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粉膩花馨華筵迷豔魅香溫玉軟禦榻惑才妃(1 / 2)

卻說沛公當時可巧見有一位美人,正在投井,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將他的身子搶著抱住,順便摟入懷內,就向井欄上一坐,邊溫存著邊問他道:“你這位美人,何故輕生?你看看,這般的花容月貌,一跳下井去,豈不是頃刻就玉殞香銷了的麼?”那位美人被他摟住,雖然未敢掙紮,隻是不肯開口,用袖掩著麵,嚶嚶的哭泣而已。沛公見他不聲,又笑著問他道:“你怎的儘哭?你莫嚇,我有權力保護你。”那位美人聽他這樣一說,方想下地叩謝活命之恩,沛公忙止住他道:“不必!不必!你是何人?可將姓氏告知我聽。”那位美人,便一壁以他的翠袖拭乾眼淚,一壁低聲答道:“奴是亡帝秦二世的妃子,名叫趙吹鸞的便是。亡帝被弑之後,那個奸賊趙高,隻知另立新主,那裡顧得打發我們。奴今晨忽然得著沛公已經入城的消息,恐怕他來清宮,與其做他下頭之鬼,何如清流畢命,到地下隨侍亡帝。今被將軍相救,自然感恩非淺。不過沛公若要處治我等的時候,還要求將軍,引那罪不及孥之例,赦宥我等。”

沛公聽了,便大笑起來道:“你這位美人,怎的這般懼怕沛公,你可猜猜,我到底是何人呢?”那位美人聞說,慌忙朝他臉上仔細地看了一看,頓時現出失驚的樣子道:“陛下莫非就是沛公不成?如此說來,奴已冒瀆聖顏,罪該萬死!”說完,急思掙下身去。沛公仍舊緊緊地將他摟住。正要說話的當口,忽覺自己和手,偶觸所抱這位趙吹鸞的肌膚,柔軟如棉,滑膩似酥,不禁心內一蕩,跟著他的鼻孔之中,又聞著他鬢上所插的殘花之香,一時不能忍耐,便命他站了起來,一同來至後宮。誰知重門疊戶,不知往哪裡進去為是。這位趙吹鸞妃子,真是不愧為秦宮人物,已知其意,便朝他嫣然一笑道:“陛下,還是讓奴來引路罷。”說著,便把沛公導入一座寢宮裡麵。先請沛公坐在一張金鑲玉嵌的臥椅之上,他始花枝招展,深深地拜了下去。沛公忙將他扶起,趙吹鸞一壁起來,一壁奏道:

“陛下且請寬坐一刻,容奴出去召集全宮的妃嬪,前來朝見陛下。”沛公剛要止住,隻見趙吹鸞早已輕移蓮步,嫋嫋婷婷地走出去了。沛公待他走後,方把這座寢宮打量一番,甫經抬頭便累他大大地稱奇起來。你道為何?原來這座寢宮,正是秦二世生時行樂之所。二世荒淫無道,更甚其父。行樂之時,必設種種的玩具,以助興致。單是四麵的宮牆之上,都繪著春風蝴蝶圖。圖中形容畢肖,栩栩欲生,嬌情蕩態不可逼視。沛公本是一位貧寒起家的人物,從前雖也惹草拈花,可是都是那些民間的俗物。一旦身入萬分奢麗的秦宮,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的初意,見了這般非常奇突的裝飾,也怪二世無道,不應如此。誰知一經觸目,早把怪二世的心理,束諸高閣。忙一個人望著四壁,細細地領略起來。

正在賞鑒未已的時候,忽聽得一群鶯聲燕語,早由那個趙吹鸞為首,率領無數的美人兒進來朝見,於是粉白黛綠的塞滿了一屋子。他從前不是曾經因公來過鹹陽,偶見始皇在九霄樓上飲酒取樂,那一種旖旎風光的盛舉,他當時十分癆饞,不是說過“大丈夫應當如是”的那句話麼?有誌者事竟成,真個也是他的福份。當下他一麵吩咐免禮,一麵將諸妃輪眼一看,隻見:有的是蛾眉半蹙,平添西子之愁;有的是蝤領低垂,不掩神女之美;有的是粉靨微紅,容光奪目;有的是雲鬟翠,香氣撩人;有的是帶雨梨花,盈盈墮多情之淚;有的是迎風楊柳,嫋嫋舞有意之腰。真是各有各的神情,各有各的態度。此時的這位沛公。也會學他的那個末代子孫,樂不思蜀起來。他正在暗想,此時有了名花,必須美酒前來助興。他的念頭尚未轉完,早見一班宮娥彩女,頓時擺上一桌盛筵。他這一喜,便心花怒放,走去自問上首一坐。那班妃嬪,就蜂擁著,前來輪流把盞。擠不上來的呢?爭來圍著他的身後,宛如一座肉屏風一般,繞得水泄不通。他也知道此刻尚難馬上就做皇帝,自然不好提那正事,隻得揀那些無關緊要的說話,先問那位趙吹鸞道:“你們在一聞城破的當口,究是甚麼心理?何妨一一照直說與我聽。”當下趙吹鸞首先答道:“那時奴輩的思想,尚未知陛下是何等樣人,若是照直說了出來,恐攖聖怒,其罪非輕。”沛公道:

“我不見罪你們,放心大膽地說出就是。”趙吹鸞聽了,方才微笑奏道:“奴當城破之時,尚臥在床。心裡默念,亡帝荒淫無道,又有那個姓趙的奸臣,隻知助紂為虐,逢君之惡,對於天下諸侯,自然十分刻待,因此惹起乾戈。一旦亡國,那班殺人不眨眼的將士,走入宮來,奴等必死亂刀之下。如此慘苦,豈不可怕!當時心理,未免怪著亡帝,早能行些仁政,便可長保江山。那時我們也好長在宮中伴駕,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方不辜負天生麗質,得享富貴1榮華。哪料陛下,如此仁厚,如此多情。在此刻是隻望陛下大事定後,奴等得以長侍宮幃,便無他望的了。”沛公聽了,便以手中之箸,擊著桌子微笑道:“婦人心理,大都如是。恨二世不能長保江山,恨得有理。此是老實說話,我卻相信。”說完,便把麵前酒杯,遞到他的口內道:“賜君一杯,獎君直道。”趙吹鸞此時以為這位皇帝,既已垂憐,將來妃子一席,必定有份,心中一喜,忙將那杯酒接著,跪在地下,向他口中啯啯啯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後,又站身起來,忙用翠袖把那杯子揩拭乾淨,新斟上滿滿的一杯,走至沛公麵前,重又跪下,高高地擎在手內,對沛公說道:“陛下請飲一杯,萬年基業,已兆於此矣。”沛公就在他的手內,俯身一飲而儘,命他起來,坐在身旁。再去問一個著絳色宮裝的美人道:“你呢?何妨也說說看。”隻見那位美人,慌忙起立,話未開口,隻將他的粉頰,微微地紅了一紅。沛公一見這般媚態,真是平生未曾經過。不禁樂得手舞足蹈,忙自己乾了一杯,複把他的眼睛望著那位美人的一張媚臉,靜聽他的言語。又見他卻與趙吹鸞不同,換了一副態度,朗聲說道:“陛下乃是有道明君,不然,哪會攻破鹹陽,身入此宮來的呢?奴當時一聞城破,必以為定受亡帝的帶累。陛下一進宮來,一定把奴輩殺的殺,剮的剮,可憐奴尚在青年,雖然身居此宮,享了幾年的豔福。大凡一個人,在享福的當口,隻嫌日子過得太短,在受苦的當口,隻嫌日子過得太長,這是普通心理。奴蒙亡帝不棄,倒也十分寵幸。當日何嘗防到秦室的天下,亡得這般快法。天下本無主,有德者居之,此事毋庸說它。不過古代的天子,亡國的時候,都把一切壞事,儘去推在他們一班後妃身上,以為這些女子,個個都是妖精鬼怪,將帝皇迷惑得不顧國事,因此亡國殺身。其實國家大事,卻與女流何乾?女流就算最是不好,也不過在深宮承歡一椿事情罷了。那班聖帝明君,宮中何嘗沒有女眷。

大舜皇帝而且一娶便是兩個,娥皇女英。究竟有何德能,附助大舜,以安天下。那班妲己、妹喜之流,無非在於後宮,奢華一點,浪費半些而已。奴的意思,最是不服女色能夠亡國的那句言語。所以一聞城破國亡,真是又急又懼,怨恨萬分。本想自縊而亡,也不用著再惜此身。後來一想,得天下的必是仁君,或能赦宥我們這班無知女流,打發出宮。不圖聖上一派慈祥盛德,不嫌奴等是敗柳殘花,準其承恩在側,奴輩有生之年,皆陛下所賜。”說著,靨上忽然紅噴噴起來,眼中忽然水汪汪起來,一派含情脈脈的春意,早向沛公麵上遞送過來。此刻沛公,聽他的一番議論,並非強詞奪理的說話,已經喜他腹有經綸,非但是個美人,而且是個才女。又見他儘把萬種風流的態度,直向自己送來。他本是一個馬上將軍,何曾享過這般豔福。於是也不問是青天白日,便命諸人暫且回避,隻將這個絳衣妃子,暨趙吹鸞二人留下,又對他們二人微微示意。他們三個,不久便學壁間所繪的春風蝴蝶一樣,聯翩的飛入那張禦榻之中去了。直至日斜,方始一同出幃,仍命諸妃入內。略談一會,一時燈燭輝煌起來,耀同白日。

那班宮娥,隻知道他是新主,自然也來拚命奉承。頃刻之間,酒筵又複擺上。沛公邊喝邊聽他們繼續再說各人的心理。聽了之後,無非一派獻媚之辭,便已有些生厭,忙命諸人停住。這一席,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罷宴。沛公雖惡文人,對於才女倒也喜歡,這夜便令絳衣妃子一人侍寢。上床之後,這位絳衣妃子,要賣弄他的才學,想固異日之寵,儘把他的腹中所有,隨便講與這位新主去聽。複又吟詩一首道:宮門黯黯月初斜,枕畔慈雲覆落霞。

自問殘枝無雨露,不圖春色到梅花。

沛公本不知詩是何物,隨便誇讚幾句,就顧其他,一時入夢。忽見始皇與二世二人,惡狠狠的各伏一劍,奔至榻前,對他喝道:“這廝無禮,竟敢眠我禦床,汙我妃子。公仇可赦,私恨難饒。”邊罵邊把手上的寶劍,向他頭上砍來。他此時手無寸鐵,自知不能抵敵,深悔不應大事未定,就進宮來作此非禮之事。正在拚死的當口,忽見天上一輪紅日,不偏不正地卻向他的頭上壓來。他這一急,不禁大喊道:“我命休矣!”那時那位絳衣妃子,隻想巴結這位新主,不敢睡熟。一聽這位新主,在夢中大喊,趕忙去叫醒他道:“陛下勿驚!莫非夢魔了麼?”沛公被他喚醒,方知是夢,及至醒轉還嚇出一身冷汗。但也怕這個絳衣妃子,笑他膽小,便對他說道:“我平生膽子最大,獨有夢寐之中,常要驚醒。這是我的慣常,無關緊要。”這位絳衣妃子,防他腹餓,早已備了食物。此刻見他醒來,慌忙一樣一樣地遞到他的口內。或遇生冷東西,還用他那張櫻桃小口,把東西含熱之後,方從他的嘴內哺了過去。沛公邊在吃,邊又暗忖道:“我妻娥,對於我的飲食起居不甚留意。那個曹女,他伺候我的地方,已是勝過我妻。我往常因他能夠儘心服伺,因此更加憐愛。豈知在芒碭山中,無端的遇著袁氏姣,他的年齡雖小,對於我的身上,可謂無微不至。我原想大事一定,總要使他享受幾年福氣,也不枉他隨我一場。誰料他不彆而行,臨走的時候,又不給我片紙隻字。現在我已發跡,雖然尚有懷王、項羽活在世上,是我對頭,也不過再動幾場乾戈,便可如我之願。即以現時地位而論,懷王本說先入關者,當王關中,就是皇帝做不成,我的王位總到手的了。姣此時若在我的身邊,王妃位置,舍他其誰?如此說來,一個人的福份是生成的,若沒福氣,斷難勉強。現在這人,伺候我更是體貼入微。像這樣舉世難求,又溫柔,又美麗的姬妾,哪好不弄幾個在我身邊。我若能就此不用出宮,那就不必說他。若是因有彆種關係,必須出宮,這幾個妃嬪,我是一定要帶走的。”他一壁在吃東西,一壁肚內這般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