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沒有一個人敢動,呼吸聲都不敢過重。
大皇子也膽戰心驚,這件事背後最不能觸及的,就是韓家,他唯恐建興帝處置了星怡、聶延璋,卻遷怒了他,讓彆人漁翁得利。
此刻,隻有星怡公主天真無邪地,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悄然拂去了陳秦靴上的一片落葉,抿著嘴角笑了笑。
張侍郎怔然看著星怡公主的笑容,羞愧地低下了頭。
老奸巨猾的文臣們,都刻意避開了星怡公主的眼睛。
沒有人能直視那麼純粹的一張笑臉,仿佛一麵湖水般清澈的鏡子,將他們的最不可示人的一麵,都照得一清三楚。
都察院接連有人出來陳情:“請皇上徹查事情真相,還九公主一個清白。”
很快有人接著說:“九公主性格溫順,無故不會砸店,更不會砸幾十間店鋪,請皇上徹查,究竟有人對九公主做了什麼,致使九公主幾乎迷失了本性。”
大皇子:“……”
意思是說,這件事裡,反倒是他讓星怡遭受非人待遇了??
“臣,懇請皇上徹查……”
“臣,懇請……”
大皇子:“…………”
大皇子完全沒想到,陳秦開了個頭,幫星怡公主說話的人,像黃河之水源源不絕。
仿佛各個家裡都有丹書鐵券根本不怕死一樣!
他連忙給一些人使眼色。
張侍郎已經被罵退了,大皇子拉攏的人反思了一下,自己家中是否受過韓家恩惠?是否罵得贏都察院的人?是否懟得贏陳秦?是否和陳秦一樣抱了必死的決心?
問完之後,但凡有一個“否”字,那就閉嘴。
末了隻有寥寥三人出來說話,卻叫都察院鏗鏘齊整的吼聲和唾沫自給震了回去。
建興帝睜開眼,抬了手,底下便靜了下來。
他淡淡問道:“可還有愛卿有話要說?”
無人應答,該吵的都吵完了,也沒有新鮮看法了。
建興帝下了定論:“既是公主與公主之間的吵鬨,不必鬨到朝堂裡來說了。此後,不許任何人再提起。”
大皇子心有不甘,可看到建興帝的不容置疑的神情,欲言又止。
建興帝示意黃賜光。
黃賜光說:“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底下無人說話,建興帝便起了身,離開了大殿。
眾人也都納悶,奇怪了,建興帝一向是聽到“韓”字,便震怒。
今日陳秦雖然未直說,可也旁敲側擊提了韓家的事,建興帝怎麼沒發怒?
連大皇子都拿不準主意,他父皇這是怎麼了?
聶延璋從東宮來。
在人群之中,扶起星怡公主。
星怡公主抓著他的袖子,站了起來,一直低著頭,臨走前,偷看了陳秦一眼。
陳秦至始至終,不曾看星怡公主一眼。
星怡公主跟著聶延璋回了東宮,緊張地問道:“皇兄,我、我做對了嗎?”
聶延璋眼圈微紅,含著笑說:“星怡做得很好,極好。”
星怡公主有些羞澀:“我也能保護皇兄,保護枝姐姐……”她又看了一眼陳福,笑眯眯道:“也保護你。”
陳福眼眶發酸,輕輕“誒”了一聲,彆過了頭。
縱他手裡沾過不少鮮血,可見了星怡公主,卻也被勾出幾分柔情。
何況朝堂裡的文臣呢。
聶延璋行事瘋魔,太遭人恨了,可星怡公主至始至終是無辜的。
天下人,都知道。
今天早朝的結果,顯然是很多人沒想到的。
黃賜光那裡來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都是打探建興帝心思的。
他將那些人的名字通通報給建興帝,小心試探著說:“嗐,皇上您都說了是公主與公主吵鬨的事,與朝政無關,一個個的還在這兒問問問呢。您不煩,奴婢都煩了。”
建興帝停了朱批的筆,遙望禦書房外,一聲不歎卻略顯惆悵地淡聲說:“朕老了。”
黃賜光有些驚訝,在此之前,建興帝從未服過老。
大抵是病過一場,到底心態不同了,連同那位的追封之事,明明塵封了那麼多年,這會兒又提出來了。
於星怡公主,約莫也是同樣的感情,疼愛倒也不至於,但總歸是有兩分同情,韓家的事過去許多年了,再硬的逆鱗,物是人非之後,也會慢慢軟掉。
但這隻是建興帝眼中如此。
那些痛楚,在星怡公主與太子心中,永遠不會軟。
黃賜光滿麵笑色地給建興帝換一杯熱茶。
東宮。
聶延璋聽著陳福來報各方的消息,結果超乎他的想象。
星怡這一戰,扭轉了勢態,替他挽回了聲譽,動搖了某些人的忠心。
哪怕他們的心隻能動搖短短幾個月,也足夠了。
聶延璋左手捏著吱吱,右手執子與陳福博弈,他遲遲不落子,問道:“你說,父皇這是對孤與星怡,還有一些慈愛嗎?”
陳福為難地說:“奴婢哪裡知道?”
聶延璋舉著吱吱,道:“問你話呢。”
“吱吱,吱吱。”
聶延璋淡淡睨它一眼:“就知道吃,又胖了。”
“吱吱,吱吱。”
陳福:合著屋子裡就兩個人,壓根就不是問他的?
也是,殿下如今已經不愛什麼事都與他說了,他早從殿下的寵奴之中剔除了姓名,吱吱才是殿下心尖兒上的寵愛之物。
聶延璋又贏了。
陳福打算收棋子。
聶延璋慵懶地起身道:“不必收了。”
陳福正愣,便看到羅漢床上落了一堆黑色齏粉。
方才聶延璋在問建興帝是否還有慈愛時候,執的便是黑子。
有些慈愛,即便是真的,遲了就是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