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尼姑瓶中攝酒少皇子被內遭鴆(1 / 2)

卻說呂太後聽見樊噲不日可到,不禁大悅,便含笑對陳平道:“君沿途辛苦,可先回家休息。”陳平複道:“現值宮中大喪,臣願留充宿衛。”呂太後道:“君須擔任大政,守衛之事,令數武士足矣。”陳平聽了,又頓首固請道:“新立儲君,國是未定,臣受先帝厚恩,理應不離儲君左右,事無巨細,臣須目膥儲君飲食興居等事,方始放心。”呂太後聽他口口聲聲顧念嗣君,既感他未斬樊噲之恩,又喜他忠於兒子之意,於是不絕於口地溫諭嘉獎道:“忠誠如君,舉世罕有,現在嗣主年少,處處需人指導,先帝臨終,曾言君才可用,敢煩君為郎中令,傅相嗣主,使我釋憂。”

陳平一再叩首謝恩,真的不回私宅,就去伴隨惠帝去了。

陳平剛剛趨出,舞陽侯夫人呂,已進宮來,向他乃姊,哭訴樊噲被冤,都是陳平主唆,須速將他問斬。呂太後聽了,怫然道:“我曾說你鹵莽,一絲不錯。陳平乃是好人。你的丈夫,若非陳平,恐怕一百個也死了,還待此時!”呂道:“這是陳平聽得先帝駕崩,因而變計,又來討好,他的狡猾,我卻深知。”呂太後聽了,且怒且笑道:“此地距燕,距程不下數千,往返至少也要一月半月。當時先帝尚存,本是命他去立斬汝夫之首;他若照辦,也不能怪他。你怎麼說他變計?那時你我在都,尚且不能設法相救。幸他能顧大局,保全你夫之命,此等大恩,應當世世不忘。我是國母,身份關係未便舍公言私。你有夫婦之情,怎應恩將仇報起來,如此行為?”呂太後說到此地,便微微冷笑一聲道:“你以後須要改換才好呢,你切不可自恃是太後妹子,遇事任性,國法難赦,不要後悔。”

原來呂本想乃姊聽他的說話,斬了陳平,替他示威,以後彆人,便不敢來惹著樊府之事了。哪知偏偏碰了一個大大釘子,不禁滿麵含羞地一言不發,立在一旁。呂太後見他羞愧之容,堆滿一臉,一時想起姊妹之情,方將此事丟開不談,命他趕快回去,等我赦了樊噲,一場險事總算平安,應該謝謝祖宗。

呂去後,樊噲已經解到,待罪之臣,未便擅自入宮。呂太後下了赦令,樊噲進來拜謝。呂太後問他道:“汝的性命,究是何人保全,汝知道否?”樊噲道:“自然是太後的恩典,臣當以死圖報。”呂太後笑道:“我不敢以他人之功,據為己有,也不勞你當麵恭維。汝再想想看,到底是誰?”樊噲明知是陳平幫忙,因是私事,不敢直認。現見太後一定要他說出,沒有法子,隻得老實道:“臣那時聽了陳平宣讀詔書,詔中有立即斬首字樣,自知命已不保,縱有冤抑,路隔數千,何能插翅飛到先帝麵前訴冤?幸而陳平與臣耳語他的辦法,臣始放心。陳平冒死違旨相救,真是可感!”呂太後笑道:“汝還老實,尚有良心,不比汝妻糊塗已極,竟來逼我降罪陳平。汝以後倒要好好地管教他才是。”樊噲聽畢,連連地代他妻子認罪。呂太後道:“汝快去謝過陳平,往後不論公私事務,與陳平商量商量,多有益處。”樊噲聽了退出,回至家中,吩咐家臣商衝,立刻預備上等酒宴,單請陳平一人。陳平接到請帖,自然赴宴。

誰知到了樊侯府第,那桌酒宴,不設正所,卻設在內室,陳平受寵若驚,先與樊噲寒暄之後,樊噲也謝過救命之恩。陳平方始力辭道:“執事為國戚皇親,此地內室,太後嘗來私宴;晚輩外臣,怎敢無禮!”樊噲聽了,嗬嗬大笑道:“我是武夫,不會客套,荊人嘗受太後教訓,尚長詞令,我今日請先生在內室飲宴,原是以至親骨肉相待。”說完,即命丫鬢,快請夫人出來,拜謝先生。陳平急去阻止,早見呂已經嫋嫋婷婷的,輕移蓮步,走至他的麵前,口稱:“恩公在上,受我一禮。”邊說邊已盈盈地拜了下去。陳平隻得慌急跪下回禮道:“夫人請起,如此折死晚輩了!”呂拜完,又去親自執杯,與陳平遞酒。陳平還要謙讓,卻被樊噲大喝一聲,一把將他撳在首位坐上。陳平那時一個冷不防的,不覺大大地嚇了一跳。就在這一嚇之中,他們夫妻二人,已經左右坐下,一同吃了起來。陳平隻得告罪道:“賢夫婦如此錯愛,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樊噲聽了,複大笑道:“先生本是風流才人,何必拘拘學那班腐儒的行為,這樣最好。”酒過三巡,樊噲又笑問陳平道:“先生曾在先帝麵前獻過六次奇計,這是人人欽佩的。不過此次承先生相救,我卻有一樁事情不解,今日既成忘形之交,可否明白宣布,以釋我的疑團?”陳平道:

“從前之計,乃是偶然猜中,一則是先帝的鴻福,二則是諸位的功勞,何消掛齒。執事何事不懂,晚輩自當解釋。”

樊噲道:“我的蒙先生不照詔書行事,現在是有太後恩赦,對於先生的辦法,公私俱足稱道。但那時先帝尚在,先帝為人,說行就行,誰人敢去違他聖旨。先生偏敢毅然相救,難道預知先帝駕崩的日子麼?若是不能預知,豈不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救我麼?”呂也接口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務請先生不要見怪,我們夫妻,敢認先生知己,因此無語不談,也無事不可問了。”陳平當下答道:“晚輩當時與周將軍同奉麵諭之後,本想當場即替執事救赦,實因那時先帝滿麵怒容,又在病中,求也無益,兼之戚夫人在側,晚輩更不便多言。”陳平說至此地,呂又微蹙雙眉,接口道:“那個賤婢,連太後也不在他的眼中,我們是太後一方麵的人,他自然應該進讒的了。”陳平道:“此事先帝究聽何人之言,不敢臆度,但也不好一定疑心是戚夫人進的讒言。”樊噲道:“這且不提,先生隻說那時的意思。”陳平道:“晚輩那時沒有法子,然已打定這個主意,中途即與周將軍商議。周將軍隻要我肯負責,也很讚同。我的將執事押解入都,乃是讓先帝自行辦理,騰出機會一則希望先帝回心轉意,赦了執事之罪;二則內有皇後,外有同僚,大眾力保,未必無望。至於我縱因此獲罪,因為國家留將才起見,卻也甘心。說到先帝賓天之期,我非神仙,何能預知?且先帝待我甚厚,斷無望他速死之意。”樊噲、呂聽畢,一齊答道:“如此說來,這是先生實心相救的了。我夫婦有生之年,皆先生所賜。”陳平接口道:“晚輩為國為才,非為執事,何敢承譽;不過說起先帝的病症,卻有一段小小奇聞。”樊噲問其何事。陳平道:“山荊隨我有年,平生極孝父母;他因為祖父、父親有病,常去求神問卜,我因他是孝思,也未阻止。山荊有一天,在此間東郭外,一家先覺庵裡,無意中遇見一位有道的老尼,法號苦女。據雲,他已百有十歲,尚是童身,親見列國紛爭,那時連始皇也未出世,他避兵災,入山遇仙,因此略知過去未來之事。山荊見他童顏鶴發,道貌盎然,即以他的祖父、父病為問。那尼微笑答道:‘二人無礙,惟母氏可憂。山荊當時不甚為然,因那時他的母親,身體康健,毫無小病,何至可憂。豈知未到半月,即接家報,母氏果得急病而亡。山荊至是始服那位老尼,真有道行,因以語我。我即偕山荊前去拜謁老尼,那時我適奉了命捕執事的詔書。

不辦呢,有違旨之罪,若辦呢,執事乃國家梁棟,豈不可惜。便以這樁疑難問題,取決老尼。老尼即寫出四句隱語,那隱語是:

山中虎,不必捕;窟內龍,至此終。

陳平述完隱語,又接說道:“我當時仍不相信,總之欲救執事,卻是南山可移,此誌決不更改。現在事後想來,此尼真有道行了。據說張留侯避穀之術,就是此尼所教。”樊噲聽了,倒還不以為奇。

惟有呂聽了這件奇事,笑得一張櫻桃小口,合不攏來,急問陳平道:“我們此刻便去將此尼請來,問問吉凶如何?”樊噲本寵這位貴妻,真的差了商衝,親自去請。稍頃回報,老尼拒絕來府。呂問他何故不來。商衝答道:“老尼說的世人喜聞吉語,惡聽凶詞;萬一因此觸犯貴人之忌,反多麻煩等語。”呂道:“煩君再去相請,就對此尼說:‘我要罹千刀萬剮之罪,是我命中注定,我也決不怪他就是。’”

商衝去後,不到半個時辰,果然同了老尼來了。陳平因是熟人,便與他為禮。呂就請此尼坐在席上,略道寒溫,戲以杯中之物相敬。老尼接了酒杯微笑道:“夫人所賜,不敢違命。惟貧尼絕食已久,哪能破戒。”說著,即6把眼睛四處一望,乃笑指幾上一座翡翠花瓶道:“這瓶現在未曾插花,可以替代貧尼飲這美酒。”邊說邊以杯中之酒,向空一灑之後,始朝呂申謝道:“貧尼拜領矣。”呂不信,趕忙命丫鬢將那座花瓶,捧至麵前。先以他的鼻子向瓶口一聞,果有芬芳馥鬱的酒氣,不禁稱奇。複把瓶口覆地,那酒就汩汩的流了出來。說也奇怪,瓶中之酒,不過兩匙,那座花瓶,卻有一尺五寸高低,那酒竟會源源地流出不絕。又命丫鬟,接以巨盆,盆滿三次,瓶中之酒猶多。此刻連樊噲也奇怪起來。他本洪量,便笑將那瓶接在手中。舉得極高,以瓶口置諸他的唇邊,一口一口地喝在肚內。誰知喝了許久,覺已微醺,那酒仍未倒罄。同時又見那尼以指向空中一指,道了一聲“疾”,那座瓶裡頓時告儘。忽見家人進來稟說:“府中所存十巨甕的美釀,不知何故,突然自會點滴俱無。”老尼接口笑道:“此酒已入侯爺腹中矣,哪得還有!”樊噲大樂,敬禮有加。呂方以終身的禍福相詢。老尼輸指良久,忽然目注呂的臉上微訝道:“夫人急宜力行善事,以避災星。”呂急問道:“莫非我有不祥之兆麼?”老尼搖首不語。呂記起方才商衝傳語,便笑對老尼道:“仙姑毋懼,任何凶兆,務乞明示!”老尼方囁嚅道:“貧尼亦不解,夫人貴為國戚,縱有不幸,亦何至裸體去受官刑乎?貧尼屢卜均有奇驗。不驗之事,或者自此始矣!”說完,告辭而出,堅留不住,贈金不受。呂亦不在意,惟當時因有貴客在座,微現羞容罷了。

陳平便也告謝辭出。次日,即將舞陽侯留宴之事,遇便奏知太後。呂太後聽了,喜他戔微私務,亦不相瞞,對於國家大事,自然更加忠心,因此十分寵信。

一日,呂太後召陳平至,詢以欲害戚夫人,廷臣有閒話否?陳平奏道:“宮中之事,廷臣哪好乾涉。”陳平退後,呂太後即將戚夫人喚至,數以罪狀道:“爾狐媚先帝,病中不戒房事,一罪也;欲廢太子,以子代之,二罪也;背後誹謗國母,三罪也;任用內監,致有不法行為,四罪也。此四樣乃其大者,其餘之罪,罄竹難書。爾今日尚有何說?”

戚夫人聽畢,自知已失靠山,哪敢言語。呂太後便顧左右道:“速將髡鉗為奴的刑罰,加他身上。”於是就有幾個大力宮奴,走上來先把戚夫人身上繡服褫去,換上粗布衣裳,然後把他頭上的萬縷青絲拔個乾淨。呂太後見了,又冷笑一聲道:“爾平日擅作威福,且讓爾吃些苦頭再講。”說完,即令戚夫人服了赭衣,打入永巷內圈禁,每日勒限舂米一石,專派心腹內監管理此事,若少半升,即杖百下。可憐戚夫人十指尖尖,既嫩且白,平日隻諳彈唱,哪裡知道井臼之事,而且沒有氣力,妖滴滴的身材,如何禁得起那個石杵?但是怕挨禦杖,隻得早起晏眠地攢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