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婚書(捉(1 / 2)

華枝春 懷愫 11592 字 4個月前

華枝春/懷愫

朝華著錦服, 梳高髻,下拜時身姿規整,意態莊嚴。

除了發間五毒金簪須翅微顫外, 一舉一動都與座中的世家女孩們彆無一致, 就像是拿標尺比劃著量出來的。

容貌生得再美, 此時也顯得呆板無神。

祖母既想讓她無趣, 她就無趣。

這番模樣應當是座上的紫宸觀觀主最為厭惡的,可她卻偏偏饒有興味, 自上到下打量起朝華來。

先看朝華, 又看向座中彆的年輕女孩。

越看麵上神色越是難辯喜怒,先還口角噙笑, 轉瞬就又冷“哼”出聲。

不論座上的人如何出聲, 朝華都跪的很定, 她自知儀態絕沒錯處, 但貴人想治罪,最容易的就是“失儀”。

“失儀”其實就是言行舉止不討貴人的歡心而已,故此在座受邀的人家都隻敢把女兒往無趣裡妝扮,而不敢扮醜。

觀主不開口, 無人敢說話。

畫舫緩緩駛入內湖, 湖上溫風如酒,波紋如綾。

雖是白日, 船頭船尾那數掛明角珠燈也儘數點起, 白日之中燦如星月。

端陽正日,湖上大舫小舟往來如梭, 岸無留船,肆無留釀。

堤上湖上的遊人俱都張目翹首看向湖中大舫,初看光暈五彩, 煞是好看。望得久了,便覺眼花目眩,轉首掩目。

還有人奇聲問:“怎麼這畫舫上的全是道姑?”

舫中靜寂一瞬,觀主終於開口:“這麼個打扮?是故意穿給我看的?”

座中老命婦們人人互望。

容老太太對麵坐著的是楚家的老夫人,兩家親上加親,此時自然要出言相幫。

她笑了笑道:“咱們久離京城,實在不知內廷時興些什麼了,隻好比著咱們原來的那些,給家裡的女孩們裝扮。”

梅家的老夫人也道:“唯恐失了體麵莊重,並不是有意汙觀主的眼。”

說完幾家齊齊便要賠罪,但她們還未立起身來,觀主就抬抬指尖。

“這樣也好,是不是真好看,一目了然。”說著,她又看向朝華,“她就生得好。”

一問一答,朝華已經在下首跪了許久。

端陽日頭大盛,出門的衣裳又穿得厚重,額間已然沁出點點汗意,但她依舊脊背板正,儀態端方。

座中人看她身子不擺,頸項不彎,跪的這樣定,心中倒都為她鬆口氣。

楚老太太見了,難免想起自家小六來。要不是她母親的病,真是樁好親事,小六自離家住到書院,已經三四個月沒回過來了。

容老太太拄杖起身,恭立:“當不得觀主如此誇獎。”

“我誇獎她,她就當得起。”

容老太太本是句自謙的話,卻被這句堵得仿佛是容家不識好歹。

觀主一身紫紗道袍,襯得肌膚粉豔雪腴,除了鬢發間有幾根銀絲之外,她實比這一船年輕女子都要美貌豐豔得多,她讚朝華生得好,那就確實生得好。

“我很喜歡你這個孫女,不如就跟我了回昭陽觀去罷?”

容老太太臉色微僵,楚家梅家幾位上了年紀的夫人們也都麵上變色。

昭陽觀是皇宮內觀,是專為眼前這位觀主修建的。

當今太後還是皇後時,為最寵愛的女兒昭陽公主在皇宮內苑修建此觀,讓女兒給當時的太後修冥福。

把朝華帶去昭陽觀,那就是要把朝華帶進皇宮的意思。

“孫女能得觀主青眼垂愛,實是前世修來的福分,隻是……”

“隻是什麼?隻是修道清苦,家裡舍不得她入道?”

連她公主之尊都從幼年起就為太後“修冥福”,容老太太怎麼敢說修道太苦,家裡大人舍不得朝華修道?

於是容老太太柔婉出言:“是她母親久病在床,衣食湯藥,皆是她一力侍奉的,病榻前離不開她。”

“哦?”觀主明知而故問,“怪不得她母親沒來?她生什麼病?”

容老太太沉息片刻,輕歎出聲:“我那兒媳婦……”

“叫她來說。”觀主看向朝華。

朝華心頭一緊,以她的年紀哪會知道京城中那些舊事,意欲揣摩觀主語氣,可短短幾番對答就知這人喜怒無常,根本聽不出好惡來。

思量片刻,她開口答道:“民女的母親因七情鬱憤內傷,以至心竅閉塞,神機逆亂……”她依舊沒有抬頭去看觀主的臉,隻是平平說著,“乃是癲狂症。”

餘世娟在後排玫瑰椅上微微一顫,餘夫人許氏不著痕跡的看了女兒一眼,又滿含擔憂的望了眼容朝華。

她們母女倆與觀主無舊,隻是來陪座的,一人對望一眼,都為朝華擔心。

餘杭城中官宦世家,人人皆知殷氏是個瘋子,時不時就要發病,但不論是她們還是容家人,都不曾擺到明麵上來談論過。

更彆說像現在這樣,對其女問其母。

容老太太也知觀主問了,朝華不得不答,她臉上神色不變,還是一聲輕歎,哀婉道:“正是此症,此病難治,她母親如今就隻認得她了。”

說完這句,座上又是良久都無聲息。

就在船中人人猜度這個答案能不能讓觀主滿意時,觀主張口問:“這可怎麼好?我倒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這一句說得有三分真切,容老太太心中一凜,不知朝華這兩句話是如何觸動了公主的心腸,難道朝朝真要進宮?

但若公主真的鐵了心讓朝朝跟去京城,不論是入道觀當道姑,還是入公主府當待詔,容家一點辦法也沒有。

容老太太心中轉念,當真如此,那此時隻能順著公主的意思,委屈朝朝先跟去,或是在路上或是進了京再想辦法。

她與公主雖幾十年沒見過麵了,但公主這性子竟比少女時還有過之無不及。

少女時的昭陽公主若喜歡了一樣什麼東西,不是自己不要,那是絕不肯撒手的。

容老太太上船時彎腰駝背是裝的,此時卻是真的折了腰,正想等公主開口就再接話時,座上人又開了口。

“不如,就把你給了我兒子罷。”

這番變故無人想到,座中人皆驚詫,連許氏都曾聽說過,昭陽公主有個有外族血統的兒子。

外族孽子,歸朝之後,一直養在他外祖母,也就是當今太後膝下。

這位大人的婚事,高不成,低難就,太後又不願意委屈了這個從小養到大的外孫,一直沒有落定。

這些還就罷了,但她的用詞是“給”,不是“指給”。

“指給”是正室,“給”不過就是個妾室。

當得此刻,容老夫人先望向了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與她目光相碰,竟緩緩移開去。

容老太太想的是以朝華已經定下親事為由,拒絕這事,天家不破百姓婚,座中能有這個默契的就也隻有楚家。

偏偏楚老夫人方才還肯支應,到這事上竟退卻了!

楚氏心慌難抑,她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母親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在幫容家得罪公主和沉默不得罪公主之間,依舊選擇了沉默。

容老太太忍氣吞聲,喉口湧上腥甜:“觀主垂愛,隻是我這個孫女已經……”已經有相看的人?這句必不能成,在相看而已又沒落定,不算破婚。

萬一惹急了這女煞神,把朝華抬進那位大人屋裡,這事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回觀主的話,民女家中已經為民女定下親事了。”

這句出口,又是人人皆驚。幾位老命婦聞言,目光在容楚兩位老夫人身上打轉,都以為是楚家要接下這事。

楚老夫人壓下訝異的神情,心頭直打鼓。

若是容家不要臉麵,當著公主的麵說跟小六在議親,她該如何是好?容朝華要是真那麼說了,也……也隻能咬牙應下來。

楚家兩個兒媳婦程氏與楊氏的目光也都落在朝華挺直的脊背上。

楊氏看了眼婆母,要是容朝華敢張口,她是拆穿?還是捏著鼻子吃黃連,把這門親事給認了?

她心裡不願意,但也知道事關重大,要擔就隻能兩家一起擔。

進而又想,容朝華要真用這種法子進了楚家的門,這輩子儘可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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