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聶延璋見完了杜行淵,許久沒有說話。
陳福小心伺候著,茶水換了幾道,才聽見一聲吩咐:“去叫聞洛來。”連忙去了。
聶延璋問聞洛:“朕讓你想個去處,想好了沒有?”
聞洛沉默良久,才十分恭敬地道:“皇上,奴想一直留在公主身邊。”
聶延璋皺了皺眉頭,並沒即刻責問,而是問道:“你想留在哪一位公主的身邊?”
聞洛說:“月怡公主。”
聶延璋麵色略好了一些,星怡畢竟隻是個孩子,但是月怡……
“起來說話吧。朕聽秋茵說,月怡近來久睡,常常半個月都不露麵。”
聞洛站起來,仍舊低著頭說:“奴知道。”
聶延璋淡聲說:“既然你都知道,姑且隨你。不過……你彆可逼朕讓你變成真太監。”
聞洛道:“奴遵命。”
聞洛離開禦書房,臉上帶著一絲淺笑。
回到月怡寢宮的時候,正好夕陽落下,他走過去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公主,奴不走了。”
月怡放下澆花的水壺,笑容燦爛:“本宮當然知道你不會走的,好了,不早了,用膳吧,本宮餓了。”
聞洛抿唇一笑,點頭要去禦膳房傳膳,太後身邊的嬤嬤過來請星怡過去用膳。
月怡才不想去,推說不舒服,婉拒了。
嬤嬤隻好如實去回了太後。
太後聽說女兒身子不適,牽掛得很,連忙親自過來探望,哪知道還沒進屋就聽到裡麵一片歡聲笑語,她的女兒哪裡像是生病的樣子,正和宮女、太監玩得高興呢!
“走吧,不必進去了。”太後把手交給嬤嬤,冷著臉走了。
嬤嬤寬慰說:“孩子家有孩子家的心思,公主平日裡都很孝順您的,自然是心裡有您。”
太後歎了口氣說:“血緣相親是不錯,但這兩個孩子,到底是恨著本宮的……他們在怪本宮沒有照顧好他們。”
嬤嬤又說了些勸慰的話。
太後依舊心結難解,晚上也沒有用膳,早早歇下,在床上流淚,她是一個母親,哪有不疼孩子的,她現在隻想用她悲慘人生總結出來的經驗,讓孩子們避免走上彎路,她希望孩子們都好。
太陽照常東升西落。
昨日的鬱悶已隨夜色暫時偃旗息鼓,今日有今日的事情。
在南方災情日趨嚴重的功夫,皇帝的婚事再次被大臣們提上日程,欽天監觀察天象之後,亦諫言皇帝選妃衝喜。
聶延璋吩咐下去:“著令禮部籌備,朕要選妃。”
陳福傳令回來的路上,直琢磨聖意,以他對皇上的了解,皇上絕不可能真的選妃。
那……
陳福怕自己猜得不準,且這樣大的事情,周圍向從他口中摳出點消息來的人太多了,他也得知道個確切的答案,才好打發旁人。
奉茶時,他回聶延璋:“皇上,選妃的事情,禮部已經著手去辦了。”
聶延璋呷了一口,說:“越快越好,你親自督促著他們。朕可不想夜長夢多。”
陳福心想,所謂“夢多”指的是王右渠、杜行淵?哦,還有穆國公世子聞爭燁,恪王之亂以後他便駐守大同,送了好幾次捷報回京,再過段時間,他也該回京述職了,元若枝孝期已過,太後這倒坎兒明擺著,皇上還真是夜長夢多!
“是,奴婢會督促他們加緊辦的。可是皇上,您打算先封元姑娘與彆的秀女為妃嬪?可往後怎麼辦?”
人進了宮裡,總不能冷落著吧!
聶延璋勾著唇角笑:“誰說朕要封彆的妃嬪了?”
陳福瞪大了眼,“合著您大動乾戈,隻選一位妃子,等到元姑娘入了宮,後宮隻一個娘娘,升什麼位分,還不是您說了算!”
聶延璋低低地“嗯”了一聲。
若要選皇後,太後肯定不願出麵,既她不願意,他也就不勉強了,隻是要委屈他的枝枝先當皇貴妃了。
聶延璋敲打陳福:“管好你的嘴。這件事不能先泄露了消息,否則法子就不管用了。”
陳福捂著嘴甕聲表示:“奴婢知道!”
若走漏了風聲,等到最後關頭,聶延璋就難以打發掉其他秀女了,必得要先假意從了太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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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選妃的消息一傳出去,滿京城都躁動起來。
太|祖從前就立下過規矩,後妃選自良民百姓家,隻不過後來新的皇帝為了穩固政權,漸漸習慣與重臣結親,可恰恰也造成了外戚專權的境況。
聶延璋重揚祖製,此次要求入選秀女父親官職皆為四品以下,無人有異議。
連太後都是讚成的,隻不過太後心中始終有疑慮,她了解兒子比女兒多,她的兒子絕對沒有這麼聽話。
嬤嬤勸太後:“隻皇上肯選妃,就是把您的話聽進去了。”
太後心神不安地說:“話是這麼說……罷了,隻要他肯選妃充實後宮,延綿子嗣,本宮也懶得管他了。”
嬤嬤笑說:“就是,您該頤養天年,等著公主、皇上孝敬您才是。”
太後也覺得管孩子很累,便放鬆了警惕。
不止是太後這裡,還有許多人都為這件事牽動心神。
聞爭燁往家中寫信,托家裡替他備好聘禮準備提親。
王右渠請了他的恩師王舜安替他做媒。
杜行淵自知出身商賈,因此搜羅天下寶物為聘禮,作為一爭之力。
元若枝在元若靈回門的那天,聽說了皇帝選妃的事情。
尤氏差點當著薛江意的麵就惋惜了,幸好元若靈按住了她,愣是等到一家子女眷上了牌桌,尤氏才歎道:“咱們家適齡沒定親的女孩兒怎麼就那麼少,早知道該在靈姐兒之後再生兩個女兒!”她還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女,不知道多可惜。
王氏摸了一張牌在手裡,說:“皇宮裡的日子哪裡是好過的。”
尤氏道:“有什麼不好過的,哪裡不都一樣?何況隻允許四品以下官員的女兒入選,正四品就頂天了,不都是微不足道的官眷,誰還比誰厲害千百倍不成!”
王氏覺得這話是有道理的,隻不過她想得開些,她的女兒早就指腹為婚了,不攀那高枝!
尤氏看著不吱聲出氣兒的元若枝,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開了,意有所指地說:“眼跟前兒放著這樣的大美人,難不成我們都是瞎子嗎?”
元若枝淡然地打出一張牌,沒有說話。
元若靈是她的下家,跟著出了一張牌,沒好氣地懟尤氏:“娘,您也不想想皇上那從前……都是什麼人!枝姐姐能嫁進去嗎?那王狀元郎,世子爺,哪個不比宮裡好啊!”
王氏原是中立派的,這會兒卻不做聲了。
因她想著,尤氏的話有一層意思的是對的,這次入選的都不是高官之女,真要說出挑,元若枝算獨一份了,何況她還跟平康大長公主、星怡公主有交情,真要想去爭點什麼,未必不能奪得頭籌。
她原是膽小沒有遠見的人,她跟她女兒就適合做籍籍無名的內宅婦人,枝姐兒可不是。
元若靈就不愛聽尤氏說這些話,繞了幾句,把話題繞開了。
尤氏擔心元若靈婆婆不好對付,便問她在婆家日子過得怎麼樣。
元若靈笑著說:“還能怎麼樣,不就和在家裡一樣的麼!”
尤氏酸酸地道:“你這個死丫頭!剛嫁出去才幾天呀,已經把人家比得跟你娘一樣親了?”
元若靈輕哼道:“婆婆對我好,您還不樂意啊?那我回去對婆婆生分些,讓她折磨我好了,到時候我回來找您哭來了,您再陪著我一起哭得眼淚鼻涕一把好了。”
尤氏摔了一張牌出去,指著她說:“你們瞧瞧,她這張嘴,嫁了人越發不饒人了。”
元若枝微微一笑:“這不還是薛妹夫縱的,若靈說得對,她這樣,您該替她高興才是。”
尤氏歎了一口氣,搖頭晃腦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半晌又正經地問:“你婆婆待你真的很好?可彆在婆家什麼委屈都受著,回來隻報喜不報憂的。我們元家的女兒,現在用不著這樣委屈自己。”
元若靈笑:“您把我夫君當成什麼人了,他要敢讓我受這種委屈,我哪兒還會嫁給他!”她又說:“婆母是寡母一個,帶大夫君不容易,勤懇沉默,性兒好著呢,隻不過太吃得苦了,日常用膳都舍不得油鹽,瞧了叫人心疼。”
尤氏到底是當娘的,不免把人往壞裡想:“舍不得的人,心眼也小,你仔細她背後說你鋪張浪費,不等你醒悟過來,左鄰右舍都知道你是個不賢惠的兒媳。”
元若靈也不傻,這才剛過去兩天,她沒道理一眼把人看穿,這會兒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尤氏的話。
等到天黑要走了,才同尤氏說:“您放心吧,女兒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會多長些心眼,絕不丟了您的臉麵。”
尤氏拉著元若靈的手,依依不舍。
元永平從前院進來催了,尤氏才鬆手。
元若枝攬著尤氏的肩膀安慰。
尤氏轉身就哭了,同元若枝絮絮叨叨:“枝姐兒,你日後可千萬不要學了靈姐兒下嫁,女孩兒要嫁人就得要高嫁。日子長了她就知道了,由奢入儉難呐……這會兒新婚燕爾,什麼都新鮮,等再過半年她回來絕不是這個說法了。”
元若枝輕輕拍著尤氏肩膀,淡笑著說:“大伯母,我知道了。您小心身子,夜裡好好歇息,彆過分擔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尤氏也是拿著元若枝最後那句話勸自己,孩子有孩子的福氣,這才寬慰一些。
兩人分道揚鑣之後,尤氏碰到了元永平,夫妻倆正好一起回院子。
元永平很中意薛江意,對內宅之事自然不如尤氏那般在意,倒落得個輕鬆。
尤氏心裡不平衡,但要爭吵起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說來說去都是家長裡短的東西,不免又被丈夫訓成“婦人之見”,索性提起元若枝的婚事。
“他三叔還沒提枝姐兒相看人家?老三不急,我都著急了。老夫人在的時候,最疼最擔心的可就是枝姐兒了,這麼乾晾著枝姐兒,老夫人都不答應。”
元永平哼了一聲道:“三弟現在隻怕是挑花眼咯……想給枝姐兒保媒的人,都保到我跟前來了。”
尤氏一喜:“真的,都是什麼人家?”說著又想起穆國公府:“聞家來人沒有?”
元永平大步走在前麵。
尤氏在後麵追著問:“老爺您走那麼快乾什麼!話還沒說完呢。”
元永平撂下一句:“枝姐兒的婚事,老三沒請你幫忙,咱們彆急著多嘴,等到最後了再替枝姐兒把關吧,先等老三挑一陣子再說……”
入夜之後,元若枝點了蠟燭在房裡梳頭,早早地打發了丫鬟回去。
一陣風刮進來,一抹玄色現身,縱是玄色,也是龍紋銀絲線,貴氣不凡。
元若枝頭都沒回,從銅鏡裡望著身後男人的絕色容顏,取笑他:“沒見過飛龍還要當梁上君子的,委屈您了。”
聶延璋走過去把著她腦後入綢的頭發,揚著唇角一笑:“你知道我的委屈就好,這天氣暖和了還好,春天那會兒,我都凍壞了,因怕你生氣,還不敢上你的床暖一暖。”
元若枝扭頭看他:“這委屈又不是我叫您受的,您也可以不受。”
聶延璋捏捏她的臉頰,笑問:“怎麼說話這樣厲害,聽說朕選妃的事情,生氣了?”
元若枝撥開聶延璋的手,說:“沒有,皇上要選妃,理所應當,我置什麼氣。”走到桌邊去倒茶。
聶延璋跟了過去,圈著她的腰,湊在她耳畔說:“沒生氣,那就是知道朕的心意了?”
“喝不喝?”
元若枝轉身把茶遞過去。
聶延璋接了茶,喝下一口,坐在桌邊,靠著引枕,懶洋洋問:“你真知道了?”
元若枝當然知道了,雖然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推測聶延璋的想法,費了一番腦筋,到底明白了他的意圖。
“皇上,可是陪同入選的秀女,您怎麼安置?”
落選……到底不是個好名聲,元若枝不想拿無辜的女孩兒開涮,誰不是爹媽生養的呢,憑什麼給她做墊腳石?
聶延璋道:“放心吧,朕都會妥善處理。所有落選的女孩兒,賜封號,賞金銀綢緞,能走到朕眼跟前的,朕親自賜婚與皇室宗親。”
元若枝笑了笑,這樣很好,有皇帝親自出麵優待,各個都能高嫁了。
聶延璋忽而聲音低啞了:“枝枝這樣善良心軟……何不也疼疼我?”他的手撫摸著她的手背。
元若枝故意酸溜溜地說:“皇上還缺人疼麼,聽說太後宮中疼您的好姑娘不少。”
聶延璋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身把元若枝橫抱起來,在屋子裡轉圈,滿臉喜色:“枝枝是吃醋麼?我好高興,你再吃一個。”
元若枝捂著他的嘴巴:“你小聲一點,放我下來!你真當我院子裡的都是聾子,半點動靜聽不見?”
聶延璋放肆慣了,根本不聽。
院子裡就響起了玉璧的聲音:“……姑娘,姑娘,您沒事兒吧?”
元若枝高聲回:“沒事,我在念書,快去安歇吧!”
玉璧:“哦。”
元若枝落了地,主動捧了聶延璋的臉,說:“您瘦了。”
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上去。
聶延璋沒想到,她會這樣主動,攬了她的腰,深深吻下去,還未儘興時,卻被她推開了。
他意猶未儘的伸出手,元若枝抵著他胸口說:“皇上,快回去吧,您白天還要忙政務,晚上虛耗在我這裡,仔細壞了身體,來日方長。”
聶延璋吸一口涼氣,不滿道:“枝枝,你是故意欲擒故縱的吧……”他胸口和下腹都是熱的。
元若枝躲到簾子後麵去,笑著說:“您再不走,我可就喊人了。”
聶延璋無奈,隻好走了。
回宮之後,心裡癢得厲害,夜半三更起來怒問陳福:“禮部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選妃?”
陳福從睡夢中驚醒,正了正頭冠,含糊道:“皇上,太後生辰近在眼前了,選妃也含糊不得,自然得等太後生辰之後才能開始操辦。”
聶延璋煩死了,爬起來衝冷水澡,又去練劍。
可憐陳福半夜受了驚,還要跟著鬨到天亮,嗬欠連天的。
聶延璋精神抖擻地上了早朝回來,打發了陳福去休息。
陳福安排了徒弟在皇帝跟前伺候,自己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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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的捷報傳了回來,聞爭燁回京述職和問安的折子上了好幾道,聶延璋每次都回以問候的朱批,卻不答應讓他回京,
太後生辰在即,聞爭燁催得越發急了,連穆國公府的老封君都出動了。
聶延璋隻好召聞爭燁回京。
聞爭燁一回來就進宮麵聖。
情敵見麵,一番君臣相親的客套話之後,彼此肚皮裡都揣著各自的心思。
聶延璋懶得與聞爭燁多廢話,便打發他說:“你們家太夫人許久沒見你了,你快回去問安吧,太後生辰宴,咱們君臣再敘。”
聞爭燁行禮道:“臣,遵命。臣告退了。”
人一走,聶延璋就哼了一聲。
陳福安慰說:“您彆擔心,太後生辰也就三天的功夫了,等壽宴一過去,禮部不就開始張羅選妃了嗎。”
聶延璋始終覺得眼皮子直跳,彆的事他向來胸有成竹,遊刃有餘,碰到元若枝有關的事,總叫他惶恐。
陳福了然一笑,他怎麼會不知道近鄉情怯的道理,越是在乎越是膽怯小心……他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這般懷春心思。
聞爭燁回到家中,國公府的人都給他接風洗塵,花廳裡置辦了好幾桌酒席。
太夫人拉著他又是哭又是笑。
他的母親亦覺得此刻心才放到肚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