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孽鏡台13(修)(1 / 2)

安子悅攥著紙條, 渾渾噩噩地走出廟宇。

路上他碰見餓得骨瘦如柴的百姓, 那些人四肢乾癟, 手指上滿是臟汙, 就算還沒到年紀也滿頭銀發, 臉上的表情憔悴而惶恐。他們看到安子悅,依然顫顫巍巍地跪下來行禮, 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他們當他是父母官, 因為信任他, 才堅持到現在,饑餓與戰亂都沒有奪去他們眼中渴望生存的光芒。

可自己何德何能。

安子悅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他一進屋立刻衝到書房, 拿出他珍藏的那支筆。

文曲星的筆此時依舊光彩照人,筆杆上的七星熠熠生輝。

世間萬物更迭,隻有星辰之光亙古不滅。

星君所說的天道, 是不是如同星光一般,不可撼動。

安子悅緊緊握住毛筆, 心頭突突跳。

他可以靠這個法寶活下來。

可是彆人不行。

他拿著筆,跌坐在書房的地上, 動也不動,望著地麵出神。

直到太陽落山, 夜晚降臨。

月黑風高,星辰黯淡, 這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安子悅在書房裡待了大半天, 門外有人大喊大叫著打破平靜, 將他拉回現實。

“大人!大人!城門出事了!”

安子悅打了個寒戰,這才回過神,他站起來衝出書房,揪住來報信的手下問:“發生何事!”

那人一直在發抖,像是經曆了可怕的驚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蟲子!爬進來好多蟲子!”

安子悅鬆開那人,拿著筆大步跑出去。

等他到了城門,才看見城門邊的道路上爬著好多蟲子,密密麻麻地在地上,像鋪了一層地毯,它們聚集在一起,挪動著腿,在夜色中跳舞,起起伏伏又像黑色波浪,朝著人們席卷而來。

安子悅在西南這麼多年,對這些有些見識,知道這都是毒蟲。

西南王久攻不下,開始用旁門左道破門了。

這些毒蟲個個巨大而漆黑,口器翕動發出恐怖的聲音,估計都是那位仙師得意的傑作。一旦讓它們擴散開來,本來就因為饑餓而虛弱的人們瞬間會被毒蟲的毒性侵蝕傳染,一傳十十傳百,這城就要變成死城了。

鋪天蓋地的毒物侵襲著城池內部,與此同時西南王借機發動了夜襲,城門上的守軍因為蟲子不勝其擾,好多人因為毒蟲的啃噬跌落城頭,一時之間,慘叫聲不絕於耳,眼見著城門就要守不住了。

恐怕今晚,就是城破之時。

安子悅大吼著讓人用火燒蟲子,火焰升騰而起,劈裡啪啦的聲響驚天動地,火光中慘叫哀求紛紛傳來,連天都被燒紅了,可蟲子依舊前赴後繼,用身軀去撲滅火海,火焰蟲鳴與人們的哭喊,讓這座城池宛如地獄。

安樂靜靜地望著這一幕,說不出話。

人們傳說地獄可怕,可人間又何嘗沒有地獄。

安子悅同樣也望著這一幕。

他手裡緊緊捏著筆,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因為有這支筆,毒蟲見著他繞道而走,火焰也無法沾到他的衣角,他身邊的所有人、所有物都亂七八糟,隻有他是完好的。

“隻可保你一人。”“天道不可違。”

何為天道?

安子悅在心裡問自己。

所謂天道,就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們去死,而他可以獨善其身。

安子悅似乎能看到自己今後的命運,他會在這場浩劫裡活下來,然後因為曾經舉報過西南王平步青雲,官拜三公。

他甚至可以將父母接去京城,說不定皇帝會讓公主王女嫁給他,在京城的大宅裡,他會和父母妻兒一起幸福地生活。

那時候,他坐在庭院裡看花開花落,會不會再想起西南的山、西南的水,會不會覺得心安?

安子悅從激動恢複平靜。

他大步從手下手裡奪過一把刀,朝著自己的胳臂劃過去,一條左臂瞬間變得鮮血淋漓,安子悅忍著疼痛,用手中的毛筆沾上自己的鮮血,跪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既然毒蟲源自巫蠱之術,星君神力應該能夠克製。

既然天不讓他死,那他就拿自己的血救人。

安子悅不會畫符,他想著要震懾毒煞就要畫龍,但他畫技實在是差得不行,他從小隻會寫文章,畫畫不管請幾個老師教都畫得犬不是犬,虎不是虎。

可他不放棄,堅持不懈地用筆畫著心中的龍。

墨色的蓮慢慢從筆尖綻放,在血與火的夜晚開出一片片星星點點的花。

墨蓮淡雅高貴,撫平了黑夜的躁動,鋪陳開來,城池像泡在清水裡,那些蟲子遲疑了起來,減緩了攻勢。

墨色的花海裡躍出赤紅的龍,在夜色裡翻滾鳴叫。龍形矯健,如同雷點,紅龍所到之處,火焰熄滅毒蟲儘毀,紅光與墨蓮交相輝映,濃重的瑞氣隨著龍的飛舞四處飄散,一時之間黑夜沸騰,萬物覺醒,充滿生機。

所有人被這種神跡驚呆了,紛紛跪下來,朝龍的方向叩首。

安子悅卻心知還沒有結束,不可以停下,他不斷地放著自己的血,為神筆補充墨水。

龍越來越大,飄在空中,雷霆萬鈞,震懾四方。

城牆上的士兵收到了鼓舞,居然逆轉了局勢,將叛軍打下城頭。而城門內的士兵再次聚集起來,加固城門,用人肉堆在門的後方。

安子悅放血放得視線都模糊了,可他依舊咬著牙堅持。

要等到天亮,他這麼想著,除了這個信念,他的腦海裡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念頭。

神龍華美,雄姿糾糾,穿梭在墨蓮之中的紅龍身形威武,所有的邪祟毒物全被驅散。

西南王的士兵們看到這種景象,心裡發虛,忤逆神龍真的好嗎,每一個人都在心裡這麼想。

心虛則行動弱,守軍漸漸取得了上風。

終於,城裡傳來一聲雄雞的啼叫。

天亮了。

這麼多天的堅守,城裡哪還會有雞啊,可就是這隻不知道躲在哪裡的公雞,讓天幕破曉。

殘餘的蟲潮在天亮時退去,冉冉升起的太陽無情地照耀著這座千瘡百孔的城池。

安子悅整條胳膊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他終於停下來,抓著毛筆,“哇”地吐出一口血。

他一整晚都在失血,本該無血可流,可此時鮮紅的血液從他的七竅奔湧而出,瞬間就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天上的龍慢慢地消散了,隻留下淡淡的瑞氣。

安子悅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旁邊的人這才驚醒過來,七手八腳地將安大人抬進最近的房屋裡,不停地用乾布給他止血,可安子悅吐得厲害,血流怎麼也止不住。

眾人瘋了一樣跑出去找醫生,就在這時候,外麵一陣騷動,有人狂喊:“援軍來了!”

安子悅的手下趴在安子悅的身邊,哭著說:“大人!援軍來了!有救了!我馬上就給你找大夫!”他說著抹著眼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安子悅躺在床上,嘴角不斷地有血液湧出,過度的失血讓他冷得抽搐,這樣的他哪裡還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

可他心裡高興。

援軍來了,這裡的人不用死了。

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可安子悅等來的不是醫生,而是殺神。

西南王身邊的那位仙師,出現在房間裡。

他依舊穿著半苗半漢的衣服,戴著頭罩,慢慢地朝安子悅走來。

安子悅虛弱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口吐鮮血,說不出話。

仙師望著他,歎息著搖頭:“你這又是何苦,凡人根本無法承受法寶的反噬,你以區區肉身使用星君寶物,本就是屬於逆天而行,是要折壽的你知道嗎。”

安子悅當然回答不了他,他連呼吸都困難,大量的血塊堵住他的鼻腔,每一絲新鮮的空氣,對於他來說都是奢侈。

仙師繼續說:“你陽壽很長,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今後榮華富貴應有應有,何必管其他人死活?”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