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2 / 2)

孟珍兒抬起頭,淚水凝於睫毛上,輕輕道:“左右都是給自己找個靠山,既然要找,我就找群山之巔,最厲害的那個。”

三姑媽替她擦去淚水,頗感慰藉:“這才是娘的好女兒,有誌氣!”

*

慈寧宮,西殿。

時辰不早了,寶兒伺候江晚晴歇下,剛放下簾子,回頭一看,突然見窗上映出一個黑漆漆高大的影子。

她嚇了一跳,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用力揉揉眼睛再看,那影子已經沒了,這才長出一口氣,摸摸胸口。

江晚晴撩起床幔,問道:“怎麼了?”

寶兒擺擺手:“沒有,娘娘,是奴婢看岔了。”

江晚晴道:“不能這麼叫。”

寶兒連忙改口:“姑娘——姑娘恕罪,奴婢再不會叫錯了。”

江晚晴放下手,躺了回去。

寶兒思來想去,還是有點後怕,這萬一有個人在外頭……不成。

她輕手輕腳走出門,手裡拿了一把笤帚,高高舉起來,踮著腳尖,一步一步過去,果然見到有個背影對著她,她又是害怕又是氣憤,剛想打下去,那人回頭,卻是今夜不當值的容定。

寶兒氣的不輕:“好呀你個小容子,沒事兒你裝神弄鬼乾嘛?”

容定淡淡一笑:“方才好像看見院子裡有人,出來看看。”

寶兒不信:“哪裡有人?不就是你嗎?你影子都映窗上了。”

容定道:“那不是我。”

寶兒指著他的鼻子:“不是你還能有誰?”

容定笑了笑,牽起她的袖子,把她的手轉回去,指尖對準她自己的鼻子,這才溫聲道:“可能是皇上,這個時辰,他應該剛忙完正事,過來看一眼也說不定。”

寶兒甩開他的手:“不可能,皇上來了,為何偷雞摸狗似的,隻在外麵站一站,不出聲也不進來?”

容定漫不經心:“姑娘又不想見他,他進去了隻有被趕的份。”

寶兒疑惑道:“那他來乾什麼?”

容定眉眼淡然,月色下,一雙細長的鳳眸冷清清的:“隻遠遠看一眼也是好的……”他看向麵前稚氣未脫的小宮女,輕笑:“等寶兒姑娘有了心上人,這種心情就能體會到了。”

寶兒不以為然:“說的好像你有似的,裝什麼行家。”

容定笑笑,沒作答。

*

養心殿。

淩昭從慈寧宮回來,把殿內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獨自一人坐著。

麵前的桌案上放著兩條繡帕,繡的都是芙蓉,一條破舊,中間還有一道難看的逢起的痕跡,另一條是新的,隻是幾片花瓣還沒繡完。

他看了一會,拿起新的那條,放到一邊收好,又將舊的拿在手中,指腹細細摩挲熟悉的荷葉花朵的紋路。

這條帕子,跟隨了他不知多少年,從他第一次出征到現在,都是貼身珍藏著,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

上麵染過她指尖刺出的血珠,也染過他受傷後的血漬斑斑。

這般血水相融的情意,為何……她說棄就棄?

他想起多年前和江晚晴相處的種種舊事,她分明那樣在乎他,處處替他著想……仔細想來,那竟是他一生中最順遂的時光。

走到這一步,終究還是因為那七年嗎?

那年下獄,之後七年的時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表麵上仍是天家皇子,實則所有人都知道他戴罪之身,他在軍中的威望是他浴血奮戰拚出來的,所謂戰功顯赫四個字,背後多少血汗,隻他自己清楚。

不得見母親,不得見江晚晴——那已成了他四嫂的姑娘。

有很長一段時間,光是想起這三個字,心口儘是血肉模糊的疼痛。

淩昭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坐了很久,才起身,獨自歇下。

這一晚自然又沒睡好。

翌日,下朝後回到養心殿,秦衍之已經等候在外,見淩昭過來,便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

淩昭坐下,兩指捏了捏鼻梁,閉著眼問:“何事?”

秦衍之低聲道:“有個人……希望能見一見皇上。”

淩昭動作一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語氣很淡:“你什麼時候也替人辦傳話的差事了?”

秦衍之內心叫苦,清了清喉嚨,聲音更低:“這個人,皇上一定也想見的。”

淩昭看著他,突然開口:“秦衍之。”

秦衍之屈膝跪下:“微臣在。”

淩昭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聲音:“朕忙的很,少說廢話。”

秦衍之臉紅了紅,飛快道:“是宛兒姑娘——”

淩昭看著他。

秦衍之閉嘴,又咳嗽了聲:“是從前在江姑娘身邊的丫鬟喜冬,跟著她從尚書府進東宮的——”

淩昭打斷:“帶進來。”

秦衍之:“……是。”

過了一會兒,秦衍之叫人把在外等候的喜冬請進來,親自帶她到殿內,便先退下了,走時不忘關上門。

禦前大太監王充見那姑娘憔悴瘦弱的可憐,眼睛腫的像核桃,目光又冷冰冰的像刀子,不禁好奇問道:“秦大人,那位是誰呀?”

秦衍之不答反問:“王公公,這兩天,皇上的心情如何?”

王充道:“還是老樣子。昨兒晚上幾位大人走後,又一個人關在裡麵,夜深了才歇下。”

秦衍之又問:“你見過皇上高興的樣子嗎?”

王充愣了愣,努力想象一下,依舊覺得那畫麵太美,不忍直視:“沒有。”

秦衍之微微一笑:“那你等會可得睜大眼睛,千萬彆錯過了。”

*

喜冬剛進門,抬起頭,第一眼就看見立在書案後的男子,高大偉岸的背影一如曾經,可是……曾經這人讓她覺得安心,覺得姑娘的一顆心總算沒有所托非人,現在隻讓她覺得憎惡。

最是薄情帝王心。

隻可惜了姑娘,終是看走了眼。

淩昭轉過身,那一身素白的女子雙眼紅腫,臉色憔悴至極,見了他也不跪,隻狠狠地瞪著他,仿佛恨不得以眼神為刀,剜出他一塊肉。

他微微擰眉,淡聲道:“聽說你許了人家,跟著回鄉下去了,今日前來見朕,所為何事?”

喜冬慘淡的笑了笑:“原來皇上還記得奴婢。”

淩昭臉上不帶表情:“那是當然。”

喜冬一雙眼睛漫上水霧,顫聲道:“既然皇上連奴婢都記得,為何不記得姑娘從前是如何待您的?!”

淩昭看她一眼,漠然道:“朕不曾忘記,是她忘的乾淨。”

喜冬又氣又恨,眼淚順著麵頰流淌,止也止不住,嘴唇都在顫抖:“皇上竟能說出這等誅心的話!七年……七年啊!姑娘苦等您七年,就換來您一朝成為攝政王,權傾朝野,便對她不聞不問,任由她在冷宮被病痛折磨,淒慘而死。姑娘雖然得過一兩場大病,但根本沒有陳年舊疾,說什麼久病難治……分明是被您活活逼死的!”

淩昭擰起眉:“你說什麼?”

喜冬泣不成聲:“姑娘怎可能追隨先帝而去?她嫁給先帝之後,沒有一天過的開心,先帝都曾說過,姑娘隻在他提起您在北邊近況的時候,才會認認真真瞧他一眼,眼裡才算有他這個人!”

“放眼整個帝都,誰不知道姑娘彈一手好琴,誰又不知道先帝年少時便喜好琴音雅樂?可姑娘這七年來,未曾在先帝麵前彈奏一曲!先帝說他會等姑娘心甘情願為他彈琴,這一等就是一輩子。”

“那年夏天您和姑娘一起賞荷花,您戲言一句百花之中,姑娘唯獨最像芙蓉,姑娘深深記在心中。自您被派往北境後,姑娘每每見到宮裡的荷花池,總會駐足良久,默默歎息。”

“當時宮中好事的人,私底下都在傳一句‘淚眼問花花不語’,諷刺姑娘嫁給先帝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這麼多年仍在看花思念故人。先帝為此下令整頓後宮,那年荷花池的花,一夜之間全謝了。”

“先帝待姑娘有多好,您根本不知,天底下的寶物,他可以儘數送進長華宮,任由姑娘挑揀,可姑娘從未多看過一眼!再多的寶物財物,在姑娘心裡,比不得您和她青梅竹馬這麼多年的情,比不上曾經許下的山盟海誓。”

“皇上,姑娘為了您嫁給先帝,為了您疏遠先帝,為了您落到困守長華宮,永不能出的境地,到頭來……”

她又慘笑一聲,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絕望道:“到頭來,您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姑娘向來心高氣傲,從不輕易向人示弱,再多的苦也隻堆在心裡,定是見您如此絕情,才萬念俱灰尋死的!”

話音落地,很久都沒下文。

殿中鴉雀無聲,隻有喜冬斷斷續續的抽泣。

就在這時,王充在外說道:“皇上,孔將軍、文大人到了,都在外麵等——”

裡麵傳來帝王冰一樣的聲音:“滾。”

王充心頭一驚,結合隱約聽到的女子破碎淒慘的哭聲,腦海中浮現各種香/豔的小黃/圖,一個比一個刺激,連忙悄悄退下了。

喜冬抬起淚水朦朧的眼睛:“皇上——”

一句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她看著不遠處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用力眨下眼睛,逼出眼淚,想看的更清楚些。

淩昭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那雙眼睛,比最深沉最濃重的暗夜中燃起的火炬,更亮,更熾熱,光華奪目,足以刺痛人眼。

喜冬呆了呆。

淩昭低沉的聲線繃的很緊,就像在刻意壓製情緒:“喜冬,你起來。”他說完,走回書案後,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剛才的話,你重複一遍,朕坐下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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