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補字數】(2 / 2)

仙君有劫 黑貓白襪子 14460 字 3個月前

“是你跟我說的,大丈夫為人處世,當為任俠”

季雪庭不由一怔。

韓瑛喃喃道:“任,為身之所惡,成人之所急。”頓了頓,他忽然又道,“你還說過,當循聖人言,摩頂放踵,以利天下。”

“還有……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

“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

季雪庭輕聲替他說完。

隨後他怔怔望向韓瑛如今疲憊消瘦蒼老的麵頰,歎了一口氣:“是啊,確實是我跟你說的。”

隻不過,他當年那般教導,純粹是因為年少輕狂的韓瑛行事極端,劍走偏鋒,好聽點是少年銳意,難聽點真真就是無法無天。

韓家少主的性子太過桀驁,季雪庭與他相伴那幾年,也不由頭痛,心知以韓瑛這種性格日後恐怕會惹出大禍。

……畢竟,在三千年前,也曾經有個金尊玉貴的少年,仗著自己身份尊貴,行事不管不顧又無人壓製,最後落得那般淒慘收場。

出於一點複雜微妙的私心,季雪庭便捏著鼻子,刻意將些人世間流傳的大道理一股腦灌輸給了韓瑛,倒也不求韓瑛真的蓋頭換麵變個迂腐佬兒,隻求他在做事時稍稍顧忌一些,不至於太過於出格。這樣一來,也算是成全了他們這段哥哥弟弟的情誼。

季雪庭壓根沒有想到,當年那般凶狠莽撞的少年,竟然還真的把那些大道理一字不漏地聽到心裡去了,而且……而且還化為了自己之後一生的準則。

“季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留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嗎?”韓瑛見季雪庭臉色複雜,忽而慘淡一笑,“因為我在這裡看到了人間煉獄。這裡沒有靈氣,神佛不至,百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曾見青州貧民為避山中妖魔,每個旬日便抽簽將村中小兒綁在荒野任由那些鬼怪啃食,隻求能得到那麼十天半個日的安寧。抽簽那日,哭聲震天。我還曾見一家老小,上下二十餘日,前一日還擠出家中最後一點粗糧招待我這個過路之人,隻求我能護他家唯一的小女兒能夠平安逃出青州,可不過一日而已,等我送了那姑娘再回去時,那一家子人竟然早已淪為滿地白骨,化為了妖魔口糧……此等慘事,在青州上下,比比皆是。”

“所以你便動了惻隱之心,決定替上天護著這群百姓。”

“並非惻隱,而是為俠之心。既然此地天不管,地不管,那就由我韓瑛來管。”

韓瑛直視著季雪庭,因為過度疲勞而凹陷在眼眶裡的眼睛在這一刻卻像是倏然點燃了光。

“瀛山內有禁製不可擅入,可這裡自有天塹,以其為依建城而居,這裡便比青州其餘任何一地都更加安全。既然如此,我為何不可在此建城?”

“青州困苦,這些人困苦難捱,無非就是需要個木雕石偶寄托那等虛無縹緲的念想,那麼,我就給他們這個念想好了,空神位算什麼,邪神算什麼,有我韓瑛在,一切皆由我承擔!”

季雪庭聽得韓瑛一番剖白,登時能在原地。兩人四目相對,房間裡一陣寂靜。

這般對峙了片刻,季雪庭忽然真心實意地微笑起來。

“我先前還以為你改了性子,但現在想來,你竟然還是那股狗脾氣啊。”

他這一笑,反倒讓韓瑛有些恍神,顯然是不曾料想季雪庭會是這樣反應。

“季大哥?你之前說你已飛升成仙,我還以為你聽到我這些話……”

“啊,這個啊,那倒確實,什麼天道不管你來管之類的話若是落到彆的仙人耳中,確實不太好。”季雪庭撓了撓後腦勺,笑道,隻不過隨即他望向韓瑛的眼神,卻漸漸變得鄭重又溫柔起來。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子很好。”

此話一出,韓瑛眼眶竟然隱隱有些發熱。

有那麼一刹那,麵前場景竟然與二十年前兩人亦師亦友結伴遊曆天下時的一幕幕重疊起來,恍若時光倒流,回到從前。

隻不過,韓瑛畢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韓瑛,哪怕心神震動,也立刻就回過神來。

他看著麵前季雪庭,在想想他先前那明顯有些奇怪的言行舉止,身體猛然僵住。

“季大哥,你其實壓根就未曾懷疑過我,對嗎?”

他聲音微啞,沉聲問道。

季雪庭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腰側的淩霜劍,臉色上的笑意漸漸褪去。

“是的,我沒有懷疑過你。”他說,“我懷疑的是稚春。”

“……”

韓瑛的瞳孔猛然縮緊,他望著季雪庭,看上去好像忽然聽不懂後者的話了。

可季雪庭還是當著他的麵一字一句冷淡地說完了自己的話。

“為瀛城設下困城之局的妖魔,要麼就是他,要麼就是與他細細相關。”

“不可能!”

韓瑛失聲叫道。

比起先前誤以為是自己被季雪庭懷疑時,此時的韓瑛顯然已經失去了方寸。季雪庭隻瞥了他胳膊一眼,就可以看到繃帶上的血汙又彌漫開來了。

“稚春自小養在我身邊,若不是我強行讓他到瀛城來,他如今應該……應該還在韓家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且他心智不全,癡症愈重,他根本不可能與妖魔相關!”

季雪庭在說出自己想法時候便已猜到韓瑛不信,但如今看著韓瑛這般模樣,再想起二十年前三人相伴的那段時光,也有些難言的黯然。

他從懷中掏出了先前在青州荒野第一次遭遇猖神時撿到的那枚通行令牌,將其擲在桌上,與那倀鬼的頭顱並排而置。

他將那一夜之事告知韓瑛,輕聲道:“……這枚通行令牌的雕紋之間,隱有特殊的黑色汙跡,我先前也曾以為是在荒村小院沾到的泥土,但那天見到了稚春那般認真地修複那一隻青州傀,我便忽然意識到,那並非汙泥,而是稚春日日與傀儡相伴,操控青州傀用的染黑絲線上的染料沾到了他的指尖。他心智不全,便是有人照料,也很難做到完全淨手,平日裡使用這枚通行令牌時,難免會將染料沾到上麵。當然,這些解釋其實都很多餘,你一看到這枚令牌,應當就能看出來,他是韓稚春的,不是嗎?”

韓瑛站在那裡,臉色煞白。

他沒有否認。

季雪庭便也繼續說了下去:“除此之外,我昨夜上山之時曾遇到了一折詭異的傀儡戲,刻意將這瀛城中妖魔與當年青州之民囚禁神獸虹行之事聯係到一起。可是,看看它——”

他指了指桌上那隻倀鬼的頭顱。

“既然虹行已經被青州之民囚於瀛山,它又去哪裡找到這隻倀鬼來襲擊我?要知道,倀鬼這種稀罕玩意可是很貴的,它總不可能自己跑到這靈氣匱乏,鳥不拉屎的瀛山找死吧?所以那一夜我遇到的傀儡戲純粹就是有人在搞鬼,好巧不巧,那搞鬼用的傀儡還偏偏是某人趕工之下新做的,法力被撤去之時,我去檢查了一下那些傀儡,衣服上也不小心,沾染上了些許墨跡。燕燕,你說巧不巧,那用來畫傀儡的彩墨之中,我竟然聞到了一股蘇合香的味道。”

聽到這裡,韓瑛身形一晃,已是站立不穩。

“季大哥,彆說了,我求你……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跟稚春有關……”

願意仗劍庇護一州百姓的大劍俠,大英雄,在這一刻發聲時,聲音甚至是卑微的。

男人臉色難看,幾乎像是個死人,看上去無比可憐。

然而與他有著那般深厚舊日情誼的季雪庭,卻還是無比冷靜地說了下去。

“韓稚春因為心智不全,脾氣一旦上來了便難以控製自己,所以自從他到了你身邊之後,你便在他日常所用之物上都摻上了可以安定情緒,溫養心脈的香藥。你出生韓家,用的都是極為貴重罕見之物,全天下可能也隻有你,舍得將價值千金的蘇合香摻在墨中任由自己的弟弟取用了。至於他……他自從到了你身邊,所用之物無一不精,無一不經你之手,所以,恐怕他隻會覺得,全天下的彩墨之中,都有這股沁人心脾,經久不去的香氣了……”

“不可能……”

韓瑛以手掩麵,喃喃道。

季雪庭看著韓瑛,眼眸低垂,掩去了眼底神色。

“既然你還是不相信,不如乾脆讓稚春到我們麵前來解釋一番可好。”

說完,季雪庭輕輕拍了拍手。

然後他望向門外,沉聲道:“韓稚春,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話音一落,韓瑛房門便被人“嘎吱”推開。

一個消瘦蒼白的中年男子神情恍惚地站在門外,不知道已經在那裡聽了多久。

“稚春!”

見到稚春,韓瑛再難控製情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吼道,隻想著韓稚春能夠給出一個解釋,一個可以讓他信服的解釋。

韓稚春卻隻是怔怔站在原地,那種癡傻之人特有的天真稚氣依舊殘留在他的臉上。

他轉過頭來,望著韓瑛,忽然間,像是做錯了事情飽受驚嚇的孩童一般,紅了眼眶,流下了兩行眼淚。

“對不起,小春錯了,小春錯了——“

他囁嚅著,顯是十分懼怕如此驚怒的韓瑛。

然後……

轉瞬之間,無數瘋狂舞動的黑絲自他身上蔓生而出。

糟糕!

季雪庭眼皮一跳,淩蒼劍一躍而起刺向那已然現形的“猖神”。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可,然而還是晚了一步,淩蒼劍劍光掠到之前的刹那,那些黑絲已經倏然展開,隨後,它便化為一陣狂風,朝著門外席卷而去。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與韓瑛齊齊躍出門外朝著韓稚春追去。

“啊啊啊,猖神!”

剛到門外,季雪庭便聽得一聲慘叫,正是魯仁發出來的。他定睛一看,竟看到猖神逃跑的那條長廊上,端端正正正堵著兩個人——正是魯仁與宴珂。

也是不湊巧,魯仁是因為昨夜之事左思右想,隻覺心裡七上八下,所以特意想去跟韓瑛與季雪庭商量個明白。起身之時他又想起了那宴珂身上的蹊蹺,隻覺此人太過可疑,斷然不可留他一人獨處,這才找了個借口拽著他往韓瑛書房而來。

……然後就當麵直麵化為了猖神的韓稚春。

不得不說,猖神之態,頗為狂浪不羈,黑絲纏繞化為的鹿狀野獸,也確實駭人。

所以魯仁呆滯在原地,目瞪口呆隻能尖叫,倒也確實無可厚非。

但叫季雪庭臉色瞬間陰沉的,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是宴珂。

那少年人仿佛也跟魯仁一樣被嚇得呆傻了,區彆就是魯仁還會慘叫,宴珂卻隻是呆立在原地不言不語,一張臉上麵無表情,隻有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格外漆黑。

“躲開!”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猖神與宴珂相遇,季雪庭忽覺心頭一緊,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淩蒼劍化為一道青光直掠而去企圖追上猖神。然而就同之前一樣,又是慢了一拍。

那猖神當著季雪庭的麵散開了一身黑絲,那一刻,整片天地似乎都暗了一瞬。

而等天光再現,眾人可以重新視物之時,整個城主府中已是一片空空蕩蕩,無論是猖神,還是原本站在那裡的宴珂,都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