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約法愚民入彀諛辭一席上將開顏(1 / 2)

斜陽淡淡,紅分上苑之花;流水潺潺,綠映禦園之柳。風光明媚,鳥弄清音,天氣晴和,人添逸興。那座九霄樓中,靜悄悄的毫無聲息。湘簾寂寂,錦幕沉沉。一派金碧輝煌之色,不愧高樓。十分繁華雄健之形,允稱上選。1沛公率了諸妃,上得樓來,便向那張寶座一坐,問諸妃道:“現在那班樂工,已逃散否?”諸妃答道:“他們頗為膽小,嚇得紛紛躲避。陛下若需娛樂,何妨召集來此呢。”沛公道:“如此,速去召來!”當下自有宮娥,奉命前去召集。頃刻之間,酒筵又已陳上。沒有多時,那班樂工,已在樓邊奏了起來。一時仙樂風飄,非常悅耳。沛公回想當時,一望而不可得。今日是凡秦宮所有的,已經親身享受。我劉邦究竟不是凡侶,得有此日,他一個人愈想愈樂。那班美人,一見新主這般喜悅,誰不上來爭妍獻媚。

沛公正在樂不可支的時候,忽然聽得樓梯上,有很急促的腳步聲響,便吩咐宮娥前去看來。話尚未完,隻見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將士,趨至他的席前,厲聲道:“沛公欲有天下呢?還是做個富家翁,便算滿誌了?”沛公一見是樊噲,默然不答,但呆呆地坐著。樊噲又進說道:“沛公一入秦宮,難道就受了迷惑不成?我想秦宮既是如此奢麗,秦帝何以不在此地享受,又往哪兒去了呢?沛公當知此物,不是祥兆,請速還軍灞上,毋留宮中!”沛公聽了,仍然不動。隻徐徐答道:“我連日精疲骨痛,很覺有些困憊,擬在此處再宿數宵。”樊噲聽了,早已怒發衝冠起來。但又恐出言唐突,使他惱羞成怒,也是不妙。隻得拔腳下樓,去尋幫手。

你道他的幫手,又是何人?乃是那位智多星張良。可巧,張良也來尋找沛公。樊噲一見了他,隻氣得講不上話來。張良微笑道:“將軍勿急,你找沛公,我已知道其事,你同我去見他去。”說著,便同樊噲兩個,來至九霄樓上。張良對沛公說道:“秦為無道,我公故得至此,公為天下除殘去暴而來,首宜反秦敝政。今甫入秦都,便想居此為樂,恐昨日秦亡,明日公亡。何苦為了貪一時安逸,自將功敗垂成。古人有‘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的教訓,果能長此安居此中,倒也未為不可。隻怕虎視眈眈者,已躡公後,不可不防。若不翻然自悟,悔之不及。願公快聽我們樊將軍之言,勿自取禍。他日事成,公要如何,便如何可耳。目下乃是生死關頭,尚祈明察。”

沛公聽了張良之言,知道他是一位智士,必有遠見。居然一時醒悟,硬著心腸,跟了張良,就此下樓。可憐那班妃嬪,弄得丈八金身,摸不著頭腦。趙、冷二妃,白白陪了他一宵尤其怨命。然又無可如何,隻索一場高興,付諸流水罷了。沛公趨出之後,當下就有一班將士,來把府庫嚴封,宮室全閉。又將那一班粉白黛綠的妖精,統統驅散,不去奸汙他們,不去殺害他們,已經算是一件幸事。

沛公來至灞上,召集父老豪傑,殷勤語之道:“父老苦秦苛法,不為不久,偶語須棄市,誹謗受族誅,使諸父老飲痛至今,如何可居民上?今我奉懷王命令,伐暴救民。懷王會有約語,先入秦關,便為秦王。今我已入關中,自然應為秦王。現與諸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處死,傷人及盜抵罪外,凡有亡秦苛法,一概廢除。一班官民,均可安枕,不必驚慌。我還軍灞上,無非等候彆軍到來,共定約束,餘無彆意。”那班父老豪傑聽畢,自然悅服,拜謝而去。

沛公又聽張良之言,下令三軍,不準騷擾民間,違令立斬。複派親信之人,會同秦吏,安撫郡縣。於是秦民感戴沛公,紛紛私議,惟恐他不為秦王。沛公因見已得民心,便安心駐軍灞上,靜候項羽消息。項羽自從沛公出發之後,便把章邯收服。由東入西,行至新安,忽聞降兵有內變的消息,又惹起了他的一片殺機。

原來秦朝盛時,各處吏卒,征調入都,往往為秦兵所虐待,因此聯絡項羽。戰勝得誌,那班秦兵,反做降虜,難免不受淩辱。秦兵遂私相告語道:“章將軍無端投楚,叫我們一同歸降。我等受他哄騙,自入羅網,充作異軍的奴隸。如楚軍乘勝入關,我等猶得一見骨肉,死也甘心。楚軍若敗,各處吏卒將我等擄掠東歸,秦帝那麵,必命殺戮我等父母妻子,以泄其憤。如此一來,怎麼得了!大家有無安身之計,快快想來。”這種議論,漸漸傳到各軍耳中,各軍將領便去告知項羽。

項羽為人,最不細心,就向各軍將領獰笑一聲道:“我自有計,諸君靜候可也。”項羽說罷,即召英布、蒲將軍入帳,秘密吩咐道:“降兵人數極眾,聞他們已在私相議論,甚不可靠。倘我軍到了秦關,降兵一時不能號令起來,猝然生變,作為內應,我軍那時業已深入重地,經此一變,尚想生還麼?隻有先行下手為強,夤備圍擊,把他們一並送命。隻留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一同入秦方保無虞。”

英布、蒲將軍受了命令,自去準備。待至夜半,已是月色無光的時候,引兵出營,去襲降兵。降兵那時都在新安城南,靠山立寨,沉沉夜睡,好夢正濃。英布指揮部眾,將他們三麵圍住。單留後麵山路,故意縱他們逃走。又分兵與蒲將軍,令他上山埋伏,一待降兵入山,即用矢石齊下,不準生留一人。蒲將軍分頭自去。英布與兵士等,休息片時,大約計算蒲將軍之兵,已經上山,乃驅動他的兵士,一聲吆喝,破營直入。此時那班降兵,冷不防地陡聽一片殺聲,隻疑敵兵驟至,一時慌亂,哪裡還能抵敵。可憐連那位司馬欣等,也不知這條秘計,隻得大家迷糊著各人的睡眼,一齊奔出營來,兜頭遇見英布。英布急對他們說道:“君等為全軍統將,所司何事?君營業已嘩變,虧得我軍偵破他們詭謀,前來剿殺。君等快快可到項上將營中,自去請罪,免得連坐。”司馬欣等,中了英布這計,當下各躍上一馬,飛鞭徑去。英布放走司馬欣等之後,頓時將營門堵住,降兵逃出一個殺一個,逃出一雙殺一雙。那時其餘的降兵,知道前麵有人截殺,紛紛的都向後麵逃生。後麵都是山穀,七高八低。就是日間行走,也防失足。夜間天色又黑,心中又急,哪裡還顧彆的,隻向後山逃命。說時遲,那時快,蒲將軍之兵,候在山上。一見亂兵蜂擁的向山下逃過,立時矢石齊下,不到半刻,那二十萬降卒,早已一個不存都赴鬼門關去了。英布、蒲將軍坑儘降兵,來報項羽,其時項羽早已接見司馬欣等,好言安慰,留置本營,及見二將複命,心中暗暗歡喜道:“此計雖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

豈知他自以為高枕無憂,何嘗可以高枕呢?因此反而便宜了那位沛公。兩相一比,就顯出沛公來得仁厚。

無論軍民人等,誰不願仁厚的人物做他們的主人,此是劉項得失的一個大大關鍵。項羽既坑降卒,拔營西指,中途已沒秦壘真是入了無人之境,一口氣便跑至函穀關前。一見關門緊閉,關上守卒,皆是楚軍,一片隨風蕩漾的旗幟,上麵都寫著極大的一個劉字。項羽在路上,似已聞沛公入了秦關的信息,至此見著劉字旗幟,心裡不禁著忙。忙仰呼關上守卒道:“爾等是替何人守關?”守卒答道:“是奉沛公命令,在此守關。”項羽又問道:“沛公已入鹹陽否?”守卒又答道:“沛公早破鹹陽,現在駐軍灞上。”項羽急說道:“我奉懷王命令,統率大兵來此。爾等快快開關,讓我去與沛公相會。”守卒道:“沛公有令,無論何軍,不準放入。我等不見沛公命令,未敢開關。”項羽聽了大怒道:“劉季無禮,竟敢拒我,是何用意?”便令英布上前攻關,自回後麵監軍,退者立斬。英布本是一員猛將,關上守卒不過數千,一時不能抵禦,沒有半日,已被英布首先躍登關上,殺散守卒,開門迎入項羽。一直進至戲地時已天暮,就在戲地西首,鴻門地方紮下營盤。項羽此時很露驕氣,便在營中設宴,大饗士卒,且與將佐商議對付沛公之策。當下也有主張馬上決裂,下手為強的;也有主張暫且從緩,以觀風色的。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弄得項羽沒有主意。

正在狐疑莫決的時候,忽由小卒報進,營門外麵來了一位使者,說是奉沛公帳下左司馬曹無傷命,有機密事差來麵陳,項羽便命傳入。使者跪在帳前稟道:“沛公已入鹹陽,欲王關中,用秦子嬰為相,秦宮所有的妃嬪珍寶,一概據為己有了。”項羽聽了,不禁躍起,拍案大罵道:“劉季如此可惡,目無他人,我不殺他,便非好漢!”範增在旁進言道:“沛公昔在豐鄉,貪財好色,本是一個無賴小人。今聞他聽了張良之計,封庫閉宮,假行仁義,必有大誌,不可小覷。且增夜來遙觀彼營,上有龍虎形,疊成五彩之色,將他們全營罩住,這個便是天子氣。此刻若不從速除他,後患莫及!”項羽悍然道:“我破一劉季,如摧枯朽,有何難處!今夜大家正在暢敘,且讓他再活一宵,明晨進擊便了。”說罷便令使者還報曹無傷,明日我軍來攻,請作內應勿誤。來使叩頭自去。

項羽如此誇口,原來他有兵四十萬,號稱百萬。沛公僅有兵十萬,比較項羽的兵力,四成之中,要少三成,自然被他薄視。並且鴻門、灞上相距路途不過四十裡,沿路又沒甚麼險要可守,項兵一發即至,眼見得一強一弱,一眾一寡,沛公的危險就在彈指之間了。

誰知人有千算,天隻一算。沛公既是龍神,天意屬劉,自然就有救星出現。你道這個救星是誰?卻是項羽的叔父。既是叔侄關係,何以反而要去幫助他人呢?就事而論,隻好歸之於天的了。他的叔父,單名一個伯字,現為楚左尹。他從前在秦朝時候,誤殺一人,逃至下邳,幸遇張良收留,方得藉此避禍。後雖分彆,每念前恩,常欲圖報。此時他正在項營,一聞範增助羽攻劉,不免替張良害怕起來。他想沛公與我無涉,惟有張良,現下也在沛公身旁,池魚之殃,我怎好不去相救?他想罷,便悄悄地溜出項營,騎了一匹快馬,奔至劉寨,求見張良。

張良一聽項伯深夜而來,慌忙將他請入。此時項伯也來不及再道契闊,即與張良耳語道:“快走快走!明天便要來不及了!”張良驚問原委,項伯方將項營之事,儘情告知。

張良聽了,沉吟道:“我不能立走!”項伯道:“你與姓劉的同死,有何益處呢?不如跟我去罷。”張良道:“沛公遇我厚,他有大難,我背了他私逃,就是不義。君且少坐,容我報知沛公,再定行止。”說完,抽身急向裡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