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棠嘴巴裡麵的菜也不香了, 臉上的笑也不燦爛了，就像被人當頭潑一盆涼水下來，心都涼透了：“不不不了, 我看我還是回家自己吃飯就好。”
她怎麼就放鬆警惕了呢。
果然班主任親手做的飯菜她還是無福消受。
班主任：“你也該好好學習了，都什麼時候，馬上就要高考了。”
方棠棠低頭默不作聲吃完飯。飯菜很香, 可是加上班主任的buff後, 突然變得味同嚼蠟。班主任在耳畔不停的絮叨, 她被念得頭都疼了，悄悄抬眸，班主任也在看著她，沒有吃飯。
她愣了下，然後低下頭, 幾秒後巴結地給班主任也勺一碗湯, 笑嘻嘻地說：“老師你也吃。”
最好隻吃飯, 不要在念叨她了。
班主任看著這碗湯，再看看她，看得她不由心虛：自己的目的這麼容易被拆穿了嗎？
但是班主任沒再說什麼，而是沉默地喝著湯。
一瞬間安靜下來，氣氛僵滯, 方棠棠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她已經吃得差不多飽了，剛把筷子放下，就聽到班主任說：“就吃這麼一點？再吃點吧。”
方棠棠：“不了不了, 真的飽了。”
班主任又說：“那就喝點湯, 喝湯不會胖的。”
方棠棠摸摸自己鼓起來的小肚子, 連忙搖頭：“不啦, 我真的飽啦！”
班主任又問：“是不喜歡我的菜嗎？”
不知道是不是方棠棠的錯覺, 她居然從老師冷冰冰的表情裡，看出一兩分的傷心：“不是啊，您做得特彆好吃，隻是我真的飽了。”
班主任歎口氣，又說：“以前……算了。”
方棠棠：“以前？”
班主任看向她，仿佛透過她的身影，去看另一個女孩，他的眼神很柔軟，眼角的皺紋也柔和地舒展開。他笑了笑，笑容很淺，“以前啊，我的暖暖也最愛吃我做的菜，可是我太忙了，很少會給她做飯。”
他想到從前的事，嘴角上揚，明明在笑，卻讓人感到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方棠棠的心也揪起來，默默埋怨自己，為什麼非要掀起這個話題，老師的女兒，早就沒有在人世了。可是老師也已經變成鬼了，是不是可以和他的女兒團圓呢。
她假裝自己不知道班主任故事的樣子，小聲說：“那、那您現在可以見到暖暖了嗎？”
班主任愣了愣，笑容苦澀，輕輕搖頭，“不，我從來沒有再見過她，可是我寧願不要再見到她，她不要像我們這樣……”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笑容苦澀中帶幾分如釋重負，“不見才是好事。”
一兩分鐘後，方棠棠也回過味來。
不是所有的人死後都能化成鬼，隻有枉死的、身懷冤屈的人，死後一腔怨氣無處發泄，才會變成黑夜裡徘徊的厲鬼，向人索命。生前越不幸，遭受的惡意越多，死後，化成厲鬼的等級也就越高。
所以沒有變成厲鬼，說明班主任的女兒縱然生命短暫，但生前也是被人好好愛著的，死時沒遭多少罪，算是善終。
所以，如果這樣的話，按照班主任所說，不見才是最好的。
就算他很想、很想念……
班主任看他們吃完，低頭收拾碗筷，忽然笑對方棠棠說：“兩根直線的位置關係有哪幾種？”
方棠棠猝不及防被考一個知識點，想了想，說：“異麵、平行、重合、垂直？”
班主任恨鐵不成鋼地歎氣：“不是垂直，是相交！垂直就屬於相交！”
他拿起碗筷放到水池，悵然看眼窗外的天空。
人和人的緣分，如此短暫，有人生來緣淺，短短幾年，就用儘一生的運氣。
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短暫交點後，一個人去了天堂，另一個去了地獄。可是，縱然短暫至此，他依舊站在地獄裡，思念並且永遠愛著那個遠去的人。
班主任沒有說話。
方棠棠卻感覺到男人身上流瀉出來的無言悲傷，就算是身為鬼怪，也會有自己深愛的人、不肯放手的往事。於是她也變得失落起來，小鹿眼低垂著。
班主任洗了洗手，“你們兩個，我布置的那一點作業做完了嗎？”
方棠棠立馬彈起來，悲傷情緒一掃而空，想找借口逃開了。
什麼叫一點點，那麼多的題目，在班主任眼裡就叫一點點嗎？他是不是對一點點有什麼誤解？
班主任：“明天上學要檢查的，我知道陸漣肯定做了，方棠棠，你是不是又在外麵貪玩，不好好做作業。”
方棠棠艱難地為自己辯解：“不、不是……我做了的，但是沒做完。”
班主任笑容和藹：“哦？是哪裡不知道做嗎，都是我上課講過的知識點，半個小時就能解決，怎麼你做了這麼久呢，書包也帶了呀，是讓我幫你補習數學嗎？”
方棠棠拚命搖頭，把書包抱在懷裡：“老師啊，我還有事，我保證一定會把作業寫完的！”
班主任擋住門，笑眯眯地說：“就現在寫了吧，有什麼事比做作業更重要呢？”
“你來了，就彆想走了。”
“老師，餐桌和鍋鏟……趙老師還等著吃飯呢。”
“讓陸漣去吧，你留在這裡，寫作業！”
這個下午，方棠棠終於明白什麼叫死亡班主任。
兜裡手機震了好幾下，她卻在班主任的死亡凝視下，連拿出手機的機會都沒有。終於把班主任口中“半個小時”的題目做完，已經到了傍晚，天空蒙上層紫色的霧氣。
方棠棠抬頭看眼天空，甩了甩發痛的手腕。
班主任在做飯，聽到聲響回頭：“做完了嗎？”
方棠棠委屈巴巴：“做完啦。”
班主任：“剛才跟你說的幾個知識點，都清楚了？”
“清楚啦。”
班主任：“那還不錯，我要炒辣椒了，嗆人，你先出去吧。”
剛說完，他把切好的辣椒往熱油沸騰的鍋裡一撒，嗆人的油煙味撲麵而來。
方棠棠被嗆得眼淚花花，捏著鼻子立刻跑出去，和進門陸漣撞個滿懷。
班主任在裡麵喊：“等會喊你們吃飯，小兔崽子彆跑太遠啊！”
小兔崽子們都被油煙嗆得一眼淚，忙不迭跑出房間，把門給緊緊合上。
方棠棠走出好遠還能夠聞到那股熱的辣的味道，連打幾個噴嚏，淚都給逼出來了。她回頭一看，登時樂了，陸漣也淚眼漣漣，眼尾飛紅，眉毛微微皺起來，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她心想，好家夥，原來你也會被一手辣椒給逼成這樣。
班主任不愧是死亡班主任！
兩個人一路來到桂花樹下，洗一下身上濃濃的辣椒味。桂花馥鬱的芬芳環繞在周圍，她在教室讀書的時候，就能聞到這株桂樹的清香，尤其是雨天後，被雨水洗濯得乾乾淨淨的校園，乍然燃起一縷淡淡的幽香。
本來以為教室和桂花樹離這麼遠都能聞得見香氣，靠近的時候香氣會很濃，沒想到現在他們在桂花樹下，環繞周圍的桂香依舊是淺淡，醉人。
桂花樹底下落滿米粒一樣、小小的、金色的桂花瓣。
陸漣掩著唇，還在輕輕咳嗦，沒有從撲麵而來的辣椒味裡緩過神。
方棠棠忍不住笑起來，幸災樂禍地想：你也有今天！
不怪她心理陰暗，實在是……如果身邊有陸漣這樣一個人，總是完美無缺，像時時戴著副無缺假麵時，就總想看看摘下他的麵具和偽裝是什麼模樣，總想逼得他手足無措，露出一兩點為人鮮活生動的模樣來。
陸漣聽到她幸災樂禍的笑聲，抬起眼睛，眼尾斜斜兩道緋紅，眸裡水光漣漣，方棠棠對上他的眼睛，就看得癡了兩秒，然後不自然地轉身踮腳去摘桂花，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笑。
她沒有想真摘桂花，但是看到陸漣在下麵時，嘴角勾了勾，忽然生起壞心思，用力搖晃樹枝，樹下就落下一場花雨。細碎的桂花瓣，全部落到少年的發頂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