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歎仙緣(2 / 2)

薑北芙喊了兩聲寧嬌嬌的名字,見她回神後,好奇道:“你在想什麼呀?怎麼又發起呆來了?”

此時兩人已經從樓上的包廂退了出來,打扮花哨的招待在前方引路,薑北芙挽著寧嬌嬌的手,穿過了珠翠並著細柳,於嬉鬨婉轉中緩步而行。

“你怎麼了?說著要走,又看著那台上發起呆來了?”薑北芙揚起眉梢,神情颯然,“若是你舍不得,我們便將這戲看完再走?”

寧嬌嬌搖頭:“不用了。”她看著台上,那穿金戴銀扮做‘帝君’的伶人將將散場。

“今天的戲都結束了,我們還留下看什麼?”

薑北芙漫不經心道:“這有何難?你若想看,我便找人攔下他們,讓他們繼續唱下去。”

寧嬌嬌還是搖頭:“我方才也不是在聽戲。”

說到這時,耳旁又轟然傳來了轟然叫好,巨大的聲浪襲來,將寧嬌嬌口中未儘之語全數吞沒。

她回頭看了眼,原來是上了一出新戲,隻見戲台底層烏壓壓圍了一圈的人,那戲的花旦裝扮的無比美豔,美目流轉間顧盼神飛,怪不得能吸引如此多的人前來一關。

轟轟烈烈,你方唱罷我登場。

寧嬌嬌抿唇笑開了,拉著薑北芙快步往外走,腳步輕快,裙擺翻滾間,蹁躚似蝶戲花蕊,

兩人已然步出了戲樓中心,離那些喧囂聲很遠了,見薑北芙還在好奇,寧嬌嬌便道:“我隻是剛才在想啊,那戲中的帝君實在有些不像。”

“還不像麼?”薑北芙順口道,“聽說不論是哪家戲班子,在排《歎仙緣》這出戲的時候啊,都請的是班子裡最俊俏的郎君呢,怎麼,我們寧姑娘還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隻是覺得帝君不該是那樣的。”

“那該是何等模樣?”

何等模樣?

這話倒是把寧嬌嬌問住了。

不是她想不出來,而是她想出來的太快了。

幾乎就在薑北芙話音剛落的時候,寧嬌嬌腦中便飛快地浮現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翩躚白衣勝過皚皚雪,溫潤含笑眉目看似清雋,偶爾又帶著讓人揣摩不透的肅殺,可同時他又是極其堅韌的,全然不似冬雪般易消融。

若讓寧嬌嬌來擬態,她更願將那青年比作一條河流,無聲又永遠奔騰。

生生不息。

寧嬌嬌想起了那一幕,在一片血泊中,青年渾身傷口血汙,卻是其中唯一的淨。

他等到了寧嬌嬌的到來,笑著將自己的鳳凰骨放在了她的掌中。

“早便想給你了。”那時青年這樣說,鴉青色的長發不知何時褪成了白色,“隻有你……唯獨是你……”

也正是那一刻,寧嬌嬌原本凝滯的心境莫名其妙的突破了。

就好像又什麼渴求已久的東西,終於落在了她的心間。

“……帝君,不應該穿得那樣張揚。”寧嬌嬌眯著眼,仔細回憶著,“反倒是白衣更配,唔,神情也不該那樣故作威嚴,偶爾唇邊該是帶著些許笑意的,顯得溫潤,卻又讓人覺得疏離,捉摸不透。”

街上飄著些許細雨,縹緲如絲,春風吹斷又不停歇,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涼寒的薄霧。

原本等待幫忙的侍從們早都在看戲之前被薑北芙遣了回去,這便導致了兩人在出了戲樓後竟是半點無人陪伴,街邊的店鋪也大都歇業竟是一把傘都買不到。

寧嬌嬌有心轉移話題,便道:“如今下起雨來,不知會不會派人來尋我們?”

薑北芙搖頭:“才這點雨呢,又不是什麼九天驚雷,才不會派人來尋呢!”

這話說得有理,兩人俱是修仙之輩,修為不俗,又不是嬌貴的泥人,到也不怕這區區細雨。

寧嬌嬌點點頭,她揮退了周身細雨,於橋上最高處站定,靠在橋邊,看著橋下那些頂著雨往來的人笑道:“這點小雨彆說是我們修仙之輩了,便是凡人也不怕的。”

“是啊。”薑北芙隨口應道,“你看橋下那對小情人,嘖,那是間書院吧?你看那粉裙小姐巴巴地給那青衫書生送了傘來呢,半點雨都舍不得讓他淋。”

寧嬌嬌同樣笑道:“也就是有情人才在乎這點子細雨落在肩頭,我們這樣孤身之輩卻是不怕的,隻要驚雷彆當場劈下,世間一切便皆如雲煙過眼罷了。”

薑北芙哈哈大笑,頗覺心中暢快。

她笑過後,心中卻仍在捉摸著寧嬌嬌之前關於‘帝君’的那番話,越想越有幾分糊塗,她皺眉想了半天,忽而眼睛一亮,展眉側首,看向寧嬌嬌揚起一笑:“好你個寧嬌嬌,我仔細思考你的言語,你卻戲弄我!”

寧嬌嬌被她說得一懵,眨眨眼:“北芙姐姐不要錯怪我,我何時敢戲謔你?”

“嗬,你剛才關於上界帝君的那番形容——我看啊,你倒不如直接說,上界的帝君就該長成仲獻玉仲道友的模樣!”

寧嬌嬌怔忪,還不等她開口為自己辯駁些許,就聽一聲清冽含笑的聲音於兩人身後響起。

“我的模樣?”

輕巧的四個字,好似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

驀然回首,一片細雨迷蒙中,瓏瓏焚香於濕潤的空氣中彌漫,頭頂的雨不知何時已經被一柄傘擋住,寧嬌嬌微微張大了眼,在某一刻,甚至覺得是自己錯認。

是仲獻玉。

他與她之間隔著些許距離,腳下是青石階,一手撐著傘遮在了少女頭頂,微垂下眉眼,風雨沾袖,雲霞朝霧間,恍若謫仙人。

“你怎麼來了?”寧嬌嬌幾乎有些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呃、仲師兄,你此刻不該是在養病——”

“外麵下雨了。”離淵眼神掃過已經被侍從們遮的嚴嚴實實的北芙,輕輕點頭示意,又將視線落在寧嬌嬌身上。

他綻開清淺的笑意,“我擔心你們沒帶傘,便過來了。”

轟得一聲,方才與薑北芙的那些話驟然浮現在寧嬌嬌心頭。

——你看橋下那對小情人,嘖,……半點雨都舍不得讓他淋。

——也就是有情人才在乎這點子細雨落在肩頭……

背後似是傳來了北芙似有若無的笑聲,寧嬌嬌卻半點不在意了。

她直直地望向了仲獻玉的眼底,第一次沒有回避那幽深不可見底的旋渦。

似怒海,似深淵。

便是這樣深邃不可及的眼眸,竟會開始擔憂起一陣若有似無的細雨。

寧嬌嬌有幾分想要發笑。

雲山細雨,漣漪天地,澄靜明空之上,隱隱有仙鶴騰飛振翅聲,大約是北芙帶著人先走了。

“一陣細雨而已,即便師兄覺得淋雨不妥,遣人來送傘就是了,又何必親自前來?”

仲獻玉看向她,微微搖頭,輕聲道:“不放心。”

他說得是真話。

他不放心她,僅僅是因為這一陣細雨。

真是奇怪,明明是可以笑著親手將自己的鳳凰骨剖出還能安慰她‘不疼’的人,此刻竟然會為了一陣細雨,而說出‘不放心’三個字。

微風也瀟瀟,細雨帶來絲絲春寒料峭,卻終不在寂寥。

寧嬌嬌忽然想起了方才台上那出戲中最後唱的幾句話。

【一場大夢見春日有何求?亦忘朝而忘暮。】

【四時可有不敗花?】

【天上地下人間、有蒼生處何處可長生——】

有那麼一瞬,寧嬌嬌覺得,無論蒼生長生似乎皆不如牽著白衣一角。

於一片煙雨中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