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擲棋盤太子行凶退奏折相公嘔血(1 / 2)

卻說丞相張蒼等奉詔之後,議定刑律,條議上聞。原來漢律規定肉刑分為三種:一種謂之黥刑,就是臉上刺字;一種謂之劓刑,就是割鼻;一種謂之斷左右趾刑,就是截去足趾。這三種刑罰,不論男女少壯,一經受著,身體既是殘廢,還要為人類所不齒。雖欲改過自新,但是已受刑傷,無從恢複,成了終身之辱。當下所改定的是:黥刑改充苦工,即城旦舂之罰;劓刑改笞三百;趾刑改笞五百。笞臀雖是不脫肉刑,究竟受刑之後,有衣遮體,不為人見,除查案才能知道外,旁人可以瞞過。漢朝第一代皇後呂雉,即受過此刑。總而言之,一個人不犯刑罰才好。

刑餘之人,就是輕些,也不過百步與五十步的比較。當時這樣的一改,麵子上雖是文帝的仁政,其實還賴孝子緹縈,那句刑者不可複屬的一語,雖知自從改輕肉刑之後,不到兩年,天下方厭文帝的聖德,宮中太子,又犯了刑章。

先是齊王劉襄,助誅諸呂,收兵回國,未幾棄世;其子劉則,嗣立為王,至文帝十五年,又複病逝,後無子嗣,竟致絕封。文帝不忘前功,未忍撤消齊國。但記起賈誼的遺言,曾有國小力弱的主張,乃分齊地為六國。儘封悼惠王劉肥六子為王;長子劉將閭,仍使王齊;次子劉誌為濟北王;三子劉賢為菑川王;四子劉雄渠為膠東王;五子劉況為膠西王;六子劉辟光為濟南王。六王同日受封,悉令就鎮。惟有吳王劉濞,鎮守東南,曆年已久,勢力充足。

又因既得銅山鑄錢,複煮海水為鹽,壟斷厚利,國愈富強。文帝在位,已十數年,劉濞並未入朝一次。是年遣子吳太子賢入覲,就與皇太子啟,遊戲相爭,自取禍殃。皇太子啟,與吳太子賢,本為再從堂兄弟,素無仇怨,那時又奉父皇之命,陪同吳太子賢遊宴,自然格外謙抑。起初幾日,並無事端發生。盤桓漸狎,彼此就熟不知禮起來。一日,吳太子賢,喝得大醉,要與皇太子啟,賭棋為樂。皇太子啟,原是東道主人,哪有拒客所請之理,當下擺上棋盤,二人東西向的對坐。吳太子賢,入宮時候,帶有一位師傅,出入相隨,頃刻不離左右。於是吳太子賢的師傅,站在左邊,東宮侍官,站在右邊。各人心理,都望自己主子占勝,雖屬遊玩小事,倒也忠心為主,參讚指導,不肯一絲放鬆。兩位太子,那時也凝神注意的,各方在野中間,各圈地點,互相爭勝。皇太子啟不知怎的錯下一子,事後忙想翻悔改下。吳太子賢,認為生死關頭,哪肯通融。弄得一個要悔,一個不許的時候,吳太子賢的師傅,又是楚人,秉性強悍,自然幫著他的主子力爭。還有同來的一班太監,更是沒有腦筋的,大家竟將一件遊戲消遣之事,當作爭城奪地的大舉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硬說皇太子啟理曲,一味頂撞,全無禮節。皇太子啟,究是儲君,從來沒有受過這般委屈,一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說時遲,那時快,皇太子啟,順手提起棋盤,就向吳太子賢的腦門之上擲去。吳子太賢一時躲讓不及,當下隻聽得砰的一聲,吳太子賢,早已腦漿進出,死於非命。當時吳太子賢的師傅,一見其主慘死,回國如何交代,一急之下,也不顧凶手乃是當今太子,他便大喝一聲,就用那個棋盤,要想回擲皇太子啟起來。幸有東宮侍從各官,拚命保護皇太子啟逃進內宮,哭訴文帝。

文帝愛子心切,一麵命他退去,一麵召入吳太子賢的師傅,溫語勸慰,命他從厚棺殮,妥送回吳。劉濞見了,又是傷痛,又是氣忿,於是向文帝所派護送棺木的使臣,大發雷霆道:“太子雖貴,豈能殺人不嘗性命?主上對他兒子,犯了人命,竟無一言,隻將棺木送回,未免太不講理!寡人不收此棺,汝等仍舊攜回長安,任意埋葬便了。”

使臣無法,隻得真的攜回。文帝聞報,無非從優埋葬了事。

吳王自此心懷怨恨,漸漸不守臣節。有人密奏文帝,文帝因思此事,錯在自己兒子,吳王雖然不守臣禮,但是因激使然,倒也原諒他三分。吳王因兄文帝退讓不究,反而愈加跋扈。他的心理,自然想要乘機造反。

幸有一位大臣阻止,方始暫時忍耐。這位大臣是誰?就是曾任中郎將的袁盎。原來袁盎為人,正直無私。

不論何人,一有錯事,他就當麵開發,不肯稍留情麵。因此文帝惡他多事,用了一個調虎離山之計,把他出任隴西都尉,不久,遷為齊相,旋為吳相。照袁盎平日的脾氣,一為丞相,勢必與吳王劉濞衝突,何能相安至今?其中卻有一層道理。

他自奉到相吳之命後,有一個侄子,名喚袁種,少年有識,手腕非常靈敏,本為袁盎平日所嘉許的。袁種便私下勸他叔父道:“吳王享國已久,驕倨不可一世,不比皇帝英明,能夠從善如流。叔父遇事若去勸諫,他定惱羞成怒,叔父豈不危險?以侄之意,叔父最好百事不問,隻在丞相府中休養。除了不使吳王造反之外,其餘都可聽之。”袁盎聽了,甚以為然。相吳之後,果照袁種之言辦理。吳王本在懼他老氣橫秋,多管閒事;及見袁盎百事不問,隻居相府,詩酒消遣,倒也出於意外。君臣之間,因是洽融。迨皇太子啟擲死吳太子賢的禍事發生,袁盎早已料到吳王必要乘勢作亂,於是破釜沉舟地譬解一番。吳王因他近在左右,萬難貿然發難,隻得勉抑雄心,蹉跎下去。此事暫且擱下。

單說匈奴的老上單於,自從信任中行說以來,常常派兵至邊地擾亂。其時漢室防邊之計,皆照龜錯條陳辦理總算沒有甚麼巨大的損失。沒有幾時,老上單於病死,其子軍官單於即位,因感漢室仍遣翁主和親,不願開釁。

無奈中行說再三慫恿,把中原的子女玉帛,說得天花亂墜,使他垂涎。軍官單於,果被說動,遂即與兵犯塞,與漢絕交。那時已是文帝改元後的六年冬月。匈奴之兵,兩路進擾:一入上郡,一入雲中。守邊將吏,慌忙舉起烽火,各處並舉,火光煙焰,直達甘泉宮。

文帝聞警,急命三路人馬,往鎮三邊:一路是出屯飛狐,統將係中大夫令勉;一路是出屯句注,統將係前楚相蘇意;一路是出屯北地,統將係前郎中令將武。並令河內太守周亞夫,駐兵細柳;宗正劉禮,駐兵灞上;祝茲侯徐曆,駐兵棘門。

文帝還不放心,親自前往各處勞軍,先至灞上,次至棘門。隻見兩處,非但軍容不整,連那統將,日已過午,猶是高臥帳中,及見文帝禦駕入內,方始披衣出迎。那種慌張局促之狀,甚覺可笑。文帝當場雖不見責,心裡很不高興。嗣至細柳營,尚未近前,已見營門外麵,甲士森列,乾戈耀目,仿佛如臨大敵一般。文帝便命先驅傳報,說是車駕到來。豈知那班甲士,一齊上來阻住。先驅再三聲明,那班甲士始答道:“我等並非不敬天子,實因軍中以統將為主。若無統將命令,雖是天子,亦不敢違令放入。”先驅回報文帝,文帝大讚亞夫的軍紀嚴肅,乃取出符節,命使先見亞夫。亞夫見了來使,親自出迎,謁過文帝,首先奏道:“臣曾有將令在先,軍中無論何人,不得馳驅,伏望陛下將車駕緩緩入營。”文帝依奏。入內之後,又見弓張弦,馬上轡,雖非禦敵,悉有準備。於是正想用手去拍亞夫之肩,獎許他的當口,突然幾個軍士,急把兵器前來掩護主將的身體。亞夫見了,一麵揮手忙令退去,一麵又奏道:“這也是臣平日將令的一項,臣在軍中,不論誰何,不準近臣之身。”文帝點頭笑道:“這才稱得起是位治軍的真將軍呢!”當下縱談一刻,即便出營,坐在車上,回視營門,肅然如故,另有一派軍威。乃語侍臣道:“像灞上、棘門兩處的兵士,恐怕敵人入營、他們主將被擒,大家尚未知曉呢!”

是日,文帝回到宮中,把周亞夫治軍有方的好處,講與薄太後、竇後、慎妃等人聽了,當下竇皇後先說道:“周亞夫雖然軍令嚴肅,對於天子,究竟有些失儀。”慎夫人道:“皇後所言,乃是太平時代。這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那句說話,又作怎麼樣解釋呢?”薄太後插口道:“皇後的說話,乃是知禮;皇妃的說話,乃是知機,二人均有道理。”說著,便想取金賜與亞夫。慎夫人道:“現在邊患未靖,且俟有功,再賞未遲。”薄太後又以為是。9過了幾時,文帝接到邊吏奏報,說是匈奴聽得朝廷命亞夫為將,嚇得收兵回國去了。文帝喟然道:“如此,可見命將的事情,不可不慎了。”即以黃金千斤賜與亞夫,並擢為中將。原來周亞夫就是絳侯周勃的次子。周勃二次就國,未幾即逝,長子勝之襲爵。次子亞夫,為河內太守。就任之日,聞得素擅相術的老嫗許負,年紀雖大,還在代人看相,以定吉凶,特將他邀到署內,令他看相。許負默視良久道:“君的貴相,豈止郡守!再俟三年,還有封侯之望。八年以後,出將入相,為第一等的人臣。可惜結果不佳!”亞夫道:“君子卜凶不卜吉,我莫非要正國法不成。”許負搖首道:“這卻不至如此。”亞夫定要他說個明白。許負道:“九年過得甚快,何必老婦此時嘵嘵呢!”亞夫笑道:“相已生定,即示先機,有何緊要?”許負聽了,方始微笑答道:“依相直談,恐君將來餓死。”亞夫聽了更大笑道:“此話我便不甚相信了,我兄現下承襲父爵,方受侯封。即使兄年不永,自有兄子繼續,那個侯封也輪不到我的身上。果如汝言,既封侯了,何致餓死?這就真正費解了!”許負聽了,也笑答道:“老婦擄相論相,故敢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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