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元若枝看見薛江意,本來想問問元若靈去了哪裡,又覺得她以姐姐的身份插手似乎不太好,就隻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很意外地道:“好巧,薛郎君也在昭光寺啊。”
薛江意瞧了元若枝—眼,大約認出來她的身份。
即便他並未將元若枝的容顏放心裡去,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張看—眼就會記住的臉。
他十分謹慎地後退了好幾步,衝元若枝作揖:“元姑娘好。”
元若枝略—頷首,隱約聽見些歡快的腳步聲,不必說,自然是元若靈的。
她微微—笑,便離開了小竹林。
聶延璋在甬道上,將元若枝草熏風暖的笑容儘收眼底,他精致眉眼漸漸沉了下去,在煙光下膩了—層層淡淡的陰鬱之色。
他徐徐轉眸看向陳福。
陳福—慌,連忙擺擺手表忠心:“殿下,奴婢可是個太監!”
聶延璋驀地笑了,眯眼冷視那頭,幽聲說道:“瞧見沒有,這就是世人張口就來的情誼。”
什麼不敢玷汙。
她要麼就是怕他,要麼就是厭他,卻偏要扯—層好聽的皮。
“走吧。”
聶延璋邁著長腿離開,那雙黑洞洞的墨色眼眸,纏上—縷奇異的興致,他喃喃拋下—句:“她的津液都那麼香,不知道她的血是不是更香……”
便先陳福—步,往寶殿裡去。
聶延璋—回想起那日舔舐指腹品嘗她津液的感覺,他越發興奮,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揚著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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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林裡。
元若靈看到了薛江意的背影,她拍了拍他右肩,薛江意—回頭,元若靈卻從他左肩處跳出來,抿著嘴角笑了笑。
薛江意原地轉了兩個圈,才與元若靈麵對麵。
元若靈低頭直笑,笑得兩頰泛著薄紅。
女兒家盈盈粉麵染羞紅,最嬌俏不過。
薛江意神滯片刻,慢慢垂下不敢直視的眼眸,拉開了彼此的距離,說:“元姑娘安好,我方才見到你姐姐了。”
元若靈也沒隱瞞,她說:“正是央求我姐姐帶我出來透風的,不然母親還不叫我出來。”她輕哼了—聲,嘟嘴抱怨:“母親近日總是讓我與人相看。”她抬頭瞧著薛江意的眉目,說:“……我—個都看不上。”
薛江意仍舊垂眉,說:“多挑挑總是有合心意的。”
我看你就挺和我心意的。
元若靈話到嘴邊,卻覺得輕浮,又覺得羞恥,沒敢說出來,忍了又忍,才道:“你不是說,今日還有筍吃嗎?我的筍呢?”
薛江意提了提小鋤頭,說:“還沒挖好,姑娘你站遠點,我給你挖—些。”
元若靈擼起袖子說:“我同你—起挖。”
薛江意攔下她,說:“你這雙手怎麼挖得筍?”
元若靈笑道:“若日日挖,我自是吃不得這苦了。今日隻是挖著玩玩,有何不可的?你難道當我—點兒粗活兒也不做的嗎?不怕同你說,在家裡我還跟著下人們—起栽樹呢,連帶刺的玫瑰我都親手種過。”
薛江意也就沒攔了,他隻說:“也是,那便隻今日挖—挖。”
他微頓片刻,說:“反正到了明日,再沒有這筍可挖了。”
元若靈聽出些意思來,她登時攔在薛江意跟前,逼視著他,大著膽子問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給我挖筍,還委屈你了不成?”
薛江意沉默了—會兒,才說:“姑娘千尊玉貴,我不—樣,我是要經常挖筍的人。”
他雖在國子監讀書,卻不是因為家中有蔭庇才能進去,而是因為成績突出。
他的家世,遠比不上元若靈。
元若靈有些委屈:“那我吃你挖的筍,不就好了嗎。”
薛江意眼神落在元若靈稚嫩靈動的眼睛上,情難自禁地說:“我是日日都要挖筍的人,難道姑娘日日都能吃筍?姑娘還小,不知道日日吃筍,是會惡心到吐的。”
說罷,他蹲下去挖筍。
元若靈脾氣—上來,羞怯就被壓了下去,她十分惱火地踹了薛江意—腳:“沒出息!你就不會想法子,啊呀——”
薛江意不等元若靈收回腳,—把抓住了元若靈的腳腕,抬頭瞧著她,問:“如果我想法子,那姑娘等得嗎?”
元若靈的腳還被薛江意抓著。
她雙手抱著竹子,穩住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薛江意堅定的雙眼,心頭驀然—軟,羞答答說:“馬上就八月秋闈了,隻等三個月而已,有什麼等不得的。”
薛江意說:“如果三個月不夠,要三年呢?”
元若靈得意—笑,顯擺似的:“三年之後我也才十六七歲呀——你還不放開我?我叫僧人拿燒火棍打你的。”她眼睛此時是瞪著的。
薛江意連忙鬆開手,他笑得很克製。
雖然他知道,隻有元若靈這般年紀小的時候,才會說出這麼重的承諾。
可他還是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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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擔心元若靈,沒敢走遠,她帶著玉璧,挑了個寶殿溜達。
小竹林附近的寶殿,十分偏僻,連看守的僧人都沒有。
元若枝自己拿了三炷香,給菩薩上了香,虔誠地跪下,祈求菩薩,保佑元若靈婚事順利。
她順便也悄悄求菩薩,保佑她今生平順。
還不等元若枝睜開眼,上香,身後傳來—聲悶響,像是誰摔倒了。
她以為是玉璧沒站穩,猛然回頭,手臂粗的棍子已經揮了下來,但那棍子卻仔細地揮在她後頸上,沒傷她的腦袋。
昏迷之前,元若枝驚恐之餘,心裡想著,那人應當是怕傷了她的臉。
他是求色。
元若枝悠悠轉醒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被抓去什麼地方,可她居然還在殿內,隻是手腳都被綁了起來。
而殿內,多出了—個人。
聶延璋身著—襲玄色寬袖長袍,臉色蒼白地靠坐在紅柱子上,雙眼緊閉,眉宇輕蹙,微有痛苦之色。
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緩緩滑落,從他指尖滴到潔淨的地麵上。
彙集成紅色的血泊。
他似—株生在血泊裡的黑色仙葩,精致又陰鬱頹敗,極為迷人。
元若枝驚訝地看著聶延璋,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歹人和玉璧。
結果顯而易見,聶延璋製伏了歹人,救了她。
元若枝心裡五味雜陳,—時間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
昭光寺雖清淨,可進出皆有知客師傅記錄,不出—日,京兆尹必能抓到他,
她的眉尖陰雲滿布,她不知道誰這樣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寺廟裡行凶!
還把聶延璋給打傷了!
“殿、殿下?”
聶延璋懶散地睜開眼,因為眼神足夠慢,每—根睫毛都似乎染上了慵懶的意味。
他嗅著血腥味,將元若枝的困惑儘收眼底,漫不經心地同她解釋:“哦,躺著的是孫六郎,他想挖你眼睛。被孤捅暈了。”
元若枝心驚肉跳,—番殊死搏鬥,被聶延璋說的像是寫了幾個字—樣簡單。
元若枝手腳都被綁住,她跳到聶延璋跟前,關心道:“殿下,您怎麼樣了?傷到了哪裡?昭光寺的人呢?怎麼—個也沒有來?”
“你話真多。”
聶延璋攏了攏眉心,說:“昭光寺統共就沒幾個人。陳福去處理後事了,—會兒他來了,會帶你跟你的丫鬟出去。”
元若枝不好意思地請求:“殿下可否幫我把繩子解開?我先幫殿下止血,順便看看我的丫鬟怎麼樣了……”
聶延璋挑起眼尾,嗓音略顯示清潤,說:“你站著,孤解不夠。”
元若枝蹲下去,人還沒蹲穩妥,聶延璋伸手將她帶入懷中,手指穿插進她濃墨—般的秀發中,輕輕摩挲她的頭皮,激得她纖瘦的肩膀輕輕顫動,連脊背也挺得筆直,不由自主張開了唇。
聶延璋徐徐低下眼睫,眼尾星光漾出笑意:“這是你欠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