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Ballade·Op.65(1 / 2)

【友情的陰影】

馬蹄和車輪在路麵上連奏出平緩的聲響, 不斷地在耳邊敲擊出有序的節奏。車廂裡十分安靜,埃拉爾音樂廳前的言談話音在對望中沉寂,那些響動仿佛成了世間唯一的聲音。

自上車之後, 兩個年輕人默契地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的交流。

聲腔暫停運作,隻從目光中去解讀分析, 主管且自我,沒有任何人能夠左右思維的判斷……思緒天馬行空, 每一次眸光的閃爍都能引起短促的呼吸或忘我的停滯。

在彼此的眼睛裡,倒映出雙方毫不掩飾的內心。

語言和對話仿佛失去了意義。

經曆過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件後, 他們之間的關係還能重回原本最怡然的狀態,現在愛人就在身邊, 或許是該多說些話——儘管肖邦並不認為,目前的車廂裡正處於無言的尷尬中……說話,似乎有些太刻意;不說話,好像又太安靜。

青年的內心宛若五線譜上標注的顫音記號,波動著, 延長著, 搖擺不定。

“弗朗索瓦,你……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呀?說話?啊,對,說話……嗯,演奏會、鋼琴,呃——”

從來沒有這樣過,就像一隻貓路過陽台時叼走了曬在那的小魚乾, 肖邦隻覺得被歐羅拉察覺內心的糾結時, 他的舌頭似乎也被那隻貓一起叼走了。

“想好要說什麼了嗎, 弗朗索瓦?”

“我、我——”

耳朵有些發燙, 肖邦腦中一片空白。曾經在沙龍裡遊刃有餘地進行社交的音樂家,此刻卻無法組織出一句順暢的句子。

明明已經恢複了正常的關係,為什麼他的人反而變得不太正常了呢?

“真遺憾,弗朗索瓦,你沒有機會再打腹稿了——我到家啦。”

“!”

肖邦驚愕地抬起頭,瞬間將臉轉向車窗。

馬車不知何時停下,窗外那棟獨立的小樓熟悉到他背著都能畫下來。

車門打開,山雀蹦跳著廢了出去。

青年剛伸出手想挽留什麼,卻發現他並不存在什麼必須的理由——心裡的懊惱突然噴湧出來,他開始後悔浪費那麼多時間,如果方才在車內,和她多說一會話就好了。

“你是……在挽留我嗎?”

“不,不對——”

她笑著用眼神描摹著那迷人的指尖,神采飛揚。

他尷尬著迅速背起手,仿佛從未伸出來過。

“下車吧,弗朗索瓦,我想邀請你進去喝杯茶。順帶地,你可以好好想一想,那些想說給我聽的、卻又欲言又止的話。”

“……”

“啊,稍微等我下,我有件小事需要拜托你的車夫。”

“……”

歐羅拉的那隻手似乎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肖邦幾乎無法拒絕。

等他再次回神的時候,他已經被她牽著,一隻腳踏進安亭街38號的大門了。

……

邁過那些曲折,重新再以珍視之人的身份踏進這裡,肖邦雙目所及的一切,都令他心神倍感溫暖。

他看見歐羅拉正忙於那隻小茶壺,他聽見水和瓷器碰撞出迷人的聲音。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氤氳,像白霧一樣順著風流動著,卻把每一寸的經過,都填補得滿滿當當。

到底為什麼喜歡,到底為什麼在意?

又或者其實根本就沒有原因——非要究出為什麼,那就隻能是“她是歐羅拉”吧。

她是他的必然。

隻是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才會喜歡。

琴蓋被輕輕掀開。肖邦珍視地撫過每一枚琴鍵,最終將雙手置在黑白的鍵盤上。

比起語言,他更偏愛用音樂、用鋼琴來傾訴。他不像李斯特能隨時妙語連珠,但他的琴聲,懂的人一定能好好傾聽。

旋律溫柔得似春日的流水,潺潺地流淌著,慢慢灌進心裡。琴鍵的起落仿佛構成波光裡的晶亮,閃閃生輝裡,有花木低垂搖曳的剪影。

雲層隨著風走,輕薄如紗。夜月朦朧,將雲染出皎潔的邊角。繾綣著綿延,最終在草葉尖滴落下幾聲心跳。

肖邦未曾意料過,他竟會用這樣的方式去演繹他的夜曲。

黏綿的,甜膩的,卻又如此貼合他此刻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啊。

茶杯。

溫熱的水汽正在眼前嫋嫋飄浮著。鋼琴曲一結束,茶水便遞到了肖邦身邊。

“弗朗索瓦,如果弗朗茨在這,他一定會為此憤憤不平……‘憑什麼讓我照著譜子彈,你明明自己都不遵守’。這樣演奏,不太像你呢。”

“歐羅拉,你親眼所見,又哪裡不像我了?”

“你是真的肖邦嗎?這麼浪漫的演繹,簡直像是把你的夜曲扔進了蜂蜜罐裡一樣……先生,您確定欠我的肖邦鋼琴課,真的靠譜”

少女笑嘻嘻地掏出一枚金路易,放在譜台邊,眼中滿是諧謔和揶揄。

青年撈過金幣,細細在指尖摩挲,故作鎮定。

“咳,歐羅拉,隻有肖邦才能詮釋肖邦。所以,我的肖邦就是合理——當然,這種情形隻是特殊,偶爾,我也會喜歡這樣的表達。”

“啊,弗朗索瓦,我可以叫‘安可’嗎?比起靠譜的肖邦,這個不著調的你,我突然更喜歡了呢。”

安可,呼喚你“再來一次”。

隻有肖邦才能規定如何去彈奏肖邦,隻有音樂家本人才能打破固有的規定。

生活在浪漫主義時代的他,一切的一切都攜帶著古典主義時期的特質。用過於甜膩和抒情的方式去演繹他的曲目是一種錯誤……但有時候,有那麼一刻,或許音樂家本人,也願意在他的音符上灑滿糖霜。

“隻要你喜歡,我予你無限‘安可’的權力。”

……

“嘿,我的先生和小姐們,看看時間——”

戴著睡帽的佩蒂特突然出現在客廳裡,她一邊輕拍著餐桌一邊打著哈欠,無奈地望著鋼琴邊那一對精力無限的年輕人。

“肖邦先生,我不否認您的琴聲無比的美妙……如果在白天,我會非常樂意成為您忠實的聽眾。還有歐羅拉,音樂會早已結束,我想你需要休息,對嗎?”

琴聲戛然而止。

撂下一句隱晦的勸告後,佩蒂特也不在意他們的回應,轉身退場。

尷尬幾乎把兩位音樂家的視線凍結在餐桌上。

良久過後,他們終於悻悻扭過頭,彼此對望著無言。

“那、那我應該,跟你道彆了……”

肖邦局促地站起來,壓抑著從雙腿上傳來的、想要立刻從這幢房子逃離的衝動,磕絆地說著話。

和歐羅拉相伴的時光太過美好,仿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分歧。今夜的所有都能和記憶裡的快樂往昔無縫銜接起來,令他幾乎忘記這才是他們跨過溝壑的第一天。

“和我道彆,你要到哪裡去呢?”

“回、回家?”

腦袋愚鈍到運轉不開,歐羅拉顯而易見的問話,肖邦的回答的語氣竟充滿著不確定。

聽到她的淺笑聲,他再次在心裡用Zal填滿了整片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