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tude·Op.3(1 / 2)

【被變更的婚約】

接到沃德辛斯基伯爵的信函時,肖邦已經準備收拾行李回巴黎了。畢竟受涼給他帶來的病症已經基本消退,他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

在完紙麵上的信息後,肖邦並無太大的情緒波動。

甚至在他眼裡,那些墨字構成的詞句簡直惹人發笑。

“請您前來……詳談‘婚約’一事……”

肖邦對這份邀請持保留意見。

難道幾天前安東尼深夜應邀是夢遊,他透露出來的一切會是夢囈?

婚約?

那不是你們想方設法要抹去的東西嗎?

棕發的青年靜默著,將它丟進手邊的置物銅盆裡。裡麵裝著近來與“德累斯頓”有關的全部信件,盆底黝黑。

他劃著一根火柴,卻在丟下的瞬間遲疑了。

火光漸漸停止燃燒,肖邦思索片刻後,將灰梗丟進盆裡。

他重新清潔手指,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決定去赴約。

無論結果如何,沃德辛斯基一家都曾給予過肖邦真誠的關懷。儘管他們不再是他記憶裡的那般模樣,但於情於理,他都該在離開的時候,和他們好好道個彆。

這一彆,大概就是永遠。

*

沃德辛斯基一家在德累斯頓的住處和肖邦記憶裡的相比有些不一樣。

平日裡,這間屋子覺少不了歡聲笑語。小兒子安東尼最愛插科打諢,小女兒瑪利亞則會捧著哥哥的場,在鋼琴上彈出活潑的旋律。

人聲和音樂一直以來都是這裡最不缺少的東西。

但今天,熱鬨從這間屋子裡徹底消失。

甚至,就連曾經的熱情都似乎消退了。

——沒有人下樓來歡迎青年的到來,隻有一位談不上熟悉的女仆。

順著女仆的接引走了幾步,肖邦不動聲色地開口:“請問,瑪利亞和安東尼他們呢?今天不在家嗎?”

女仆轉過身,柔聲回答道:“先生,小姐和少爺在兩天前已離開德累斯頓。”

這算是為了徹底避開會麵嗎?

肖邦停下步子,不禁懷疑前來拜訪的決定是否正確。

就像坐落在樂譜第一小節上的速度標記一樣,從一開始就限製著音樂的時長。

或許通過書信暗示所謂婚約的態度,雙方都能體麵一些。

“先生?”

女仆見客人遲遲沒有動作,上前提醒似乎正在走神的青年。

“我想先去音樂室坐會。想必沃德辛斯基伯爵這會正忙,大概無暇召見我。”

“先生,音樂室裡麵的鋼琴今天一早就被寄回華沙了……您還要去嗎?”

女仆並未細聽肖邦的言外之意。她隻是記得這位先生先前常常和少爺小姐們在鋼琴前相聚,好意提醒他音樂室並不是個好選擇。

然而回答她的又是一陣沉默,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去。”

聽到青年的回答,女仆這才鬆了口氣。

“好的,先生,我給您開門。”

迅速抓住門把手的女仆不太明白,以前待人像春風一般的青年,為何今天相處起來會那麼難——她實在不想再經曆一次死寂般的沉默了。

“我去通報伯爵一聲吧。老爺就在書房,稍後您可以自行去見他。”

女仆將音樂室的大門徹底打開,微施一禮後快步離開。

聽著漸遠的足音,肖邦並未在意仆從不同平常的態度,慢慢走了進去。

視野中去除那架三角鋼琴後,音樂室變得空曠許多。

其實說是音樂室,它也相應承擔著部分會客廳的功能。幾天前,幾個年輕人也曾在這裡彈琴放歌、嬉笑玩鬨,主人則在一旁的沙發椅上獨自品茶,一派祥和溫情。

但現在,這裡隻剩下零落的幾處椅子和矮茶幾。

不,不止如此——

在原本放鋼琴的位置,樂譜散了一地。部分紙上似乎還印著些許淺淺的印子。

肖邦走過去,將最近的一張曲譜拾起。

他用手撣了撣,中指指尖傳來輕微的塵埃感,留在五線和音符裡的印子便幾乎看不出了。

是鞋印。

大抵是搬運鋼琴時,琴譜掉落卻沒有引起注意,經過匆忙的步履,沾染上的落寂。

譜紙上還殘留著鉛筆的痕跡,標注著音符的指法和一些簡短的、演奏需要注意的細節。

字跡寫得很輕,字體優雅得體。

這是他的鉛筆字。

也是他的鋼琴曲。

青年閉口不語,眸中的神光暗自流轉。

從這些散落的曲譜裡,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他原本想要求娶的,得到過沃德辛斯基伯爵夫人口頭婚約的溫婉淑女,並沒有那麼適合他[1]。

至少,青年十分確定:瑪利亞小姐,對“肖邦的音樂”,並不是真的的喜歡。

淺淡的笑意在嘴角浸染開來。

肖邦一時不確定,自己這會的心情是自嘲多一些,還是如釋重負多一些。

但他內心十分平靜,甚至慶幸自己走了這一趟。

瑪麗亞小姐不缺一份被肖邦標注講解過的樂譜——無論紙上的音樂出自於誰——隻要她想,她隨時都能擁有它們,也隨時能請到專人為她解惑。

她並不在意,鋼琴上的樂譜是否會有欠缺。甚至,她根本不記得曲譜就落在譜台上。

換上那幅標準的社交表情。肖邦剛想任由譜紙從手中滑落,轉身離開音樂室去赴約,卻因為走廊傳來的對話聲中止行動。

有人接近這裡。

看來今天來拜訪沃德辛斯基伯爵的人,不止他一個。

“小姐,前麵是會客廳和音樂室,穿過它上樓,夫人就在上麵。”

“音樂室?我能不能……先去裡麵看一眼?”

輕易就能從對話識彆來者的身份,女仆和女訪客而已。

或許訪客有些特彆,畢竟從聲音聽,接待她的仆人是一直跟在伯爵夫人身邊的那位。

原本這是會被青年轉頭忽略的事,但少女的聲音卻令肖邦十分在意。他應該不曾結識過她,但就是覺得熟悉——而這絕不是錯覺。

身為鋼琴家,青年從不懷疑自己的耳朵。

“小姐,當然可以,畢竟夫人吩咐過要帶您好好看看。這邊請。不過務必不要停留太久,畢竟夫人在茶室等您。”

足音越來越近,肖邦下意識地衝向左邊的展示櫃,那裡展示著些來自東方的瓷器。

以前,在他還是這幢房子裡最受歡迎的客人時,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音樂室——他知道,在那個櫃子邊上,有足夠容納一個人藏身的空間。

那兒基本處於屋子裡的視角盲區。感謝沃德辛斯基先生挑了幢匹配他頭銜的房子,若大的音樂會客廳沒人會在意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甚至還有落地窗簾作二重遮掩。

不知道為什麼,青年並不想撞見生人,但他又想不動聲色地驗證自己的判斷。

“音樂室……為什麼會沒有鋼琴啊?”

從期待到失落,女孩子的聲線明顯地在空氣中畫了個倒“V”。肖邦幾乎可以想象對方從興致勃勃秒變頹唐無力的模樣。

女仆細心地給少女將方才青年聽過的解釋再說了一遍。

“我還以為可以在這裡摸到大三角來著……”

尾音裡的遺憾和怨念幾乎要令肖邦的嘴角上揚十個度數。

不知為何,青年竟想起曾在巴黎時,某個金發的匈牙利人興高采烈地推著他去男裝店,獻寶似的招呼櫃台展示他看上的那個漂亮領結[2],結果被店員告知剛巧被賣掉後,一幅在演奏會上彈錯音了的滑稽表情。

“咦,這些樂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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