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莫一凡的故事(1 / 2)

妙手丹心 雲起南山 13520 字 3個月前

莫一凡的故事

環海大道最黃金的地段, 新近落成的金甌航運大廈還未正式投入使用, 就以其獨特的風帆造型吸引了大量的遊客駐足拍照。一街之隔便是東南地區最大的郵輪港,日吞吐量達上百萬人次。透過大廈裡的玻璃外牆, 便可俯瞰金甌航運旗下的所有進出港船隻。

走進大廈,塗料的味道撲麵而來,這使得冷宏武微微皺起眉頭。他回頭責問秘書:“小孫,通風係統沒在工作?味道這麼重,員工搬進來之後怎麼工作?”

“現在就剩樓層裝飾了,想說都弄好了再開通風係統。”孫秘書麵露難色, “副總,董事長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摳預算摳得細著呢, 提前半個月開通風係統, 電表嘩嘩跑, 到時候……我們底下人要挨罵。”

“開,老爺子要是追責, 跟他說是我的主意。”

冷宏武說著, 將目光投向正坐在梯子上為大廳牆壁繪製巨幅裝飾畫的畫師。那是個痩削的背影, 齊腰長發整齊地紮起,順滑地垂在棉麻襯衫之上。

發絲烏黑,襯衫潔白, 黑白相映, 單調的色彩卻對比強烈。

冷宏武是學工業設計出身的, 雖棄藝從商十餘載, 卻依舊對藝術創作有著無限的向往。眼看畫師用刷子將亮麗的色彩鋪陳於牆壁之上,他在創作欲驅使下徑直走到梯子旁邊。

背手仰臉,冷宏武問那位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畫師:“能讓我塗幾筆麼?”

畫師垂目望向梯子下方,濃密的眼睫在臉上投下片陰影,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愉悅。

“不行。”好聽的男中音,同時也是冷冰冰的拒絕。

“我學過畫。”冷宏武脫下西裝外套交給孫秘書,邊挽袖子邊衝畫師笑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畫師的語氣裡有著藝術家那獨特的孤傲:“這是老師安排的工作,畫壞了,甲方扣錢怎麼算?”

孫秘書趕緊接下話:“我們冷副總就是甲方,畫壞了也不會扣你們錢的。”

見自己人拆台,冷宏武回頭瞪了孫秘書一眼。

“那也不行。”畫師收回目光,隻關注眼前的畫作,“這是我的作品,彆人不能上手。”

孫秘書喊道:“嘿!你這人怎麼這麼軸啊!?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老師打電話,分分鐘把你換了。”

“小孫,他還是個孩子。”冷宏武攔了秘書一把,又抬眼看著畫師,“行,這個理由我接受,不打擾了,你繼續。”

沒等冷宏武和孫秘書走出幾步,畫師在他們身後喊道:“不給點意見?”

冷宏武站定腳步,回身看著他,微微一笑:“你一定沒見過初升的日光撒在海麵上是一幅什麼景象,波紋上的高光顏色不對。”

畫師的表情一滯,回頭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後從梯子上爬下來。他解下圍裙掛到梯子上,走到冷宏武麵前與對方平視。

“你,帶我去看。”

此後的很多年,冷宏武時常會反思,為何會對提出無理要求的莫一凡點頭。可在當時那個瞬間,他根本無法拒絕這位年輕的藝術家。

那雙烏黑的瞳孔,如深淵般將他卷入。

破曉之前,夜色如墨,海天融為一體。

莫一凡趴在私人遊艇的圍欄上遙望遠方,期待著日光。冷宏武走到他身後,將薄毯披於他的肩上。莫一凡側過頭,向對方這體貼的舉動輕聲道謝。

“海風冷,你穿的太少,萬一感冒了,大廈又要延遲竣工嘍。”冷宏武摸出煙盒,打開遞到莫一凡麵前,“帶薄荷的,抽的慣麼?”

傍晚在碼頭接莫一凡上船時,他注意到對方腳下有幾個煙蒂。

莫一凡抽出支煙叼進嘴裡,低頭就著冷宏武彈開的防風火機點燃。冷宏武自己也點上一支,抽了幾口之後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接活兒?”

“我不喜歡跟其他人合作。”莫一凡的語氣有些冷漠,“那會乾擾我的思路。”

冷宏武淡笑著點頭。應下莫一凡的要求後,他調查過對方:以專業課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南清藝大油畫係,功底很好也很有天賦,就是有些孤僻,獨來獨往。

這種性格在搞藝術的人裡很常見,冷宏武並不覺得奇怪。

“大叔。”莫一凡問,“你幾歲了?”

這聲“大叔”讓冷宏武略感無奈,苦笑道:“三十三。”

莫一凡直白地說:“你比我大十五歲,但是作為一個‘副總’,你好像太過年輕了……是你太有本事?還是你走了捷徑?”

沉思片刻,冷宏武反問:“有個當董事長的老爸算不算捷徑?”

“富二代。”莫一凡定義道。

“三代,我爺爺以前是跑碼頭的,跟著個老板去南洋乾了小半輩子,存下點錢租了幾條船開始跑航運,到我老爸那代才有了金甌國際航運。”

“你不是說,你以前是學畫的,怎麼不搞藝術了?”

冷宏武輕笑:“搞藝術是花錢的事兒,我自認沒本事吃那碗飯,就彆給老爹添堵了。但是你不一樣,一凡,你有天賦,好好畫,早晚有一天你的作品能進盧浮宮。”

“也許等我死了會有機會。”莫一凡勾起嘴角——這是冷宏武頭回見他笑,“梵高、莫奈,他們活著的時候根本無人賞識。”

“是死亡的悲壯使其作品升華,因為再也不可能有新的作品問世了。”冷宏武歎道,“而且藝術創作往往是孤獨的,像子期與伯牙那千古傳知音的佳話,可遇不可求。

莫一凡點點頭:“曲為知音而奏,畫為知己而作。”

冷宏武凝視著那少年意氣的側臉,笑道:“一凡,你的技藝爐火純青,但還缺少點兒靈性。彆光顧著悶頭創作,藝術源於生活,隻有閱儘人間繁華、從煙火中蛻變出的作品,才能真正的打動人心。”

“我一個窮學生,哪有時間和金錢閱儘人間繁華。”

眼睫微顫,莫一凡咬住嘴唇,裹緊了披在肩上的毯子。母親早逝,父親再婚,藝校的高昂學費讓後母不悅、父親為難,否則他也不會接活兒來補貼自己的生活費。

冷宏武想了想,說:“這樣,我下個月去歐洲開會,你跟我一起去。到處走走看看,開闊下眼界。”

“這不合適。”莫一凡搖頭,“無功不受祿。”

冷宏武隨意地笑笑:“我辦公室裡也要畫一副油畫做裝飾,等回來你畫給我抵旅費,行不?”

“那得……跟老師說。”

“我去說,我也是南清藝大畢業的,跟你們係主任很熟。”

“冷先生。”

“嗯?”

“你為什麼要資助我?”莫一凡定定地看著他,似要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裡看出答案。

“商人資助藝術家,這是由來已久的傳統,不然藝術家沒成名就要餓死了。”冷宏武坦然迎上那質疑的目光,“一凡,曾經我的夢想是在塞納河畔租一間小白房子,每天從日出畫到日落。等作品積累到一定數量,開個屬於自己的畫廊,與人分享自己的創作靈感……但是我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必須要承擔,這個夢想,就交給你來替我完成了。”

“……”

日光破開黑暗,照亮了莫一凡眼裡晶瑩剔透的淚光。

三個月後。

站在冷宏武的辦公室裡,莫一凡緊張地盯著反反複複看自己作品的冷宏武。從冷宏武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是讚賞還是不滿。這副耗費他一個月時間、以寫實派風格創作的作品,精細到每一片落葉的脈絡都放大可見。

塞納河畔,小白房子,窗戶上映出的,是一位創作中的畫家模糊的身影。莫一凡將這幅畫命名為《夢想》,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題目,給他靈感的正是“下單”的甲方。

許久地沉默之後,冷宏武終於展露出笑容:“這副畫掛我這純粹是糟蹋了,得找個乾拍賣的來,至少一百萬打底。”

莫一凡聽了,心中竊喜。他不在乎自己的畫能賣多少錢,而是冷宏武滿意,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彆高興的太早,就算賣一百萬,你也頂多分個十幾萬。”冷宏武見他滿臉欣喜,趕緊潑瓢冷水,“拍賣會上淨是洗黑錢的,拍賣價格都要往高了炒,中間人要拿走大頭。”

莫一凡低頭笑笑:“這是為你畫的,我才不賣。”

冷宏武的表情僵在臉上。他何嘗聽不出這話語中隱含的情義,但他沒有接受的資格,隻能狠心掐掉少年心中萌發的嫩芽:“一凡,在商言商,錢,該賺還是得賺,賣了這幅畫,你大學的學費就——”

“我說不賣就不賣!”莫一凡突然發起了脾氣,“冷先生,這畫是為你畫的,你不喜歡,撕了它,燒了它,都行!但絕不許賣給其他人!”

冷宏武啞然,麵上浮起層愁雲。他坐到沙發上,摸出煙盒叼上支煙點燃,歎息著呼出口煙霧。

“好,我不賣。”他說,“你回學校吧,我讓孫秘書開車送你。”

莫一凡垂眼看著他,在感覺到明顯的拒意後,用受傷的語氣問:“我讓你不開心了?”

去歐洲的半個月,他們相伴遊覽,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歡樂的記憶牢牢刻入莫一凡的骨髓。在此之前他從未對任何人動過真心,但冷宏武儼然已叩開了他的心。創作《夢想》時,他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在回憶著與對方在一起時的點滴,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來創作,隻求對方一笑。

他知道冷宏武有妻室,可那又如何?那個女人因為心臟病連做妻子最基本的義務都儘不了,冷宏武雖頂著已婚的名頭,過得卻是鰥居的苦日子!

冷宏武的隱忍和付出令莫一凡心疼。並肩而行時,他不止一次動過主動去牽對方手的念頭。在遠離家鄉的地方,沒人認識他們,沒人會對他們投去異樣的目光,更沒人會為此而譴責冷宏武半句。

哪怕隻是片刻的溫存,他也希望冷宏武能因自己而感到幸福。

“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冷宏武為難地皺起眉頭,“一凡,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不能做對不起麗婉的事,再說那樣對你也不公平。”

莫一凡緊緊握住拳頭,顫抖著聲音表白道:“我不在乎,冷先生,我喜歡你,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被彆人戳脊梁骨罵我是小三,我也心甘情願!”

強烈的愛意如熱焰般撲向冷宏武,將他燙得滿身灼熱。多年來他恪守著為人夫的道德底線,無論孤獨的夜晚有多麼難熬,也未曾對不起妻子半分。可現在,他感覺自己披在身上的盔甲幾欲被莫一凡那直率而坦誠的愛戀所擊破。

不,到此為止。他抬起眼,望著莫一凡烏黑的瞳孔,勉強擠出絲笑意:“我很感謝你對我這份情義,一凡,但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我真的……不適合你。”

莫一凡牙關緊咬,全身都在顫抖。他如此強烈地想要得到對方的心,甚至拋卻自尊,可結果依舊是一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