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它小心翼翼揣在懷
裡,那裡溫暖而安詳,像是它還沒有破殼時的沉睡之所。
小鳥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如同蚊蠅,它用它嬌弱的小胸脯,蹭了蹭姬淮舟的胸膛。
他們的心臟就在這一刻貼在一起,同時跳動,又同時歇止,千萬年前在血脈中藏下的那粒種子,於此時生出蜿蜒藤蔓,將他們緊緊相連。
姬淮舟是在一個月後回到建章行宮,在此之前宮中已經傳出不少關於太子薨逝的流言。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
是怎麼活下來的,隻知道他回來後,身邊就多了一隻小小的鳥兒。
他待那隻鳥極好,回來的那日姬淮舟瘦骨嶙峋,形容憔悴,臉色青灰,他在外麵受了很多的苦,可那隻鳥卻被他養得胖胖的,小肚子鼓鼓的,站在姬淮舟的肩膀上,好奇地張望四周,精氣神兒極好。
回到東宮後,他也一直與那隻鳥同吃同住,宮人們還發現,每次用膳,姬淮舟都要先將那隻鳥喂飽了,自己才會動筷。
又一月過後,小鳥的身上生出白色的細細絨毛,因是寒冬所以異常蓬鬆,看起來顯得比之前更肥了一些,被姬淮舟調笑了幾句,小鳥就生起氣來,不再搭理他,等到睡覺的時候,還要用屁股對著他,姬淮舟好聲好氣地哄了它好一會兒,它才氣哼哼地扭過身來,把腦袋拱進姬淮舟如雲的青絲裡。
姬淮舟抬起手在它後背上輕輕撫摸著,這幾日他一直想給小鳥取個名字,翻遍古書,取了十多個,可總是不滿意,兩日後是上元佳節,他閒暇時間不多,就隻能等著上元節後,再重新取一個。
上元節夜,萬家燈火,眾人歡聚之時,姬淮舟卻早早地從宴上退下,回到寢宮,發現小鳥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床上蹦躂著彈棉花,而是老老實實趴在書桌上,已經睡著了。
他常常在那兒練字,桌上放了一遝厚厚的宣紙,它把自己縮成毛絨絨的一團躺在上麵,身上的毛毛沒有往日炸得那麼厲害。
最上麵一頁是他抄得《青玉案·元夕》,白天離宮前他剛抄完上闋,小鳥窩在那裡,占了兩個字。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是“星如”。
姬淮舟在桌前坐下,單手支頤著瞧了它一會兒,他想起自己在那個雨夜裡第一次見到它時的模樣,心中莫名充斥著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成就感。
他心下一動,執起一旁狼毫筆在它的小腦袋輕輕點了一下,留下一個紅點。
“那就叫你星如吧。”他說道。
熟睡的鳥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到姬淮舟在自己眼前,立刻精神起來,歡快地抖了抖身上絨毛,跳到姬淮舟的麵前。
姬淮舟又問了它一遍,星如這個名字好不好,喜不喜歡。
它伸了伸嫩黃色的小爪子,重重地落在桌麵上,挺著胸啪嗒啪嗒走了兩圈後,停在姬淮舟握著狼毫筆的右手旁,它的後背以及尾羽處生了幾根粉色絨毛,輕輕抖開,就能見到裡麵還有更多,等它再長大一些,整個後背還有尾羽該都是火紅色的。
它仰著頭看著姬淮舟,像是經過了一段鄭重而長久的思考,過了大半天,終於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姬淮舟低笑起來。
星如晃了晃它的小腦袋,順著姬淮舟的胳膊一路跳到他的肩膀上,姬淮舟側頭望他,目光帶著憐愛,他抬手將宣紙上那首詞下闋補完,發出長長的一聲歎息:“孤的星如啊……”
晚上星如就睡在姬淮舟的枕頭旁,它睡覺的時候很不老實,還喜歡把姬淮舟的頭發團成小窩,睡在裡麵,又過幾日它身上羽毛漸漸長了些,等到第二日姬淮舟醒來時,總會苦惱地看著自己的頭發與星如的羽毛糾纏在一起,他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解開。
而這時候星如往往睡得正香,小小的胸脯在上下起伏,不知是夢到了什麼,小爪子哆嗦一下,抓住姬淮舟的發絲,發出可愛的咕咕聲。
姬淮舟則低頭認真梳理它的羽毛,絲毫不覺得厭煩,他在星如的身上傾注了他所擁有的全部耐心與柔情,他用他能做到的一切,悉心嗬護它長大。
或許是因為它在那個雨夜裡救下了他,又或許是因為它陪他經曆過這世間的一
半苦難。
星如醒來後,見姬淮舟沒有離開,抖擻一下身上羽毛,然後雄糾糾氣昂昂地踩上他的胸膛,嫩黃色的小爪子扒拉幾下,姬淮舟本來就鬆散的衣帶散開,露出大半胸膛,星如在上麵像是勝利的將軍一樣巡視自己的地盤,偶爾低頭啄一口紅果。
姬淮舟也任由它胡鬨,雙臂大張著,頭發散亂著,像是個正在被糟蹋的黃花姑娘。
直到星如玩累了,姬淮舟就把它抱起來,親親它的頭頂,與它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