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剛要說話,百靈絞了熱巾帕來:“姑娘,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金芍打起簾櫳,羅姨娘進屋看見女兒裹在被子裡頗為滿意。
永秀一看見母親,探出腦袋來:“我餓了。”
羅姨娘一把將女兒按回被子裡去,又吩咐百靈:“去廚房要個雞粥燕窩,再添兩個爽口的小菜。”
“我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醬瓜。”禮佛幾天,彆的都好,隻是天天要吃素。靈感寺的素齋菜做得再好,也連吃了好幾天,這會兒就想吃有味道的。
“不成,明天再說,今天你得給我喝粥。”羅姨娘按住永秀的手,“你呀!你要是有你姐姐的一半……”
容朝華真是心機深沉,怎麼家裡一個個都能叫她哄了去。
想到容寅額頭上的傷,還是得想辦法在老太太那兒做功夫。
永秀再天真,這兒也明白了,白粥是喝給爹看的。就在她噘嘴不高興的時候,金芍小步進來,低著聲道:“姨娘,老爺回見山樓了。”
羅姨娘一滯:“沒往這兒來?”
金芍小心翼翼搖頭:“沒有。”
永秀“撲哧”樂了:“那我不吃粥了,我要吃……吃那個三頭一掌,還有小烤餅和發糕。”全是沈聿的家鄉菜,她想嘗嘗究竟是個什麼味兒。
羅姨娘算盤珠子打得那麼響,算計了半日連個響動都沒聽見,胸口那團火氣又燒起來。
她聽見女兒要吃這些,皺眉:“這些個粗菜也是你該吃的?”
扭身吩咐百靈:“去跟廚房要盅火腿燉鴿湯,蝦子玉蘭片,這會兒該有黃花魚了,讓廚房上做了送來。”
永秀嘴又噘了起來,可她知道母親這會兒心煩得很:“那姨娘跟我一起吃?”
“我哪吃得下!”羅姨娘一肚子的火,看女兒乖乖縮在被中,暗罵容寅不知道疼小女兒,摸摸她的頭發,到底還是寵她,“你想嘗就讓廚房把幾樣菜都做了送上來。”
永秀這才高興了,可她也隻高興了沒一會兒,目光就落到小桌上擱著的經盒上。
羅姨娘看女兒發怔,先還當她也在為了過繼的事發愁,但一想又覺得女兒根本就沒生這根筋,了然道:“是不是香會沒瞧夠熱鬨不高興?沒事兒,過幾天就辦春宴了,到時候好好熱鬨熱鬨。”
永秀抬頭急問:“楚家人那天來不來?”
羅姨娘笑著點頭:“當然要來。”
永秀眼中突然就有了光彩,要是楚六和姐姐的婚事能成,那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喜歡沈家公子了?
羅姨娘隻當女兒終於開竅,春宴那天要是順利,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隻要事成了,大事就成了。
她立起身來吩咐丫頭們:“仔細些侍候姑娘。”
離開芙蓉榭,蘇媽媽還當羅姨娘要去見山樓,看她腳下不停回自己院子,問道:“姨娘,老爺怎麼又改了主意?”
方才還說三姑娘太辛苦,過繼來的孩子讓姨娘幫著一起養。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老爺又變了?
羅姨娘目色沉鬱,可恨東院裡一個人也沒有,連容朝華用什麼理由反駁的都不知道。她那麼一番話,容朝華還能從什麼地方反駁她?
羅姨娘很快便知道了,剛回眠雲閣,常管事就差人送東西來。
“常管家說這是老爺方才吩咐讓送給姨娘的,請姨娘選一包,常管家還讓說,老爺方才沒進屋門。”
連屋都沒進?他就改了主意?
羅姨娘使了個眼色,金芍拿出荷包賞給那個婆子。
等婆子走了,羅姨娘打開布包,裡頭還有兩個小布包,兩間金鋪的地契房契和賬本全包在裡頭。
羅姨娘一看就知道分彆,雖然都是金鋪,但拿下那間喜鋪往後就是跟達官貴人打交道,她想也沒想就選了這一間。
另一包原封不動還讓那個婆子送回去。
蘇媽媽看羅姨娘臉色好轉,不斷翻看地契房契,湊趣到:“老爺還是體恤姨娘的,這不就是明擺著在貼補姨娘麼。”
離五姑娘出嫁總還有幾年,這幾年金鋪的利潤不就全貼了羅姨娘的私房。
羅姨娘對著燈火看地契的時候,嘴角還微微翹著,聽到蘇媽媽這麼說,她的臉跟門簾子似的掛下來。
連番受挫,再難維持平日的謹慎體麵,她冷哼一聲:“貼補我?我這裡有的,那邊隻多不少。說到底我不過就是個掛鑰匙看庫房的大丫頭罷了。”
好東西光擺著看有什麼用?吃到肚裡才是真!
蘇媽媽被這句搶白嗆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又說:“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法子想。”
羅姨娘彎眉一吊:“什麼法子?”
“三姑娘到底沒帶過孩子,這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尋常得很,有個幾回,老爺保不準兒就讓姨娘來帶了。”
羅姨娘還以為是什麼好主意,她瞥了蘇媽媽一眼,衝著金芍抬抬下巴。
金芍開了櫃子取出個錦盒送到羅姨娘桌前。
羅姨娘從隨身的荷包裡摸出鑰匙,打開錦盒的鎖。
這盒子有兩層,上麵一層是永秀的嫁妝單子,她攢了十來年,越攢越厚。
下麵這層是她的私房,這些年又要防著老宅查帳,又要防著容寅心血來潮問家計,她嘔心瀝血東攢西湊,終於攢下這三千兩。
羅姨娘徐徐吐出口氣,滿意地看了一眼錦盒,把地契房契收在盒中。
賬本單獨拿出來對賬,以前是常福管的,不論如何一筆勾銷,這個月開始的她得仔細對明白。
收好了房契,她又喝了口蓮心茶潤潤舌頭,這回茶湯裡擱了點冰糖,壓了壓苦味。
而後才對蘇媽媽道:“這事之前一絲風都沒有,都不知道她預謀了多久,這種地方她能疏漏?”
眼前這幾年是不能動的。
羅姨娘目光望著窗外廊下燈火,幽幽道:“我記得常家的兩個小孫子,大的今年六歲,小的也四歲了罷?”
蘇媽媽怔愣,這是什麼意思,回到:“好像是。”
羅姨娘點點頭,孩子要是能抱過來養最好,要是抱不過來隻認殷氏……
她抽手合上茶蓋,“啪”一聲脆響在屋內回蕩。
教不好,難道還教不壞?
這念頭一起,口瘡抽疼,她“噝”的一聲:“金芍,趕緊去摘些菊花腦搗碎了給我。”左邊一個瘡咬破了,右邊還有一個。
還有幾天就春宴了,她可不能生著瘡擺宴。
就在這時,一個一身灰衣管事的媽媽提著盞小燈,靜悄悄來到眠雲閣。
羅姨娘一見她就屏退左右,問:“怎麼?常管事還有什麼要說的?”
那個管事媽媽湊到羅姨娘耳邊:“老爺方才吩咐,明兒就要把給三姑娘的兩萬兩嫁妝錢送到夫人那兒,夫人好給三姑娘辦嫁妝。”
“常管事讓姨娘趕緊想法子,外頭的錢要等蠶季過了才能拆補出來,如今還有這個數的窟窿。”
管事婆子伸出三根手指。
“明天?”羅姨娘胸膛不住起伏。
“明兒一早。”管事媽媽壓低了聲:“常管事說怎麼著也得先送一萬去,請姨娘無論如何想想法子。”
蘇媽媽站在門外隻聽見裡頭茶盞落地的聲音。
沒一會兒就見那個管事媽媽捧著羅姨娘的寶貝錦盒,飛快出了眠雲閣的院門。
等金芍捧著搗得綠瑩瑩的菊花葉汁子進屋的時,就見羅姨娘用帕子捂住嘴,往帕子上吐了一口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