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地彆墅的位置很好, 顧陌城他們四個人吃完了燒烤之後就在院子裡看星星, 十分愜意。
崇義幾乎是躺在長椅上, 由衷感慨, “很久沒這麼放鬆了。”
藝人真的很忙, 說起來他的工作安排已經算少的了, 亂七八糟的娛樂和宣傳、站台等一概沒有, 可還是經常覺得連好好體味人生的時間都難得,真不敢想象那些一天跑好幾個場子的。
秦巒熟練的調了幾杯純果汁雞尾酒解膩,從下到上淺藍到明黃的漸變, 趁著昏黃的燈光十分好看,“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事,也有很多誘惑, 很容易就因為外物忽視了生活中的美好, 等以後回想起來
,難免遺憾, 倒不如從現在就好好享受。”
說著, 就遞了一杯過去。
崇義道謝, 想了下, 點點頭, 又開玩笑道:“其實類似的話以前也聽過,不過都沒有現在這麼深的感觸。之前還曾有個人說我有慧根, 鼓動我出家呢!”
“那都是騙子,”秦巒很是不屑一顧, “真正的得道高人根本不會做任何強迫人的事, 那些人準是看上你的影響力了,一旦你真的出家,多得是粉絲前赴後繼,到時候捐款也就水到渠成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競爭一直存在於各行各業之中,所謂的方外之人也不例外。
不是一直都有類似的事情嗎?偶爾有名人出家,所
在的寺院或是道館一下子就聲名鵲起,不僅媒體報道,就連好多網民也會抱著看新鮮的態度前往,背後所能產生的巨大經濟利益鏈條可想而知。
講到這裡,崇義忽然打開了話匣子,“對了,有一段時間老沈心情不好,我們倆出去徒步了一個月,還有人說我們倆命途多舛時運不濟,需要改名,被老沈當場就給罵回去了,兩撥人差點打起來,哈哈哈。”
秦巒等人都笑了,井溶就說:“崇先生命盤比較獨特,配這個名字剛剛好,就算偶有波折也隻是暫時的,終會化險為夷,千萬不要改。”
見他開口,崇義倒是又好奇了,“陰陽風水和命理之類的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的能通過看相或是推理,就看到一個人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嗎?如果有危險,現在就破解,是不是就跟逆天改命一樣?”
既然自家閨女從事的就是相關職業,崇義也很希望能夠多了解一些相關信息。
井溶也傾向於消除誤會,相處的更和諧一點,當即很耐心的說:“其實真要研究起來,這些事情跟其他學科大同小異,都是在特定的領域循著特定的規律,使用特定的方式方法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比如說普通人看物理學家或是生命科學領域也都會覺得很神秘,很不可思議不是嗎?這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崇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井溶笑了下,繼續道:“逆天改命的事情確實有,但需要付出的代價很大,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是不會做的。”
“那是自然。”崇義很認同的說,剛要再問點問題
,就見井溶的手機響了起來,忙停住了。
井溶低頭一看來電人姓名,忽然極輕微的笑了下,然而或許是角度和夜間光線的問題,這笑容竟顯得有幾分詭異。
他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說:“抱歉,一個客戶可能遇到了點小麻煩,我去接個電話。”
說著,就往角落裡去了。
崇義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感覺,而涉及他人的商業隱私又不好過問,隻是對秦巒和顧陌城道:“小井倒是挺忙的。”
顧陌城挺驕傲的點頭,“那是,我師兄可是數一數二的風水師!多少人想找他都排不上號呢。”
秦巒跟著笑了笑,眼神不自覺追隨隱匿到角落陰影中的井溶,心不在焉的喝了口雞尾酒。
這個電話,他大約能猜到是誰打來的。
“秦先生,好久不見。”井溶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繞著燈罩飛舞的飛蟲。
飛蛾撲火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現象,分明死路一條,卻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井大師,”秦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顫,好像遇到了很不得了的大事,“不對,井溶,你到底是誰,想乾什麼?”
他扭頭看了眼顯示著“手術中”的燈箱,忽然覺得另一隻手裡攥著的離婚協議書說不出的燙手。
今天,他終於成功的跟馮珍離婚了,而付出的代價就是失去了他們夫妻名下絕大多數的財產,包括固定和流動的。
說不心疼是假的,可他還是毅然決然的簽了字,隻求能趕緊擺脫這一家人,然後在井大師的幫助下重新攀上真正的人生巔峰。
然而還不等他出去慶祝,醫院就打來電話,說秦姚因為酒駕撞了人,不僅受害人傷情嚴重,連他自己也多處骨折,情況很不妙。
平時打歸打,罵歸罵,可實際上秦嶽對這個兒子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聽到這個消息後險些心臟病發作。
後來兒子的好友也來了,對方二話不說就給他看了一張合影,直到現在,秦嶽的腦袋都是熱的。
怎麼回事,消失二十年的秦巒怎麼會突然出現?還跟井溶混在一起?
比起秦姚的茫然和百思不得其解,秦嶽的想法就簡單直白得多:
他們是來報複的!
可秦巒的報複很解釋的通,畢竟當初父親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能替他爭臉的小兒子,就連爺爺奶奶也最疼愛小孫子,隻要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家人朋友還是家中有來往的,就都看不見自己了!
後來自己通過聯姻成功得到了外援,也爭取到了公司的實際掌控權,而弟弟秦巒又持續沉醉於所謂的藝術,已經精疲力儘的父親沒得選,直接將公司交到他手上…
家常爭奪戰本就是殘酷的,失敗者多年後想卷土重來也未可知,但那個井溶?
自己跟他完全不認識呀,為什麼又要針對自己呢?
井溶譏笑一聲,嗓音忽然變得冷酷而尖銳。
“我?不過是個無名無姓的小角色罷了,秦老板一生閱人無數,連枕邊人說忘就忘,說踢就踢,自然是不記得我了,不說也罷。”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平緩,如同外麵夜幕下一口幽深的水井般平靜無波,可秦嶽就是覺得有股寒意從尾椎骨竄出,直入天靈蓋。
枕邊人?他是在為馮珍抱打不平嗎?可是當初不也是他暗示自己需要擺脫馮珍的控製,真正立起來嗎?
不對,他說的是“忘”,難道是其他女人?
秦嶽不禁陷入沉思,然而很快便無功而返,因為…跟他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實在數不勝數!
短的幾天,長的幾年,直到現在,他在外麵還有幾個情人,可沒有一個往心裡去的,真要說到“忘了”,那些人可都是。冷不丁的,他哪兒知道說的具體是誰?
不過現在這些都可以往後放一放,畢竟錢財才是最要緊的。秦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而喉嚨還是乾澀的厲害,一張嘴聲音都沙啞了。
“你讓秦巒接電話,我有話跟他說。”
“說什麼,問他為什麼還活著嗎?”
“你,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想幫我?”
井溶挑了挑眉毛,“是呀。”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秦嶽就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自覺攥緊了那紙離婚判決書,聲音乾澀的像劃過鐵片的砂紙,“那麼,讓我跟馮珍離婚,也是你故意的了?”
“秦先生,”井溶的聲音更冷了,而且比剛才又多了幾分不屑和鄙夷,“這麼多年了,又經曆了這麼多事,原來你還是這樣的本性,一旦出了什麼事就要把責任推到彆人身上。
早就厭惡了馮珍的,借助她娘家的力量起來,又嫌
棄人家管太多的,不是你自己嗎?我隻是說出實情,又何曾給過什麼實際的建議呢?左不過是你早就想這麼乾了,可又怕外人戳脊梁骨,一直沒鼓足勇氣罷了,當了女表子又立牌坊,說的就是你吧?
你什麼都想要,又不想付出任何代價,秦先生,有人說過你想的美嗎?
說起來,大約你根本就沒有什麼做人的底線和原則,所謂的深情厚誼,也不過是做給彆人看的假象。你瞧,我隻是隨便給你畫了一個餅,你就像野狗一樣巴巴兒的竄上來咬住了,我甩都甩不開…
什麼真心,什麼好爸爸,好丈夫,好男人,回頭的浪子?嗬嗬,何等諷刺?秦先生,做了這麼多年的美夢,也該醒了吧!”
要是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被井溶這番話驚得目瞪
口呆。
一直以來,他雖然都以說話直白而著稱,脾氣也不算好,客戶犯渾了也是能懟就懟,但像這樣尖酸刻薄還是開天辟地頭一次!
他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說著,可偏偏每一句都血淋淋直插中心,秦嶽一句話都插不上,一張老臉好像都被隔空打腫了。
混跡商界這麼多年,他大小也算個人物,走到哪兒都少不了奉承,何曾有人這麼不留情麵的挖苦?
秦嶽的腦袋都好像炸開了,心臟瘋狂跳動,臉上慢慢湧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雙耳也有嗡嗡的聲音,眼前一陣陣發黑,旁邊的順子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然
雙眼翻白一頭栽了下去。
“叔叔!”順子嚇得魂飛魄散,三步並兩步竄過來,見他的嘴唇已經開始泛青,連忙向四周喊道,“醫生,醫生!有人心臟病發作昏倒了!”
兒子還沒脫離危險,當爹的又進去,一家人也算整整齊齊了。
醫護人員把秦嶽推進急救室之後,順子才發現他掉在地上的手機竟然還在通話中,不由得怒火中燒,撿起來就吼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給我小心點兒,要是秦叔叔有個三長兩”
“那又如何呢?”井溶嗤笑一聲,輕飄飄道,“那我也隻好效仿他的一貫作風了,畢竟能用錢解決的事兒,就不算事兒不是嗎?”
說完,也不管順子作何反應,井溶就痛快的掛了電話。
在他看來,順子這種自己一點本事都沒有,隻能靠著父母蔭庇耀武揚威的,不過是紙老虎罷了,一戳就漏氣。
順子被他這理直氣壯的口吻氣個半死,愣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來,剛想習慣性的摔手機,可是又怕回頭沒得聯係,隻好恨恨的忍了。
威脅慣了彆人的他這才發現,一旦對方並不懼怕自己的威脅,他真的就沒有一點法子了。
“家屬,家屬呢?”急救室裡忽然冒出來一個護士,朝這邊大聲喊道,“病人需要做手術,家屬趕緊過來簽個字!”
家屬?
“我不是啊,”順子茫然的張了張嘴,喃喃道:“家屬,剛才就已經送進去了。”
護士皺了皺眉,挺不高興的說:“難道他就沒有其他的家屬了嗎?妻子,女兒,再不濟爸媽?”
對對對,順子驟然回神,開始瘋狂的給秦媛打電話。
然而不湊巧的是,因為秦嶽發瘋似的跟馮珍強製離婚,如今父女兩個幾乎鬨翻了,秦媛直接就換了手機號…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井溶顯得異常沉默,明眼人都能看出必然有事情發生了,可崇義不好問,秦巒也不好丟下他過來,隻有坐在旁邊的顧陌城往那邊蹭了蹭,
滿是擔憂的問道:“師兄,你還好嗎?”
“嗯?”井溶抬起來的眼睛有些茫然,過了幾秒鐘才點點頭,“很好。”
很好嗎?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忽然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
按理說,他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曾經靠在大樹下的每一天,他都在眺望蘇子市的方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象現在的情景!
如今大仇得報,他難道不該感到欣喜和解脫嗎?
可為什麼,為什麼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好像一直盤旋在心中的頭一號計劃接近尾聲,他為之奮鬥的目標一下子就消失了,短時間內,陷入茫然之中的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帶著幾分迷茫的抬起手,慢慢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消失了。
他垂著頭的時間太久,幾縷頭發滑落下來,蓋住了眼簾,整個人忽然就變得柔軟而脆弱,好像黑夜中迷路找不到家的孩童。
顧陌城有些心疼的攥住了他的手。
井溶的指尖冰涼,顧陌城花了好大力氣才幫他染上一點溫度,幾乎要哭出來。
“師兄,我們先回房間休息吧。”顧陌城半拖半拽的把他拉起來,不由分說的往裡走,“抱歉,我師兄他,他有點不舒服,我先送他回房間。”
秦巒和崇義跟著站起身來,都有些擔心,“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叫醫生?”
顧陌城吸吸鼻子,搖搖頭,紅著一雙眼睛說:“我就是醫生,他,他睡一覺就好了,對,就是睡一覺。”
看著兩個孩子一點點往裡挪的背影,崇義難掩擔心,“小井是怎麼了?”
剛還好好的,怎麼隻是接了個電話,就失魂落魄的?
秦巒往裡深深地看了一眼,歎道:“心病還須心藥
醫,這種事情總需要時間的,外人怎麼說都沒辦法。”
見崇義還是有些不解,秦巒示意他坐回去,想了下才說:“井溶那孩子,命不好,媽媽在他沒滿月的時候就去世了,爸爸…也不是什麼省心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就不能再往下說了,崇義聽後半晌無言。
若是旁人,沒準兒會說些“肯定是有誤會”“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類的話,可在親身經曆了江敏那樣心理扭曲的母親之後,崇義就再也不相信類似的話了,自然也不會拿這些鬼話去騙彆人。
這會兒顧陌城已經扶著井溶去床上躺下,自始至終,井溶都在怔怔地出神,讓他走他就走,讓他坐他就坐,好似沒有靈魂的木雕泥塑一般。
顧陌城剛想去給他倒杯熱水就被一把拉住。
“小師妹,”井溶眨了眨眼,這才重新恢複焦距,然後慢吞吞的看過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從今往後,我真的是個孤兒了。”
顧陌城張了張嘴,“也許,也許秦嶽並沒有死。”
“不是那樣的,”井溶搖了搖頭,“從今以後,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們真的就沒有任何關聯了。”
說來或許會顯得矯情,但事實就是這個樣子。
過去的二十年中,他一直對這個素未謀麵的父親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他想報複,想瘋狂的報複,想親眼看著他失去一切,變得一無所有。
但現在回想起來,哪怕是恨,他也是在以一個悲情的兒子的身份進行,可現如今,他的報複已近尾聲,就快成功了,那麼以後…
他從未真正想要給自己找回父親,所以當這份恨意消弭,是否就意味著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結也將不見?