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媽媽解釋:“姑娘正在養傷,一個人待在屋裡怪悶的,她們都是我娘家的親戚,最會講故事給人解悶,姑娘不妨聽聽。”
其中一名姓孫的便站了出來,笑眯眯道:“宛兒姑娘聽過漢景帝王皇後的故事嗎?”
江晚晴:“……聽過。”
孫嫂隻當沒聽見,嗓門響亮又精神:“這漢景帝的王皇後呀,入宮前可是嫁過人的,還生了女兒,皇帝何曾因為這個而厭棄她?不照樣當上皇後,生下太子了嗎?那小日子過的,嘖嘖,好的喲!”
江晚晴:“……”
另一個自稱張嫂的也道:“就是!那些所謂的禮教都是因人而異的,女人呐,總得為自己活著,就算掙了一座貞節牌坊,卻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真的值得嗎?嫁過人算什麼?姑娘,這話我就跟您悄悄說……晚上拉了燈蓋上被子,你以為男人當真喜歡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這嫁過人,自有嫁過人的好處——”
寶兒漲紅了臉,怒道:“你說什麼呢?休得放肆!”
江晚晴臉上也有點熱,但沒發作,看著神色平靜的陶媽媽:“……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後的意思?”
陶媽媽溫聲道:“姑娘且聽著吧。”
孫嫂得了陶媽媽的話,又道:“這裡隻有咱們自己人——”
寶兒啐道:“誰跟你自己人?”
孫嫂瞪她:“你這丫頭,快來人,把她拉出去。你、就你,快帶這位姑奶奶出去!”
江晚晴轉頭一看,卻是容定在屋裡,眉眼含笑,將寶兒拉了出去,又沒事人一樣走了回來,繼續安安靜靜地當背景。
她給他使眼色,叫他也出去,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的風景。
……
那頭,孫嫂還在滔滔不絕:“……姑娘既然在宮裡,以後過的怎樣,憑的是皇上的寵愛,肚子爭氣,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的身份,那值什麼呀?有了皇上的恩寵,您瞧,就像唐高宗的武皇後——”
江晚晴咳嗽一聲:“這比喻不太合適。”
孫嫂一想好像也是,換了個人選:“就像唐玄宗的楊貴妃——”
江晚晴重重咳了一聲:“更不合適。”
孫嫂便不管了,隨口扯到:“就像我村口的王寡婦,前夫是個病癆子,嫁了他十年也沒得什麼好處,沒有孩子,他一死,無依無靠的,好不可憐,幸好有人給她說了門親事,她又嫁給了鄰村的錢胖子,兩人婚後沒多久就生了個大胖娃娃,三年抱倆,兒女雙全,你說,這過的可不比守著冷冰冰的靈位好?”
江晚晴隻想把耳朵捂起來,可這明擺著是皇帝的命令,不好違逆。
於是,她從村口的王寡婦聽到村尾的楊寡婦,從早聽到晚,已經生無可戀,好不容易趁那兩人去喝水的功夫,拉住陶媽媽的袖子:“陶媽媽,你告訴皇上,他……他的苦心我明白,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彆叫她們來了。”
陶媽媽茫然問:“不敢什麼?”
江晚晴輕聲道:“你就這麼告訴他。”
陶媽媽年紀上去,本身也累了,便向她告辭,那兩個婦人倒顯得意猶未儘,恨不得拽住她,繼續描述寡婦再嫁的好處。
這一天過的比參加運動會還累。
寶兒一邊打水給她洗漱,一邊憤憤不平:“那兩個潑婦到底什麼人?太無禮了,儘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江晚晴洗完臉,擦了擦手,見她端著水盆出去,轉頭對容定道:“不早了,你去歇著罷。”
容定卻不走,關了門回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江晚晴半坐在榻上,看他一眼:“你有話就說。”
容定微微一笑,問道:“姑娘會嫌棄我是個病癆子麼?”
江晚晴哭笑不得:“你還真聽進去了?她都是隨口亂說的,誰知道村口有沒有這個王寡婦。”
容定隻問:“姑娘會嗎?”
江晚晴搖了搖頭,又道:“你這輩子又不是。”
容定突然低低笑了聲:“在姑娘眼裡,我除了病的隻吊著一口氣,風流不起來,還剩下什麼?”
江晚晴臉上一紅,訥訥道:“……當初知道你在聽,我才不會說。”
容定俯身,靜靜地看著她,柔聲道:“當年灌了太多太苦的藥湯,在我眼裡心裡,前朝後宮,數不清的鬥爭,什麼都是苦的……”他展顏一笑,聲音更輕柔:“隻姑娘一人是甜的。”
江晚晴不假思索:“你是越發……”
容定又笑:“油腔滑調?太監的基本素養,哄主子開心。”
江晚晴說:“我不是你的主子。”
容定頷首,從善如流:“嗯,我的姑娘。”
他輕撫了撫她披散的長發,燈燭映照下,眼眸如許溫柔:“早點休息。”
*
啟祥宮。
一盞燈燭照亮深夜,何太妃正在燭下塗抹丹蔻,眼尾一掃,瞄見偷偷進來的人,懶洋洋一笑:“怎麼樣了?”
曹公公關緊門,上前悄聲道:“上回去慈寧宮送東西,沒見到宛兒姑娘本人,但這次許多人可都看清楚了……就是江皇後,錯不了。”
何太妃笑出了聲。
曹公公急道:“主子,輕點,輕點。”
先帝為數不多的嬪妃都住在啟祥宮,隻怕隔牆有耳。
何太妃毫不在意:“聽去又怎麼的?就燕王的性子,指不定將來有一天,我的好姐姐還要當皇後呢。”
曹公公抹了抹頭上的汗,壓低聲音:“他已經是皇帝了,主子可彆叫錯了。”
何太妃忽然冷下臉,語氣幾近尖銳:“我心裡從來隻有一位皇帝陛下!”
曹公公心頭一凜,不敢吭聲。
何太妃變臉比翻書還快,這會兒又好了,笑道:“我那好姐姐傷了手臂,聽說是被刀割傷的,思來想去,她不肯從了燕王,也就那幾個理由,咱們幫幫她——從前在先帝跟前伺候的那老太監,已經告老還鄉的,你把他找來。”
曹公公疑惑:“那老太監有什麼用?”
何太妃笑意隨和:“先帝不管召誰侍寢,他都守著過夜……在皇後宮裡也一樣。”
曹公公會意:“是,奴才明白。”
何太妃吹了吹指甲,滿意地眯起眼笑:“那枚埋在慈寧宮的棋子,還是沒回應?”
曹公公皺眉:“沒有。他應該看見了給他的警告,依舊我行我素……要不,拆穿他的身份,那樣一來,江晚晴藏了個假太監在身邊,這罪名下來,可就百口莫辯了。”
何太妃輕哼:“我為何要害她?先帝喜歡她,愛護她,那我也對她手下留情,漢人不是有個詞,叫愛屋及烏麼……”她的語氣帶著自嘲,眉眼卻融合了冰冷和嫵媚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態:“更何況,我還要借她的手,除掉燕王。”
曹公公遲疑道:“那慈寧宮的棋子……”
“不識好歹的棋子就是棄子,這有什麼好問的?”何太妃紅唇微彎,輕飄飄說出兩個字:“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