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兒本想求饒,可聽她說起自己親人,頓時沒了聲氣,整個人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麻木地由著人拖了出去。
江雪晴看著雁兒僵硬的背影,對孟珍兒笑道:“這等歹毒的丫鬟留在身邊,隻怕後患無窮,如今太後替你出頭,表姐這下終於可以安心養病了。”
孟珍兒看了看她,隻覺得少女臉上的笑容,善意中透出無儘嘲弄,她臉上微微發燙,心裡卻是冰涼的,默默垂下頭顱,不吭聲。
李太後緩緩起身,輕聲道:“宛兒。”
江晚晴走過去:“太後娘娘。”
李太後拍拍她的手,欲言又止,靜默了會,道:“小容子雖有過錯,但已經受了傷,也算受罰了,剩下的,你作主罷。”
江晚晴頷首:“是。”
李太後笑意微苦,聲音更輕:“從前慈寧宮太清靜,現在又過於熱鬨了,有時想一想,還不如就那麼冷清著。”
江晚晴一怔,抬起頭。
李太後沒再多說,由彭嬤嬤扶著往外去。
江雪晴眼見太後走了,這才往孟珍兒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歎了口氣:“雁兒是你自小的貼身丫鬟,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挨這一頓打,不至於喪命,但萬一落下病根子,一輩子就葬送了。”
孟珍兒目不斜視,緩慢地站起來,身體搖搖欲墜:“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江雪晴道:“是,若無害人之心,便不會有今日之禍——造因得果,都是咎由自取。”
最後這四個字,說的又慢又重。
孟珍兒心裡一冷,回頭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走到庭院中,卻見劉實竟然沒有隨李太後離開,而是在台階下等候。
孟珍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劉公公?”
劉實走到她跟前,笑容恭敬有禮:“太後娘娘說了,孟姑娘既然病著,那就好好養病,以後的請安都免了——對了,您這一病,家裡人也都擔心壞了,等稍微好些了,出宮報個平安吧。”
孟珍兒心涼了大半,嘴唇蠕動幾下:“那……那出宮後……”
劉實笑了笑:“出宮後,就在府中好生休養,不必再進宮了。話已經帶到,奴才告退。”
孟珍兒不由追上兩步:“劉公公!”
劉實轉身,笑意淡去:“留雁兒一條命,是太後對她的仁慈,這一番安排,是對姑娘您的仁慈,您好自為之。”
孟珍兒看著他離去,隻覺得這吹在臉上的秋風,比冬日的狂風更刺骨疼痛。
*
江雪晴先回房了,方才站了滿屋的人,終於隻剩下兩三個。
寶兒聽江晚晴的吩咐,回去取了藥箱過來,蹲下查看容定的傷勢,不禁打了個哆嗦:“我見過發瘋的宮女,可沒見過這麼瘋的,拿著塊石頭就往人身上砸,小容子,你一定嚇壞了吧?”
容定道:“有點。”
那語氣太平靜,以至於他的話毫無說服力。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替他上藥,一邊問:“傷到骨頭了嗎?”
容定搖頭:“沒有。”藥粉沾到傷口,他隻微微皺眉,可看見江晚晴稍顯沉鬱的臉,當機立斷,倒吸一口涼氣:“……好疼。”
江晚晴將藥瓶放回小箱子裡,叫寶兒帶回去,順便去一趟太醫院,問衛九拿些治跌打損傷的膏藥。
等門關上了,江晚晴看著他:“我也沒見過隨身帶著塊石頭的丫鬟。”
閒雜人等不在,容定無意隱瞞:“是我。”
江晚晴問:“為什麼?”
容定抬眸,唇邊一絲輕淺的笑,溫柔如水:“我原本不怎麼在意,可姑娘特意向七弟求了準我不下跪,這會兒若像個犯人似的被押在地上,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好意。”他低下頭,又拿起帕子擦拭手背:“不如我親自動手。”
江晚晴心思複雜,低歎一聲:“就為了這個?我知道你對人狠,可對你自己,有必要嗎?”
容定笑笑:“我一向心冷,對人對己都一樣。”他皺眉,咳嗽了聲,悄悄看她一眼,強調:“對你不一樣。”
江晚晴沒作聲。
容定打量著她臉色,緩緩道:“對帝王而言,善良仁慈未必是好事,就像心狠手黑未必是壞事……我是這樣,七弟遲早也變成這樣。”
江晚晴長歎口氣:“你又提他乾什麼?”
容定低眸:“我知道你不喜歡……”停頓了下,又道:“好,不提他,你我曾為結發夫妻,和他自是不同。”
“……”
沉默了會兒,江晚晴開口:“彆擦了,再擦手背破皮了,你手怎麼了?”
容定道:“方才那丫鬟糾纏我,碰到了。”
江晚晴無言以對。
差點忘記,他是有潔癖的人。
她又問:“那滿池子的死魚……”
容定輕笑一聲:“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不就有人上鉤了?”
江晚晴道:“以後你彆攙和這些事……”看一眼他傷口,搖頭:“薑太公釣魚,自己磕傷了腿。”
容定凝視著她,柔聲道:“姑娘早上惱了我,這下……消氣了嗎?”
江晚晴一怔:“你——”
容定輕輕一歎:“你替我上藥,我就當你消氣了,嗯?”目光暗了暗,他聲音漸低:“世間萬物,能動搖我心者,寥寥無幾。可我害怕姑娘不理我,趕我走,我……”
——我那麼喜歡你。
這句話,終究說不出口。
他眉心擰起,閉上眼睛,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
*
晚上,皇帝聽說了西殿的事,過來了一趟,見江晚晴精神不振,問道:“還頭疼麼?”
他頗為無奈地笑了笑,輕點她額頭:“以後還敢不敢喝醉酒了?”
江晚晴抬起眸,看了他一眼,歎氣:“我隻是在想,我和皇上可能八字不合,除了打仗的時候,你平時很少擦著碰著,但跟我在一起——”她指了指他手背上的劃傷:“這是當年你來府上尋我的時候,被我的簪子劃到的。”又卷起他袖子,指著他的手臂:“這是昨晚上割傷的,加上你胸前的,可不是命中相衝?”
淩昭擰眉:“歪理。”
他坐到她身邊,很自然地圈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朕早就叫張遠拿著生辰八字去找大師算過,和你最是般配,命中注定是要白頭到老的。”
江晚晴有點驚訝:“你何時信這個了?”
淩昭便笑:“偶爾信一信,吉言入耳,其它的就算了。”
江晚晴瞪他一眼。
淩昭輕撫她柔軟的黑發,溫聲道:“朕知道,你是因為白天的事,心中不快。”他沉默了會,道:“你生性純善,太容易遭人算計,朕的身邊,隻能有你一人。”
江晚晴看著他:“皇上就認定我純善嗎?”
——若是有一天,真相與你所想不同呢?
倘若所有證據都指向她,千夫所指之下,他又會如何,還能輕易說出這句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