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發表(2 / 2)

這些植物大多數都是沒能開花的,像是小雛菊一樣結出花苞的已經算是十分了不起,對黑心金光菊這株後院的“前輩”都很是崇敬。

前段時間大家都說金光菊前輩要枯萎了,但是現在金光菊前輩不僅神采奕奕地活著

,還帶來了救下離斷齋的恩人!

金光菊轉著花盤環視後院一圈,有些不滿意地搖了搖葉片。

將這些小家夥聚攏過來,黑心金光菊儼然一副領頭花的模樣,開始用葉片和花盤比比劃劃,時不時根係攪動在一起像是在做什麼示範一樣。

小家夥們連連點頭,領了任務一般興高采烈地朝著不同的方向跑去。

年紀大些的花草們不想同小家夥們湊熱鬨,但若是被求上門來撒嬌,也還是會和大榕樹一樣隨了這些小家夥的意願。

因著這些小家夥,花滿樓回到爾書為他準備的房間時,驚訝發現,房間裡的一應陳設與他小樓中的房間彆無二致,花滿樓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刻幾乎有些混淆自己是否回去了小樓。

花滿樓的手指拂過藤編桌椅表麵的觸感,心下溫暖。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牆邊傳來,花滿樓側首“看”向那邊的方向,笑若春山:“謝謝你們,我很喜歡。”

對花滿樓而言,離斷齋裡的每一個生命都是十分可愛的存在。

以黑心金光菊為首的小家夥們頓時害羞地一縮腦袋,一溜煙跑去後院紮根土裡安靜吸收靈力去了。

離斷齋中雖無四季寒暑,卻如外界一樣有晝夜之分。

夜半三更,金色的霧氣絲絲縷縷穿梭在離斷齋中,後院裡的植物們好似並沒有被影響太多,但傅回鶴卻是將自己再度關在了茶盞裡,抱著從黑心金光菊那裡薅下來的花瓣,卷成枕頭睡得毫無心跳呼吸。

爾書正坐在門檻上發呆,自己抱著自己的毛絨大尾巴,無意識地揪啊揪的。

“怎麼坐在這?”

花滿樓的聲音在爾書身邊響起,嚇了小獸一跳。

小獸轉頭看向花滿樓,就見這個一舉一動都帶著世家公子韻味的青年,就這麼一撩袍腳和它一起並排坐在了門檻上。

爾書嘿嘿笑了下,所以說,有誰能不喜歡花公子呢?他真的是一個讓人很舒服的存在。

“老傅在恢複靈力,我幫不上什麼,就隨便窩一會兒等他做夢。”

“做夢?”花滿樓沒能理解爾書所說,重複了一遍。

爾書伸了個懶腰,小爪子開花似的抓了抓,懶洋洋道:“我是耳鼠一族嘛,沒什麼彆的能力,就隻是可以吞食彆人的夢境。不管是好的壞的,但凡是主人不想夢到的夢境都可以被我們吃掉,然後安心睡一個好覺。”

“其實吃了我們的肉也有差不多的作用,所以耳鼠一族是最先滅亡在上古時期的靈獸,我大概是大千世界裡僅剩的一隻耳鼠啦。”

“不過今天挺奇怪的,老傅往常躺下沒一陣就睡著了,這都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他居然還沒做夢。”

“他經常會做夢?”花滿樓問。

爾書猶豫了一下,含糊著說:“他心裡事多,又是個不愛說的悶葫蘆,總憋著就會做夢……”

花滿樓於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了。

倘若是美夢,即使不會沉迷也斷然不會想辦法剝離,傅回鶴如此,做的恐怕並不是什麼值得回味的美夢。

“花公子怎麼還沒睡?是有什麼心事嗎?”爾書問。

“有些睡不著。”花滿樓道,“方才在湖水裡,我聽見了一些聲音。”

花滿樓垂眸,想起在湖水之中他抱著失去意識的傅回鶴往湖麵上浮的時候,耳邊響起的聲音。

他帶著傅回鶴離開了那片凝滯的湖水,卻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聲音。

……

在一片水流嗡鳴聲中,花滿樓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女子溫柔的安撫聲,還有男人沉穩低沉的笑聲……然而不過轉瞬,那些溫柔的聲音便化作冷漠的利刃,消失在一片喧囂之中,徒留孩童哭到嘶啞的啼哭聲。

【這應該是傅氏百年來天賦最強的孩子了】

【……以前可從沒有在隆冬出生的嬰兒,也不知道繼承的會是什麼血脈】

【……用身生父母的骨血祭祀,一定能引出最強大的血脈之力!動手吧!】

【這個孩子將成為傅氏的少族長,從今往後,他就是蒼山境的珍寶!】

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弱下去,一陣腳步聲傳來,少年清亮的嗓音響起,帶著少年天才意氣風發的傲氣。

【我可是傅家的少族長,是將來要帶領傅家登上升天梯的族長。】

花滿樓在聽到傅這個姓氏的時候便收緊了抱著傅回鶴的雙臂,但他記得傅回鶴之前的囑咐,不聽,不想,於是收攏心神,隻一心帶著傅回鶴朝著湖麵之上浮遊,用力掙脫開湖水中不斷吸引他們的漩渦。

就在他們馬上要浮出水麵之時,湖泊中流竄著的乳白色氣流驟然發難,纏住了花滿樓的四肢與脖頸,狠狠收緊。

瀕臨窒息之時,花滿樓的耳邊響起青年桀驁不恭的低吼。

【建木已斷,世間再無人能登升天梯!天柱傾塌,洪流倒灌,萬般罪孽,隻在傅凜一人!】

轟鳴的雷聲夾雜著血肉滋啦作響的聲音,青年的悶哼聲中帶著不服與桀驁,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暢快淋漓的爽快。

呼嘯的風聲漸起,青年的呼吸聲越發沉重,仿佛響徹在花滿樓的耳際。

滾滾的雷鳴聲乍起,花滿樓聽到青年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聲,那聲音宛若從幽冥煉獄中而起,被折斷了根根傲骨,支離破碎著從血肉之軀中掙紮而出,卻隻剩下模糊慘烈的斷骨幾根。

【……吾以一身血肉為祭平定大災,以劍骨為柱支撐天地……七情化為土壤,六欲融入風雨……魂魄放逐三界輪回之外,永無歸寧……以還天地生養之恩……以償今日生靈塗炭之債。】

青年氣若遊絲的聲音從齒縫間一字一字被擠出,帶著無儘的屈辱與憤恨。

【但我絕不認罪——】

【難道隻因一句天命如此,我傅氏一族便要就此認命,引頸就戮嗎?!】

【我不服——!!】

在這一瞬間,花滿樓聽到了重壓之下,劍刃斷裂,脊柱崩塌的聲音。

下一瞬,他所熟悉的,屬於傅回鶴的聲音交替在花滿樓耳邊驀然響起。

氣若遊絲的聲音混合著血淚滴落下來,幾乎灼燒了花滿樓的臉頰。

【……好疼……】

【七童,我好疼……你不是要來救我的嗎?為什麼不摸摸我……】

【你快摸摸我……】

就在花滿樓神情恍惚之際,脖頸處突然傳來滾燙的觸感,燙得花滿樓瞬間清醒過來。

凝滯的湖水中,渾身被灼燒的傅回鶴微微睜開眼,抬手用最後的力氣扯斷了禁錮在花滿樓脖頸間的乳白色霧氣。

花滿樓抱緊鬆開雙臂的傅回鶴,借著傅回鶴方才托在腰跡的力道,護著懷中的人浮出湖麵,卻在呼吸一暢的瞬間懷中一空,下意識撈住掛了一下自己衣襟的小東西,護在了胸前。

……

花滿樓抬手撫過方才裝著小團子的地方,轉而麵朝爾書:“離斷齋裡的種子,都是隻有開花之後才能化形嗎?”

四下寂靜,花滿樓聽到爾書小身體裡的心跳聲陡然加速。

爾書咽了口唾沫,爪子拽著自己的尾巴毛,薅下來了好幾把也沒發覺不對勁,結巴道:“是、是啊。”

“已經化形的種子都會離開離斷齋,去過他們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做‘傅凜’的人?”

爾書表情一僵。

傅凜不就是老傅之前的名字嗎?老傅經年不變的噩夢裡麵全是這個名字啊!

“額……其實離斷齋裡的所有種子,都曾經姓傅來著。花公子在湖裡看到的可能就是某一顆種子的幻象吧。”

“真的隻是幻象?”花滿樓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神情認真。

如果隻是幻象,那為何在之後響起的,會是傅回鶴的聲音?

他聽上去那麼痛苦,那麼疼……

花滿樓手指骨節微屈,叩在門檻上收緊。

花滿樓的發問爾書更加緊張起來,它想了想,小聲道:“……也或許有一種可能,花公子聽到的聲音,是某顆種子的過往。”

關於離斷齋的一切,爾書的確知道很多,但它同樣被離斷齋的規則所束縛,它可以側麵暗示花滿樓一些事情,拜托花滿樓對種子好一點,但也隻能做到這裡。

一旦種子交易成功,就算被契約者用來為惡、為倀,甚至像是之前的荊棘種子一樣蒙受血汙命債,傅回鶴與爾書也不能介入乾涉——除非契約期限結束。

花滿樓如今和傅回鶴簽訂了契約,爾書絕對不能做出改變他們之間關係命數的乾預,否則今日傅回鶴遭受的天雷指不定就會落到它的頭上。

花滿樓沒有繼續問,而是麵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爾書在旁邊坐立不安地晃蕩著小腿,終於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離斷齋的天空,攥著花滿樓的衣袖小聲道:“花公子平日會做夢嗎?”

花滿樓愣怔了一瞬。

爾書閉著眼,用飛快的語氣囫圇含糊道:“如果花公子以後偶然做了什麼夢,那或許也是曾經在某個地方發生的故事……”

“轟隆隆——!!”

一道響雷驀地劈下,還未落入離斷齋便被無形的靈氣阻隔在外,但獸類天性懼怕天雷,仍舊嚇得爾書夾著尾巴鑽進了花滿樓懷裡。

花滿樓想起在湖水中聽到的雷鳴聲,皺了下眉,而後輕輕撫摸懷中瑟瑟發抖的小獸,低聲道:“好了,不說了。”

爾書怕極了那雷聲,瑟瑟縮在花滿樓懷裡,連尾巴尖都不肯露出來。

花滿樓隻得轉移話題道:“我今日注意到,傅兄似乎很依賴後院的湖水。若是日後出門,是不是要帶一些在身上才穩妥些?”

爾書悶悶道:“老傅天性喜水,平日裡沒什麼,隻要不離開太長時間就行。但是現在他缺靈氣缺的厲害,又沒有辦法吸收交易品的靈霧,隻能把自己泡在湖水裡。”

“他也不是欺負金光菊才摘花瓣,那是金光菊特意送過去的。雖然花瓣脫落花盤之後靈力會散去大半,但是離斷齋的花草所有靈力都聚集在自己的花苞花瓣之中,老傅用花瓣水泡著總能恢複快一點。”

“雖說花對植物來說意義是比較特殊,不過事急從權嘛……”

花滿樓撫摸爾書毛毛的手一頓,疑惑道:“花為什麼會特殊?”

“啊?花公子不知道嗎?”爾書眨眨眼,抬起腦袋,“植物靠花授粉的呀,你們人類靠什麼繁衍,花就是……唔唔!”

花滿樓滿臉通紅著捂住爾書的嘴巴,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艱難道:“我知道了,不、不必再說了。”

回憶之前自己的百花釀和花茶,花滿樓羞慚萬分,幾乎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瞬間對之前好幾次傅回鶴尷尬到說不出話的境地感同身受。

爾書雖然不知道花滿樓怎麼了,但是他喜歡待在花滿樓懷裡,抱著大尾巴縮成一團。

忽然,爾書長長的胡須抖了抖,長出一口氣道:“老傅做夢了,我得去乾活啦!”

從花滿樓懷裡跳下來,爾書剛走出幾步,又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猶豫著轉回來捏著花滿樓的袖子拽了拽。

花滿樓會意,低下身耳朵靠近爾書。

“花公子,如果你以後真的做了

什麼夢,不要把你的夢再告訴其他人。”

花滿樓身側的手一緊。

“一定記得,是——任、何、人。”

花滿樓抬手摸了摸爾書光滑細膩的毛毛,輕輕嗯了一聲。

***

五日後,傅回鶴從巴掌大小重新長成了成年男子的身量,那杆玉質的長柄煙鬥上卻多出些許蛛網狀的裂痕。

像是被什麼東西劈過一般。

傅回鶴看向走過來的花滿樓,轉身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將淡茶色的水倒進屏風後保存種子的池中:“這些日子麻煩花兄照看離斷齋,我先送你回去。”

“傅兄可是要去原少莊主那邊?”

傅回鶴從花滿樓的神情中看出了青年所做的決定,眉梢微動:“……你決定了?”

“是。”花滿樓點點頭。

傅回鶴的聲音冷靜到近乎冷酷,平板無波道:“即使他與你有著同樣的家世,同樣的遭遇,同樣在他人看來氣度高華,溫和謙遜,是個無可指摘的世家公子,卻很有可能手上沾染人命孽債,什麼君子端方全然是虛假的偽裝?”

“花滿樓,你真的想要麵對一個對你而言如同一麵雙生的人嗎?”

“是。”花滿樓麵上帶著笑,神情堅定,“我想要見見他。”

傅回鶴沒怎麼勸他,徑直將手中的長柄煙鬥收起來,邁出兩三步靠近花滿樓,伸手握著花滿樓的手,翻過手心朝上。

在花滿樓的茫然中,傅回鶴再度縮小成巴掌大小,熟門熟路地在半空一個轉體,穩穩落在花滿樓手心坐定。

手裡莫名多出一小團重量的花滿樓:“……?”

傅回鶴整理著自己的衣裳,理所當然道:“我猜到你想同我一起去,剛才就是走個流程。我的靈力不夠,得縮小一點減少靈力消耗,而且原隨雲和種子們都見過我,這樣更方便。”

最主要的是,花滿樓身上帶著他的種子,隻要種子不離身,花滿樓在其他世界也不會被天道所排斥。

聽故事哪有去看故事爽快。

“好了,咱們走吧。”

花滿樓收回手,手心捧著傅回鶴,頗有些不知道該將人往哪裡放的窘迫。

傅回鶴看出了花滿樓的不知所措,歪著腦袋盯著花滿樓看了一圈,自己尋了一個喜歡的地方。

靠著花滿樓的衣領坐好,傅回鶴從袖子裡抽出縮小了的煙鬥開始吞雲吐霧,隻不過這一次的白色靈霧要比從前細了許多,抽了好一會兒才將花滿樓籠罩在其中。

感受到肩膀處小小的重量,花滿樓的唇抿了抿,忽然從心底萌生出一種被全心全意依靠的感覺。

就好像他曾經想要一個種子來陪伴自己的願望,陰差陽錯般的提前實現了。

心中的茫然和決定要去見原隨雲的忐忑一掃而空,花滿樓笑著邁開步子,朝著傅回鶴曾經帶他去過的長廊走去。

“對了,花茶和百花釀的事……”

“嗯?”

“抱歉。我之前並不知道花對植物來講,是……是……”花滿樓麵色羞慚又尷尬,有些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哦,這個啊。”傅回鶴倒是沒當回事,“不用多想。你釀的酒很好喝,茶也不錯。天地萬物除卻人類,開了靈智便與凡物不同,之後也不再靠花朵授粉繁衍,不必一概而論。”

雖然在認識花滿樓之前,傅回鶴也沒興趣去喝花泡的茶,花釀的酒——甚至一度覺得那是人類奇怪且不能理解的癖好。

說完,傅回鶴頓了頓,補了句:“你隻要以後彆輕易去摸後院那些花花草草的就行了,我上次說的他們會找你負責可不是誆你。”

“也彆貿然就和那些花草說什麼想看開花之類的話!”

傅回鶴抓住

時機開始添油加醋:“離斷齋的許多種子和那些人類話本裡寫的一樣,單純又執拗,萬一真的念叨上你了,說不定會為了你化身成人,到時候你真的就要賠進去了。”

“要是一個還好,來一群我看你怎麼辦。”

“拈花惹草的男人下場都很慘的。”

花滿樓哭笑不得,但這件事的確是他理虧在先,隻得嗯嗯嗯地好脾氣應著。

不過想看開花這種話……花滿樓的手蓋在手腕間的種子上,心神遊移了一瞬。

花滿樓抬起手,用期待的語氣輕聲道:“但是這顆種子的話,我還是很想看它開花的。爾書說它從來沒有被交易,那應當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傅回鶴一噎。

“蘇樓主待小荊如親子,我也會疼惜愛護教導我的種子,一定會讓他識文斷字,通曉倫理,不會輸給其他有爹爹的種子半分。”

傅回鶴:“……”

我拿你當摯友,你卻想當我爸爸?

傅回鶴當即轉移話題,不想在花滿樓嘴裡聽到什麼爹爹之類的話,聽得腦殼疼:“百花釀還是很好喝的,今年再釀一點吧?釀多點,要不然陸小鳳的那份也留給我算了。”

“嗯,好。”

“說起百花釀,你在裡麵真的放了許多種花?”

“也沒有,要看當季節都有些什麼,尋常的話不過就是些藥效不相衝的花,有梨花、桃花、玉蘭……對了,傅兄,你還沒告訴我,我的這顆種子是什麼花呢?雖然它還沒能發芽,但還是避開一點為好,萬一哪天它醒過來看到我手裡拿著花,嚇到它怎麼辦?”

“第一麵的感覺很重要,萬一嚇到它,它日後不與我親近該如何是好?”

“傅兄?傅兄……”

巴掌大的傅回鶴坐在花滿樓肩上,悶頭抽著煙鬥,滿臉鬱悶。

彆叫傅兄,傅兄頭疼。

說罷,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放棄這種可怕的養崽子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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