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驛館作陽台死貪寫意宮庭易監獄活不耐煩(1 / 2)

卻說龔遂去後,賀也不去留他,隻急將史樂成等人,請入宮中。展書閱看未畢,又樂得手舞足蹈,喜氣洋洋的,昂頭向天大叫道:“老天,老天!我劉賀竟會做皇帝老子不成!”他癡癡呆呆的還要再說,他身邊的一班廚夫走卒,聞得長安使至,召王嗣位,個個也是中毒一般,一哄而進地圍著賀,要求跟著進京,弄個一官半職玩玩。賀見了這班牛鬼蛇神的仁兄,毫不討厭,反而對他們說道:“大家都是開國元勳,當然帶你們同去。”於是擇定次日起程。

還是史樂成等人,看了這位新主身邊的人物,太不成模樣,隻得問他道:“大王身邊不是有一位諍臣龔遂麼,現在何處去了?”賀答道:“諸公問他麼?他方才與我鬨了一陣,辭職而去。”史樂成等人太息道:“這是不能準他走的!大王此次入都,單是中途招待迎送的侯王官吏,也有不少的酬應。龔遂為人,大家無不欽佩。所以臣等冒昧直言,務請大王將他召回同行。”賀聽了,心裡雖然不甚高興,惟恐得罪來使;若被他們掉個槍花,不要弄得到手的皇帝,不著杠起來,那還得了。沒有法子,隻得忍氣吞聲地去把龔遂召回,好言勸慰一番。龔遂聽了,便與王吉二人,合繕一書,叩馬進諫,大略舉殷高宗故事,叫他諒舠不言,一切國政,全歸大將軍處決,幸勿輕舉妄動等語。

賀看了之後,假裝稱賞不置,立即同了大眾急急登程。他一個人仍是騎著他所蓄的那匹大馬,把韁一提,用出平生絕技,一口氣跑了一百三四十裡;回頭看看從人,卻沒一個影子。其時已到定陶,他無奈隻得入驛等候。

直至晚上,一班朝使,以及隨從諸人,方始趕到,都言馬力不足,沿途倒斃甚多。原來各驛所備馬匹,廖廖無幾,總道新主入都,從使不過百人。哪裡知道賀手下的幸臣,已有七八百人之多。再加幸臣手下的幸臣,也有數百。驛中一時不能湊數,隻好把所有的劣馬病馬,統統獻出。劣馬病馬,如何追得上賀的良駿?尚途倒斃,本是意中之事。誰知賀的幸臣,狐假虎威,不勝騷擾。史樂成等人,心中雖不為然,究竟因是新主,不便多言。仍是龔遂在旁看不下去,力請賀減少隨從。賀倒應允。但是那班幸臣,個個都想攀龍附鳳,誰肯中道折回?龔遂左右為難了一會,竟會作主,挑選一百餘人,準令隨從,其餘人等,飭令自由入都,不得在此喧嘩。

這樣一辦,次日方能成行。及抵濟陽,賀忽然要買長鳴雞、積竹杖起來。因為這二物,是濟陽的著名土產。

其實於賀毫無用處,無奈這位新天子一定要辦。還要龔遂再三帶騙帶勸,總算隻買了長鳴雞一百隻,積竹杖二百根,趲程再行。晚宿弘農,賀已沿途望見美貌民女,不勝豔羨。暗使大奴善物色佳麗,送入驛中。大奴善奉了賀命,便將民間婦女,稍有姿首的,強拉登車,用帳遮著,驅至驛舍。賀如得異寶,順手撳著便奸,也不問他們願與不願。可憐那班村姑鄉婦,怎敵得這位遇缺即補皇帝的威力,隻好吞聲飲泣,任其所為。

事為史樂成等所知,便怪昌邑相安樂,為何不加諫阻。豈知安樂是個拍馬好手,那敢去打新主的興致,仍去轉告龔遂,要他來作凶人。龔遂原是硬漢,並不推辭,自然入諫。賀也自知不合,極口抵賴。龔遂正色道:“大王果無此事,這是大奴善的妄為了,罪有應得,由臣將他自治。”大奴善係官奴頭目,故號大奴。當時立在賀側,即由龔遂親自動手,把他拉出,付與衛弁正法。並將所有婦女,各給十金,遣回原家。案既辦了,又啟行至灞上。距離都城已近,早有大鴻臚等出郊遠迎,恭請賀改乘法駕。賀乃換乘龍輦,使壽成禦車,龔遂參乘。行近廣明東都門,龔遂向賀陳請道:“依禮奔喪入都,望見都門,即要舉哀。”賀聞言,托詞喉痛,不能哭泣。再前進至城門,龔遂複申前請。賀尚推說城門與都門相同,且至未央宮東闕,舉哀未遲。及入城,到了未央宮前,賀麵上隻有喜色,並沒戚容。龔遂又忙指示道:“那邊有棚帳設著,就是大王的坐帳,趕緊下車,向闕府伏,哭泣儘哀。”賀至此推無可推,方始一跳下車,步至帳前,伏在地上,俯首無聞,算在舉哀。禮畢入宮,先以侄禮見過上官皇後。這位侄子,倒比他大著數歲。當下由上官皇後下諭,立賀為皇太子,擇吉登基。賀自入宮至即位,幸有龔遂耳提麵命,總算尚無大錯。便遵上官皇後為皇太後。又過數日,將昭帝奉葬平陵,廟號孝昭皇帝。

賀即登位,拜昌邑相安樂為長樂衛尉;此外隨來的一班幸臣,統統授為內臣。一天到晚,仍與內臣遊狎;一見美貌宮女,立刻召入侑酒侍寢;又把樂府中的樂器,悉行取出,叮叮咚咚,鬨個不休。一夕,賀正與一班內臣喝酒,內中有一個名叫項能恭的悄悄地對賀說道:“現在朝廷在權,全操霍光之手。皇太後乃是霍光的外孫女兒,年僅十五,業已守寡。陛下若能向他逃逗,此關一通,便可把霍光革職,陛下就好為所欲為了。”賀聽了連連搖首道:

“此人麵有麻斑,隻有那位孝昭皇帝,會賞識他,朕卻不中。”

誰知可巧被龔遂親耳聽見,頓時一把將項能恭揪住,大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東西,竟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語出來!”項能恭還想賀去救他。說時遲,那時快,早被龔遂拔出佩劍,手起刀落,項能恭的尊首,已與肩胛脫離關係。賀見了,也嚇得大喊饒命。龔遂一麵插入手中之劍,一麵伏地大哭道:“陛下不改劣行,臣等死無葬身之處矣!”賀也慚愧不遑,不過事情一過,仍複荒唐如故。

大將軍霍光,本是此次推戴最力的一個人,眼見賀如此荒淫無道,深以為憂,每與大司農田延年熟商善後辦法。延年道:“將軍身為柱石,既然失檢於前,何不補救於後?隻要入白太後,另選賢君,也不為晚。”霍光囁嚅道:

“古來曾有此事否?”延年道:“從前伊尹相殷,嘗放太甲至桐宮,藉安宗廟,後世稱為聖人。今將軍能行此事,就是漢朝的伊尹了!”霍光聽了,乃擢延年為給事中;並與張安世秘密計議廢立大事,其外並無一人得知此謀。

又過幾日,賀夢見蠅矢滿階,多至五六石,有瓦覆著,醒來又問龔遂,主何吉凶。龔遂道:“陛下嘗讀過《詩經》,詩雲:‘營營青蠅,止於樊。愷悌君子,毋信讒言!’今陛下嬖舤甚多,正擬蠅矢叢集,因此有這夢兆。臣願陛下擯絕昌邑故臣,臣應首先告退!”賀聽了,似信不信地道:“從前在昌邑時候,種種夢兆,君謂不佳,朕何以已為天子?大家既是讚成你的為人,朕也不便放你回家!立於朕身邊的臣眾,他們又不談及國事,何必去理睬他們呢?”

說完之後,就把此事丟開。

次日,大仆張敞,也來進諫。賀以嬉笑出之。言尚未已,光祿大夫夏侯勝因來奏事,奏畢也諫道:“臣見久陰不雨,臣下必有異謀,陛下不可不防。”賀聽了大怒,斥為妖言惑眾,立命發交有司究辦。有司告知霍光,霍光不禁暗暗起疑道:“夏侯勝語似有因,或由張安世泄謀,也未可知。”即把張安世召至,麵加詰責。張安世道:“此是何事,我怎會與他言及秘密?可以麵質!”霍光親提夏侯勝研訊。夏侯勝從容笑道:“《洪範傳》有言:‘皇極不守,現象常陰。下人且謀代上位。’我不便明言,故僅雲臣下有謀。”霍光當下聽了,不覺大驚;一麵將夏侯勝官還原職,一麵與張安世密議道:“此事不能緩了!”即命延年往商丞相楊敞。楊敞聽了,頓時嚇得麵如土色,汗下似雨,不敢允諾。倒是楊敞妻子,為司馬遷之女,頗有才乾,搴簾而出,語延年道:“大將軍遣君來商此事,乃是不棄我們,請即複報將軍,我們準奉教令。”延年返告霍光。

霍光即令延年、安世二人,繕定奏牘,妥為安排。翌日,至未央宮,傳召丞相、禦史、列侯,及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一同入議,連那位不肯抗節重歸故國的蘇武,亦令與會。群僚不知何故,隻得靜聽大將軍發言。霍光一見大眾均已到齊,便大聲道:“昌邑王行跡昏庸,恐危社稷;諸君都是食祿的臣子,可有甚麼高見?”大家聽了,方知是這個大問題,每個人把眼睛望看霍光的那一張嘴,想聽下文;心裡呢,莫不存著但憑吩咐四字罷了。霍光一見眾人不肯首先發言,又對眾人道:“這是國家大事,應該取個公論。”當下田延年奮然起座,按劍上前說:“先帝以社稷托付將軍,授以全權,無非深知將軍忠心為國,能安劉氏。今群下鼎沸,譬諸大廈將傾,將軍若不設法維持,試問有何麵目見先帝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