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歎了口氣,低低‘嗯’了聲。
再晚一些,福娃回去後,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晚晴看著那豔光四射、風采照人的姑娘,微微一笑:“郡主來的正好,和我一道用晚膳嗎?”
晉陽郡主瞄她一眼,語氣不善:“本郡主早吃過了,你都這麼晚吃飯的?”
江晚晴淡淡道:“今天晚一點。”
晉陽郡主哼一聲:“我不問你已經死了怎麼還會在這裡——”她打了個寒顫,極不願想起這事,從袖子裡掏出一條帕子:“你瞧這個。”
江晚晴拿到手裡,隻見白色的帕子上,繡了兩三個圓圈,疑惑道:“看……什麼?”
晉陽郡主有些不耐煩:“看我繡的牡丹花!”
江晚晴沉默一會,開口:“這幾個圓圈,是花瓣?”
晉陽郡主道:“是我不小心紮破了手,流的血,你眼睛怎麼回事?”她搶了過來,捏在手裡:“聽說皇上有一條你送的帕子,用了十多年,舊了。”
江晚晴點頭:“是。”
晉陽郡主抬眸看著她:“舊了就要換。你……你教我。”
江晚晴怔了怔,聲音平和:“好,你明天來找我。”
晉陽郡主一喜,轉身離開:“說定了。”
寶兒在旁邊聽見了,神色不悅:“姑娘何必答應她?求人幫忙也沒個求人的態度,郡主這脾氣,換作奴婢,才懶得理她。”
江晚晴隻笑了笑,語氣越發平淡:“郡主說的也沒錯,舊了是該換了。”
原作中,晉陽郡主是當過皇後的,如今看來,這些貴女裡,甚至包括她自己,對淩昭最情真的,也就晉陽一個了。
對他所有的好,都是出自本心,而非有所圖。
心頭漫開一絲微不可覺的自厭和煩躁,江晚晴定了定神,拋卻這些不該有的思緒,起身走回去,從那小盒子裡,取出一粒朱砂色的丸藥,含進口中。
回去就好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隻要能回家……總會過去的。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淩昭踏碎一地月光和燈影而來,秋夜寒涼,肩上披著鬥篷,隨他走動而起落。
江晚晴站在窗邊,遠遠看見他的身影,這素來清寂的西殿,似乎都因他的到來,不再那麼空曠。
他一直是那麼有存在感的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男主氣場?
“姐姐。”
江晚晴回頭,見是江雪晴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腦袋,輕聲揶揄:“姐夫來了。”
說完,轉身一溜煙的跑開。
不久,淩昭走了進來,看見滿桌子的菜肴和溫著的酒,劍眉輕挑:“這麼豐盛?”
江晚晴在他身邊坐下,執起酒壺,斟上一杯:“自你回來,好像……還沒和你好好說過話。”
淩昭笑笑:“最近都挺好的。”
他握著翡翠玉杯,又笑著看她一眼:“你不胡鬨,一直很好。”
江晚晴接不上話,歎口氣,心裡道,你也不問問為什麼。
在他看來,她所有的尖酸刻薄和傷人,都隻是‘胡鬨’,都是可以輕易原諒和寬容的。
殿內並無旁人在場,她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抬首飲儘。
淩昭容色微變,按住那空了的酒杯,皺眉:“晚晚。”
江晚晴側眸看著他,聲音安靜而溫和,眼底含笑:“我陪皇上喝兩杯,不行?”
淩昭失笑:“你這三兩杯倒的酒量,你要和朕喝酒?”
江晚晴便沉下臉,悶悶道:“我喝一杯,你喝兩杯,不就成了?”
淩昭笑了一聲,搖頭:“你喝一杯,我喝三杯,最後總是你先倒下……你醉了是要哭鬨的,不記得了?”
他的眼瞳是夜色一般的墨黑,眼底沉浮的光芒,卻溫暖如燭光燈影:“你二哥說過,你小時候唯一喝醉的一次,發起酒瘋六親不認,非說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哭著吵著要回家,可你分明就在家裡。”
江晚晴低低咳嗽了聲,瞪他:“我心中苦悶,就是喝醉了,又如何。”
淩昭歎息,手掌從杯上移開,語氣是‘你高興就好’的縱容和無奈:“在朕麵前,自然無妨。罷了,你想喝,朕陪你。”
江晚晴道:“是我陪你。”
淩昭笑了笑:“好。”
窗外,月上柳梢頭,寒星漫天。
紅燭半儘,燭淚盈盈,滿室酒香四溢。
江晚晴其實喝的並不多,可才到第三杯,已經有些暈眩,到了第四杯,思緒漸亂,隻含糊的想……那藥,該不會是假冒偽劣的吧?
偏過頭,看著身邊的男人。
一壺酒見底,他雙眸微醺,目光卻是如此明澈,在他眼底,依稀可見她的倒影,小小的,模糊不清。
江晚晴執起酒杯,臉頰緋紅,一雙秋水明眸如今蘊了七分醉意,盈盈波光流轉,瞧在淩昭眼中,那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上,我喝這一杯,你……你答應我一件事。”
淩昭看著她,低聲歎息:“你不喝,朕也答應你。”
江晚晴聽清楚了這句,欣喜不已,握住他的手:“好,好……那你……你說賜我死罪。”
淩昭擰起眉,當真無奈:“你這是什麼癖好?這麼不吉利的話,說了作甚?”
江晚晴笑的比哭難看:“你就當說著玩的,就當笑話,你不信佛也不信報應,百無禁忌,你就說一句不行嗎?隻要你說一句,你叫我乾什麼都成。”
淩昭薄唇輕啟:“朕——”
江晚晴晃了晃暈眩的腦袋,滿心期待地看著他。
隻聽他一字一字道:“朕赦你無罪。”
於是又成一場空歡喜。
江晚晴的內心是崩潰而絕望的:“不是,不是啊……你永遠不會懂。”
她仰起頭,灌下一口酒,酒入愁腸,更添苦悶:“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我都改了,你還是喜歡,你到底要怎樣才肯賜死我?你就隨便說一句,讓我高興高興,不行嗎!”
淩昭輕歎。
——發酒瘋開始了。
他搖搖頭,自覺好笑,溫熱的大掌捧起她的小臉,挑眉逗她:“叫一聲七哥,也讓朕高興高興。”
江晚晴乖巧道:“七哥。”
淩昭怔了怔,接著又笑:“你啊……”
江晚晴忙道:“換你了,你說賜我死罪。”
可他不說,他就是不說。
江晚晴又開始生無可戀:“你這個人沒有契約精神,怎麼當的皇帝……”
她盯著他的眼睛,酒意湧上來,千百種滋味凝於心頭,神情甚至是不解的:“我這麼對你,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就為了年少時那一點情意?我冷著你,言語傷人,甚至意欲行刺,你……你是真的瞎了聾了嗎?”
淩昭神色間的笑意漸漸淡去,長臂一伸,將她擁進懷中。
江晚晴歎氣:“你又抱我乾什麼?”
淩昭道:“你哭了。”
江晚晴搖頭:“那也不是為了你,從小就自作多情,從小就——”她聽不出自己聲音可曾顫抖,隻覺得一陣一陣暈眩:“我一心求死,我隻想回家,你是不肯成全我的,你父皇沒說錯,求不得,求不得……”
淩昭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緩聲道:“好了,朕讓你父母進宮,與你見麵。”
江晚晴就像沒聽見,隻是喃喃自語:“……從小就這樣,我待你一分好,你自以為有十分,不過關心你幾句,給你做點吃的,有什麼麻煩?一條舊帕子,你總帶在身邊乾什麼?我都沒認真繡,我認真起來,是可以做的更好……”
淩昭柔聲道:“嗯,你認真起來,做的最好。”
江晚晴沉默了會,抬起手,一摸臉上,指尖溫熱而濕潤。
她愣了愣,突然開口:“我是騙你的,你看不出來嗎?就連眼淚,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