉,回過頭。

原本侍立在側的宮人,一看見他冷的像刀子的眼神,立刻逃也似的都退了下去。

人走光了,淩昭隨手帶上門,神色柔和下來:“母親自作主張的事,我來處理,你無須放在心上。”

兩人獨處,他連朕都不用了。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自作主張?”

淩昭冷下臉:“這聲皇兄,你想叫麼?”

江晚晴低下頭,坦誠道:“不想。”

淩昭心裡越發柔軟,微微笑了笑:“我也——”

江晚晴冷淡道:“原本我對太後說,我是你的皇嫂,便是換了身份,也該是你的皇姐。”

淩昭半天沒吭聲,明顯在壓抑怒火,隔了好久,咬牙道:“你就見不得我高興,非要處處與我作對是麼?”

江晚晴轉身往回走,拾起繡繃,坐了下來:“禮尚往來。”

淩昭怔了怔,跟過去,挑高劍眉:“生氣了?”

江晚晴沒答話。

淩昭在她身邊坐下,笑了笑:“貞烈——可不是全了你三貞九烈的心,千百年後也是一段佳話,你還生氣。”

江晚晴側過身,不看他。

淩昭又低笑了聲,在她身邊,再大的火氣也消了,滿心隻剩下親近她的念頭,柔聲調笑:“母親既然有此安排,你叫聲七哥來聽聽。”

江晚晴站起身:“你不可理喻極了。”

淩昭笑意淡去:“誰不可理喻,你心裡清楚。”

江晚晴突然想起,方才福娃說什麼來著?

福娃說,當他提起淩暄和自己的事情,雖然是小兒童言無忌,淩昭依然發了好大的脾氣。

……很好,她有新的思路了。

淩昭看見了她正在繡的帕子,心頭一喜,拿在手中不肯放下,低低咳嗽了聲:“你終究還是想著我的。”

江晚晴回頭,看見他手裡的東西,明白他誤會了,將錯就錯:“不是給你的。”

淩昭挑眉:“哦?”

江晚晴從他手裡搶了回來:“先帝一向注意儀容,愛乾淨,我燒給他用。”

淩昭目光冷了下來,仍自努力克製心頭火,淡淡道:“晚晚,彆提他,我不想聽。”

江晚晴撇過頭:“你總是不信,我能有什麼法子?千金易得,知己難求——而世間知我者,隻先帝一人。”

她用手指甲掐掌心,逼出淚光閃爍:“我學了多年的琴,先帝懂得欣賞我的琴音,可你呢?你什麼都聽不出來,什麼都不懂,有一次,你聽著聽著還睡著了!”

淩昭胸口又開始發悶:“我不是和你說過,那時我有事在外,兩夜沒合眼趕回帝都,回宮麵見父皇後,就急著去見你,你彈的又是軟綿綿的曲子,因此才會——總之你說了不介意,今日為何如此反複?”

江晚晴含淚道:“人是會變的……多年夫妻,我與他琴瑟和鳴,他懂我、知我、體貼我,鐵石心腸都能捂熱了。”

淩昭點頭,冷笑連連:“是,他七年的謀劃,鐵打的耳根子也能磨軟了。”

江晚晴不知他說的又是哪一出,暫時也顧不上了,抬起袖子抹抹少的可憐的眼淚:“我和他作了夫妻,他又體貼我,我心裡哪能沒有他。他書畫雙絕,能和我暢談古今名家大作,指點我進步,而你從來不喜歡這些。他擅於音律,曲有誤,周郎顧,這等情調你是一輩子都不會懂的。還有……還有暄哥帶病之身,夜裡冷了熱了,卻總會起來照顧我——”

淩昭已經麵若寒霜,一掌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齒:“江晚晴!”

江晚晴指著桌子上裂開的幾道紋路,哽咽道:“你看,你隻會嚇唬我。”

“我——”淩昭百口莫辯,氣惱之下逼近兩步。

江晚晴幾乎退進角落,卻不肯示弱,揚聲道:“皇上如今身為天下之主,何苦沉溺兒女情長?一個屢次冒犯你的女人,你不喜歡殺了就是,於你不過捏死一隻螞蟻,不費吹灰之力——男子漢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你不要總是恐嚇我,有本事你直接殺了我!”

就在這時,門突然打開,李太後冷著臉走了進來,怒視淩昭:“誰敢!”

江晚晴一愣。

李太後快步走了過來,看見她困在角落裡的狼狽樣子,心中憐惜,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哀家今天就在這裡,皇上非要動手,那連哀家一道處置了吧!”

淩昭額頭青筋暴起,看著她們,許久說不出話。

李太後痛心疾首:“你已經是皇帝了!宛兒和哀家滿心希望你能以江山社稷為重,宛兒勸你身為君王,不可兒女情長,你卻恐嚇要殺了她?皇帝,你讓哀家太失望了!”

淩昭臉上沒了血色,氣到發笑:“好,你們合夥起來——”話音止住,他說不下去,疾轉身走幾步,又原路折回,走向江晚晴。

李太後緊張起來:“你待如何?”

淩昭不答,伸手把江晚晴手裡的繡繃拿過來,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往外走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李太後不懂他懷的什麼心思,看向江晚晴:“那條帕子,難道是……”

彭嬤嬤在旁說道:“繡了荷花,不是宛兒姑娘做給太後您的嗎?”

李太後愣了愣,隨即現出悲苦之色:“哀家命苦,沒能養出個孝順兒子,竟然連一條宛兒孝敬哀家的手帕,他都不肯放過,非要占為己有!”

*

秦衍之在帝都有自己的宅子,隻是從前住王府,不常回來,如今也隻是偶爾過來住一晚上罷了。

這一天,他剛到門口,從馬上下來,一名紅衣丫鬟便上前來,麵帶喜色:“秦大人,奴婢總算等到您了,我家姑娘有極重要的事,想和您商議。”

秦衍之身邊不乏自動送上門的‘小姐’、‘姑娘’,聽了隻是一笑:“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紅衣丫鬟字正腔圓道:“吏部尚書江大人的府邸,府上五小姐。”

秦衍之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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