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頭將人帶到院子裡見元若枝,霍氏形容瘦削,一雙眼睛倒還有光,像是個正在奮力折磨的人。她到底身體不濟,看元若枝的眼神再狠厲也缺了幾分力度。
元若枝閒適地坐在圈椅上,問霍氏:“元若嫻在哪裡?”
霍氏詭異一笑,說道:“枝姐兒,你這樣你對的嫡母,你知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玉璧上前“呸”了一聲,冷笑道:“什麼嫡母!彆人眼中,你早在亂戰裡死了!”
霍氏狠狠地瞪了玉璧一眼。
玉璧皺眉道:“我看你真是在這裡關傻了,不知道外麵是什麼天地了!”
元若枝招招手,讓玉璧退回來,直截了當地同霍氏說:“兒子和女兒,你挑一個。”
霍氏一凜,這才慌了神,撲過去問:“你把世新怎麼了!你想怎麼樣!”
玉璧玉勾攔著霍氏,不讓她靠前。
元若枝淡聲道:“我沒有把你兒子怎麼樣。但是兒子女兒,你隻能留一個,你想留哪個?”
霍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動了,瘋了一樣又想撲過來撕了元若枝。
玉璧玉勾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霍氏推遠了捆起來。
元若枝說:“你不挑就算了,你的女兒已經替你挑了。”
霍氏不解。
元若枝玉璧:“把東西給她看。”
玉璧將一個包袱打開,抖落裡麵的東西,霍氏一看就懵了,一件帶血的凶器和一件元若嫻的貼身配飾都在裡麵。
“賤人!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嫻姐兒!”
哇哇亂叫,摻和著哭聲,淒厲得很。
元若枝覺得吵得很,皺了皺眉頭說:“彆哭錯了。你女兒沒有死。”
霍氏又是一愣,她女兒的東西都在這裡了,怎麼會沒死!
元若枝告訴她:“死的是你兒子連世新,他第二次入獄元若嫻救他出來後……殺了他。”
霍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仿佛是一則笑話。
她滿口道:“你胡說!你休想胡說!嫻姐兒怎麼會殺她哥哥,你胡說!”
元若枝示意玉璧和玉勾退出去。
等到霍氏靜下來望著她了,才走過去直視著她問:“你難道不覺得,你的女兒生下來就很奇怪嗎?她沒有讀過什麼書,也沒有到外麵遊曆過,卻知道很多新奇的,我們聞所未聞的東西。你真的覺得她是你的女兒嗎?”
霍氏目光呆滯,腦海裡卻回憶起元若嫻種種怪異的行為。
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女兒才三歲的時候,就讓她將連家給連世新的筆墨銀子,換成女孩兒家的衣料子跟零嘴。
還有那一年她遇到元永業……也是元若嫻誤開了門,端來奇怪的酒,守在門外不讓人進來,她還是個孩子!怎麼會懂那麼多!
元若枝提醒她:“父親外放真州的時候,我記得你有過身孕,大夫來把過脈,說你胎相很穩,那個孩子是怎麼沒有的?”
霍氏直挺挺地靠在圈椅上,抻直了四肢,驚恐地回憶起了元若嫻端給她的一碗安胎藥。
就是那碗藥,她吃過之後晚上就發作了。
可那是她的女兒啊!她怎麼會懷疑到嫻姐兒身上。
“妖怪……要怪……要怪……不,她不是我女兒!”
霍氏驚恐地低念,有些瘋癲的樣子。
元若枝同霍氏說:“你自己去找她問清楚,你兒子是不是也死在她手上了。”
等入了夜,玉璧玉勾進來給霍氏鬆綁,把包袱也遞到了霍氏手上。
元若枝坐上馬車,帶著兩個暗衛,慢慢悠悠地跟在霍氏身後,霍氏行屍走肉一樣,離開莊子後,一步步往城裡走,走到第二天清晨才進城,尋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院子,正是連世新以前同王右渠一起住過的地方,但是房主在戰亂裡死了,宅子暫時沒了主人,元若嫻一直藏在裡麵,假裝還有人住,宅子便一直沒被人收拾掉。
天蒙蒙亮,霍氏直接闖進宅子,徑直走到鎖死的屋子門口。
元若枝跟過去的時候,霍氏正在屋子裡跟元若嫻扭打,她死死地掐著元若嫻的脖子,口裡一直喊著:“鬼……惡鬼……你不是我女兒!你不是我女兒!”
元若嫻憋著氣兒,眼珠子都要爆出來,胡亂地在霍氏臉上抓,口中擠出幾個字:“瘋子……滾開!”她隨手摸到一隻防身用的匕首,一刀捅進了霍氏的肚子裡。
元若枝連忙讓暗衛扯開兩人,霍氏仰倒在地上,雙眼瞪得老大,依舊念念有詞:“你不是我女兒……你不是我女兒……你不是……”
直到最後一口氣儘了,捂匕首的手,才沒了力氣。
元若嫻狼狽地跪在地上,看了霍氏一眼,很快彆過臉去,臉上看不出哀傷之色。
元若枝蹙著眉頭走過去,緩聲道:“你來的地方,都視人命為草芥,包括自己的母親嗎?”
元若嫻驚詫地抬起頭,脫口而出:“你、你在說什麼!”
元若枝看著霍氏的屍體,下意識搖了搖頭,懶得同元若嫻多說,隻吩咐暗衛:“都帶給陳內官處理吧!”畢竟鬨出了人命,宮裡料理了更好,而且元若嫻涉及謀逆,聶延璋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元若嫻頓然明白過來,元若枝知道她來自哪裡!
怎麼會這樣!
她扯著嗓子喊:“她不是我母親!她不是!你們都隻是……”暗衛堵上了她的嘴巴。
元若枝頭疼地回了家。
陳福領走了人之後,派人到元家傳了話,算是給元家打聲招呼,人被皇上帶走了。元家人當然沒有意見。
蘇詳到元若嫻逃亡路上住過的地方搜羅了一遍,除了普通的衣服,稀奇古怪地東西也搜羅了不少。
他打算將這些東西都給皇上過目一遍,但是東西太臟了,隻能讓陳福先過過眼,看能不能給皇上看。
陳福去錦衣衛牢裡一一翻看“證物”,他抓了一把彩色的棋子,呆了半天,忽然一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肅然而鄭重地問蘇詳:“蘇指揮使,元若嫻人在哪裡?勞您帶我去見一見。”
蘇詳有些意外地看著陳福,明明還是那個陳內官,怎麼陡然一下子好像沒了閹人氣兒,脊背直挺挺的,像個……男人,貨真價實的男人。
他瞥了一眼那彩色的一堆東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玩意,轉了身就帶陳福去見元若嫻。
陳福單獨見的元若嫻,揮退了所有人。
元若嫻抬眼看著陳福,似覺眼熟。
陳福打量著元若嫻,攥緊了棋子,自報家門:“我是皇上身邊貼身伺候的,我叫陳福。”
這名字元若嫻就知道了,她像瞎子見了光,撲過去,扒在門欄上語無倫次:“放我出去,我能救國!告訴皇上,我能幫他開疆擴土,一統天下!”
陳福任由牢門內的手伸出來抓他的衣服,他隻攤開掌心,問道:“這些棋子,你從哪裡來的?”
元若嫻看著跳棋的棋子,有些難以置信陳福會問這樣的話,一個太監怎麼會認得這種棋子?
她瘋了一樣問:“你也是的?你也是的?!救我,快救我!”
陳福不明白元若嫻在說什麼,隻想知道她的棋子從哪裡來的。
元若嫻不說,隻告訴他:“陳公公,你幫我告訴皇上,我是神仙,我能預知後事。我願意效忠新帝,你帶我去見皇上!”
陳福覺得元若嫻瘋了。
見問不出個答案,他便轉身要走。
元若嫻生怕失去最後一次離開的機會,嘶喊著說:“我沒騙人!恪王火攻京城的方法就是我想出來的……”
陳福腳步隻頓了一下,就去見了聶延璋。
他將棋子呈給聶延璋看,微微笑著說:“皇上,奴婢看見了這個,就擅作主張去先見了元若嫻一麵。”
聶延璋眯眼打量著並不陌生的棋子,撿起一顆細細端詳,徐徐道:“朕記得,這棋子朕小的時候,你也拿來逗朕玩兒,朕問你哪裡來的,你說是舊時一個小宮女贈給你的。她怎麼也會有這種棋子?”
陳福笑笑,把元若嫻的瘋話說給了聶延璋聽。
聶延璋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說:“聽起來像是她們兩個都被妖精奪了身子似的,與常人不同。”
陳福少有地在聶延璋麵前辯駁:“奴婢瞧著元若嫻是瘋了,但是奴婢認識的那位小宮女兒,可沒有這樣瘋。”
聶延璋與陳福認識多年,但陳福年長,年輕歲月裡,他還沒有出生,當然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畢竟是跟了自己許多年的人,他便好奇問道:“你認識的小宮女,是怎樣的人?日常可有不同之處?”
陳福略想了想,低頭笑說:“她與旁人不同處倒是許多,隻不過……”都是可愛之處,比旁的人更可愛,尤其是他還在宮門口值夜的時候,她假裝路過往他懷裡塞點心的樣子。
聶延璋是過來人,了然笑笑,也就沒再追問了,又問元若嫻還說了些什麼。
陳福就將元若嫻提及她預知後事、襄助恪王的瘋話一並說了,這算是自己承認了謀逆之罪,非死不可。
陳福又變成了平日裡那樣,和善地笑著說:“什麼預知的仙人,都是胡扯,不還是叫殿下提前用沙土提防住了。真要是仙人,那也是殿下是仙人。”
聶延璋倒沒想著治罪的事,他撐著臉頰沉思著……恪王火攻的事情,是枝枝提前告訴他的,如果真像元若嫻說的有仙人,是枝枝還差不多。
“好了,你下去吧。”
陳福告退前,討了個賞:“皇上,元若嫻隻是個婦人,可否容奴婢審問一段日子再處死?”
聶延璋一揮手,淡漠地說:“隨你。”螻蟻之命,不足憐惜。
陳福拿了聶延璋的手諭,將元若嫻帶出來,關押在了自己的彆院裡,不為彆的,他隻想聽元若嫻說一說“神仙們”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小宮女,曾經思的鄉到底是什麼鄉。
-
月怡公主幾日不見陳福,專門跑去問聶延璋:“皇兄,您現在榮登大寶,就卸磨殺驢,把陳福給踢了?”
聶延璋乜斜著她,卻並不怪她沒規矩,隻問她:“字練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月怡就頭大,她撇撇嘴道:“陳福呢?怎麼好幾天不見他了?”
聶延璋說:“朕放他休息幾天。他年紀大了,不像從前身體那麼好了。”
月怡公主半信半疑,陳福那老人精,看著可精神了,怎麼會身體不好?
等到陳福回宮的時候,月怡公主專門去看他,發現他果然精神抖擻,哪裡像身體不好的樣子?
許是宮中時日委實無聊,月怡公主對陳福的事情上了心,她從蘇詳口中得知,陳福領了個女人回宮外的彆院。
月怡偷偷摸摸跟著陳福出了宮,等到了陳福家門口,才說:“你不請本宮進去坐一坐?”
陳福誠惶誠恐:“公主,奴婢寒舍……”
月怡不耐煩揮手說:“彆說廢話,到底要不要請本宮進去喝杯茶?不請的話,本宮去找枝枝了。”
陳福側開身子,一笑道:“公主若不嫌棄,請進。”
月怡帶著聞洛一起進去。
陳福叫人泡了茶。
月怡問陳福:“聽說你還金屋藏嬌?藏了什麼樣的大美人?叫出來我們瞧瞧。”
聞洛冷眼掃著月怡。
月怡不像以前那般怵他,輕哼了一聲,在陳福的地盤上繼續“作威作福”。
陳福笑著解釋說:“公主聽錯了,奴婢沒有金屋藏嬌,隻是替皇上暫時看押一個犯人,等過段日子,奴婢就把人送回錦衣衛大牢裡。”
月怡才不信,她好奇地問:“錦衣衛裡多少犯人關押不了,還要關在你這裡?”
陳福知道月怡公主的性格,本也無意隱瞞,就說:“公主請隨奴婢來。”
他把月怡帶去了一間屋子。
那是一間很古怪的屋子,家具樣式都和宮中、民間不同。
屋子中間有一張棋桌,就是陳福曾經畫給她玩兒的棋盤樣式,彩色的琉璃棋子立在上麵,好像有人在對弈似的。
月怡公主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問道:“這屋子裡的東西都是哪兒來的?宮裡怎麼沒有?”
陳福淡淡笑道:“奴婢從前熟稔的一個宮女死前留下的。後來奴婢置了這院子,就按照她留下的圖畫,置辦了這間屋子。這裡麵,都是她喜歡的東西。”
月怡公主見陳福目光都柔軟了許多,便也小心翼翼起來,沒有隨意觸碰。
她扭頭就離開這間屋子。
聞洛被一架新奇的倒掛在天上的燈盞吸引,站在裡麵沒動。
月怡走進去拽了他一把,催促說:“還不走,把他寶貝看壞了,讓你拿命賠!”
聞洛後知後覺跟著出去,才知道……屋子裡的東西,都是陳福為已逝心愛之人打造,他站在裡麵似乎都是一種冒犯。
陳福重新領著月怡公主與聞洛去喝茶,路上慢悠悠地說:“錦衣衛抓的女犯人,與她一樣懂這些新奇的玩意兒,奴婢抓來拷問些事情罷了。沒彆的。”
月怡公主打趣著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多情種。”
陳福的笑容裡,難得有些二十多年都沒出現過的靦腆。
月怡公主覺得新奇,越發好奇地問:“陳總管,本宮是不是有故事聽了?”
陳福幾乎是歎氣般的開口:“哪兒是什麼故事,不過是相識於微末,彼此記得深些罷了。奴婢就是個沒根兒的人,不值得有什麼好故事。”
月怡聲音不大的說:“有根沒根,原不在身體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意興闌珊,又鬨著要離開,聞洛隻好帶著她走。
上了馬車,月怡公主沒說要去哪裡,聞洛徑直將她往元家帶。
月怡公主撩開簾子看到元家大門,皺眉說:“你怎麼帶本宮到這兒了?本宮要回宮。”
聞洛沉默片刻,抿完唇角才說:“您剛才說見元姑娘的。”
月怡公主白他一眼:“那都什麼時候說的話了,早作廢了。”
聞洛調轉馬頭,繼續駕車帶她回宮。
回了宮中,月怡公主已經睡著了。
聞洛叫不醒她,使人用了轎子抬她回的宮。
月怡公主躺在床上的時候,天都黑了,折騰一番,人已略醒,隨手抓了眼前人就問:“你說,我算有根麼……”
聞洛來不及回答,月怡公主已經閉眼睡去。
有根沒根的問題,他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沒機會回答她,因為是星怡醒來。
星怡揉了揉眼睛,眼神和臉頰都軟軟的。
她洗漱了就去了太後那裡相陪,這一陪,就是五天之久。
秋茵都覺得有些久了,私下裡跟聞洛說:“星怡公主這回在太後宮裡留得太久了……”也就意味著,期間月怡公主沒有出現過。
聞洛貼這牆壁站著,麵無表情,也沒回話。
秋茵習慣他這性格,自顧又說:“上次星怡公主隻去了三天,這回是五天,往後會不會十天……十個月……”
聞洛冷冷打斷她:“不會。”
秋茵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倒也希望不會。”
但是會不會的,都不是好結果。
若星怡公主一直和月怡公主一起共存,兩人都嫁不了人,可星怡公主的年紀一直在長,不可能永遠不嫁人。
若不能共存……
大家朝夕相處這麼久,他們早就接受月怡公主是個活生生的人,誰都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