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蘇州是江南巡撫衙門所在地,無論是經濟還是治安,在整個江南,也是數得上的好,林如海未防先鬨起來的竟是蘇州。自然,因為林如海早有應對,這民亂尚未蔓延開,但是恐慌是可以傳染的,若不能迅速平息,也是大患。

這便是在地方上做官,一定要有根基的道理,林如海探花之才,簡在帝心,但是在這江南,也有縛手縛腳之感,無他,強龍不壓地頭蛇罷了。

蘇州是林家祖籍,但是本朝做官的,除了京官,許多官員皆不在本籍,像甄應嘉那樣在原籍身居要職的倒是個例。因而蘇州也沒什麼林如海能用的人。得到消息,思慮了一陣,林如海便匆匆寫了數封信,有給蘇州巡撫姚國安的,有給蘇州知府的,還有林家本家幾位族老的,分彆蓋了官印和私印,派心腹快馬加鞭送去。

但凡因搶購物資而生的民亂,多半便起於謠言和恐慌。譬如蘇州城內各食鹽鋪子儲存的食鹽若是按需購買,則能撐一陣子;一旦生亂搶購,則真正缺鹽的人家買不到,有錢的人家高價囤積,將市場上的鹽價炒得更高。進而連鎖反應,其他物價也跟著飛漲。

古人貧民若是無病無災,加上風調雨順,或許能夠平安度日,但凡遇到點子天災病痛,便要節衣縮食,甚至賣身為奴,談什麼積蓄?沒有積蓄,遇到物價上漲,便會生出大亂子。

其中再夾雜地痞流氓趁機打砸強搶,恐慌情緒再外傳擴散到其他地方,小亂子便要生成大亂子了。

姚國安能做到一地封疆大吏,策論不知道考了多少回,地方執政經驗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派了衙役上街捉拿造謠生事者,又趕忙出了安民告示,又捉拿凶手,忙得不可開交,卻收效甚微。

這是背後有人推動,趁機生事啊。

姚國安正在思慮對策的時候,衙役來報說揚州鹽政衙門來了急信,姚國安忙命人呈上來。卻見林如海信上說叫蘇州知府隻管出安民告示,就說揚州鹽政承諾,五日之內,必有大批食鹽投放蘇州市場,請百姓稍安勿躁。

蘇州知府馬正哲也在巡撫衙門和姚國安商議平複民亂的事,得了這樣的信,仿若心中巨石落地,忙趕回府衙出安民告示,一麵又命衙役鳴鑼走街串巷,高聲宣讀撫民。另外,早就派人封鎖了進出蘇州城的個官道,除了官府人員,一律不準出城。

這樣的謠言,一旦擴散開來,便難以控製了。所以,即便用強硬手段,姚國安和馬正哲也得設法將謠言和民亂暫時控製在蘇州城內。

另一邊,林如海也另派人送了信到林家族中。

林家族人雖然在本地沒有做官做得高的,但是作為蘇州望族,鄉紳也是極具威信的。有些百姓不信官府,卻願意相信鄉紳望族。無他,官員會調任,鄉紳卻會一直生活在本地,若是鄉紳欺騙鄉裡,不但事後能找到人說理,而且會削弱家族的威信。所以,鄉紳的信譽度在貧民中是很高的。讓林家族人也幫助撫民,蘇州的騷亂也暫時壓住了沒變成大亂。

但是林如海承諾五日之內解決食鹽供應問題,若是供應不上,民眾反彈起來,到時候不信官府,隻有惹出更大亂子的。再說,現下已經臨近春耕,若是騷亂擴大,進而影響到春耕,接著便是演變成饑荒,真若那樣,巡撫也好,知府也好,保不住烏紗事小,能不能保住人頭都難說。

巡撫姚國安和蘇州知府馬正哲雖然通力合作,暫時壓住了蘇州的亂子,卻知道茲事體大,並不放心,兩人都又急派人到揚州,問林如海食鹽從哪裡來。蘇州揚州,二百來裡地,若是騎了好馬,不過兩個時辰便能趕到。林如海還沒落衙,江南巡撫,蘇州知府都派人到了鹽政衙門催食鹽。

林如海此刻哪裡能拿出那許多食鹽來平抑物價,發出急信不過是權宜之計。但是林如海還不能說出實情,誰知道姚國安和馬正哲派來的人是否可信,萬一其中有人將鹽政衙門也沒有鹽的事放出消息,便前功儘棄了,不但如此,還消費了官府的公信力。

於是,林如海隻得故作胸有成竹狀,笑道:“幾位隻管回去跟你們大人說,林某用頭上烏紗作保,五日之內,食鹽必送到蘇州。”

兩府衙門派來的人都不止一個,用意是除了有人來回送信外,還要留人守在鹽政衙門,不見食鹽不許回蘇州。姚國安和馬正哲哪個不怕呢?真正是神仙打架,累及自身。不管這謠言是誰散播的,隻要民亂是在蘇州生的,二人就脫不了乾係。既是林如海做了保,二人就賴定林如海了。就算五日之後弄不來食鹽,起碼多一個人陪自己受責罰。

林如海自己都為官十幾年了,自然能知道巡撫衙門和蘇州府衙一個衙門派四五個人來的用意。因而,又回了兩封信,讓人送回蘇州,剩下的數人,安頓在鹽政衙門的客房。

打發了兩府過來催鹽的人,林如海落衙回來,終顯露出滿臉心事。裝了整日的若無其事,其實林如海唱了一出空城計。

黛玉穿越去過後世,最知道謠言煽風點火的危害,就是江南這局勢,加上京城那幾位鬥得水深火熱,即便蘇州的亂子還沒傳入揚州普通民眾耳內,黛玉也知道必有人生事,隻是不知道對方從哪裡下的手。

見林如海落衙回來,眉間帶愁,黛玉用過晚膳之後,尋了個機會問林如海:“父親,可是有人鬨事?”

林如海嚇了一跳,有些詫異的瞧著黛玉:“難道消息已經傳到了揚州?玉兒可是聽說了什麼?”

黛玉搖了搖頭,道:“我倒沒聽說什麼不好的消息,隻是無論這回誰勝誰敗,都影響長遠,弱勢的一方自然要掙紮一番,造謠生事,亂中尋求機會脫身,不失為可行之策。”黛玉分析完,看著林如海的眼睛道:“難道我猜對了?”

林如海險些倒抽一口涼氣,還能說什麼,眼前的女兒才七歲呢,竟然洞察如斯,林如海點了點頭,反問道:“玉兒可有對策?”

黛玉搖頭道:“玉兒不敢托大,但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對方從哪裡下的手,父親不如跟我說一說具體的。”

於是,林如海將蘇州的事跟黛玉說了。黛玉沒有插話,卻聽得很仔細,待林如海說完,黛玉不說食鹽和民亂的問題,而是說起了前兒姚國安家的宴會:“我記得當初咱們家去姚巡撫家裡赴宴,姚巡撫勸試探過父親,但是態度算不上強硬。

因何要勸父親,多半是姚巡撫多少拿了甄應嘉的好處;又為何態度不算強硬?因為作為一地巡撫,實不必也不該唯一個江寧織造馬首是瞻。姚巡撫隻要在某些事上稍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算給足了二皇子麵子,既有好處拿,又可退步抽身。從蘇大人查到甄應嘉販賣私鹽的證據,卻將蘇嵐姐姐送往蘇州求庇護來看,蘇大人當初也覺得姚巡撫和甄應嘉勾結不算太深。

這次蘇州生亂,直接責任人便是姚巡撫和馬知府。對方又是從鹽上作為突破口,也是衝著父親來的。將父親和姚巡撫一網打儘,一石二鳥,有人想趁機攫取江南勢力啊。”頓了一下,黛玉又問:“父親,這鹽政具體怎麼實施,平日的儲備存放在何處,可有餘鹽投放市場?”

林如海搖了搖頭:“現在總的鹽引份額不足以供應地方,去年的鹽引早放完了。今年才剛開年,新的鹽引戶部尚未送來。正因為有了這個缺口,對反才有可乘之機。”官方鹽引都要蓋戶部的印戳,所以是每年年初戶部送來。現如今朝廷上也鬥成一鍋粥,鹽引還沒送至。

黛玉沉吟了一下,道:“既是父親早就發現鹽引不足以供應,想來已經上過奏折請擴大份額了,咱們隻需要多撐幾日,等到鹽引送到便可解此圍是不是?我看書上說,食鹽乃是海水曬的,蘇州離鹽田又近,隻要見到鹽引,二日之內食鹽便可運至蘇州。真正令人擔心的事,此等謠言傳到內陸,遠離鹽田的地方。就算官府出了安民告示,隻要食鹽多耽擱幾天,必生大亂。”

林如海笑道:“世上怎會有聰慧如玉兒的人。我原是上書諫言擴大鹽引份額,想是此建議必能通過,但是如今聖旨還沒下來。為父想將鹽引份額不日就要擴大的消息放出去,到時候自有鹽商尋來。商人手上,多少是有囤貨的,用鹽引份額將鹽商手上最後一批囤貨換出來,頂過這一陣,隻要聖旨下來,蘇州之危可以化解。”

黛玉聽了,也感歎父親執政機變靈活,且有擔當。這樣的權宜之計,若是地方官員怕擔責,是萬萬不敢實施的;當然,若是本事不夠,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想到應對之策。難怪前世父親孤身一人,還能在江南和以甄家為首的祿蠹周旋七年。

“既是父親已經想到對策,為何還有愁緒?”黛玉關心道。

林如海歎了一口氣,道:“此法雖然可行,但終究時間緊迫,若是不能短時間內吸引鹽商主動配合,五日之期一到,隻怕蘇州那邊局勢終究難以掌控。”

黛玉沉吟一下,道:“父親何不試試激將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