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你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6678 字 3個月前

衛薔是在端著湯碗的時候知道那隻不留行的鳥逃脫了的。

魚腸部此次送了十支小隊來東都, 前幾日連續抓捕、殲滅了不留行在東都的一眾飛鳥,每次來報信都有請功的意味,這次實實在在栽了大跟頭, 連早有預料的衛燕歌臉上都變得比平時還冷了幾分。

她料到可能會抓不住那隻鳥,卻沒想到魚腸部與那鳥擦肩而過還搭了話。

這下可好, 那鳥知道自己被人滿洛陽地追殺, 必然已經飛得無影無蹤。

“輕敵,不慎,重計劃不重實情,此次犯下的都是大忌,我身為主將, 行事不周,理應接受處置。”

衛燕歌單膝跪在地上請罪。

衛薔點點頭,熱騰騰的一碗小宰羊又被她放下了。

“開會,檢討, 寫下總結, 這一套自然少不了, 你們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就是寫下這次你們麵對這種專司探查、暗殺、細作的敵方,有了什麼經驗, 又有了什麼教訓。”

“是。”

衛薔站直身子,對跪了一地的魚腸、承影兩部之人說道:“不管是承影部還是魚腸部,你們的戰場不會隻在北疆, 你們的敵人也不會隻是蠻族、烏護又或者藏在山野中的匪類, 這次來洛陽對你們來說是一次演練, 你們確實在收集消息方麵頗為出色,可對方不過稍有些掩飾, 你們就慌了手腳,連原本的謀劃都忘了,這是你們的一錯。另一錯,則是你們魚腸部明明也應該與不留行這隻鳥一樣,無所不在,又無跡可尋,可你們呢?來了洛陽隻知道抓人、殺人、抓人、殺人……既無陷阱,又無周密設計,你們到底是魚腸部,還是泰阿部?為何我看不出區彆?為何不留行的人穿了條裙子你們就能將其放過?你們沒有想到他會穿裙子,你們自己做事的時候也不會想到穿裙子,這就是你們比那隻鳥差出來的地方。”

之前扮作公子哥兒還被那人假作□□撩撥了一下的魚腸部一隊的隊長大聲說道:“是!元帥,此次是我草率輕敵,下次彆說那人穿裙子,那人變成蟲子我也定然將之抓獲!我裝女人定然比那人裝得還像!”

“我也是!”

“元帥,一個月內我也能學做好女人!”

“元帥!我定讓我娘老子都以為自己生了個女兒!”

“噗!”坐在一旁喝“小宰羊”的秦緒把自己的碗都噴臟了。

看著一群壯漢下這等決心,衛薔也覺得好笑,隻不過此時不是笑的時候,她便僵住了一張臉:

“不要隻做這等樣子,回去之後將當時情況細細理順清楚,一式兩份,一份送回北疆給越管事,如何懲處你們是你們越管事的職責所在,我要的,是你們在洛陽都給我打起精神,那隻鳥到底有沒有離開洛陽,你們要查清楚,這是你們接下來該做之事。”

“是,元帥!”

挨了一頓訓斥,過幾天怕是還要挨越管事判下的軍棍,此刻熱騰騰的小宰羊還是要吃一碗的,從衛燕歌往下都吃不下,衛薔也不勸,自己端著碗走了,自然有衛清歌跟燕歌撒嬌賣乖,讓她把飯吃下去。

“燕歌,明日我若是入宮,你需替我送一封信,吃完了來找我。”

“是,元帥。”

小宰羊是以豆磨出了漿,煮開後加點石膏便會由湯變塊,若是將水除儘,使之成型,便成了文人口中的菽乳,坊間又被喚作豆腐。

北疆也種豆,做出來的小宰羊吃法甚至比洛陽更多些,一勺醬湯,一點韭花,又或者是用葷素一起燉出來的鹹湯,放在小宰羊裡都很好吃,顧予歌說可以放些糖,大概能吃,但是真不好吃,衛薔從沒試過,糖太貴。

一口一口吃完了小宰羊,已經是月出之時,衛薔想點燈,手卻沒拿起火鐮。

那些魚腸部的兵士,他們沒有人問她,如果他們的敵人不是蠻人,不是烏護,不是匪類,又會是誰。

就像她說自己意在玉門,衛行歌也沒有說什麼一樣。

“予歌,馬上就是第十年了。”

她抬手摸了一下胸口,忽然笑了。

樹影昏昏,窗影沉沉,在靜謐的暗處,衛薔低下頭笑著說:“十年不南下,隻為北疆求生,我已經做到了,過了明年,你就再也封不住我了。”

“你的胸中有兩把刀,一把活人刀,一把殺人刀,我用我這條命封住殺人刀,未來十年,你不能動殺戮之念,不能南下,不能主動挑起戰火,你要為北疆已經飽受悲苦的百姓活十年,你要為我所要的人間活十年……我知道我這是在逼你,我逼著你與你自己的仇人虛與委蛇,我逼著暫且忘了衛家的血海深仇。

“可是,阿薔,北疆所需要的,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我不要你當亂世奇兵一般的梟雄,憑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殺念複仇,最後卻隻在人間留了一個故事。

“你是我對這人間最後的念想,你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用你的手,用我告訴你的東西去徹底改變這世間。”

十年……她已經快當了十年的鎮國定遠公了,披著一副忠君愛國的皮囊,暗地裡做著與天下為敵的事。

“予歌,我入東都那日,遇到了一個跟我一樣胸中有殺人刀的人,我偶遇他兩次,兩次想要殺了他,都被他逃走了,如果當年在長安,你遇到的是他,你也會封住他的刀麼?你不會,你會想殺了他,我也想殺了他,可十年前的我不會。”

天下大亂與她有什麼關係?千辛萬苦回到洛陽的皇帝就該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太子的人射死,皇帝失命,太子失義,上陽宮裡的皇親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她的心無數次鼓噪著這般的結局,她想看江山崩裂,天下逐鹿,她想聽著天下人悲哭嚎啕他們失去的定遠軍。

是誰殺死了她的父兄,是誰逼死了她的阿娘?她想不通的因果她不必去想,當這世間的人們足夠痛苦,他們自然會在死的影去找尋答案。

可這一切都被一封絕筆信改變了。

顧予歌死了,她的絕筆信被林家趕在她衝入洛陽之前送進了她的手中。

抬起右手,衛薔依稀看見了上麵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