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1 / 2)

養心殿外。

今天的日頭不曬, 孔老將軍和文和翰兩人等候在外, 倒也不覺得疲累,隻是氣氛難免有點尷尬。

孔老將軍一向擁護皇上, 早在他還是燕王的時候, 當年那震撼朝野上下的入獄之災,他是為數不多的敢於在聖祖皇帝麵前直言不諱, 替燕王說話的老臣之一。

文和翰大學士則是截然不同的立場,他曾當過東宮太子太傅, 是先帝最為忠實的擁躉者,對先帝忠心耿耿, 對於養心殿中的皇上,則是眾所周知的持有敵意。

這兩個人聚在一起,氣氛能和和氣氣的才怪。

孔老將軍一生征戰沙場,如今年紀大了, 受過的舊傷總是反複,前幾天便又發作起來, 叫他無法出門,今天才勉強見好。

文和翰也是一把年紀了, 早前為了先帝駕崩的事情傷心過度,最近雖說恢複了過來,狀態依舊低迷不振。

兩人見麵,打過一聲招呼, 便各自看向兩個方向, 表明了道不同, 不相為謀。

等了一會兒,王充從裡麵出來,不知為何臉色發紅,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道:“二位大人,皇上此刻正在忙,還得請您們等上一等。”

孔老將軍第一個不肯示弱,擺了擺手:“老夫一生東征西戰,騎過最烈的馬,於萬軍中取下敵將首級,也曾帶兵殺出重圍,勝過十倍於己的敵軍……這區區站一會兒的力氣,還是有的。”

他斜睨了文和翰一眼,輕飄飄道:“倒是文大人,聽說您因著先帝,一連幾日隻以稀粥為食,還是早點回府上歇下吧,這累壞了可不好。”

文和翰心裡冷笑,暗道這老匹夫又來擠兌人了,麵上不動聲色:“多謝孔將軍關懷,老夫已無大礙。至於您所說的血戰殺出重圍……”他笑了一笑:“如果老夫沒記錯,都是快四十年前的舊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得虧老將軍的記性這般好。”

孔老將軍變了臉色,他平生最厭煩這些玩弄口舌的文官,當即哼一聲,轉向王充:“不知皇上忙於何事?”

王充哪裡敢說出口,又擦了擦汗:“皇上有要緊的事兒處理,兩位大人還請稍等。”

他說完便遠遠退到另一邊,擺明了不想被他們逼問。

文和翰抬起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長的笑道:“方才來養心殿的路上,我仿佛看見秦侍衛帶著一名年輕的姑娘,兩人一道過來的。”

孔老將軍瞪著他,又是一聲冷哼:“文大人,話不能亂說,您這是想暗示什麼?”

文和翰笑了一下,和顏悅色道:“將軍怕是想多了,我可沒有半點兒反對的意思,自古以來英雄美人,總是一段佳話,何況是皇上這等戰功赫赫的英雄豪傑,作風粗獷一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瞧對眼了便乾柴烈火,也是有的。”

孔老將軍氣的吹胡子瞪眼睛。

好哇,又來了!

這成精的老狐狸就愛捅軟綿綿的刀子,宰人不見血的。

孔老將軍一揮袖子,冷然道:“文大人不過是看見秦侍衛和一女子,怎就能妄加揣測?許是那女子懷有莫大的冤屈,前來麵見聖上訴苦呢。”

文和翰哈哈一笑:“在哪兒受的冤屈,就該去哪兒的官府告狀,這隨隨便便的就能進宮告禦狀,還是由皇上的親信帶著進來的……孔將軍,您這笑話說的真好,哈哈,哈哈。”

他配合地笑了起來。

孔老將軍盯著他,暗自磨牙,怒道:“文大人,您這輩子想必都沒出過幾趟帝都,更不會涉足北地南境等險惡之地,若您去過,隨便找個人打聽一下,就知道皇上素來是怎樣的人品,會不會和一個不明不白的民女有所牽扯。”

文和翰揚眉,懶洋洋道:“哦?願聞其詳。”

孔老將軍雙手負在身後,語氣鏗鏘有力:“您有一句話說的對,皇上就是當世罕見的英雄豪傑,人中之龍。他帶兵駐守北地時,治兵有方,麾下鮮少發生士兵欺淩民女之事,那正是因為他以身作則,從不沉溺於女色,律下嚴謹,對自己的要求,更是苛刻。”

文和翰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他。

那笑容讓孔老將軍氣到胃疼,咬牙道:“皇上乃是親眼看見女子寬衣解帶,也能不為所動的真男人鐵漢子!”

文和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老神在在道:“孔將軍,您可知道,坊間有一詞,恰好可以用來形容皇上的高風亮節。”

孔老將軍皺眉,問道:“是什麼?”

文和翰慢慢湊到他耳邊,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含笑道:“當然是……人中真龍,花中柳下惠呀。”

孔老將軍大怒,恨不得拔刀而起。

他當然是不能帶刀麵見皇帝的,於是隻能兀自氣到頭頂生煙。

孔老將軍一手指向他,滿是怒容:“你……!當年,皇上曾受北羌細作暗箭所傷,箭頭有毒,軍中大夫替皇上刮骨療傷,那樣的煎熬和痛楚,皇上硬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一聲不吭挺了下來,大有泰山崩於頂而不改色的氣魄。”

他看了文和翰一眼,淡淡道:“文大人自然不會懂得我們武將出身之人的忍耐和克製,換作您老人家——”他笑了起來,移開目光:“怕是平日裡傷風咳嗽,都要勞師動眾進宮請太醫罷!”

文和翰沒有同他繼續鬥嘴,心思轉了轉。

的確,燕王自少年時就是一張麵癱臉,喜事不常笑,壞事不見悲,當時他不曾多想,可現在……從立太子一出後,足可見皇上之深不可測,在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不知掩藏著怎樣一顆深沉的心。

就在這時,殿內傳出聲音,喚王充進去。

王充急忙應了,躬身進去。

過了一會兒,隻見秦衍之帶著一個淚眼婆娑、猶自哽咽的女子出來,向文和翰和孔老將軍問好後,先行離去。

沒多久,王充也出來了,臉上的表情十分之詭異,不知為何,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

他咳嗽一聲,道:“二位大人,請。”

孔老將軍已經邁開腳步,文和翰留了個心眼,問:“王公公,皇上……”

王充最是機靈的人,怎會不懂他的意思,他看了看兩旁,隻小聲道:“大人還須小心為上,皇上……聖心難測。”

這一句出來,孔老將軍身子一頓,和文和翰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心情沉重,懷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思。

孔老將軍認定那女子告了禦狀,惹的龍顏大怒,文和翰則覺得皇帝居心不良,此刻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殿門開著,他們一步一步,格外謹慎地走了進去。

年輕的帝王站在窗邊,逆光而立。

他一向不苟言笑、冷峻到極致的臉上……掛著一個與他氣質極其不符的笑容,傾儘日月之璀璨,比盛夏的太陽更明媚,比迎風的葵花更燦爛,正可謂佛光普照,聖光照耀大地。

這一瞬間,雖然置身室內,他們依然覺得有奪目的陽光直直刺入眼中,光華大盛,鋪天蓋地遮去萬物。

兩位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方才又都提心吊膽,全神貫注,這一下子沒留神,冷不丁遭到這等笑容攻擊,竟然眼前暈眩起來,雙雙倒退兩步。

旁邊的太監連忙上前,扶住他們。

“孔大人,您振作一點!”

“文大人……快、快傳太醫!”

*

太醫院。

兩位當值的太醫一邊跟上傳話的太監的腳步,一邊忍不住問道:“這位公公,文大人、孔將軍到底怎麼了?怎麼同時病倒了?”

那太監擦擦汗,腳步不停:“沒病,隻是都說頭暈。”

太醫更為奇怪,抬頭看一眼天色,猶疑道:“這天氣又不熱,太陽也不曬……公公,可否告知詳情?”

那太監歎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是龍氣。”

太醫愣住:“龍氣?”

那太監肯定地點頭:“二位大人上了年紀,咱們皇上又是何等的氣勢……便是一言不發,隻憑一個表情,就能震懾天地,使二位老大人頭暈目眩,站立不能!”

太醫大為驚駭:“原來是真龍天子的霸氣,難怪旁人不能承受。了不得,這稍有不慎就會出大事,耽擱不起,快快帶我前去!”

*

慈寧宮。

自從有了江晚晴和福娃在身邊,李太後每天都過的甚是舒暢。

江晚晴的存在,滿足了她一直想要個女兒而不能如願的遺憾,福娃又是那麼可愛,雖然現在皇帝還未有子嗣,她卻提前享起了天倫之樂。

遙想當年,淩昭小時候自然是可愛的,但沒可愛上多久,就顯出了少年老成的性子,不愛與人過分親近,即便是他的生母,也保持著距離。

當時他話還說不利索,對於類似親親抱抱舉高高的行為,就表現出了嫌棄和拒絕。

李太後說不傷心,肯定是假的,如今福娃的存在,總算滿足了她養娃的樂趣。

啊,日子不能更好了。

當然,如果等上幾年,皇帝能給她多添幾個孫兒孫女,到時兒孫環繞,那就是錦上添花,再好不過了。

要說起來,這話還是江晚晴先提起的。

李太後一直有個小小的心病。

淩昭在本應成親生子的年紀,被他父皇趕到了北邊苦寒之地,等同於放逐,沒人會關注他的婚姻大事,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李太後知道他心悅江晚晴,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越發苦惱。

江晚晴生的一顆七巧玲瓏心,想是猜到了她的憂慮,便勸她挑幾個適齡的名門貴女,前來慈寧宮小住,如此和皇帝經常見麵,沒準就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李太後一邊覺得這想法好,一邊又覺得委屈了江晚晴,心中歎息不已,暗想她的宛兒是真的善良寬容到了極點,才會隻替彆人著想,寧可自己承受滿滿的委屈。

昭兒正妻的位子,皇後之位,本來都該是她的。

正在偏殿說著話,劉實走了進來,道:“娘娘,宛兒姑娘,皇上下朝後在養心殿呆了一會兒,好像往慈寧宮來了。”

江晚晴起身,對李太後行了一禮:“太後娘娘——”

李太後輕輕拍拍她的手,慈愛道:“你先回去,哀家來應付他。”

江晚晴頷首,出去。

過了一會兒,外麵果然傳來高呼萬歲之聲。

淩昭走了進來,如一陣風轉瞬即至,隻是今日這風,是春天的微風,帶著令人倍感意外的清爽和煦。

李太後怔了一怔,就連身後的劉實、彭嬤嬤也都暗自奇怪。

淩昭上前道:“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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