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之種(1 / 2)

蘇夢枕來的時候,京城下著雨,已過黃昏。

但在這間店裡,抬眸自窗戶向外望去,卻是天光大晴,陽光和煦。

煙杆被傅回鶴收了起來,店內的紅霧逐漸稀薄,他抬手輕揉旁邊眼睛眨巴著扮乖巧的爾書,任由蘇夢枕站在麵前垂眸打量。

幾息過後,蘇夢枕拉開長桌前的椅子,在傅回鶴麵前緩緩落座。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長桌,梨花木的質地,帶著時光沉澱的滄桑與故事。

“我想要活。”蘇夢枕向來是個很坦然的人。

他坦然麵對自己的命運,坦然麵對命運對自己的苛待,也坦然麵對自己的欲望與不甘。

正視自己的欲望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事實上,來到這裡的大多數客人都對自己的欲望諱莫如深。

傅回鶴這才正正抬眼,將這個身形削瘦的男人看在眸中,他沒有對蘇夢枕的欲望多加評判,而是淡淡道:“斷離齋有許多種子,有緣來此的客人可以來帶走一粒種子,若是種子發芽開花,便能實現一個願望。”

他的話語輕而淡淡,言語文字中的誘惑卻讓蘇夢枕的呼吸一滯。

傅回鶴伸出手,手心朝下在桌麵隔空抹過,五顆形狀各異顏色不一的種子靜靜躺在桌麵上。

他輕笑了聲,道:“隻要種子發芽,客人哪怕是封侯拜相,謀朝篡位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那麼,在下需要付出什麼?”蘇夢枕冷靜反問。

傅回鶴很喜歡和聰明人做交易,這總是會讓他省下不少功夫。

“蘇樓主的身上有許多本店需要的東西,傲氣,精明,睿智,執著,重情義……還有極少在客人身上能見到的悲天憫人。”

傅回鶴饒有興趣道,不過他很快便衡量出了自己想要的。

“蘇樓主可以考慮付出自己的執著,換一顆延續壽命,沉痛儘去的種子。”

蘇夢枕重複了傅回鶴的話,表情諱莫如深:“執著?”

傅回鶴悠悠道:“對某個人的執著,都某件事的執著,對某樣目標的執著……一旦交易達成,蘇樓主便會永遠失去這樣東西。”

“畢竟這世上,有舍,才有得,不是麼?”

“亦或者方才所說的蘇樓主擁有的那些,蘇樓主都可以用來交易,不論是否等價,交易不變。”

進入離斷齋的客人,自然也要斷舍離一些珍貴的東西,來滿足更迫切的欲望。

蘇夢枕垂眸看著桌麵上的種子,沉默了良久,而後抬眸有些不好意思地彎了下眼角:“抱歉,在下並不是對閣下的交易不感興趣……閣下的交易籌碼,著實是讓人無法抗拒。”

“但是?”傅回鶴挑眉。

離斷齋的種子各有天賦,每一顆都是心高氣傲的主,這種和彆的種子一起選擇一個客人,將主動權交到對方手裡等待選擇的情況十分少見。

更彆提蘇夢枕這種,五顆一起上的了。

這五個小家夥顯然都很喜歡蘇夢枕,如果不是傅回鶴暗自壓著它們,它們能當場飛過去貼貼蘇夢枕。

“從我踏足這裡的第一步起,我就感覺到一種……”蘇夢枕的唇困惑地抿起,頓了頓,這才繼續描述自己那種奇妙而難以言說的感覺,“一種吸引力,就好像帶我來到這裡的不是閣下,而是……”

傅回鶴的手肘抵在桌麵上,手背托著下頜,聞言,目光幽微地注視著蘇夢枕:“哦?是什麼?”

蘇夢枕遲疑了良久,回答不出傅回鶴的問題。

傅回鶴沒有追問,而是看著桌上的五顆種子道:“來到這裡的客人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倘若蘇樓主不想做這門生意,也可以就此離開。”

“隻不過,每個人一生隻有一次來到這裡的機會,還望蘇樓主考慮妥當才是。”

“要知道,它們都是十分有活力的種子,即使蘇樓主不能讓它們發芽……”傅回鶴微微笑著,“哪怕是在孕養種子的年限裡,也足以讓蘇樓主沉屙儘去,壽數綿延。”

千百年來的經營讓傅回鶴自有看人的本事,眼前的這位客人,雖說血氣纏身卻無冤孽,眼神銳明靈堂清正,在眾多來店的客人中當屬上品,他自然也樂意多費些心思。

蘇夢枕深深呼吸,緩緩吐出胸中濁氣,男人脊背挺直,膝蓋上的手緩緩收攏成拳。

他看向傅回鶴,沉聲而堅定地發問:“請問貴店是否還有另外的種子?”

傅回鶴眯了眯眼。

蘇夢枕的眼睫一顫,開口道:“我聽到它在哭,我隻能聽到它……如果可以,我想選擇它。”

傅回鶴的眸光凝住。

原本因為蘇夢枕的猶豫拒絕而生氣忿忿的五顆種子一頓,它們互相挪動著靠在一起,蹭著彼此,而後像是交流了什麼一樣,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它們都放棄了對蘇夢枕的選擇。

半晌過去。

蘇夢枕看到這位年輕的老板站起身,拐去了那扇墨玉的寬大屏風後麵,不一會兒,拿著一個小匣子走出來。

淡淡的紅霧彌漫著,隨著那小匣子的打開,蘇夢枕敏銳地察覺到一股撲麵而來的濃鬱血腥氣,店裡的紅霧也隨之濃鬱了幾分。

傅回鶴再度坐回原位,將匣子朝著蘇夢枕的方向推了推,眼睫半垂,懶聲道:“這就是你聽到聲音的種子。”

蘇夢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匣子裡那顆血紅色的種子,下意識屏住呼吸。

血紅的顏色,一如他從不離身的紅袖刀。

冥冥之中,一種無法言說的、奇妙的血脈相連的牽絆感將他與麵前這顆種子連接起來,他似乎能聽到種子微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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