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發表(2 / 2)

傅回鶴警覺之下循聲望去,就見一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僧人踏著月色而來目若朗星,麵容姣好,即使麵上因為此時見到的場景而感到錯愕驚詫,但眉眼間的斯文溫和仍舊難以掩飾。

“阿彌陀佛,是小僧貿然打擾二位雅興,還請施主見諒。”

花滿樓原本並沒有聽出來人的身份,此時一聽才知竟然是位僧人,一想到此時與傅兄的動作,耳朵尖飛快蔓延出緋色,壓低聲音咬牙道:“快起來!”

傅回鶴動作慢騰騰地從花滿樓身上爬起來站定,拍打著身上並沒有沾染半分的草屑塵土,看向僧人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

“經年未見,傅先生身姿容貌一如從前,仍舊如此氣度不凡。”素衣白襪的僧人雙手合十,就連麵上的微笑也帶著不染世俗的縹緲出塵。

“好說,當年的小和尚看來是長成了高僧的模樣。”傅回鶴把玩著手中的長杆煙鬥,似笑非笑,“傅某應當稱一聲無花大師了罷?”

無花的神情已經掩去了方才的驚愕,一派沉穩鎮靜:“不敢,傅先生於小僧恩同再造,小僧銘記於心。”

花滿樓此時已經整理好衣著走過來。

無花看向傅回鶴。

傅回鶴轉而對花滿樓道:“這位是無花大師,曾經在離斷齋做過交易。”

短短一句話,已然將無花最不願意展露在外的底牌捅了個乾淨。

對無花開口時,便隻是簡單一句:“這位是我的朋友,花滿樓。”

除了名字幾乎什麼都沒說。

親疏遠近,一聽便知。

無花並不在意,隻是淡笑著對花滿樓見禮。

花滿樓察覺到兩人之間有些微妙的氣氛,笑得溫和有禮,回了一個佛禮。

無花有些驚訝。

花滿樓像是能

看到一般,笑著解釋道:“家母信佛,常年上山參拜,在下幼時耳濡目染之下也對佛學有幾分興趣。”

無花笑了下,垂眸道:“倒是讓小僧驚訝了,傅先生早年曾言最不耐佛學一說,現在卻也可以照常處之了。”

花滿樓抬手碰了碰傅回鶴的手臂,麵上帶了些好奇詢問。

傅回鶴也碰回去,當著無花的麵開始說悄悄話:“之前就是有點煩,後來不了,你看我之前不是還和你說起佛學典故麼?”

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轉而對無花道:“不知無花大師來尋,可是有事相詢?”

林中火堆在江湖中並不少見,特意來尋,想必是有所求或是心生警惕前來探尋。

“隻是與友人途經此處,聞到了一股酒香氣,便想來問問是何處佳釀,不料竟是故人當麵。”無花淡聲道,“傅先生此次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傅回鶴揣著手,聲音散漫道:“能有什麼事?花兄喜歡聽故事,我便帶他來各個世界轉一轉。”

“對了,前不久我剛從這邊收回了一顆荊棘種子,無花大師可曾聽聞過?”

無花撚著佛珠的手指一頓,眼睫一顫:“傅先生處的種子神異,得到之人怎會流露消息呢?”

“也是。”傅回鶴換了種說法,問道,“那此間沙漠裡的女觀音,可是死了?”

無花垂眸,聲音冷靜:“是,前些日子武林傳言沸沸揚揚,那魔頭石觀音已然伏誅。”

傅回鶴輕笑:“倒是我來晚了,未曾親眼見到這番精彩的場景,不知是何方俠客所為?”

無花沉默半晌,終於抬眸看向傅回鶴,麵上的笑意收起:“無花的出身傅先生十分清楚,傅先生不必再做試探。楚留香就在樹林之外,傅先生若是為他而來,不若同小僧一道出去便是。”

……

滅去火堆。

無花在前方引路,傅回鶴與花滿樓在後麵跟著。

傅回鶴的靈霧彌散在兩人身周,隔絕了聲音的傳出。

花滿樓輕聲道:“在一個世界賣出三顆種子,難怪這裡這麼不待見你。”

傅回鶴學著花滿樓壓低聲音,笑道:“那你可錯怪我了,離斷齋再怎麼缺客人,我也不會做把兩顆種子交易給一對母子的生意。”

“無花的手上已經沒有種子了。”

“當初他帶走的種子發芽,我允了他一個願望,他卻提出想要留在離斷齋。”

“在我拒絕他之後,他放棄將種子帶出離斷齋,許下了另一個願望——”

“他想要他的人生重新開始,帶著他此生全部的記憶。”

“我也未曾料到,他重生的世界會和其他兩位客人重合。”

花滿樓聽著前方僧人的腳步聲,習慣性地抬手摸向腕間的種子,淺笑道:“無花大師對我,似乎很是在意。”

“大抵是因為,他覺得你成為了那個留在離斷齋的人。”

傅回鶴抱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態,摸著下巴道:“我忽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花滿樓搖搖頭:“方才,他的視線有好幾次停留在我腕間的種子上。”

無花的視線很隱晦,但是花滿樓目盲十幾年,對其他人的視線敏感至極。

“他在看我的種子。”花滿樓的聲音帶著不悅與警惕。

傅回鶴詫異地看著花滿樓麵上的表情,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花滿樓。

瞎子的世界裡本來隻是黑暗,永無止境的黑暗。

花滿樓一向是樂善好施的好脾氣,他人來索取,花滿樓也大多不會拒絕。

不論是父母之愛還是兄弟之愛,朋友之情,都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獨有。

但自從有了這顆種子,花滿樓卻覺得那沉潭一般

的生命驟然活了過來。

他可以不必雲淡風輕,也可以擁有非他不可的特殊對待。

有些東西,是需要獨占的。

花滿樓微微低下頭,眼眸雖暗淡無光,不笑時拉平的唇角竟然帶著一絲冷意。

“砰——砰——砰——”

傅回鶴聽到一直縈繞在耳邊的屬於花滿樓的脈搏起伏,穩健的,帶著無窮的生命力。

花滿樓忽然停下腳步。

傅回鶴沒由來的覺得有些緊張,他動了動喉結,也停下腳步:“怎麼了?”

隻見花滿樓抬起手腕,摩挲著那條白色的手繩,問他道:“這條手繩會被什麼斬斷嗎?”

傅回鶴愣了一下,回答道:“那隻是耳鼠的毛,雖然比尋常之物要堅硬一些,但若是像荊棘種子那樣有攻擊性的花草,還是可以斬斷的。”

“我想要一條不會被斬斷的手繩。”

幾乎是在傅回鶴話音未落之時,花滿樓便緊接著開口。

傅回鶴攥緊手中的煙鬥,沒有說話。

他原本想著,若是花滿樓煩悶了這樣脫離塵世的生活,就讓種子假作發芽滿足他,順帶瞞過離斷齋。

之後再讓花滿樓許個願,種子回到離斷齋,花滿樓就可以回到之前歲月靜好的恬靜生活裡。

不會被斬斷的手繩,就意味著花滿樓往後餘生都會戴著這顆種子,這與傅回鶴想要收回種子的想法幾乎南轅北轍。

月光影影綽綽的林間,花滿樓束手而立,表情沉靜而執拗。

他幾乎未曾執著於什麼東西,年少時對眼睛是一次,但那一次的執著掙紮無疾而終,他隻能認命,這一次,他不想退。

良久,傅回鶴歎了口氣,走近花滿樓,再一次問他:“你不是想要自由嗎?要了這顆種子,你和離斷齋可就再也分不開了。”

花滿樓抬眸,雖然那雙眼睛虛無焦距,卻正正好對上傅回鶴的雙眸。

恍若對視。

“我更想要它。”

有那麼一瞬間,傅回鶴真的很想問花滿樓,他到底清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又要了什麼。

但話到嘴邊總是沒有勇氣去承認那顆種子的身份。

離斷齋中交易出去的種子,許多已經發芽的會被契約者帶走,很多也會留在離斷齋。

化形成功者寥寥無幾,但大多數都是和契約者生出了斬不斷的羈絆,相伴一生。

說什麼……我便是屬於你的種子?

——這未免太過曖昧旖旎了些,說來總覺得難以啟齒。

“決定了?”

“決定了。”

傅回鶴凝視花滿樓良久,抬起手將花滿樓束發的玉簪抽出,烏黑濃密的發絲頓時披散在肩頭。

花滿樓隻覺得頭皮微微抽痛,幾根發絲已然到了傅回鶴的手中。

烏黑的發絲在傅回鶴手中纏繞成幾股,傅回鶴垂眸看著手中的發絲,停下動作沉默了良久。

他的手指動了動,身周的霧氣陡然濃烈起來。

劍氣吞吐,傅回鶴右手五指指腹都被劃出一道口子,暗紅色的血液湧出,很快染紅了指腹。

傅回鶴的臉色陡然蒼白下來,身體隱隱顫抖了幾分。

“傅兄?”花滿樓察覺到傅回鶴的異樣,趕忙靠近扶住他。

“沒事。”傅回鶴搖搖頭。

他的確沒什麼事,隻是太久,太久,沒有流過血了。

原來落到這步田地,他的血還一如當年。

傅回鶴五指抹過胸前垂落的霜白色發絲,挑出一撮拔下。

原本不染世俗的蒼涼霜白染上血色,不再像之前一般消失在天地間,而是化為實物靜靜躺在傅回鶴手心。

傅回鶴取下花滿樓腕間的種子,用暗紅的發絲和墨色的發絲交彙編織在一起,再度係回到花滿樓的手腕間。

“現在,誰也無法斬斷了。”

傅回鶴指腹的傷口在嫋嫋的靈霧中愈合得沒有絲毫痕跡,花滿樓的手覆上腕間的種子,驀然,鼻間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氣。

還未等他分辨出那股香氣的由來,耳邊就聽到一聲微小的吞吐聲。

哢嚓。

微弱的一聲脆響,讓花滿樓無措的抬手低頭,連忙去摸腕間的種子。

傅回鶴麵無表情地反手握住花滿樓的手腕,就把人帶著大步往前走。

“沒事,彆理它。”

低頭瞪了眼那綠色的小尖尖,傅回鶴用手指無情將小芽按回了種皮裂開的縫隙裡。

順手在種子外麵糊了一層靈氣,傅回鶴狀若無事般收回手。

——給我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