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發表(1 / 2)

花滿樓嗅聞到夏日的花香氣,耳邊是此起彼伏的蟲鳴鳥叫與林間葉片吹拂發出的沙沙聲。

不遠處還有小溪流動的汩汩響動……就是沒有人聲的動靜。

傅回鶴抬手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每個世界的天道脾性不同,落腳點在哪裡都並不是個定數,之前帶著爾書過來,我足足橫跨了半個沙漠才找到石觀音。”

其實傅回鶴大抵能猜出來一些,蘇夢枕那個世界,他交易出的種子無疑是將事態朝著正麵的方向發展,蘇夢枕的存活,代表了京城亂象的提前結束與朝廷明君清明治下的百姓和樂,那一方世界的天道自然是歡迎傅回鶴的。

而這裡……暫且不說原隨雲做了什麼,就石觀音和荊棘種子上的這一筆孽賬,就已經讓這方世界的天道看傅回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傅回鶴在被人看不慣這種事情上還是挺能看得開的:“還好沒給咱們扔海裡,不然我還要耗費靈力過來,回頭被人看見你在海麵上憑空行走,又得傳出什麼傳言了。”

傅回鶴能讓彆人都看不到他,但是要遮蔽花滿樓的身形則需要更多的靈力,現下這種情況,靈力倒是要省著用的東西了。

花滿樓抬手攏了一下亂晃的傅回鶴,淡笑道:“好吧,看來今晚要露宿一晚了。”

傅回鶴推開花滿樓的手指,就要跳下來,卻被花滿樓按在了衣領旁邊。

“乖乖坐著。”

傅回鶴感覺一向溫和溫柔的花滿樓變了,以前花滿樓不會這般說話的。

他忍不住開口:“我雖然變小了,但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我知道啊。”好在是夏日的天氣,花滿樓慢步走在林間,方向恰好是溪流的那邊,“可是你才這——麼大一點,我怎麼忍心讓你來搬東西燒火呢?”

傅回鶴:“?我可以變回來。”

“不,你不可以。”花滿樓拍了拍巴掌小人的腦袋,隨手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瓷瓶塞進傅回鶴的懷裡,“幫我指一指路?”

傅回鶴拔開塞子,嗅聞了一下發現是百花釀的味道,當即開開心心地抱在懷裡。

“咱們不需要生火的。”傅回鶴見花滿樓在碰見枯樹枝時會彎腰撿起來,開口道,“就算是在夜裡,尋常蛇蟲鼠蟻也不敢靠近咱們。”

如果是有人故意驅使便另當彆論了。

花滿樓笑著道:“點火有時候不是給我們看的,而是給其他人。這邊燃了火堆,若是有人路過,一般都會過來看一看查探一番的。”

“你們人類真麻煩。”傅回鶴皺眉,“好吧,聽你的——坐下來生堆火是吧?”

花滿樓察覺到傅回鶴的語氣,眉梢微動:“嗯?”

一道銳利的劍氣轉瞬即逝,如同鋒利的劍刃劃過黑夜,花滿樓身前不遠處一棵大樹轟然倒下,便有了一個絕佳的樹墩與樹桌。

白色的靈霧拽著枯樹枝從林間窸窸窣窣而來,很快就在樹墩旁邊堆成了一個火堆,甚至還貼心的卷了一把枯樹葉放在一邊。

傅回鶴微微一笑,端坐在花滿樓肩頭,矜持道:“是這樣吧?”

語氣是清清淡淡似乎不值一提的樣子,但小眼神不住地瞥向花滿樓。

花滿樓略微一想就摸清了傅回鶴的小心思,唇角微勾,毫不吝嗇道:“好厲害。若是讓我來,恐怕要半個多時辰才能準備好。”

傅回鶴看著花滿樓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動作熟練的生好火,俊秀的麵容在火光下搖曳出淡金色。

傅回鶴天性不愛火,於是朝花滿樓的衣襟裡麵躲了躲,側身背靠在花滿樓脖頸間,抬頭看向月亮。

花滿樓決定了要跟著傅回鶴來,除了火折子,自然也準備了彆的。

他從懷

中取出一包果乾,這還是之前他來離斷齋時帶給爾書磨牙用的。

花滿樓成年後行走江湖的次數並不少,這般的夜間露宿雖不是常事但也有過,隻是那些時候身邊要麼跟著花家的護衛,要麼有陸小鳳這樣的朋友聚在一起,總是熱鬨非凡的。

像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卻是少有。

傅回鶴轉頭看到花滿樓手裡的果乾,探著身子聞了聞,沒聞到味道,知道這不是花滿樓親手做的,當即失了興趣,重新坐回來,取出煙鬥繼續努力吞雲吐霧。

花滿樓撚著手裡的果乾轉啊轉,忽然道:“那天在湖裡……”

傅回鶴勾唇:“我還以為你不會問。”

至少不會來問他。

花滿樓坦然:“問了爾書一些,結果引來了一道驚雷,嚇得小家夥緩了許久。”

傅回鶴當然知道那天的驚雷,要不是他當夜睜著眼睛失眠恰好擋住了,那道雷就算不劈在爾書腦袋上,少說也要燒兩下它的耳朵毛以作懲戒。

“上古大神開天辟地,百仞建木立於靈丘,上接神界,下穩凡塵。亦生有飛鳥走獸珍奇花草數族,與人族隔山相望,共居一境,名為……蒼山境。”

傅回鶴說出第一句的時候聲音尚且有些艱澀,但說到後麵,忽然覺得大抵是時間過去太久,久遠到本來以為血淋淋的曾經都變的那麼微不足道。

千百年,足夠當年的恩怨化為連曆史都未曾記載的神話故事,遙不可及。

“人族雖沒有得天獨厚的種族天賦或堅不可摧的體魄,壽命也如蜉蝣一般轉瞬即逝,但卻有著無與倫比的修煉才能,以及天命所歸的偏愛。”

“人族有各大宗門收攏教導弟子,妖族一盤散沙,強者為尊。”

“起初人族與妖族還算和諧往來,但蒼山境不過就那麼大,想要登上建木天梯成為神族,就需要更強的力量。妖族野性未退,想要提升力量,於是將視線投向人族;而人族想要更多的靈草獸骨,妖族自然成了最好的戰利品。”

“後來啊……”

傅回鶴微微眯起眼:“兩族爭鬥愈演愈烈,天道降下天諭,蒼山境每隔百年便會誕生一名天選之子,他會擁有最卓越的天賦,最旺盛的氣運,當他死後屍骨血肉便會融入蒼山秘境,兩族有能者居之。”

“漸漸地,兩族發現,氣運之子的路途走得越順,天賦越強,修為越高,死後開啟的蒼山秘境寶物便會更多,而隨著幾百年的時間過去,終於,他們發現一個可以人為選定氣運之子的方法。”

“他們像是養蠱一樣養著這些可能出現氣運之子的孩子,觀察天道選擇天命之子的條件,最終將目標放在了擁有神獸血脈,天賦驚人的傅氏一族。”

樹枝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為傅回鶴平鋪直敘的話語染上一份慘烈的火光。

“誰人不想登上登天梯呢?”傅回鶴嗤笑一聲,“人族想,妖族也想,為了這個目標,對立為仇的兩族都可以聯合起來共謀大事。”

“之後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兩族做的隱晦,神獸血脈又子嗣艱難,傅氏不到七百年的時間便幾近滅族,死的就剩下據說是天賦最強劍術卓絕的傅氏少主一個。”

花滿樓的手中捏著樹枝,用力之大骨節處都泛著青白色。

“我是不是不太會講故事?”傅回鶴自嘲般的笑笑,“主要是時間過去太久遠,我也有些記不清了。”

“沒有,我想聽。”花滿樓啞聲道,發絲垂下被風撩動著靠近火焰,好似下一瞬便要引火上身,“後來呢?”

“後來?”傅回鶴默然了一陣,繼續道,“那傅氏少主是個劍修,劍修嘛,總是有些脾氣的,又是正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張揚年紀,乍然經曆一夕之間全族被滅的慘境,又在仇恨中得知

看似風光無限各族尊敬的傅氏,實際上被人圈養著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怒之下提劍上了靈丘,將各族輔以厚望的建木斬成了兩截。”

傅回鶴眨眨眼,突然笑出聲來:“聽起來是不是特彆衝動沒腦子?”

花滿樓卻沒笑,感受著靠在頸邊的小身體,他低聲道:“父母之仇,家族血債,不該報嗎?”

傅回鶴的笑聲戛然而止。

半晌,他輕輕道:“那倘若建木斷裂,導致天河傾倒,地裂海嘯,蒼山境中生靈塗炭,屍殍遍野,也是應當嗎?”

“不應當。”傅回鶴沒等花滿樓回答便搶先說出口,這種選擇何必要讓他人再度麵臨一次,“他知道,卻還是做了。”

當初一腔悲憤的傅凜詰問天道,始終沒能得到答案,但是傅凜以身祭天,魂魄放逐後醒來,成為無根飄零的傅回鶴後,他忽然便懂了。

支撐天地的建木哪裡是那麼好斬斷的?

可就在那一天,建木偏偏就被人妖兩族祭祀全族血親造就出的“氣運之子”一劍斬斷。

這個身負人妖兩族多年來各種天材地寶喂養,傅氏神獸血脈得以覺醒最徹底的氣運之子,斬斷了已經支撐天地太久,早已腐朽於內的建木。

而後神獸劍骨於靈丘拔地而起,血肉化為新的土地蔓延開去,呼吸成為世間煙雲靈霧,七情六欲補全天道規則。

與其說是人妖兩族為私欲迫害傅氏,不如說是天道為了蒼山境的存續,布局造就了一個新的、所謂的……造物之神。

世上從來就沒有神靈,沒有神界。

天道不過是用最小的代價,用傅氏,換了蒼山境一個未來。

傅回鶴沒有將這些東西說與花滿樓聽,有時候知道太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他隻是無所謂地勾著唇角,懶懶道:“離斷齋便是天道看在傅氏少主‘償還罪孽’的份上,給了橫死的傅氏族人一次重新為人的契機。”

“這些年來人族昌盛,大千世界衍生萬千。”

“借著大千世界裡的大氣運者,這些種子受其庇護,得其饋贈,才能化作人形,重入輪回。”

此時,花滿樓才終於明白,爾書所說的——離斷齋中的種子都曾經姓傅——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它們……都曾經是血脈相連的族人。

“那位傅氏少主呢?也在離斷齋中嗎?”花滿樓掩去麵上的若有所思,不動聲色問。

傅回鶴側坐在花滿樓肩上,沒看見此時花滿樓的神情,聞言一頓,而後十分自然地回答:“早死透了,傅氏的族人有天道的補償,和他這個天道欽定的罪人可沒什麼關係。”

“隻要他一日不認罪,天道的補償就和他沾染不了半點。”傅回鶴揚著眉毛,眼裡滿是倔強,“天道要是看不慣,大不了就是劈兩下,它還能怎樣?”

轟隆隆一陣雷鳴,卻隻是在夏日的夜空中鬱悶作響了幾下。

傅回鶴心下更爽,簡直可以唱兩句小曲那樣的爽。

在離斷齋它想劈人就劈人,出來到彆的天道地界上了,它還能越過彆的天道劈下來不成?

這個世界的天道脾氣可不怎麼好唉~

傅回鶴一邊有恃無恐地看月亮,一邊拔開花滿樓之前給的百花釀瓶塞,湊到嘴邊灌了一口。

他從來都不認可什麼種子的身份,更不想接受天道所謂的補償。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是誰,也從來不願意被人以種子的身份交易。

他屈於天道之下無非是想要將族人送入輪回,等到目的達成,他自有他的安寧。

所以他一劍將種子劈成了死種,卻沒想到遇上了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一聲,身後將肩膀上的巴掌小人攬在手心放到身前來,用指腹輕輕

摸了摸傅回鶴。

傅回鶴一時啞然:“你這是做什麼?”

花滿樓隻是勾著唇:“沒什麼,就是想摸摸你。”

傅回鶴憋了半晌,推開花滿樓的手,轉到一邊去背對著花滿樓,悶聲彆扭道:“說什麼呢?說了叫你不要亂摸離斷齋的花花草草。”

花滿樓挑眉:“店主也不能嗎?”

傅回鶴粗生粗氣道:“店主更不能亂摸!”

花滿樓遺憾地長出一口氣,手指滑到一邊開始摸索左腕間的種子。

自從種子外殼破裂,露出原本模樣之後就莫名和種子有些許共感的傅回鶴:“……你就不能乾點彆的?”

花滿樓無辜道:“我摸摸我自己的種子也不行?當時是店主和我說的多摸摸才能發芽。”

傅回鶴悶頭喝酒:“……那你還是繼續摸我吧。”

彆摸那種子了,那種被人盤的感覺真的好奇怪。

花滿樓“哦”了一聲,伸出手指開始戳小小隻的傅回鶴。

傅回鶴被戳得險些一口酒噴出來,單手推著花滿樓作亂的手指,一邊背過身去繼續喝瓷瓶裡的百花釀。

花滿樓麵上的笑意更甚,還順手塞了一條果乾給傅回鶴。

傅回鶴一手果乾一手百花釀,還要防著花滿樓的手指時不時的騷擾撥弄。

蟲鳴鳥叫聲四起,木柴的劈啪聲和青年低低的輕笑聲交織成暖意。

傅回鶴身形陡然變大,不偏不倚壓在了搗亂的青年身上,單手撐著花滿樓身側的地麵,另一隻手撈了果乾和百花釀放到一邊,桃花眼眨了眨:“作弄我,嗯?”

這樣的姿勢在湖水中的時候尚且不那麼難為情,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花滿樓不由得呼吸一窒,抬手去推這人:“快起來,我不笑了!”

這回輪到傅回鶴笑了,他正要說什麼,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衣衫拂過葉片樹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