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1 / 2)

這事兒巧的,大家一下都不知怎麼反應了,唯有師祖最靠譜,一道罡風往明珠頭後一拍,推得明珠往前一個趔趄。

胤褆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大步衝去扶住明珠:“唉,跟你說你還不信,瞧,挨打了吧!”

胤褆心有餘悸地瞅瞅明珠後腦勺,還好三清天尊留手,沒拍出個扁腦瓜。

“……”明珠摸著腦袋傻了半晌,猛地一個回頭,手在空中亂揮,“竟還敢用戲法妄圖騙我!!哪裡拴了細繩吧?這是什麼機關?!”

太子:“…………”

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難怪能和大皇子搞到一起,見到神明都是一個反應。

“真是膽大包天!”明珠找機關不成,滿心怒氣,回頭又想指著青陽再罵,嘴一張,後麵的話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一股令空氣都凝滯而沉重的威懾力,充滿壓迫感地沉沉壓覆下來。明珠抬起指著青陽的手,仿佛壓上了泰山般的重量,勉力抗衡不到半秒,就被迫垂下。

那小小的三清泥像放在雅間上首,明珠本還沒注意,此時卻是散發出玄奧的大道青光,又有紫氣徐來,充滿了震懾力的神儀威嚴如山石緊壓胸口,壓得明珠無法喘氣,雙腿發軟。

不光是他,整個酒樓,甚至是整條街,都驟然安靜下來,仿佛被人按下了靜止鍵。

所有人,不管是瞧見了神像的,還是瞧不見神像的,心頭都莫名生出一股本能的敬畏感,仿佛天空中有神明的雙目在凜然逡巡他們,令一切心虛都無從遁形,心中有惡的人腿軟噗通跪倒在地,心中存善的人也是敬畏喃喃:“白日青霞,紫氣東來,莫不是神仙現世,竟叫我有幸遇見!”

明珠被這無形的威壓壓得滿頭是汗,雙手握拳,身體搖搖欲墜,心中更是一片駭然:竟……這世上,竟真有神明?!

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仿佛洞徹了他的內心,令他不禁為心中那些不可言說的逆反想法感到羞愧萬分,似有人在他耳邊問,他納蘭明珠,當初為報知遇之恩,發誓忠誠於聖上,如今卻結黨營私,圖謀皇位,是對,是錯?

你納蘭明珠,心中有愧,無愧?

明珠臉色一下煞白起來,看起來更加虛弱了。

青陽都給小老頭嚇了一跳,這樣子彆當場不行了吧:“師祖,師祖,過了。您看明珠大人這麼大年紀……”好像不太對,青陽又改口,“您看明珠大人還小,您跟小孩兒計較什麼呢。”

明珠:“……”

眾人:“……”

聽起來怪怪的,但也不能說不對……

緊張的氛圍頓時被青陽的話一下衝散了,大家是略有點想笑,但師祖卻好像因為好心沒好報而生氣了。青陽話音剛落,屋內就猛地刮起一陣狂風,迷得人睜不開眼。待能夠看清事物時,隻見原本被享用了一半的香火熄滅了,供齋也尚還冒著熱氣。

“哎呀,”太子忍不住探過身來看,“這供奉才享用了一半就走了,三清是不是生氣了?”

青陽略帶苦惱地撓撓頭,隨後豁達地說:“沒事兒,還有五靈公呢!”

太子:“……”

這是什麼員外發言!!

…………

雖然明珠確實是親身體驗了一番神明威儀,但他對青陽也不能說是信任,而是忌憚。他冷眼旁觀,總覺得太子對這位青陽大師態度極為親近,怕隻怕這位大師就是太子的人,大皇子能結識大師,也是太子的奸計。

若是這樣,那可就不妙了!這位大師明顯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背後下個什麼咒法……

明珠細細觀察房中三位皇子,各個都對青陽態度友善的很。也對,諸位皇子誰也不傻,都知道要為自己拉攏底牌。

明珠在一旁將青陽歸為諸子奪嫡的棋子之流,青陽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明珠:嗯……是個有錢的麵相,先劃進薅羊毛的名單裡……

“納蘭明珠大學士。”胤礽隱隱有些不悅地說,“你想苦諫,也諫過了。大師也展示了自己的能耐,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沒事兒的話,是不是該走了?”

胤礽一看明珠那老奸巨猾的樣子就不爽:可惡,都怪胤褆不留心眼,居然讓明珠跟了過來,叫這老狐狸知道了青陽大師的存在。

明珠怎麼可能會走,生怕自家憨憨吃虧,死不要臉地硬是留了下來。反正就幾位皇子今日所為,誰都不敢漏進聖上的耳朵裡,既然如此,他怕什麼。

胤禟並不想管明珠和太子之間的交鋒,隻管和青陽繼續道:“既然路上沒出事,卸貨時也沒出事,那唯一有可能出意外的,要麼是在運往內務府的路上,要麼就是在內務府。”

胤禟說最後一句時,刻意將語調維持得正常,免得叫太子聽出什麼不對。

好在太子並未疑心,反倒主動說:“要查沿路是否有異,倒是方便。大師隨胤禟一塊兒,扮做侍衛就行了。隻是內務府,卻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得的。好在內務府總管是孤的人,待孤今日回宮,派人和淩普打個招呼,再給大師一塊腰牌,大師明天扮做東宮去領份例的小太監,有孤的腰牌,淩普定會竭力滿足你的要求。”

太子說“內務府總管是孤的人”時,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言語間還隱隱有些優越、炫耀。

眾人周知,康熙對太子何其特殊。不但給了太子其他皇子絕不能有的臨政、領兵權,甚至還縱容索額圖給胤礽定製幾乎和皇帝相同的儀仗、冠服。太子的花銷、用度比皇帝還高,就連內務府的總管大臣,都特地安排了太子奶娘的丈夫淩普來做。

明珠暗暗看了一眼太子的臉色,心中低歎:太子啊,還是年輕。尚不懂伴君如伴虎。帝王就是這樣,愛的時候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給你,不愛的時候,之前種種都將成錯。要不怎麼會有句老話,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還扮太監啊,這個有點難吧。”青陽隨口搭了一句,本打算就這麼定了,一抬頭,卻是看見胤禟背對著太子,衝他直直投來灼灼目光。

胤禟手在袖下,幾乎絞在一起。他內心早有懷疑,隻怕那紅珊瑚就是在內務府丟的,卻不是鬼生事,而是人心貪。如果青陽大師應了太子這主意,今晚太子將招呼跟淩普一打,明天大師去還能查出什麼?!

“——我覺得,不需要那麼麻煩了吧,還白等一晚上。”青陽收回眼神,極其自然地說,“既然是查鬼怪生事,那就不用活人的法子了。我準備一下,今晚就去內務府。”

胤褆一愣:“怎麼去?今晚?城裡可是有宵禁的。”

京都比不得秦淮,天子腳下,管轄森嚴。在秦淮時他們還敢大晚上的到處亂跑,隻說自己是公乾就是了,在京都卻不行。若是被報上去,可沒好果子吃。

青陽高深莫測地一笑:“人禁鬼不禁,我自有辦法。”

頓了頓後,青陽:“對了,九殿下,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報銷一下路費啊?這次是兩輛馬車。”

雙倍的馬車,雙倍的車費。

胤禟:“…………”

是你了,慣會刮人油水的惡鬼。

·

太子出宮,比不得已經出宮建府的兩位兄弟,都是得和皇帝打報告的,尤其是按新立的規矩,胤礽第二天一早還得去養心殿進行成年人再教育,接受康熙的一對一家教。

傍晚時分,送青陽離魂查案前,胤礽還按捺著激動:“大師給我的批命真是對極了。今天要不是我拿出來使了一下,哪有機會出宮透氣!”

胤礽也不是寡撒嬌的,仔細斟酌了青陽的教學案例,事先言明了對貢品的在意,說想替皇阿瑪分憂,順便幫幫九弟的忙,康熙估計也是對太子主動親近其他兄弟樂見其成,暫且批了胤礽的請求。

青陽持三清鈴,同五靈公一塊飛出胤禟特地開的天字一號房時,還能聽見大皇子在激烈地追問:“什麼?什麼批命??大師給你做批命了?你給了多少錢?!!!”

趙公明不禁捋捋胡須:“這憨貨有點上道啊。”還知道主動幫小金貴要錢,看來可以允許他口袋裡有點銅板。

神明開路,青陽很容易便尋到了旁人難進的內務府。深更半夜,竟還有人聲在小聲爭執:

“總管!我也沒想到聖上會突然清點貢品,你說聖上是不是早就察覺到咱們……”

“閉嘴!隔牆有耳。”

照理來說,這回青陽該直接循聲而去,把事情聽個水落石出,但此時此刻,他卻浮在空中,愣愣地看著內務府上下擁擠不堪的諸多冤魂:

“淩普……害我!貪墨例份之人,明明是你……為什麼你沒死,為什麼被斬首的不是你!天理何存,公道何存啊!”

“殺,殺死你,畜生……禽獸!我要殺死你,為什麼我殺不了你,為什麼啊!樂坊的姐姐都說,佛祖渡人,佛祖為何不渡我,佛祖在何處!”

“靠女人上位,太子走狗……大清要亡,便是亡在你們這等蛀蟲手中!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卻受你誣陷,難道真是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好啊,好啊!惡人還需惡鬼磨,老夫便是化作厲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將你們這些畜生,拖下地獄!”

衝天怨氣幾乎扭曲月色,可裡頭的活人,照樣貪著他們的財,做著他們的惡,隻因這些怨魂太弱,死後竟也奈何仇人不得。

青陽深吸口氣,沉著臉穿牆而入,內務府某個棄置的庫房中,一個保養得當的男子,正衝著手下嗬斥:“還不是你辦事不利!小官小吏,就是目光短淺。那麼心急做什麼,等段日子再拿,紅珊瑚也不是什麼稀有之物,南海年年上貢,過些時日,聖上就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小吏連連告罪,小心翼翼問:“那,那總管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淩普看向庫房中央的三盆紅珊瑚,下下狠心,“此事千萬不可讓太子知曉,隻要殿下不知,就定會護我。這東西,毀了吧。死無查證。”

冤魂們的哀嚎聲中,趙公明麵色淡漠:“太子那小子也是可憐,除去了身上一鬼,卻不知身邊活著的畜生,比死了的人更可怕。”

說話間,那小吏已經領命告退,剛回過身去,淩普猛地上前幾步,一下抽出腰間長鞭死死勒住那小吏的脖子。

小吏:“嗬——嗬——大——為什——”

燭光下,淩普那張保養得宜,白裡透紅的麵孔,卻比惡鬼更像惡鬼:“我說了,死無查證。”

“鈴——”

三清鈴響破開幽冥,趁著淩普受鈴聲侵蝕恍惚倒地,五靈公應青陽召令疾飛上前,將那小吏與三盆紅珊瑚搬起,劉元達胖胖的手握在一塊攢了攢,衝著倒地的淩普一糊,那瘟氣便被吸入淩普七竅之內,為不牽連無辜,不過會讓他高燒一通,記憶錯亂,隻當今晚已經將小吏與紅珊瑚處理了。

青陽搖著鈴,清揚的鈴聲跨越大半京城,那些本被執念、恨意困在內務府的冤魂,都不自覺地跟在了青陽身後,心中因冤死而橫生的恨意漸消,理智與對生前美好的回憶重現心頭:

“……嗚嗚!我的娘!兒死後,可還有人為您儘孝!”

“好想樂坊裡的姐姐呀,她說張公子要贖她回府,張公子守諾了嗎?”

“唉,老夫魯莽,卻連累妻兒未來無依無靠,不知老夫小兒,如今可參加科舉啦?書讀得怎麼樣?”

月光下,瑩白的魂魄化作點點流光,追在鈴聲後一路劃向酒樓方向。有些挑燈夜讀的書生,半夜推窗一看,瞧見這一幕,還當是流星,滿懷感慨的欣賞這一美景。

但抹了露水,等在天字一號房裡的胤褆等人,卻絕無欣賞“美景”的心思。

“大,大師,紅珊瑚呢?幕後主使呢?你怎麼帶回這麼多鬼啊?”胤褆搓著手臂,倒也不是很怕,畢竟他有符籙護身呢!

胤禟這個鬼機靈的,也刺溜一下鑽到胤褆身後,拿大哥當肉盾擋鬼了。

“紅珊瑚在啊,物證都給你帶來了。”趙公明跟在後頭越窗而入,手上還抓著一個嚇癡了的小吏,“人證也有。要是不夠,你們還可以問問這些鬼證。”

“太子……是太子!”陰魂裡有見過胤礽的官吏,立即就喊了起來,有跪倒請求幫忙做主的,也有破口大罵的,但無一例外,都證明了一件事。

紅珊瑚,是淩普貪墨的。這些人,是淩普害死的。背後的事件細細道來,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淩普就是滿門抄斬、淩遲處死也不為過。

胤礽難得放下麵子撒嬌,出宮來透口氣,順便湊湊熱鬨,哪知道看到的卻是數百冤魂,或對他痛哭流涕,或對他指鼻大罵。

他的目光在冤魂身上停留良久,又不禁看向青陽。

帶著些孩童般的譴責,和無措。

青陽歎了口氣:“淩普還在內務府。”

太子,打算如何處置?

“……”胤礽隻覺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他想起自己從未謀麵的母親,想起能算得上他半個親人的奶娘,想起如今越發君心難測的皇阿瑪。

這哪是在問他如何處置罪人,分明是在催送他走上孤家寡人之路啊!

青陽猶豫了一下,走到胤礽身邊,伸手搭在胤礽的手背上,低聲道:“腐肉不去,新肉不長。”

或許是青陽掌心的溫度與柔軟,一下給予了胤礽鼓勵,卻又令他這個久未有人安慰過的成年人,突然生出幾分脆弱。

人在被安慰和包容的時候,慣是更加軟弱的。

“孤……讓孤再想想,再想想……”胤礽喃喃著移開了目光。

其實,他心裡清楚得很,還哪有再想的機會?物證、人證俱在,老大、老九、明珠親眼目睹,即便沒有這些,難道他看到這些冤魂的慘狀,聽到這些冤魂的控訴,他就能置若罔聞了嗎?

可在青陽的安撫下,胤礽就是想要逃避,哪怕隻逃避這一晚。

明天。

明天,他又該是大清的好太子,未來的脊梁骨了。

…………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青陽居然又在酒樓裡瞧見了太子,對方這次卻沒穿招眼的明黃色冠服,一身青灰,意興闌珊地倚在大廳隔間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酒。

青陽瞅著太子對麵那空座,麵前還擺著素齋,雖然太子滿身彆他媽來煩我,但明顯那座兒和菜都是為他備的。

青陽撓撓頭,還是上前坐下,直言道:“太子。民間現在都傳遍了,太子鐵麵無私,大公至正,竟在朝堂之上親自曆數奶公淩普之罪,助九皇子洗清聲譽,找回貢品。”

“……”胤礽偏頭看了青陽一眼,鳳眼略瞪了一下,帶著點責怪的意思,好像再說你會不會聊天,孤正等你安慰呢!你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隨後他又懨懨地轉頭看向窗外,“是。淩普罪大惡極,今日斬首示眾,京城百姓無不稱快。我去了,沒露麵。聽說,奶娘也去了。”

胤礽雖然是坐在大堂裡的,但整個一樓都被他包下了,隻有他和青陽。或許是覺得青陽是方外之人,又或是之前青陽的鼓勵確實讓胤礽有些交心,胤礽竟願意將這些話說給青陽聽:“那些冤魂,也很高興的樣子。”

青陽楞了一下:“這您也能看見?”

胤礽點了點眼睛:“擦著呢,從前瞎久了,現在可不得擦亮眼睛?”他頓了頓,又低聲道,“總要等把這些冤魂都補償完了,再繼續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