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郡主抬起眼眸,目光如箭射向她,語氣慍怒:“江家那兩個還算是人物,你又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我說話?”
齊婉月臉色難看。
這時,門外一聲輕響,又過了會兒,門開了。
有人看清站在門口的人,失聲道:“王公公,放我出去,我是無辜的,今晚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王充充耳不聞,走到晉陽郡主麵前,道:“郡主,這兒陰濕寒涼,您請先回摘月樓休息。”
晉陽郡主看了齊婉月一眼,哼了聲,兀自走了出去。
“王公公,那我們——”
王充揚了揚拂塵,微微笑起來:“各位姑娘也都彆急,那邊兒葛監正葛大人已經全招了,孟姑娘也已經請進宮了,慎刑司的薛公公和嬤嬤們正在外頭候著,您們中間的幾位,怕是要耽擱上一會兒……這夜還長著呢。”
微弱的亮光下,他的笑臉分外陰冷,隻見他轉過頭,看著齊婉月和鄭瑩瑩,尖細的嗓音不緊不慢道:“齊姑娘,鄭姑娘,請吧。”
齊婉月清晰地感受到身邊鄭瑩瑩的顫抖。
那光照在王充臉上,他的牙齒白森森的,笑容越發可怖。
她的身子控製不住地哆嗦著,想攥緊雙手,手指卻無力,從指尖到心,冰冷一片。
後悔嗎?
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並沒有非要置江晚晴於死地的理由。
嫉妒江晚晴獨得聖心?
可對於那高高在上不假辭色的皇上,她自己遠沒到情深似海、非他不可的地步。
還是因為多年來對家人隱忍在心的恨,轉嫁到了這個陌生人的身上?
可江晚晴到底是無辜的。
根本不存在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理由。
當時,就像突然魔怔了一樣,恨不得對方去死,隻要沒了那個人,仿佛自己就得救了,前路就是光明的。
而現在……這最終的苦果,也隻能她一人擔起。
*
長華宮。
秦衍之和趙賀那邊已經有了眉目,淩昭聽完他們彙報的細節,吩咐了王充幾句,便連夜踏著月色,來到這曾經風光無限,如今門可羅雀的宮殿。
穿過久無人踏足的院落,他站在門口,抬頭,落灰的匾額上,那三個字筆法蒼勁,即便到了今天,依然氣勢十足。
長華宮,歲歲長安,榮華不絕。
多諷刺。
淩昭轉身,朝著一側的偏殿而去,示意跟在後麵的宮人駐足在外,推開門。
吱呀呀一聲響,灰塵應聲撲簌簌落下。
他皺了皺眉,退開一步,接過太監遞上的燈籠,這才踏進門檻,大步往裡去。
床榻上有個人背對他躺著,聽見聲響,就像驚夢忽醒,猛地坐了起來,披頭散發、衣衫襤褸。
李太貴人模糊地看見了個暗影,先嚇的尖叫出聲:“不、不是我不是我,惠妃娘娘饒命,不是我招供出來的,是皇上……是皇上他都知道了,他在我開口前,就都猜出來了,是他要了您的命,不是我!”
她臉色慘白,額頭上儘是冷汗,透過散亂的黑發和燈籠散出的光,看清那衣著華貴的高大身影,渾身一顫,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哭道:“皇上……皇上您可來了!嬪妾是冤枉的,嬪妾冤枉啊!”
淩昭提起燈籠。
從那淩亂的長發間,露出一張麵黃肌瘦的臉,分明不到三十的年紀,卻異常的乾瘦蒼老,不成人樣。
桌子上放著已經冷掉的飯菜,不算太差。
她的滄桑並非來自於衣食短缺,而是無論醒著,還是睡夢中,都不得安寧的心,就像總有個鬼影子纏繞著她,追逐著她。
李太貴人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哀哀哭泣著膝行上前,乾枯的手扯住那人的衣角,早已泣不成聲:“皇上……您終於來看我了,嬪妾……嬪妾的確知道惠妃對皇後娘娘下手的事,知情不報雖有罪,可嬪妾從未害過皇後啊!“
她臉上都是眼淚,聲音嘶啞:“是惠妃以我家人要挾,我不敢說出來,我對不起皇後娘娘,她待我那般好,可我……可我不敢告訴她!皇上您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誠如江晚晴所說,她認錯人了。
淩昭低頭,看著這瘋瘋癲癲的女人,良久,問了一句:“你害了皇後什麼?”
李太貴人渾身發抖,身子幾乎伏在地上:“皇後娘娘生不出孩子……是、是惠妃下的藥,皇後的侍女自儘了,那幾個知情的太監都打的隻剩半條命,攆出宮了,惠妃也死了,我……皇上!我真的未曾參與其中,我是看見了,但我不說,也是有苦衷的,我對不起皇後,對不起皇上……”
一縷銀白色的月光,穿過脫了漆的窗戶,無聲地照射進來。
淩昭神色冰冷,目光盯著地上的人,一字一字道:“你再說一遍。”
*
慈寧宮,西殿。
淩昭走後,江晚晴睡不著,叫寶兒溫了一壺酒,倒了一杯,不喝,隻看著。寶兒本想陪著,被她打發了。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容定悄無聲息地進來。
杯中酒紋絲未動。
他關上門,輕聲喚道:“姑娘。”
江晚晴回頭,看了他一眼:“今晚的事情,你有份嗎?”
容定不答,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酒香,便道:“醉酒傷身。”
江晚晴輕笑了聲:“一口都沒喝……原以為醉了會容易些,可我看著這杯酒,卻在想,即使最終不如我所願,我也要醒著看到結局。”
容定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蒼白的臉,那目光和神情,又是萬分的固執。
他低歎一聲,道:“姑娘,就算沒有五小姐,你也不會如願。”
江晚晴閉上眼。
他的聲音輕柔溫和:“姑娘當真想得償所願,從來隻有一個法子,你卻不忍心。”
江晚晴自嘲地笑了笑,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臂彎中:“你把什麼都看的透徹,把人也看的透徹,人性中的自私、卑劣、軟弱……都看的這麼清楚,你還能喜歡?”
她偏過頭,看著他,帶著點疑惑:“我一直告訴你,你當年喜歡上的,並非是我,而是你認知中的我——”
容定平靜道:“若是因為賢德美名而動心,何不娶尊菩薩像放家裡?”
江晚晴搖頭:“你的歪理比我還多。”
容定沉默片刻,輕聲道:“姑娘不忍心,便留下來,不喜宮中不得自由,便隨我出宮,你不用織布為生,我也不必在地裡耕作——”
江晚晴哭笑不得:“我和晉陽說話,你都要聽壁腳?”
容定也笑:“不小心聽見的。”他沉默了會,問:“他去長華宮了?”
江晚晴閉上眼,眼皮輕顫。
容定轉動翡翠玉杯,看著杯中酒輕輕晃動,聲音清冷:“那年惠妃對你下藥,我及時發現,太醫說,你不會有大礙。可那時……晚晴,我一生之中,從未有一刻,震怒至此。”
他叫她,晚晴。
江晚晴不自覺地瑟縮了下。
容定放下酒杯,眼眸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因為我發現,你早知此事,你明知服下的藥物有異,卻放任不理。當時,我以為,你寧可自傷身體,也要絕了與我生兒育女的可能,即便我縱容你,不碰你,你……這般厭惡我,一絲一毫的希望都不留下。”
那一刻的心如死灰,熄滅了他最後一絲儘全力活下去的生念。
求生是人之天性,而他,放棄了。
原是命中注定,不可得,強求也隻是枉然。
於是把她留在長華宮,等著他的七弟歸來,等著走到生命的儘頭,不再留戀。
江晚晴低聲道:“這件事,李太貴人不知道,她隻當我真的不能有孩子了。”
原作中,江雪晴曾被人用同樣的手法害過,當時書裡提了兩筆,曾經先帝的皇後就因此失去生育能力,於是淩昭非同一般的重視,下令徹查後宮,不查明真相不罷休。
也是為此,當初,江晚晴選擇遵從原著,服下明知有毒的藥。
如今想來,對她的夫君……何其殘忍。
夜色深沉,燭光漸暗。
容定站起身,凝視著女子蹙起的柳眉和顫動的眼睫,半晌,他俯身,在那擰出萬般愁緒的眉心,落下輕輕一吻。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