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外麵危險。”號吏如今也反應過來,怪不得京城裡麵房屋門扉緊閉,原來是百姓早已經藏了起來。但如今外麵這般境況,怎能讓個普通商販和自己一同冒險?
飴糖鋪子商販一揮手,指了指門口的匾額:“看見沒,這是皇上親筆寫的。咱們能好好賣個飴糖,過點安穩日子不容易,得知道好日子是怎麼來的!快走吧!”
號吏懵懵懂懂跟著飴糖商販穿梭在街巷裡朝著宮宇而去,那紅牆的顏色今日不知為何比往日更加強盛,不遠不近的掛在天上似的,像盞徹夜不熄的燈。
“喂!賣糖的你去哪兒?”道路一旁的破舊小屋有個人探出頭來,說道:“外麵兵荒馬亂的,你怎麼還到處亂跑?”
飴糖商販指了下一旁跟著的號吏:“送信兒的,就知道走大道。大道上現在多嚇人啊,剛才還有幾個造反的要來抓他呢。”
那人掏了掏耳朵,衝號吏一擺頭:“從我鋪子裡穿吧,這裡近些。”
號吏又跟著飴糖商販走近這破舊小屋,原來裡麵是個瓷器鋪子,櫃子上擺的滿滿都是各類瓷器。
“平日裡看不出來你這麼熱心啊。”飴糖商販調侃了他一句。
賣瓷的人嘟囔兩句說道:“那還不是希望這種事兒快點過去,咱們帶著瓷器也不好跑。再說了,秦王若是能因為這事兒得個封賞什麼的,說不準就又能來我這兒買幾個瓷。”
“那你可不能坑秦王啊!”飴糖商販回了一句。
“再說吧。你還走不走了?!”賣瓷的推開自己小屋後門,向前一指:“喏,這裡就穿市集了,離宮門就不遠了。秦王方才到了,外麵也被肅清了,如今就應當剩下那些負隅頑抗的,也不成什麼氣候。”
“那你們要更加小心。”一直以來戰戰兢兢的號吏突然開口說道:“流寇為了活命難免傷人。”
“放心吧。”賣瓷的笑道:“咱們這兒一屋子瓷,誰進來就照腦袋砸!”
號吏往前跑著,方才被抽空的氣力似乎又回來了。或許是生活的煙火氣,或許是商販的話語,又或許是其他的東西,但總而言之,他覺得自己又能動了,四肢的血液也跟著熱了起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破舊小屋的四周,滿屋的瓷器好像也在催促他快些去,快些,再快些……
“報!”侍衛中有人喊著,一個傳一個的向裡麵傳去:“南部戰訊!”
“南部戰訊!”
“南邊大勝了!”
“晉國公率軍使用□□將賊寇城門炸開,大破賊寇!”
“百姓皆已無恙,如今晉國公正帶人清點!”
“南部大勝了!”
這一聲聲不僅僅是得勝的歡呼雀躍,更多的是對城內逆賊的一記重擊。
突如神兵天降的秦王率漠北軍由京城外截斷逆賊兵力,他們曾以為宮牆內外是皇上為他們設下的甕,還在嗤笑這麼小的一隅怎麼可能困得住他們這麼多人。卻沒想到實則整個京城才是他們的甕。
荀翊以身為餌,秦王則是那個關門打狗的人。
秦王到了,證明漠北的瓦哲部已經不能將漠北軍牽扯在前線,漠北早已經打了勝仗,他們所謂的布防圖也早已經是張沒用的白紙。
秦王到了,更意味著他們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被皇上看在眼裡算在心裡。
鄒津終於從王俞那兒搶到了那張明黃卷軸,他顫顫巍巍的打開那一張紙,隻見上麵寫著——“先皇遺詔,特封你為大王八烏龜孫子。”
鄒津一口鮮血吐出,他聽見遠處有人在喊“南部大勝了!”“秦王到了!”“賊人寇首已被皇上斬落,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鄒津茫然四顧,或許原本此刻應當四顧的人不是他,但這份蕭索這份兵敗如山倒這份被人算計的窮途末路,總該有人來體會的。
原來,皇上從來不是仁慈手段,也不是少不更事,而隻是想要將他們所有人一網打儘連根拔起。
隻要能做到這些,哪怕以自己性命作為賭注也毫不在意。
他從未發現,原來皇上是個豪賭的賭客啊。
他們以為皇上沒有子嗣,定然會更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如今卻驀然驚醒,原來這些皇上根本就不在意,他從未放在心上。
乾戈已靜,再數年數十年之後,他這皇位都穩穩當當,荀家依舊,先皇何德何能有這般子嗣?
鄒津抬頭看天——今夜沒有月了。
原來以為是大好的日子,天氣都在填威助彩,結果才明白,原來是這場殺戮這場無用的爭端,老天並不想見。
眼前有銀光閃過,荀歧州一刀便將鄒津的頭顱割了下來。落在地上和著血打了幾個滾兒,臟汙萬分。
荀翊站在城牆下,他已經太累了,連喘氣都覺得疲乏,尚未到戌時,但他身體已經沉重的像是隨時都要離去。
後心隱隱約約的疼著,又或者是很疼,但他已經分辨不出。
他回頭看了一眼宮內的方向,視線卻被宮牆遮擋,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姝姝應當還在紫宸殿外等著他。
他不回去,她就不會走。
荀歧州走到他的麵前站定,所有的人都在看,如果秦王想要在此刻奪位,也不過就是片刻須臾的事情。
甚至沒有給他們驚歎的時間,荀歧州在荀翊麵前跪了下來:“稟告陛下,逆賊首領已經全部被斬。”
荀翊點了點頭,強撐著聲音說道:“還有些流寇,以免他們去百姓家中,勞煩兄長了。”
“臣,領命。”一個字,便已經擺明了立場。
京城的黃昏傍晚,便在這樣一場無頭無尾的殺戮中度過了。與此一同度過的,是南方歸家的百姓,是漠北整頓的邊防,是他處酣睡中的美夢,是明晨興許更美的初日。
宮門大關,就在門關上的一刹那,戴庸和介涼衝了過來一左一右扶住荀翊,聲音焦急:“皇上!您後背的傷!”
荀翊擺了擺手:“去紫宸殿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般會不會嚇壞寧姝,隻是覺得周圍的色彩漸漸消散了似的。心裡好似有什麼事情達成了,能喘一口氣兒了。
佛寺的鐘聲在荀翊耳邊響起,他有些奇怪,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有佛禪聲?
“你們,聽見寺廟的鐘聲了嗎?”荀翊問道。
“什麼鐘聲?”戴庸四周看看,隨即嚇了一跳似的:“皇上,皇上!快傳禦醫!”
介涼剮了戴庸一眼,說道:“皇上,是鐘聲呢!寺廟為了超度今夜亡魂,所以與平日有所不同。皇上您再等等,禦醫馬上就來!寧妃娘娘還在等著呢!”
仿佛有鐘聲傳來,寧姝抬頭看向宮牆的方向,她聽見在這些佛禪聲中龍型琉璃構件說了一句:“他回來了,外麵大定了。”
寧姝猛地站起身,朝著紫宸殿外跑去。
隻有等待,才顯得感情愈發珍貴;而那些須臾間的等候,卻足以讓一個人變老。
她向著外麵一路跑去,鐘聲好似就在她的耳邊,越來越響,越來越強。開始隻是低聲細語,後來變成了齊聲誦唱,好像在說著什麼,但她不懂。
視線愈發模糊了,連身子也沒了氣力,荀翊對這樣的感覺再熟悉不過,這是他要去孔雀藍釉罐的感覺,又或者,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有點賭大了啊……”他輕輕呢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