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鞠嬤嬤心裡有些忐忑。
鎮國公並不喜歡彆人碰他書架上的書,素來是他親自打理,連她這個乳娘也動不得。
如今這位夫人一來就先把書架翻了一遍,她方才不好攔著,如今看到鎮國公過來心裡有些沒底,不知道公爺是否會為此動怒。
她小心翼翼去觀察穆庭蔚的反應,他斂著眉心,神情肅穆,心情不大好的樣子,不知是不是跟夫人動了那書有關。
穆庭蔚在主屋前停下來,靜靜站在窗口向裡麵望。
尤旋翻找了好些棋譜,此時正一本正經地鑽研著,很是投入。
她側對著他,五官精致,皮膚姣好,時而蹙幾下眉頭,又時而露出喜悅之態,歡歡喜喜落下一子。
不知怎的,穆庭蔚又想到了剛剛沈鳴黎罵他的那番話。
——“你這種冷血無情之人,縱然驅除擄達,統一華夏,得萬民敬仰,卻一輩子不知情為何物!活該孤苦一生,終身無嗣!”
他唇角輕扯,眸中閃過一抹荒唐。
失神間,他手掌拍打在窗台上,半開半掩的窗牖動了動,發出“吱扭”的聲響。
尤旋聞聲看過來,目光撞上了外麵不知站了多久的穆庭蔚。
兩人隔著窗子互望了一眼,穆庭蔚莫名生出偷窺被發現的窘迫感。
他斂了神色,從正門走進去。
看見他過來尤旋先是一愣,隨後站起身來,忽而想到什麼,眸中帶了幾分慌亂:“元宵呢?”
穆庭蔚回神,想到她的擔憂,忙安慰道:“你彆急,元宵這會兒在鎮國公府陪我母親,不是要留宿那裡。我既然答應了送他回來,自然不會食言。”
尤旋這才鬆了口氣。
她還以為,穆老夫人把元宵給強留下來了。
“那公爺怎麼過來了?”她狐疑地看向穆庭蔚。
穆庭蔚被問的一噎,沉默須臾,忽而想到母親的玉鐲,從胸前掏出遞了上去:“這是母親給未來兒媳的禮,托我帶給你。”
那玉鐲色澤圓潤通透,看上去有些年頭了,被人滋養的很是水靈,一看就知不是隨意敷衍的。
尤旋雙手接過來,微微頷首:“謝老夫人。”
穆庭蔚看她一眼,道:“我母親性子溫和,跟秦老夫人不一樣。她既然送了你玉鐲,便是認了你,不必太過擔心。”
尤旋輕輕應著。
其實很擔憂倒也不至於,不過想到之前秦老夫人那個婆婆,尤旋確實心裡沒底。
她來到大越之後雖然沒見過秦延生的母親,但她有原主的記憶,還在夢裡看過那本書。自然曉得原主當初嫁給秦延生的一年裡,與秦老夫人的婆媳關係不好。
原主雖然出身商戶,但也是自幼被嬌寵著長大的,沒受過什麼委屈。嫁去秦家後,秦老夫人嫌棄她大字不識,舉止不雅,的確沒少刁難她。
秦老夫人喜歡溫柔可人,知書達禮的,原主的性子半分都入不了這位婆婆的眼。再加上秦延生從不踏足她的房間,秦老夫人對這個兒媳就愈加不滿了。
倒是後來柳從依嫁給秦延生,頗得秦老夫人的歡心。
尤旋搖搖頭,不願去想這些。秦家的事,終究再與她沒什麼乾係。
“公爺既然過來了,可要喝口茶?”她收下鐲子,抬眸詢問。
穆庭蔚應了聲,去裡麵她方才坐過的桌邊坐下,覷一眼上麵的棋局,還有幾本堆得亂七八糟的書,略微怔了怔。
尤旋讓茗兒去奉茶,之後跟著他過去,看見那書也有些囧,匆忙蹲下來收拾:“我,剛剛找破局之法來著,一時有些投入,不是有意弄亂公爺的書。”
尤旋也是讀書之人,自然知道他可能不喜歡她把這些書搞亂。雖然沒弄臟,但亂七八糟放著,的確不大雅觀。
“無礙。”穆庭蔚說著,拿起一本隨意翻了翻,又放下,“這幾本的確對你精進棋藝有所幫助。你若平時無聊,可以隨便翻看。上麵有我的批注,不懂得可以問我。”
“謝公爺。”看他沒生氣,尤旋方才鬆了口氣。
穆庭蔚掃了眼她下到一半的棋局:“我來陪你練會兒。”
這自然是好的,不過尤旋有點困惑:“公爺不忙嗎?”
“嗯。”他淡淡應著,也不多話。
茗兒奉了茶水過來,他呷上一口,撚起一顆白子接著她先前擺出來的陣型繼續往前走。
尤旋撚起黑子,緊跟其後。
他全程看起來成竹在胸的樣子,不過最後莫名其妙輸給了尤旋。
穆庭蔚不是故意讓她的,以至於他也有點意外,笑道:“你棋藝確實不錯,再來一局。”
……
半個時辰之後,穆庭蔚又輸了。
贏了他尤旋心裡舒暢,卻並沒多大快感,她把棋子撚進棋壇裡,悠悠道:“公爺心思不在這兒,還是不玩兒了吧。”
“抱歉。”穆庭蔚也發覺自己今日不在狀態,索性起了身,“如果自己一個人悶得無聊,可以出去轉轉。想去城內市集上玩兒也無不可,隻是要記得帶上那三個侍女,她們身手不錯,會保護好你的。”
尤旋覺得他今日情緒欠佳,說話也怪怪的。不過她還不至於好奇地去摻和他的事兒,隻垂首應了聲。
等他離開,尤旋一個人下棋也沒了趣兒,想到穆庭蔚的話,便心血來潮在竹苑四周轉轉。
這宅子建於山腳下,環境優越,山水青秀,竹苑的東麵是一大片翠竹林。
綠袖領著尤旋進了竹林,一邊走一邊為她解釋:“這翠竹林是我們公爺自己種的,公爺喜歡竹子,所以這宅子也題名為竹苑。公爺政務繁忙,隻偶爾心情不暢時,會來此處小住。竹林裡有石桌石凳,夫人日後若是悶了,可以去裡麵小坐烹茶。”
尤旋想著那樣的意境,不由自主彎了彎唇角。
穆庭蔚這種殺伐果斷,馳騁疆場的武人,沒想到竟也喜歡這等風雅事,實在讓人覺得稀奇。
不過也對,他本來就長相俊美,不是那等五大三粗的樣子。
又往裡麵走了幾步,藍衫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對著尤旋拱手:“夫人,公爺似乎在裡麵。公爺練劍不喜人打擾,我們還是晚些再來吧。”
尤旋還以為穆庭蔚已經走了,沒想到居然還在。她聞此點了點頭:“也好。”
正要轉身折回去,她身邊的茗兒突然大叫一聲:“夫人,有蛇!”
尤旋定睛看去,是一條竹葉青蛇,因為顏色與竹子相近,實在很難發覺。而那條蛇,此時就在尤旋幾步之外。
茗兒嚇得一個哆嗦,抱住了尤旋的胳膊。
下一刻,橙衣衫揮劍,將那條蛇斬成兩段。
她出劍速度極快,尤旋隻覺得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再定睛看時,橙衣一動不動在旁邊站著,地上的蛇已經分成兩段了。
“……”尤旋看著那蛇,咽了咽口水,心道穆庭蔚給她的這些人,好像真是高手。
她默默把自己手裡裝著雄黃粉的藥瓶子收回去,心中琢磨,那以後她這些個藥瓶子豈不是用不上了?
茗兒還使勁兒拽著尤旋的胳膊,閉著眼睛,嚇得渾身哆嗦。
看她嚇成這樣,尤旋拍拍她的手,哄她:“彆怕,蛇已經死了。”
茗兒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兩段蛇身上,說話時聲音還帶著顫:“夫人最怕蛇的,今日怎麼不怕了?”
尤旋愣愣地,好一會兒磕磕巴巴接話;“怕,怕呀,剛剛我還沒來得及害怕,這蛇就被橙衣給殺了。不過我現在……突然覺得還挺後怕的,呼,要死了,好嚇人……”
她有些囧。
原主怕蛇,她給忘了。
茗兒倒是沒懷疑,眼眶紅紅的,還依舊抱著尤旋的胳膊:“奴,奴婢也好怕,奴婢不敢過去了怎麼辦?”
她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前麵那條死蛇,之後怕的再次閉上眼,說出來的話都帶了哭腔。
穆庭蔚練劍時突然聽到茗兒的叫聲,趕過來時,就看見尤旋正一臉淡定地說自己怕蛇。
那樣子,就像在說“你口渴嗎”一般簡單。
三個侍女懂規矩,垂著頭不敢看她的臉,茗兒也閉著眼睛。是以大家都沒注意到,尤旋臉上的表情其實很平靜,目光還在大膽地打量地上那兩段竹葉青蛇,似乎對它很感興趣的樣子。
穆庭蔚遠遠看著,眸中噙了一絲玩味。
他站了片刻,主動走過去,溫聲詢問:“怎麼了?”
尤旋把目光從那條蛇上收回來,垂下眼簾,頭皮發麻,支支吾吾回答:“這,林子裡,有蛇。”
這會兒的樣子,倒真是像怕極了的。
還挺會裝。
穆庭蔚心中覺得好笑:“不是已經死了嗎?還怕什麼?”
大越人擅長煉藥製毒,什麼毒蟲蛇蟻沒遇見過,尤旋並不知道怕蛇是什麼樣的,掃了眼旁邊的茗兒,學她閉了眼睛,雙唇顫抖兩下:“腿,腿軟。”
穆庭蔚掀了掀眼皮,一隻手穿過她的腋下摟住她的背,另一隻手托起她的腿彎,將人抱了起來。
雙足離地的一瞬間,尤旋把眼睛睜開了,愕然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作者有話要說: 尤旋:好怕怕,居然有蛇嚶嚶嚶(╥╯^╰╥)
(內心OS:這蛇有毒,可以用來煉藥防身。)
穆庭蔚:腿軟?我懷疑你是在勾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