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活得輕鬆自在,但卻左右不了他人的言論,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拖無辜之人進來這趟渾水裡呢?”
花滿樓的笑容很暖,藏著掩蓋在麵容之下對抗黑暗的疲倦與寂寞。
他喜歡風,喜歡雨,喜歡枝頭的每一朵花,喜歡天邊飛過的每一隻鳥,飄蕩的每一片雲。
它們都不曾回應花滿樓的喜歡,花滿樓也習慣了給予。
誠然,他是辛苦的,但是他從不認為命運不公或是艱難——他有一種他人無法理解的堅持,溫和,樂善好施,讓人無法抗拒卻也難以真正接近。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傅回鶴看著花滿樓,眼神專注,帶著一絲探究與好奇。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奇怪又矛盾,卻比世間任何一個人都真實且真誠。
看似應有儘有,卻好似一無所有,但仍然能安平自樂,對生命溫柔以待。
“人都是奇怪的。”花滿樓挑了下眉梢,帶了一種平日難見的俏皮,“所以傅兄覺得,這樣寂寞的我,可以不可以擁有一顆同樣寂寞的種子了呢?”
傅回鶴無言。
半晌,他語氣複雜道:“隻要它,不能換一個?”
“隻要它,不換。”從某些方麵來講,花滿樓是個很倔強的人。
傅回鶴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而後抬手彈了一下青花瓷的花盆,將那顆灰撲撲臟兮兮的種子從土壤裡揪了出來。
花滿樓聽到響動,表情微動,但卻並沒有說什麼。
傅回鶴朝著花滿樓伸出手:“有手帕嗎?”
貴公子花滿樓抽出手帕遞給傅回鶴。
傅回鶴將那顆種子仔仔細細擦乾淨,而後手指摩挲著種子上的裂痕,發了會兒呆,好半晌才低低喃語了一聲:“好吧……”
他抬手揪了兩根自己的頭發,霜白的發絲在脫離身體的那一刻四散開來化為靈氣。
傅回鶴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早已經死了近千年,哪裡還有實體化的頭發呢?
他的視線落在花滿樓身上,但緊接著想到對人類來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似乎是不能隨意斷發的。
“唔……”
方才不知節製喝下去的酒蒸騰起醉意,原本冷似冰雪的男人眼尾泛起緋色,無端端帶出一抹驚人的豔。
傅回鶴抬起右手,虛空一抓,一隻暗處偷看的毛絨絨小獸被吸進了手心裡。
毛臉震驚的爾書瞪大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四隻爪爪無力無助地蹬了兩下。
傅回鶴在爾書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上挑了幾根,辣手摧獸,手起毛落就是一小撮。
被拔了尾巴毛的爾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淚眼汪汪地縮進了花滿樓的懷裡求安慰。
它一雙大眼睛看得真真切切的,老傅這會兒就是喝醉了!
這種時候道理說不通的,隻能繞著他走繞不過就順著他求生活的樣子……
花滿樓摸了摸懷裡委屈的小獸,好奇問:“傅兄?”
傅回鶴默不作聲地將柔軟的白色毛毛撚成四股,而後手指分外靈巧的編成了一條手繩,那顆灰撲撲的種子就正正好被穿在中間,像是一顆裝飾用的石頭。
傅回鶴示意花滿樓將手伸過來,而後比劃了一下,把手繩套在了花滿樓的左手手腕間。
手指一抹,連接處一片平滑,看不出繩結的痕跡。
柔軟的白色手繩搭在花滿樓的腕間,表麵橫亙著裂痕的種子貼著花滿樓有力而平穩的脈搏。
花滿樓和爾書一同伸手在那手繩上摸來摸去,一人一獸臉上都是不加掩飾的驚奇。
爾書的爪子還勾著那白色的手繩,試探了一下發現根本拉不斷,爪子也抓不斷,忽然覺得雖然老傅一直都是光棍一條,但是在這方麵還挺會的嘛!
傅回鶴原本覆在花滿樓手上的手握住花滿樓,冰涼與溫熱相觸,翻轉過來。
他深深看著花滿樓,緩慢而生疏的問他:“你真的願意選擇這顆種子,不論發生什麼意外,不論它能否帶給你益處,都願意嗬護它,陪伴它,終你一生嗎?”
花滿樓聽到懷裡的爾書心跳頓時變得快速起來,頓時反應過來這是傅回鶴答應他選擇這顆種子的契約。
他的嗓音溫和且堅定:“是的,我願意。”
“我不需要它為我做什麼,亦或者帶來什麼,我會同它一起慢慢走,等它發芽,等它開花。”
傅回鶴垂眸,手指在那顆灰撲撲的種子上一觸即離:“如君所願,契約達成。”
尋常人看不到的金光沒入傅回鶴與花滿樓的眉心。
“他……它是你的了。”
花滿樓感覺到脈搏處貼著的種子一瞬間微微發燙,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緊接著問:“我該怎麼照顧它?這樣的話,是不需要花盆和土壤了嗎?”
花滿樓抬手晃了晃手繩。
傅回鶴就支棱了這麼一會兒,又窩回椅子裡開始喝酒,聞言慢吞吞道:“不用種,就……多曬曬陽光,多說說好話,多摸摸它就行。”
“嗯?”
“……反正,你養著玩吧。”
傅回鶴不理人了,開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到醉醺醺就窩在椅子裡曬太陽。
一塊發不了芽的破石頭,你想要就拿去玩吧。
——彆笑得那麼寂寞失落,一點都不好看。
***
第二日。
傅回鶴在離斷齋裡迷茫睜開眼,半坐起身回憶昨日都做了些什麼,表情逐漸扭曲。
他都做了什麼啊?!
本來是去要回種子,結果種子沒要回來,反而把契約交出去了,還說什麼多摸摸之類的……屁話!
傅回鶴深呼吸了兩下,閉著眼整個人砸進湖泊裡開始擺爛。
他就知道……
喝酒誤事,美色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