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 章(1 / 2)

剛開始,甄應嘉並不太在意蘇嵐,江南大多數官員都被他收服了。也有個彆敬酒不吃吃罰酒的用蘇寒山那招送子女避禍的法子,既然求一個子女平安,自然不會將那些會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告訴子女。叫甄應嘉說,蘇嵐並不知道什麼官場的事。

直到蘇州那邊傳回話來說,蘇嵐無故失蹤了,才嚇得甄應嘉丟了魂。不但越發盯緊了林如海,還加緊了各出省口岸的盤查。自然,甄應嘉那頭一無所獲。

倒是黛玉陡然得知了妙玉和柳湘蓮的下落,心中感慨。前世裡,自己和他們一樣,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性子各有各的怪癖處。譬如妙玉之孤高自詡,柳湘蓮之放浪形骸,自己之傷春悲月,表象雖然不同,內裡卻是各有各的苦楚。

但叫黛玉沒想到的是,三人的父母,有可能是在同一場官場傾軋中失了性命。且妙玉、柳湘蓮之父,皆是值得欽佩的忠義之士。今生妙玉的雙親已經無可挽回,但是自己父母健在,柳征夫婦也還安好,無論如何,也要和甄家奮力一爭。

自從得知蘇嵐被接到了寶慶堂,黛玉自是滿腹心事;林如海也有自己的章程思量。

因怕賈敏養病的時候多思多慮,林如海並不完全瞞著賈敏官場的事,自然,凶險處也會粉飾一二,既不叫賈敏因一點消息不知道,反而胡思亂想;也不讓賈敏覺得林家處於風險之中,擔心過甚。

這日用過晚膳,夫妻兩個打發了下人,林如海便將蘇寒山、柳征的事,撿了些跟賈敏說了。

賈敏聽完,歎道:“我記得蘇大人隻比老爺大幾歲,蘇夫人也隻最和氣不過的性子,沒想到蘇大人性子那樣剛烈,竟然就這樣被害了。老爺說蘇姑娘安頓在柳郎中家?蘇姑娘這樣的身份,總是要平安入京才叫人放心,老爺是否有安排?”

林如海笑道:“這原不用咱們費心,柳大人自有安排。”又將柳征的事跟賈敏說了。

柳征、柳行兄弟兩個許是一直在祖籍生活,賈敏不識得,但是說起理國公府,賈敏是最熟悉不過的。四王八公皆聯絡有親,當年賈敏也時常來往這些勳貴人家。

“沒想到柳郎中竟是這樣的出身,我當年和母親去理國公府上做客,依稀聽長輩們說過柳國公族中有子弟極為出色,隻是因相隔千裡,沒曾見過,現在想來,這說的便是柳大人了。柳大人既是在鬆江府做守備,怎麼又卷入了揚州府的私鹽案?”賈敏歎道。

林如海道:“鬆江靠海,本就有洋船碼頭出海;沿海也偶有海匪滋擾百姓。柳征大人在泉州府的時候,最會和海匪周旋,令海寇聞風喪膽;後來調任到了鬆江府,也打了一批海匪,卻查獲了大量食鹽,隻是都沒鹽引。原來,那海匪卻是私鹽販子假扮的。如此一來,柳大人便和鹽梟結下了梁子。再後來,蘇大人死在任上,柳大人本就和蘇大人交情極深,又覺唇亡齒寒,柳大人便將妻兒送入京城,索性放手一搏。”

賈敏聽了,感歎道:“原來竟有這許多緣由,如此看來,柳大人倒是錚錚鐵骨。隻是柳大人說是和鹽梟結下梁子,誰不知道鹽梟背後之人才是真正的大碩鼠,柳大人此舉,難免有些以卵擊石。”

這一層林如海看得比賈敏透,“夫人此言差矣,夫人能看透的事,朝廷那麼多飽學之士,聖人更是君臨天下三十多年了,能不明白。不但聖人明白,那些鹽梟背後之人也明白。蘇大人、柳大人和我一樣,皆是外省調任江南的,這本就是聖人要收攏江南權柄的征兆,那些人又怎容得下柳大人。柳大人即便是在鬆江,也是如我一般,不得不與之周旋。”

賈敏本就聰慧,一點就透,恨聲道:“江南已是一等一的富貴之地,那些人偏不知足,連國法禁止的錢都要去掙,真是貪心不足。將蘇姑娘平安送入京城,再將這些碩鼠一網打儘才好。”

林如海自是稱是,又柔聲勸慰妻子不必過於擔心,現下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頂過去了,到了反擊的時候。雖未透露具體方案,賈敏聽了,卻安心不少。

夫妻兩個說了些官場的事,因林家被盯得緊,賈敏就是有心探一探蘇嵐,也怕反露了蘇嵐的行藏,隻得作罷。

如此過了數日,前去京城走端午禮的林忠夫婦回來了。夫妻兩個風塵仆仆到了揚州,忙不迭的使人回家報信。

恰巧報信小廝回來的時候,林家一家子在後院鬆快。自從柳行開始給林家一家子調理身體,便說了諸多運動的好處,現在是一家子每日都要抽時間在後院轉圈子的。

黛玉聽了管事婆子說,除了林忠夫婦回來,同來的還有幾個榮國府的人,便問:“外祖家打發來的人是誰?”管事婆子照實回了,說是璉二爺來了。

黛玉聽了就笑了。

上回榮國府打發人來江南送信,為的是讓林如海替元春在太子妃麵前美言幾句,那還是有求於人,除了周瑞,也隻派了的兩個三等仆婦。這一回來的竟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孫,正緊爺們兒。要知道前世賈璉下江南,那是為了處理林家累世的家業,又莫大的好處;頭一回接自己進京都隻來了兩個三等仆婦。

黛玉隻是隨口一問,但是林如海和賈敏聽了這話,心中也是有氣的。他夫妻兩個自然不是氣前世的事,但是林家明明是惱了二房,賈璉一個長房嫡子來擦屁股,這榮國府行事當真不成樣子。

惱是惱了,娘家侄兒頭一回來揚州,見還是要見的。林家人瞧了一眼身上的家常衣裳,各自去更衣。

賈璉到時,已是下晌,隨傳話婆子到了上房,先向林如海夫妻請安,又和黛玉姐弟相見。這是賈璉頭一回見表弟表妹,於黛玉而言,卻是熟人相見。

要叫黛玉說,這位表哥算不得多正人君子,但是放榮國府一堆軟骨頭的爺們兒中,也算得有些底線了。至少,在石呆子一案上,這位表哥不讚成為了幾把扇子威逼誣告石呆子;還有一件是來旺夫妻看中了彩霞,要給兒子求親,求到賈璉夫妻頭上,賈璉初時應了,後來聽說來旺兒子吃酒賭錢不成個人,便也不讚成這門親了。可見,就算在榮國府那樣的地方長大,這位表哥的心地也不算極壞。

黛玉想著前世的事,賈璉已經給林如海夫妻磕頭請安後站起身來,賈璉自然是生得極好的,但臉上神色已經略顯油滑。

林家一家都在打量賈璉,尤其賈敏和張氏頗親厚,見賈璉長身玉立,玉麵修眉,高鼻俊目,依稀有幾分先大嫂張氏的影子,身上卻無半分張氏原有的文氣,反而年紀輕輕,就顯出幾分油滑,心中極是感慨,淡淡的道:“璉兒這次南來,可是有什麼事?”

賈璉渾然不覺這位久不見麵的姑母對自己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嫌棄,隻當賈敏因是身子不好,才言語冷淡,拿出平日辦事的圓滑,嘻嘻一笑道:“這不是聽說姑母病了麼?璉兒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老祖宗、老爺、太太都掛念姑母得很,特命我來探望。”因林家才打了二房的臉麵,賈璉倒沒提二房了。

賈敏聽了,似笑非笑的道:“我很好,既是已經瞧過了,就早日回去告知母親和大哥大嫂,省得他們懸心。”

賈璉在寧榮二府混慣了,這套笑臉奉承的話向來無往不利,誰知七年不見,兒時極疼自己的姑母竟一見麵就險些將自己噎死。

黛玉瞧賈璉一張俊臉上的笑容突然僵在哪裡,忍不住用手帕擋了半張臉,卻笑得眉眼彎彎。

在賈敏這裡碰了個軟釘子,賈璉尷尬的撓了撓頭:“這倒不是,璉兒自是來看姑父姑母,也瞧瞧表弟表妹,但老祖宗也另安排了要事。”

賈敏這才神色緩和下來,道:“京城到揚州,千裡迢迢,難為你年紀輕輕出這麼遠的門,隻怕路途上也累了,先去歇息歇息,有多少體己話,也等用過膳了再說不遲。若是南來要辦什麼事,要什麼人,跟我說,跟你姑父說都使得。有什麼想吃的菜,想逛的地方,也都跟我說。”

賈璉聽了這番話,立刻想到幼時姑姑也是這樣待自己的,說話輕言細語,言語間儘是關懷。自從姑母隨姑父外放之後,便再沒人這般待自己了。父親對自己呼來喝去,繼母更是不聞不問,祖母倒是個疼愛孫輩的,但是自己怎麼也越不過賈珠和元春,至後麵有了寶玉,更是所有人都要退一射之地了。

想到幼時,賈璉便收起往日的圓滑樣子,微笑道:“老祖宗確然吩咐了一件要緊事人讓侄兒辦,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侄兒先去休整休整,晚些時候再來陪姑父姑母說話。”

賈敏站起身來,理了理賈璉的衣領,笑道:“去吧,先去解解乏。”

賈璉應是出去,客房已經備好了熱水,是讓他沐浴解乏的。京城到揚州,十多天的路程,在船上悶得慌不說,大暑天的也走了一身的汗,賈璉早覺難受異常了,見賈敏安排周到,心中一暖。

隻是林家的丫頭將衣衫鞋襪、胰子等都備好之後,便皆退出去了。賈璉一愣,心道書香門第的規矩果然不同,在家中的時候,哪個爺們不是俏麗丫頭伺候著沐浴?

那頭賈璉走了之後,林如海笑對賈敏道:“那些事都不與璉兒相乾,你又何必嚇他。璉兒方才都被你說愣住了。”

賈敏卻低低歎息了一聲,道:“我們離京的時候,璉兒瞧著還好。這幾年不見,已經油嘴滑舌了如斯了,也不知道娘家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咱們分明是惱了王氏一房,不與大哥哥相乾,母親知道就裡,卻偏偏派璉兒來揚州,他好端端一個長房嫡孫,作甚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瞧他替人頂缸渾然未覺,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想敲打他下子。”

賈敏到底是榮國府出來的女兒,見未來的襲爵人這個樣子,如何能支應門楣,少不得心中焦慮。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暗歎:前世裡二房包攬訴訟、重利盤剝,可不都是用的長房的名帖?雖然後來王熙鳳也沾了這些,但到底做的孽不如王氏多,罪不如二房重,卻先查到了長房頭上,璉表哥確然也替彆人頂了缸。

林如海知道妻子憂心什麼,勸道:“璉兒既然來了,咱們就多留他幾天,一來問問京中情況,二來也提點璉兒幾句。璉兒不過弱冠,瞧著也精明,想來是無人教導他這些,若是有人提點,未必不能明白過來。”

賈敏歎道:“也隻得如此了。娘家那些事,真叫我都不好意思說。不但去了個瑚兒,連我一個出嫁女都險些受害。父親在時還可壓著些,父親去了之後,這些年也不知道鬨成什麼樣子了。”說到此處,賈敏臉上難掩擔憂之色。

這頭賈敏還在替賈璉的前程操心,那頭賈璉除了覺得姑母的關心有些久違的溫暖外,對賈敏的良苦用心還渾然未覺,美美的洗了一個熱水澡,兩個小廝進來移出了浴桶,複又有丫鬟端了冰盆進來,點上了香,又退出去了。

賈璉舟車勞頓,船上本就睡不好,也確實累了,現在房中一絲涼氣,那熏香味道不濃,卻沁人心脾,便一頭栽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極香,到了晚膳前半個時辰,賈敏才派了丫鬟來叫。丫鬟叫醒了賈璉,端來洗臉水後,又退了出去,並不服侍賈璉更衣。原來,林家的規矩竟是處處都不和家中相同,卻令人倍覺舒適。

賈璉收拾齊整到了上房,見林如海夫妻都在上坐,黛玉和林佑卻在旁站著,顯然是在等自己。賈璉忙行了禮,林如海賜坐之後,黛玉姐弟也一同坐下。此時,林如海夫妻才和顏悅色的同賈璉說話,問起京中境況,又問賈璉夫妻是否和睦,日常忙些什麼。

說起其他還好,賈璉口角本就伶俐,也應答得體,隻是說起差事,賈璉實在有些拿不出手。“璉兒兩年前捐了個同知,也並沒有上任,隻掛了個虛銜。如今在家裡打點些庶務。”

兩年前,賈璉大婚,就是那時候捐了個官兒在身上,略好看些。但到底一天差沒當過。

林如海和賈敏點了點頭,他們和京城時有通信,但是信上並不詳述這些庶務,不過是每回都問問送信婆子京中境況,另有來往於京城的世交故舊,也可打探一二榮國府的情況。這些他們都是知道的,二人也覺府上這樣不太成樣子。隻是一個是女婿,一個是出嫁的姑太太,便沒有深管。

現在用賈敏的話說,二房的王氏已經和林家結仇,就不妨提點扶持長房一二。一來,長房起來可以壓製二房;二來,賈敏也不願見娘家毀在二房手裡。就算不談私仇,林賈兩家還是姻親,畢竟一損俱損。

“你既打點庶務,交際應酬,禮物往來可曾做得主?庫房鑰匙可在你手上?”賈敏依舊和顏悅色的問。

賈璉已經辦了兩年的事,幾經曆練,已經不似二年前皮薄害臊,但是賈敏問起這個,賈璉依舊忍不住紅了麵皮。“庫房鑰匙如今二嬸子掌著,我和鳳兒年輕,不過是剛學著辦差,哪能現在就掌鑰匙。”

賈敏點了點頭,見時辰差不多了,到:“你年輕,如今又成了家,上頭有老子娘,我做姑母的原不該說你,隻是你既來了,有些話我便說一嘴,能不能往心裡去,端看你自己。先吃飯,吃過飯再說。”

於是,便吩咐擺飯。

因黛玉小,賈敏是長輩,這頓飯便沒什麼要避諱的,一家子並賈璉都在同一張桌子上。擺膳安籌後,丫鬟便退下去了,林家並無人專門布菜。倒是有些熱菜擺涼了味兒不好,這邊開飯後一道一道端上來。賈璉見林家的菜分量都不大,菜色倒是豐富,大多是清淡菜品,但味兒都是極鮮美的。一邊吃飯一邊心中感歎淮揚菜天下聞名,果然精致。

用膳過後,賈璉才尋著空,將禮單奉上來。

原本賈母在堂,林家往京城走的禮都是送至榮國府後,榮國府的回禮命林家送禮的人帶回來。這次既是賈璉親下江南,便端午回禮和中秋禮一並帶來了,另有一分賈母送給賈敏的梯己。

賈敏掃了一眼禮單,遞給黛玉,這一次果然便沒有二房的回禮了。這原本在林家幾口的意料之中,也無人在意。

看了禮單,賈璉也休息足了,賈敏這才問起京中的境況。

剛到林家的時候,賈璉被賈敏搶白了一句,但他很快撂開了,此刻還渾然未覺自己作為未來的襲爵人給二房跑腿有何不對,隻將京城的事大致說了,無非就是來往信件中那些,林家人也都知道。

賈璉在客房休息的時候,林家已經看過林忠帶回來的信,坐實了陳嬤嬤害主的事。現在問起榮國府瑣事,賈敏順口問:“璉兒成親也兩年了,鳳丫頭就一點兒信沒有?”

鳳姐原本就顏色極好,現在和賈璉少年夫妻,情分極好,就是這麼久了,一點兒動靜沒有。賈璉沒想到賈敏問這個,笑了一下道:“如今還沒有,多謝姑母掛懷。”

林如海和黛玉卻心中各自尋思了一下,當初王氏能向賈瑚下手,現在未必不能向賈璉夫妻下手。否則弄死了賈瑚,若是將來爵位家業落到賈璉一房頭上,之前豈非都白忙活了。

因黛玉在場,賈敏也沒追問了。

幸而賈敏沒追問了,賈璉連忙轉移了話題,道:“前兒老祖宗得了姑媽送的禮,好生高興,隻是老祖宗想著這些年,姑媽隨姑父外放,離京遠了,想是有什麼誤會,或是姑父、姑媽聽了什麼讒言,便打發侄兒來了。老祖宗交代,若是姑母對娘家生了芥蒂,讓我務必要解釋清楚,不叫姑父、姑媽誤會才好。”說完,瞧了黛玉和林佑一眼。

雖然林如海夫妻早就不將黛玉做小孩子看了,甚至官場大事都不避諱黛玉,但賈璉畢竟不是自家人,於是賈敏分命黛玉姐弟的丫鬟進來,將姐弟兩個領下去,又打發了屋裡伺候的人,才笑道:“哪有什麼誤會?不過是我以前糊塗,現在想明白了些事罷了。”

既然賈母是派賈璉來分解說和的,有些事自然沒瞞他,更何況榮國府那個地方,下人們缺了規矩,也瞞不住人。賈璉和鳳姐雖是隻管著家中日常瑣事,但府內消息卻靈通得很。

見賈敏已經打發了下人,賈璉便直接將賈母交代的話說了:“姑父、姑母是長輩,有些話原不是我做晚輩的該說的。隻是如今老祖宗有了春秋,我替老祖宗跑這一趟,自然要將老祖宗的意思帶到,若什麼話說得不好,姑父、姑母不要怪我。”

林如海夫妻皆含笑點頭。

賈璉才繼續道:“老祖宗說,姑太太先頭婚後一直無所出,她比誰都急,就是老祖宗身邊的得用人,也沒有一個不儘心的。有好幾個求子方還是賴嬤嬤花費了心思打探來的。賴嬤嬤的妹子斷不會起害姑媽的意,這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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